福利小说爱你是最好的时光在线阅读由匪我思存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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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爱你是最好的时光 作者:匪我思存 | 书号:6722 时间:2016/12/25 字数:11939 |
上一章 第九章 最后一根稻草 下一章 ( → ) | |
周六的时候,聂宇晟值的是大夜班,反正值班室里睡不成囫囵觉,他于是带着笔记本电脑查一些资料。医院当然没有WIFI,不过他买了一个上网卡,也够用了。起初护士们都以为他偷偷玩游戏,后来发现他看的全是英文案例资料,右下角的MSN倒是经常一闪一闪,因为聂宇晟的很多同学都留在国美,时差的关系,他上夜班的时候,那边正好是⽩天,所以他们也会在MSN上讨论一些问题,基本上都是有关专业的。 今天晚上一个急诊手术也没有,安静到了后半夜,倒是很难得的情况。聂宇晟去给自己泡了杯浓咖啡,顺便站起来活动一下,走廊里静悄悄的,护士站的值班护士快要盹着了,掩着口又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候內线电话响了,半夜时分的电话常常代表着紧急情况,果然护士一接就睁大了双眼,然后挂断电话立马朝值班室跑过来。 聂宇晟知道应该是有急诊,果然听到护士气吁吁地叫:“聂医生,有个车祸的伤患,肋骨骨折,可能伤到心肺,120马上送过来!十五分钟后到救急中心。” “跟车的医生是谁?” “救急中心的马医生。” 聂宇晟稍稍放下心来,马医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救急中心工作快三年了,而且是外科出⾝,经验非常丰富。前期处置会做得不错,这样可以为后面的手术争取包多的时间。他立刻去准备手术。 这一台手术做下来,天也差不多亮了。虽然手术室里空调很冷,聂宇晟还是出了一⾝汗。回到值班室洗了个澡,有点疲惫,早班的同事已经纷纷来上班了,虽然是周末,可是方主任照例早上会过来一趟,所以谁也不敢怠慢。听到有急诊手术,方主任只问了问谁的主刀谁的一助,听到是聂宇晟主刀,方主任就没再多问了,径直去了值班室。 看到聂宇晟脸⾊发⽩趴在桌子上写医嘱,方主任也知道值完大夜班的人都是这样,何况下半夜还做了个救急手术,再耗精力不过,所以方主任把手里的一包牛给了聂宇晟:“你师⺟非要我带来。我在车上捏着,还是热的,你晓得我最讨厌喝牛了,帮我解决了。” 聂宇晟其实又饿又困又乏,所以匆匆把牛喝完,跟着方主任去看了看病人。刚回来跟早班的同事班,机手就响起来,他一看是张秘书,就不太想接。不过想这么早打给自己,八成又是让自己回家吃饭,自己刚值完大夜班,正好有借口推托。 谁知道一接之后,才知道今天一早聂东远要到医院来做⾝体检查,张秘书委婉地说,希望聂宇晟能去体检中心看看,毕竟是⽗子,何况他就在医院工作。 聂宇晟说:“他不一直在别家医院做体检吗?为什么这次到我们医院来?” 张秘书说:“最近可能是应酬太多了,所以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做个检查放心点。你们医院的肝胆外科是最好的,这次主要检查肝胆,所以就到这儿来了。” 聂宇晟觉得纯粹是借口,常规肝功能在哪个医院做不是一样?不过既然聂东远都来了,自己不去,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而且这次要是自己不露面,没准聂东远会有更多后手等着自己,不如去打个招呼,让他面子上好看,这样短期內他也不会再想别的招数。 他完班脫了医生袍就去体检中心,这里是医院的主要创收部门,环境什么的都是最好的,一进体检中心,一帮小护士就齐刷刷行注目礼,甚至还有人动得立刻掏出机手来发信短,告诉其他部门的同事说聂宇晟到体检中心来了,而且没有穿医生袍,哗,普普通通的衬⾐牛仔都能被他穿得这么帅,简直令人发指! 聂宇晟浑然未觉,因为他实在太困了,平常值完夜班这个时间,早就回家觉睡了。他低头走进来,等看到张秘书,才抬头打了个招呼,又跟聂东远的体检医生打了个招呼。聂东远已经菗完了⾎,正按着肘弯坐在那里,看到他进来,聂东远自然⾼兴,仔细打量了一下,说:“脸⾊怎么这么难看?” “刚值完夜班。”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反对你选这行了吧?太辛苦了,现在年轻熬得住,将来老了,有得你受的。” 聂宇晟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聂东远看到他⾊惨⽩,无精打采,知道自己儿子体质也就那样,既挑食又贫⾎,现在熬完通宵没准还上过手术台,这个时候肯定是心神俱疲,自己哪怕再说一万句,他也听不进去。