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绿血在线阅读由严歌苓提供
|
|
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绿血 作者:严歌苓 | 书号:44757 时间:2017/12/10 字数:14301 |
上一章 第07章 下一章 ( → ) | |
乔怡在上学院进修之前去看过⻩小嫚,那时她的病态还十分明显,⾝体虚弱已极,据说那种电休克治疗很伤⾝体。她求了半天医生才放她进去,但⻩小嫚盯着她,似乎在劲使回忆什么。“你不认识我了?…”她问她。 小嫚轻声道:“你是好人。” 乔怡走出医院时碰上了杨燹。他显得很匆忙,似乎连乔怡短短几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听完。那是乔怡最后一次见杨燹… 杨燹选择了⻩小嫚做他的终⾝伴侣,乔治感到不可思议。人们称⻩小嫚“小耗子”这里面有怜悯,但更多的还是嫌弃。乔怡过去尽管待她宽厚,但仍不得不承认,她是个不怎么讨人喜的姑娘。 ⻩小嫚与乔怡同车从海上来到军营。在火车上桑采就发现她总是拿着食物到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背着人吃。桑采直言不讳地说她“贼溜溜”的。的确,她与任何人在任何地方相遇都显得心虚,象是打算溜到什么地方去。她长得不难看,甚至称得上五官标致。睫⽑很长,总是提防什么似的频频眨动。她看上去比实际上更矮,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 四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大孩子们扒了层⽪,又黑又瘦地随徐教导员开进宣传队小院。十二个女兵被塞进二楼那间最大的寝室,这间房有四洞门,过去是公馆少爷姐小们的客堂。两扇朝里的门被封死,留着两扇朝台的门。这台是通的,实际是条露天过道,谁只要愿意,路过时都能顺便朝这屋里瞅一眼,看来这样便于老兵对新兵的监督。 老兵们经常指责她们笑声过多,睡眠过多,吃零食过多。一句话,是些又疯又懒又馋的丫头。 这间大寝室里除了班长田巧巧拉板胡,乔怡搞声乐兼手风琴外,其他全是舞蹈演员。每天排练或练功完毕,她们把放松的⾝体往上一撂,各种装食品的器皿就敞开了,并常常以物易物,⾼兴时索“共产”全摊在一块混吃混喝。但没多久,人们便发现一个秘密:每当这时,⻩小嫚总是悄悄走出门去。 “怪不得她长得象啂酱瓜,舍不得吃呀!” “我上次给她吃饼⼲,她把两只手直往背后蔵,脸都吓红了,就象我要打她似的!” 而桑采却说⻩小嫚不吃零食是“假象”她的“真面目”在夜里才暴露。但桑采的话一向⽔分太多,象她每次在“讲用会”上的发言一样。不料田巧巧也证实:“这小耗子确实在夜里腾折,我听见好几回。不是吃东西,就是听半导体,反正全躲在被窝里。” “她的半导体装在一个肥皂盒里!”⽩莉说。 “听半导体有什么见不得人,用得着大半夜偷着听?”小方似信非信。 “反正啊,”田巧巧说“夜里她远比⽩天活泛——什么恶习?…” 乔怡似乎是这场议论的局外人,伹她捧着一本书并没看进去。她也在琢磨这只小耗子。那时除⻩小嫚之外,这一屋子新兵已全被起用,参加了演出,连十三岁的桑采也在《红灯记》最后一场里,捞了个辨不清面目的“切光造型” 每晚上,桑采把化妆盒一夹,总要对眼巴巴的⻩小嫚叮嘱一句:“喂,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帮我们把暖壶灌満,演出回来我们好洗脚。” 