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做过两三项常规检查,医院主管行政的副院长就来了。他跟聂东远是老人了,笑呵呵地打招呼,又亲自看了看几项已经出来的检查结果,说:“⾎庒⾼,⾎脂⾼,脂肪肝…聂总啊…饮食上还是要注意控制啊!咦,小聂没过来?” “他早来了。”聂东远一边说,一边回头打算叫聂宇晟。心里还在诧异,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有点疏懒子,连对自己都爱理不理的,可是外人面前从来不会缺少礼貌。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一声不吭,看到副院长来了,都没过来打招呼。一回头才看到聂宇晟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在长椅上睡着了。 副院长也已经看到了,说:“小聂刚上完夜班吧?他们科室的急诊手术特别多,没准昨天又忙活了半夜。太累了,别叫醒他,让他眯一会儿。” 副院长走后,所有的检查结果也都出来了。张秘书想叫醒聂宇晟,聂东远摆了摆手,看聂宇晟睡得正香,当然椅子上是非常不舒服的,所以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从闭着的眼⽪也看得到眼珠迅速转动,睫⽑微微发颤。他的外貌大部分遗传自聂东远,唯独眼睛眉⽑是像他⺟亲,小时候跟女孩子似的,睫⽑长得能放下铅笔,那时候聂东远最爱夸口,说一看就是我儿子,长得多像我。聂宇晟总是一本正经指着自己的睫⽑反问:“你有这么长的睫⽑吗?”聂东远不以为然:“睫⽑长有什么用?” “好看啊!能挡灰啊!”小小的聂宇晟嘴一撇“反正你没有!” 那个时候的⽗子之间,总是充盈着笑语。哪像后来,儿子见着他,就跟见着仇人似的。 聂东远无限伤感,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弯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胳膊:“小晟?小晟?” 很多年没人这样叫过他了,聂宇晟睡得糊糊的,觉得好像回到小时候,保姆阿姨早上哄他起,千般难万般难。每天聂东远上班的时候顺便捎他去学校,每次都是司机来了,车子在楼下等着了,他还赖在上没起来。阿姨拿他没办法,一边唤着他的啂名,一边给他套上⾐服,连哄带骗刷牙洗脸,等进了车子后座,他还差不多没醒,打个哈欠,靠在⽗亲⾝上,继续睡。等到了学校门口,聂东远会把他摇醒,司机替他拎着书包,送他进校门。 “小晟?”聂东远摇着他的胳膊,他瞪瞪睁开眼睛,才发现早已经不是小时候,自己是在体检中心睡着了。看到他醒了,聂东远也收回了手:“困成这样,叫司机送你回家睡去吧。” “我能开车。” “逞能。”聂东远嘀咕了一句“倔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 聂宇晟还是把聂东远送走了,自己才去取车子。在停车场遇见常医生,他也下夜班回家,看到聂宇晟就打了个招呼。 聂宇晟跟常医生的关系说不,说生不生,因为他们俩并列医院的院草榜首,自从常医生去年结婚了,人气就下滑得厉害,不过还是有大票的小护士喜常医生,很多小护士看到他笑眯眯的样子,就脸红耳热。 “今天聂董事长过来做体检?” 聂宇晟点点头,常医生是消化內科,最近轮值体检中心的导领是消化內科的泰斗林主任,常医生是林主任的得意弟子,这几天跟着他到体检中心来上班,当然知道聂东远体检的事。 “别担心了,一切等活检结果出来再说,你也是学医的,知道这时候着急也没用。” 聂宇晟猛然吃了一惊,睡意全无:“什么活检结果?” “肝区有影。”常医生的表情似乎比他更吃惊“体检医生没告诉你?我刚听到他跟林主任说的。” 聂宇晟心一沉,刚才体检到一半的时候他睡着了,后来聂东远叫醒自己,自己也爱理不理的,没跟他说什么话,谁知道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主任怎么说?” “等活检结果啊。” “那…那我爸爸知不知道?” “应该没告诉他…” 聂宇晟马上有给张秘书打电话的冲动,但一想这会儿张秘书肯定跟聂宇晟坐在一辆车上,自己打过去也不方便说什么,不如立刻回体检中心去问林主任。 他匆匆忙忙跟常医生打了个招呼,就回体检中心去了。林主任看到他,说:“正要找你呢,你们科室的人说你下了夜班走了,正打算给你打电话。” “怎么回事?” “你爸爸的肝区有影,活检报告还没有出来,等出来再看吧。” “去年做体检还好好的。” “小聂你别着急,一切等活检报告出来再说,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没准是虚惊一场。” 聂宇晟开车回家,一路心情都是很郁的。有段时间他跟聂东远的关系很糟,糟到好几年都不说一句话,回国之后,他也没回家去住,算起来每年⽗子都见不了几次面。每次见到聂东远,他的态度自然是很恶劣的,因为过去的种种,让他对自己的⽗亲,总是有一种抵触的心态。可是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自己的⾎亲,是给予自己一半生命的那个人。 回到家里他给张秘书打了电话,张秘书说聂东远已经到公司加班,然后问他有什么事。 聂宇晟想了想,说:“没事,早上我睡着了,怕他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张秘书趁机说了一堆聂东远的好话,又说:“聂先生看你睡着了,都不让别人叫你。最后检查做完了,才自己走过去叫醒你。⽗子哪有隔夜仇的,何况他是长辈…” “那他晚上有没有空?” “有啊有啊,当然有啊。”张秘书迅速地腾出一只手,在备忘录上把聂东远和国税局长的饭局给划掉“你要是晚上回家吃饭,我跟家里保姆说一声,叫她多做两个菜。” 聂宇晟未置可否,说:“我也不见得回家吃饭。” 张秘书笑着说:“反正是回家一趟,陪聂先生吃顿饭吧,他⾎庒⾼,少一顿应酬,多在家吃顿饭,就对⾝体好一点儿。” 过年的时候他在医院值班,大年初二才回家去看一看,想必聂东远不是不失望的。连他⾝边的秘书都知道,老板跟儿子的关系是一弦,绷得紧一点,老板就不⾼兴,哪天儿子松一松,老板的心情就能好些。 张秘书脚步轻快地走进聂东远的办公室,告诉聂东远,聂宇晟主动打电话来,说要晚上回家吃饭。 聂东远听见这话,倒没有喜上眉梢,反倒冷笑了一声,说:“这小子,没准又有什么事要跟我犯倔,所以先以退为进,哄我上当呢。” 张秘书苦笑了一下,说:“小聂大不了就是不肯女朋友,不肯结婚,除了这个,也没啥好倔的了。” “我叫他回公司来上班呢,医院有什么好,累死累活,手术台上一站大半夜,能挣几个钱?早上看到他跟条死鱼似的,坐在椅子上就能睡着!” “回家吃饭总是好事。”张秘书腹诽,小聂已经是个那样的脾气,这老聂更是揣着一肚子的三十六计,儿子不理他吧,他不⾼兴,儿子肯理他吧,他又觉得有谋。这爷俩过得比谁都累。不过他是夹心饼⼲,只能两边说好话“小聂再倔,也是孙悟空,翻不出您掌心。他玩什么花样,晚上您听听不就得了。” 聂东远倒是以为然的,自己这个儿子虽然脾气倔,其实人单纯,是个书呆子,在自己面前,谅他翻不出什么花头来。 聂宇晟回去睡了一觉,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洗了个澡,换⾐服开车回聂家大宅。接门铃是保姆来替他开的门,见着他不由満面笑容:“小聂回来了?” 家里的保姆已经换过无数茬了,这一个估计又是新换的,聂宇晟都不大认得,点点头当打过招呼,换了拖鞋往客厅里走,聂东远已经下班回来了,坐在沙发里看报纸。听到他进来,抬头瞥了他一眼,对保姆说:“跟秦阿姨说,就开饭吧。” 那个秦阿姨是新换的家政助理,专门负责做饭,做出来的菜颇有点家常味道,⽗子两个都吃了一碗饭,喝汤的时候,聂东远突然说:“你明天上⽩班?” 聂宇晟“嗯”了一声,聂东远说:“换个班吧,明天陪我去一趟郊区。” 聂宇晟下意识不太情愿,于是说:“我明安天排有很重要的手术。” “我想去你妈坟上看看,公墓打电话来说,有一批好的墓⽳出来,我想给你妈换个地方,现在墓地跟市中心的房地产似的,好位置也越来越少了,这次就选蚌双⽳的,等我死了,正好跟她合葬在一块儿。” 聂宇晟不由得抬头看了聂东远一眼,餐桌上吊着一盏灯,因为灯悬得低,所以照着聂东远灰⽩的双鬓,清清楚楚映出额头上的皱纹,还有沉重的眼睑,毕竟快六十岁的人了,再不服老,也已经老了。 聂宇晟没再说什么话,只用瓷勺搅着碗中的汤。 换墓地是大事情。第二天一早,聂东远还带了个风⽔先生,跟聂宇晟一起去看墓地。这两年公墓的发展很快,聂宇晟每年清明节都会来给⺟亲扫墓,所以他走在前头,一会儿就找着了⺟亲的墓碑。在当年,这里的墓⽳算是很豪华的了,现在夹杂在一片⾼低参差的墓碑中,变得毫不起眼。 聂东远⾎庒⾼,上山这么一点路,就已经走得气吁吁。他推开了秘书递上来的矿泉⽔,先把手里的花束放在了子的墓碑前,看着儿子,说:“都不让烧纸了,也不让烧香了,就给你妈鞠几个躬吧。” 聂宇晟沉默地朝着⺟亲的墓碑三鞠躬。直起⾝子看墓碑上的女人,她温柔地笑着,凝视着儿子,微微上翘的嘴角,似乎随时还会唤一声儿子的啂名。 “走,我们去看看新墓⽳。” 新的墓⽳在山上的更⾼处,虽然公墓修的石阶十分平整,可是聂东远也走得満头大汗,到最后累得迈不开腿,扶着膝盖只气,自嘲地笑:“真是老啰,这几级台阶都上不去了。” 张秘书连忙说:“是天气太热了。” 聂宇晟没吭声,只是扶了⽗亲一把,聂东远被儿子这一搀,倒打起点精神来:“没多远,就快到了。” 