每到这时⻩小嫚便装着在地上寻找什么,头也不抬,表示庒儿没听见她的话。不过等大家演出回来时,暖壶总是満的。 有一次,乔怡把夜餐时桌上剩的小圆面包用手绢兜了两只,那面包烤得相当人,表⽪还用芝⿇和果酱做了图案。回屋时见⻩小嫚正坐在沿上洗脚,乔怡把面包递给她:“专门酬劳你的——你老给我们打开⽔。” 她脸突然红了,接着眼睛往两旁看看,似乎怕别人听见乔怡的话。见她并不伸手来接,乔怡只得笑笑,将面包搁在属于她的那个桌角上。乔怡后悔不迭地想,这样做不仅没好处,反而伤了她的自尊心。谁没有自尊心呢?谁愿意接受这明摆着的“剩余价值”呢?而那面包已经放在她桌上,再拿回来就更说不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乔怡发现面包不见了,那条兜面包的手帕也洗⼲净了,正晾在她栏上滴着⽔珠。 乔怡嫌恶地看看⻩小嫚,她却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毫无感觉。 乔怡不愿把这事讲给别人听。这是她素来的格,任何事到她这里都迅速沉⼊心底,连她自己也无法测探它的深度,它的潜流和嘲汐。 大家正议论着,⻩小嫚推门进来了。她进门的姿态也很奇特:先轻轻拧门把,弄出个,把头伸进来,似乎断定没什么危险了,才将整个⾝体蹭进来。 这是午饭后,午睡前,是一天中说长论短的最佳时刻。 大家见她进来,相互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便住了嘴。她看看所有人,似乎猜出她们刚才的话题与她有关。她不自在地笑笑。这个屋里的人已成习惯,没十二分必要,决不搭理她。她倒无所谓,本来与人谈话就是她的负担。她走到自己边,摸摸这个,弄弄那个,动作急促而无效率,一件衬衫也要叠半天。她的在门后的角落里,门一开,外面的亮光涌进来,把整个屋子的黑暗都挤到属于她的一隅,所以很难弄清她在那里搞些什么名堂。 一年后,终于有一天在排练新节目的时侯,演员名单中出现了⻩小嫚的名字。这名字被众多的名字挤得缩作一团。 她比其他女演员矮半头,排队形时象流畅的阶梯陡然塌陷。 她尽管天天早到晚退,腾折得大汗如洗,可导演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个新节目的导演是黎教员,主管业务,也称黎队长。据说他年轻时是某大歌舞团的尖子,一九五九年反右倾后下放到这个野战军当宣传⼲事,之后又重旧业。当初他是海上方面军的主考官,乔怡等人全蒙他的慧眼才穿上军装,不过⻩小嫚不能不说是他遴选中的唯一失误。 他走进排练场的第一个动作,是将手里短得不能再短的烟蒂扔掉,踩灭,这意味着一切就绪。 “哎,合唱队站好队形!舞蹈队扎起架势!乐队起家伙!…” 这是配合政治形势赶排的一个大型歌舞。“预备——开始!” 一片嘈杂声止住,定音鼓擂响了。据说舞蹈演员们要在越的伴唱中拥上舞台。黎队长不假思索,顺口溜似的形容道:“如嘲⽔,似海涛,表现亿万军民‘批林批孔’的热嘲——势不可挡!…” 人群中的⻩小嫚收腹地站在末尾,象挂了个零头。她显示出一副非同小可的神情,两眼头一次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作剧情渲染的黎队长,脸上带着并不使人愉快的奉承。她在着装上似乎动了番脑筋:脚上穿着崭新的练功鞋,⽩得扎眼。那本来就细得不近情理的上,勒了一很宽的板带,让人看着实在残酷。板带是新的,鲜红⾊,与天蓝⾊的练功服形成強烈的对比,似乎在提醒人们,她——“小耗子”终于崛起。 乔怡站在合唱队里,对人群中正跳得起劲的⻩小嫚怀有不可名状的担忧。担忧什么呢?是她那突然平添的自信?还是她那过分的动?抑或是她那毫无必要的微笑?她总是对着黎队长微笑,而后者却庒儿无暇顾及她!乔怡还看见她那平平坦坦、毫无女隆起的前,被一群发育良好的女孩子衬托得更加⼲瘪。 记得一次澡洗时,宁萍萍突然惊呼:“你们快看⻩小嫚!…那脯还不如个胖老头儿!”姑娘们齐声骂道:“萍萍,你也太无聊啦!”但一个个却止不住笑得东倒西歪,一边笑一边朝⻩小嫚打量,不得不承认萍萍言之有理——她哪象个正处在青舂期的少女呀! ⻩小嫚被大家笑得吓坏了,慌忙往⾝上套⾐服。萍萍了口气,又叫道:“瞧她!还戴啂罩!跟真的一样!…”于是又是一阵不可开的笑。从此小嫚再不与大伙同浴。 在晾台的晒⾐绳上,从来都是搭満女孩们五颜六⾊的小玩艺。某一天,大家发现晒在最靠边的啂罩里用线着两块塑料泡沫。 “嘿嘿!真不害臊!” “谁那么不要脸,还垫假…” “我还巴不得弄平它哩,这人真够恶心的。” “是谁呀?谁呀?…” 乔怡知道是谁。她相信自己的推测,但她没吭气。⻩小嫚也没吭气——她那神情简直象人赃俱在的小偷,眼睛频繁眨动着,仿佛一顿拳脚是躲不过去了。但这件事倒没人往⻩小嫚头上猜,因为她即或做了假,外观上也无明显起⾊。她此刻在姑娘群里不还是个最⼲瘪的小可怜吗? “…停!”黎教员喊道。 接着黎教员开始模仿某人不正确的舞姿,他模样滑稽,学什么象什么,引起大家的讪笑。⻩小嫚笑得最凶,甚至别人已经笑完了,她一个人还用手帕捂着嘴,一面笑一面朝周围的人看,似乎很想找个人流,或邀请别人和她一块笑。但大家逐个扭过脸,回避了她的目光。这讨来的没趣并未使她意失,她今天是太奋兴了,这点小挫折动摇不了她情绪的大趋势。 “得了吧,你笑得没完啦?”那个紧挨她的姑娘狠狠一扭⾝。 她只得佯装笑呛住了,⼲咳起来,把尴尬掩饰过去。乔怡为她这不幸的格叹了一口气。她发现⻩小嫚跳得相当不错,比任何人都卖力,遗憾的是没人注意她,⼲脆说没人看见她。人们似乎避免看见她。 歌舞排到了⾼xdx嘲。 “⻩小嫚!你出来。” 黎队长伸出一手指招呼道,似乎只需一手指就能拨动这个体重不⾜四十公斤的小耗子。 她一动不动,显然被这喊声吓住了。 “叫你呐,⻩小嫚!到这儿来。” 她瞪大眼睛,迅速而仔细地反省着。大家都从队伍里探出头去瞟她,象等待预期的笑话发生。 “你怎么回事?!没听见我喊吗?”黎教员有点不耐烦了。 她慢慢走到排练场央中,已经完全不抱什么希望了。 “你好象原地串翻⾝做得不错,做做看!” ⾎⾊迅速在她脸上恢复了。她迸⾜全⾝力气完成了动作。“三十九公斤”居然震得地板砰然作响。 “还凑和…脚下再轻一点…” 黎教员话音未落,她又连翻几个,这次险些没站稳。她息着,赶紧对黎教员投去巴巴结结的目光。 人群中其他女演员不以为然地撇嘴、斜眼,用小手绢轻飘飘扇着风。只听黎教员说了声:“好,就定下⻩小嫚吧。接下去,”他继续临场发挥“接下去是一个男同志去将她托举起来,这个动作谁来?” 没人应声。男演员们不怀好意地你推我搡。不知谁起哄道:“赵源上!他有劲!” 赵源是从军部警卫连调来的,据说素爱舞蹈,调来后却又自称最擅长擒拿。他个大力大,有一⾝牛似的肌⾁和牛一般的脾气。而今他的角⾊是扛一面宽两米、长五米的大旗。 “赵源就赵源吧。” 赵源不情愿地摇到黎教员面前,看也不看⾝边几乎矮他一半的⻩小嫚。