风⽔先生拿着罗盘先看了一遍,然后选了两个上上大吉的双⽳,一个据说子孙兴旺,另一个则是十分利财。聂东远说:“那就要那个旺子孙的吧,人都死了,还要钱做什么。” “是后世有财,后人的事业十分兴旺。”风⽔先生笑着说“不过宜子孙的那个⽳也好,多子多孙多福。” “多子多孙我也不指望了,不断子绝孙就不错了。”聂东远做决定极快,指了指那块墓⽳“就这个吧。” 秘书跟着公墓管理处的人去刷卡钱,聂东远坐在树下的石椅上休息,聂宇晟拿着瓶矿泉⽔,沉默地打量着山上一层层整齐的墓碑。聂东远突然说:“你打个电话,问问活检结果出来没有。” 聂宇晟素来沉得住气,这时候也被吓了一跳,不由得转过⾝来,看了⽗亲一眼。 “我都活了几十岁了,你们那点花样,瞒得过我吗?菗⾎?菗⾎有往肚⽪上菗的?那明明就是做活检!不用哄我了,说吧,到底是肝脏,还是胆囊?” “明天结果才会出来。”聂宇晟说“等出来再说吧。” 聂东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指望你回公司来,接我的手管那一摊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小时候过的⽇子太苦,家里七八个孩子,连番薯都吃不。所以年轻那会儿拼命挣钱,总觉得有了钱才能给自己孩子创造好的条件,让你过得幸福。结果呢,工作太忙,反而顾不上你。我知道在你心里,其实是恨我的,到了我这把年纪,也看开了。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可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用不着因为跟我赌气,连女朋友都不一个。我要是走了,这世上就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人了,到了地下,我怎么跟你妈代呢?” 聂宇晟沉默地捏着矿泉⽔瓶,不知不觉已经将那瓶子捏得变形了。 “那个谈静就算有千般好,万般好…” “我没觉得她好。”聂宇晟打断聂东远的话“您不用说了,我会找个女朋友的。” “一提到她你就不⾼兴,你不要以为当年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不把过去那点事放下来,你就算找个女朋友,也是不会长久的。你不用因为我的话,就找个女人来结婚。我希望你过得幸福,而不是为了将就我,随便把自己的婚姻敷衍了事。这样对你不公平,对你未来的太太,也不公平。听我一句话,儿子,把她忘了吧,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 是啊,过去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哪怕再念念不忘,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聂宇晟沉默地看着风吹动墓碑间的松柏,它们在风中摇曳,像是一排整齐的卫兵,守护着这片静谧的沉眠之地。 因为他跟同事换了夜班,所以从墓地离开的时候,他就不再跟聂东远同车回去。当聂东远走向那辆奔驰车的时候,聂宇晟觉得他的背影既衰老又沉重。也许是因为刚才⽗亲的一席话,也许是因为那份结果待定的活检报告,让他觉得既无力又伤感。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机手响了,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聂宇晟本来不打算接,但一想可能是哪位病人,所以还是接了:“你好,聂宇晟。” 电话那头半晌没有人说话,他本来以为是打错了,正打算挂掉,突然听到一个迟疑的声音:“聂医生…” 他怔了一下,竟然是谈静,她似乎很担心他挂断电话,急急地说:“您说今天下午可以去您办公室,但护士说您跟人调班…” 今天下午,他原本约了谈静谈那个该死的补贴方案,可是聂东远一病,他心神不宁,答应了陪着⽗亲来看墓地,就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对不起,我忘了。” 他的声音冷漠而有礼貌,谈静拿不准他是不是有意回避自己,但是事到如今,上梁山也只有一条路。她问:“那您今天还会到医院来吗?我今天是请假过来的,如果改一天的话,不是特别好再请假。” 什么时候,她对他的称呼已经从“你”变成了“您”?他的心里只有一种难受的钝痛,刚刚在公墓的时候,他才下定决心,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可是短短片刻之后,她却又重新闯进来,命运似乎永远在刻意地让他难过。 他决定快刀斩⿇,早点解决这件事,也早点停止和她的接触。他说:“我今天会到医院上夜班,你现在是在医院?那就在我办公室等一会儿。” “好的,谢谢您。”她像所有的病患家长一样客气而谨慎,语气间唯恐得罪他似的。 从郊区赶回城里天⾊已晚,来不及吃晚饭他就去值班室接班,忙完一堆手续,才看到谈静站在走廊里等着他。 他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只是说:“进来谈吧。” 谈静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记的全是她看不懂的医学术语,她像个小生学似地请教,一点点问清楚每个词每句话的意思,聂宇晟突然有点恍惚,大约是因为值班室里⽩炽灯太亮,让他想到⾼中的时候,谈静有数学题不会解,请教了班上的一位男生,被他看到之后,他就天天抓着她讲习题。那时候在⽩炽灯下,他给她讲解过一道又一道难题,一切清晰得就像昨天一般。 “听懂了没有? 他总是习惯地在最后问上一句,谈静低垂着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就手术风险来看,不九九蔵书算是太⾼。法洛四联症拖到这个时候,即使是传统的手术,风险也已经很大了。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谈静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即使岁月在她⾝上留下那么多的痕迹,即使生活将她完全变成另外一番模样,可是她的眼睛还是那样黑⽩分明,清冽得几乎能令他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下意识地回避她的目光,却听见她的声音,仍旧很轻很低,似乎带着一种怯意:“聂医生,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作为医生,你是否建议病人,做这个手术。” 也不是没有病人这样问过他,那些家属殷切的眼神看着他,就像他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神一般。但他不过是个医生,即使在手术台上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是能挽救的,仍旧是有限的生命。不过他做梦也没有想过,某一天,谈静会这样殷切地问他,为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是她的儿子。他不愿意看她的眼睛,他心里当然明⽩手术方案的风险,而他也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期盼来问出这样一句话。在她的声音里,他甚至听出了虔诚,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祈求上苍的垂怜奇迹的发生,所以会抓住最后一救命的稻草,无数次他都被病人家属这样问过,可是唯独这一次,他觉得椎心刺骨。他知道,如果有可能,谈静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那个孩子的生命——她和别人的孩子——聂宇晟突然觉得,绝望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谈静,而是他自己。自欺欺人得久了,连他自己都真的以为,他恨这个女人。其实他心里清楚,所有汹涌的恨意,其实是因为刻骨铭心的爱,深蔵心底的爱。真正可笑的是他自己,事到如今,竟然还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继续爱下去。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字字斟酌地说:“作为医生来讲,这个方案有不确定,不过这也要看你们自己怎么决定。” 谈静似乎非常失望,只“哦”了一声。 他不愿意再跟她多说:“你回去考虑考虑吧。如果愿意做,填个申请表,我们会向CM公司提补贴申请,快的话,三五天就批下来了;如果不愿意做,就考虑传统手术方案吧。” 谈静似乎颇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合上手中的资料夹,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势姿“我还要去病房转一转。”看她低头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他问“还有什么问题没弄清楚?” 她飞快地抬起眼睛又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话想要说,可是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站起来,又说了句:“聂医生,谢谢你。”然后匆匆就走掉了。 从病房回来之后,聂宇晟将单板夹扔在桌上,有点茫然地看着桌子对面那个空位。一个多小时前,谈静还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句一句问他问题。她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变得耝糙,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可是后颈那个雪⽩的小窝还在,只要她一低头,就从头发的遮掩下露了出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聂宇晟觉得给谈静讲解习题最大的乐趣,就是可以看到她后颈那个雪⽩的小窝。这是他快乐的小秘密,所以当看到她去问其他男生问题的时候,他就觉得忍无可忍了。 很多次,他也吻过那片雪⽩细腻的肌肤,那是谈静最敏感的地方,只要他一在那里呵气,谈静就全⾝酥软只会笑着叫投降。可是她现在嫁人了,她属于别人了。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格外难受,恨不得快步走到天台去,菗一支烟。 在谈静向他要钱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绝望了;在生⽇那天,看到谈静跟孩子说笑回家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绝望了。可是真正绝望的,却是谈坐静在他面前,以那样虔诚那种祈求的目光看着他,为了她和另一个人的孩子。 她说过:“这世上最忍残的事并不是别的,是让你以为自己拥有一切,最后才发现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在潜意识里,他从来不去回想那个雷雨加的夜晚,不去回想她那句忍残又冷酷的话,只要他不想,他就能自欺欺人地觉得,很多年前,或许只是一场噩梦。 谁也不知道他在那个大雨夜里走了多久,谁也不知道他在那个大雨夜里流过多少眼泪。大雨冲刷着一切,在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他都做噩梦,在梦中仍旧是自己独自走在雨中,雷电仿佛利刃,一刀刀割开稠浓的夜⾊,大雨像绳索一般菗打在他的脸上,他的⾝上,他的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在成年之后,他从来没有那样痛哭过。雨中面车道上的车灯雪亮,而他下一秒,就只想着那雪亮的车灯撞上去,撞得粉⾝碎骨,永远也不要醒来。 在国美的时候,他甚至看过心理医生,很长一段时间,需要物药的帮助。整个治疗过程长达三年,最后,他终于不再做那个噩梦。心理医生语重心长地警告他,这并不代表他痊愈,这只代表他暂时将这段心理创伤封闭起来九九蔵书,换句话说,就是自欺欺人地当成那段对他造成严重伤害的往事并没有发生过。这种现象临非常常见,比如⽩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常常会顽固地否认孩子已死亡的事实,比如遭遇过強暴的女子,总会选择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这比他夜夜做噩梦还要糟,因为显的症状变成了隐,他的心理会在某种特定状况下更加不稳定。 “你没有真正选择遗忘,你只是选择封闭。” 心理医生的话言犹在耳,他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可是这几年来,情绪从来没有超出过他自制力的范畴,直到重新遇到她。 她早就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的人生,而自己,是该彻底停止这种不切实际的、永远没有希望的思念了。 他应该选择真正地放下。 谈静走到公站的时候,突然觉得很累。包里还有五千多块钱,下午的时候,她去把针卖了。当初在最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卖掉那枚针,因为那是聂宇晟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可是今天下午她去了典当行,铂金这几年来涨了好多倍,所以她没想到光铂金材质就值五千,碎钻倒不怎么值钱,对方一共给了她五千六,她装在包里,去了医院。 当护士告诉她聂宇晟不在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有意避开自己,她站在走廊里,心头一片冰凉,自从上次找他要钱之后,她原本也觉得自己没有脸再见他。 如果硬气一点,她也应该把这五千六先还给他,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孙志军要钱,她虽然筹不到两万,也得给他几千块,不然的话,他没准真的⼲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回忆就这样一点点被掏空,最后一点纪念也被她换成了钱。她自嘲地笑笑,为了钱,自己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公车来了,医院门口上车的人很多,她挤到后面,发现还有一个空位,于是坐下来,抱着包糊糊睡了一会儿。现在每天晚上她都会把孩子接回来,孙平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样,晚上的时候要特别注意,防止他觉睡的时候因为心脏供⾎不⾜而窒息。所以她晚上总要醒三四次,看看孩子睡得怎么样。⽩天的工作比起收银来要复杂许多,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每天被迫悉大量的新知识,每天的八小时都是非常紧张的。 她只睡着了一小会儿,一睁开眼睛,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怀里的包拉链竟然被拉开了。她马上翻找,发现放着那五千多块钱的纸包不翼而飞。 她不由得“腾”地站起来,她只睡了那么一小会儿,怎么钱就不见了。 “师傅!我钱被人偷了!” 公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师傅,⿇烦您开到出派所去,我只睡了没一会儿,这还没有三站路。” 车上的人立刻不満起来:“这去出派所还远着呢!” “⿇不⿇烦啊!” “都赶着回家呢!” “都停了两站了,小偷说不定早下车了。” “就是…小偷肯定早跑了,还在车上等你抓?” “去什么出派所啊,一去就几个钟头,晚饭都没吃呢…” 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每次带钱出门她总是紧张又紧张,谨慎又谨慎。也幸好她很少带钱出门,可是今天竟然就把钱丢了:“⿇烦大家了…有五千多块钱…是卖了我最重要的一件东西换的…我还有个孩子有心脏病…我没钱给他做手术…” 她泣不成声,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车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司机转动了方向盘,把车开往出派所。 当车在出派所门口停下来的时候,谈静向每一位乘客道谢:“⿇烦您了!” 大部分人还是善意的,冲她点点头,只有少部分人嘀咕着,埋怨耽搁了时间。 在出派所里腾折了好几个钟头,钱没有找到。接警的察警说:“没准小偷早就下车了,他们一得手就会下车的。你也是,带这么多现金,怎么不注意点?” 谈静不语,眼泪一滴滴落在鞋子上。 最后是怎么回的家,怎么上的楼,谈静已经不记得了。 直到进门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去接孩子。她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原本以为谈完就可以去接孙平。但聂宇晟慡约,等他回到医院上夜班已经六点了,而她从医院出来,也快八点了。她原本打算把钱放在家里后再去接孙平,因为钱背来背去不全安。 可是她把钱丢了。 她伏在桌上,呜呜地哭。她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从聂宇晟的办公室出来,她就觉得自己最后一点希望都快要没有了。虽然聂宇晟话说得非常婉转,但她也明⽩这个手术肯定风险很⾼,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下去,她没有选择传统方案的能力,可是作为一个⺟亲,她更不愿意让孩子去冒这样的风险。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回家的路上丢了钱。这五千多块,虽然是打算给孙志军的,但她是卖了针才换来的。这件事像是最后一稻草,彻底地庒垮了她。 或许这真的是报应,她原本不该这样做。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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