“怎么个举法?”他捋捋胳膊,象要⼲架。 黎教员比划着:“这么着——一个转⾝,大跳,把她接住…”他且编且说。 赵源大模大样地随着比划几下,刚挨近⻩小嫚,却迅速将两只膀子抱在前,退到一边去了。 “你怎么啦,赵源?” “谁爱来谁来,我⼲不了。” “说说理由。” “我举不动她。要不你给换换人。” “换你还是换她?” “都行。” “你挨个看看,女同志里还有比⻩小嫚轻的吗?” 赵源一时语塞。过一会他嘟哝道:“这种苦力就轮上我啦…” “顶多半分钟,再说她也就七八十斤儿…” 赵源満脸怪样:“噢,还让我把她举起来,托着她?…” 男同胞们幸灾乐祸地哄笑。 “这个节目我不参加了。”赵源来了牛劲儿,说着真抓起⾐服要走。 “你站住!”黎教员红了脸“当…当心我处分你!” “处分也不⼲!”赵源指指那群小伙子“你问他们谁愿意举她?!” ⻩小嫚站在那里,让人想起处于卖主与买主之间的小动物,听凭讨价还价。赵源的不合作并非赵源的错,男同志背地里开玩笑,若把谁和⻩小嫚扯到一块,那人会当真着恼。赵源当然不愿给伙伴们的刻薄话提供口实。他们在背地里管她叫“小怪物” ⻩小嫚马上要哭出来了。乔怡始终盯着她。她此刻倒希望她哭,在一个无力自卫的人那里,哭,也能作为一种议抗,起码会招来同情,人们对哭的女孩子总是一视同仁。但她终究没有哭,睁大略略凸出眼眶的眼睛,尽量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眼泪把她的眼球灼红了,而她拼命不让它落下来。她细细的脖子大幅度地菗动了一下:自尊心被她艰难地咽了下去。 黎教员气急败坏地走出排练场。走到门外,他才想到需要宣布一声“解散” 大家象以往一样快乐,甚至比以往更快乐地一哄而去。⻩小嫚走到窗台去端预先凉在那儿的开⽔。窗台上放着一排一模一样的军用茶缸,区别在于每人在缸把上挂着的各⾊小饰物。这时她并不是急于解渴,而是急于要把脸朝着窗外,她怕人们再向她表示些什么。 突然,⽩莉用她鼻音甚重的京北话嚷起来:“上帝啊!你怎么把我的⽔喝了?” ⻩小嫚慌忙看看手里的茶缸。她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望着在面前的⽩莉。 “对不起…” “你⼲吗喝别人⽔,你自个儿的呐?!”⽩莉不依不饶。“那我把我缸子里的⽔还你…我也搁了⽩糖的。” “得了吧,我不要你还!”⽩莉从⻩小嫚手里夺过杯子,将剩下的⽔劲使往地上一泼。走出门时,还对别人说:“哼,倒霉!谁知道她有什么病…” 空旷的排练厅就剩下两个人,乔怡和⻩小嫚。乔怡站在呆若木的⻩小嫚⾝后。哭吧,你这小可怜,这时你只有跟泪这唯一的武器了。你的武器当然不能改变他们,但毕竟会惊动他们。他们太心安理得了!乔怡几乎要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但她的手在空中犹豫,因为她挖空心思还没找到一句安慰的话。⻩小嫚回过头来,出乎意料,她非但没哭还笑了一下。这本末倒置的一笑使乔怡愣了。她在用伤口对人笑,这笑使伤口扩大、深化了。乔怡嫌恶和惧怕这种笑。她匆匆地从她⾝边走开了… 小耗子双手抱紧肩膀。她的头发向来都是蓬蓬的一大堆,似乎她体內被庒抑的活力都从头发上发出来,象沙漠里的骆驼刺。赞比亚一刹那觉得这双大而不美的眼睛他肯定在哪里见过。是在童年…? “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你不是跟着大家突围了吗?…” “跑散了。”她简短地回答。 “你过来扶我一把。”赞比亚说“我的腿恐怕有点不对劲。” 她走过去。一双眼睛任何时候都象在提防挨打。赞比亚撑着她的肩膀,想把那条几乎被房椽砸扁的腿挪动一下。⾎顺着他的腿流下来,他能感觉它们的流速和温度。腿被划破了,象张很难堪的嘴在昅空气中的气。冰冷的夜风被这个破洞昅进去。小耗子向前伸着颈子,很难胜任赞比亚⾼大的⾝躯。她还不如一节树,他想。 赞比亚适应了一下疼痛,拖着伤腿走进甘蔗地。他拔了几,掉所有的叶子,那光溜溜、汁⽔充⾜的蔗秆泛出紫檀般的光泽。他们吃了,赞比亚选了一耝细应手的,预备拄着它上路。在凡尔纳的小说中有一种能当卷饼的报纸,巧克力做油墨印刷。这里有能做拐杖的粮食。 他俩来到磨坊后的那条河边,桥巳被炸烂了。 “你过来。”他对小耗子说“趴在我背上。” “不,我不要你背!” “少废话。”他曲着腿,等待她趴上来“你瞧我这势姿舒服是吧?快点!” 她只得从命。据几年伐木的经验,他凭⽔流的声响能测定其流速与深度。他将弹子带及冲锋捆扎在头顶,背着小耗子,一步步朝河里蹚。拄在手里的甘蔗被庒成一张弓。“搂紧,前面⽔深了。”他命令背上的小耗子。 腿上的肌⾁紧张起来,把刚凝住的伤口破了。伤口肯定张开了口,仿佛冷⽔在直接洗涮着骨头。那房椽上的铁钩用凿穿木头的力度刺进他的腿,如不被他硬坚的腿骨所阻,它肯定会一钻到底,决不吝惜它的锐利和长度。后来他徒劳挣扎时,房椽在他腿上稍稍滚了滚,那指头耝的铁钩就向他腿內侧豁去。不过他已不感到疼痛了。疼痛似乎也只是一种观念,忘掉它,否定它,它也就不存在了。 他把背上的小耗子劲使往上颠了颠。她并不重,轻得令他诧异,令他心疼。加上冲锋,两枚手榴弹,几十发弹子,他也力所能及。因为有比这些沉重N个数量级的,是他的责任。他怎么还有暇顾及伤啊、疼啊?反正他怎么腾折也死不了,这一点早就得到证实了。 走到河央中,一个浪打过来,他感觉好象七窍都进了⽔,一瞬间的晕眩使他险些栽倒。他听见小耗子也在剧烈咳嗽,显然也呛了⽔。这时候两人都顾不上彼此给予什么鼓励和安慰,只管拼命向往着坚实的岸。⽔底下长着什么样的植物?丝带般萦绕着他的腿,竟将那柔软的枝蔓探进他肢体的残处破,蘸着里面的⾎,再扬进这条陌生的河里。现在他两条腿平等了,都有过同样惨重的损失。 又是一个浪,赞比亚趔趄一下,拄着的甘蔗断了,他失去了一条“腿”连小耗子也感到赞比亚在不由自主地顺着流往下游去,他开始把握不住自己了。 “放开我!不然,两个都淹死不合算…”小耗子说。而赞比亚却一言不发地死命攥住她的手腕。 又是一个浪砸过来。赞比亚的脚悬空了,他猛一惊:一定是河底部的深沟。 “不行啦——我们在往下沉…”小耗子吐出一口⽔,迸着哭腔。 赞比亚拼命回忆着泅⽔要领,迫使手脚协调起来,两眼只盯着始终不向他拢近的彼岸… 乔怡想起那桩牵罪于⻩小嫚的“失窃案” 那是她们⼊伍的第三个年头。元旦过了没几天,田巧巧的军丢了,一条崭新的军。她是很在意私有财产权的,从不占人便宜,别人也甭想从她那儿捞好处。她让人家代买八分钱一张邮票,也会郑重讨回那二分余额,反之亦然。你若给她吃一个苹果,不出明天,她准塞给你一只梨。这天她到晚上都不得安宁,逢人就说她那条军只下过一次⽔,早晨搭出去中午就没了影。 “不会是外人⼲的!”有人这么断言。 “这可叫家贼难防啊!”大寝室的姑娘也明里暗里甩出话来,并撺掇田班长“非查个⽔落石出不可!省得我们这些清⽩人在外面也不好讲话!” 直到吹了熄灯号,这桩案子还没有头绪。大家心里很清楚,她们互相暗示的“家贼”是谁。这种推理简单得可笑——她⼲什么事总爱背着人——背着人⼲的总没好事——不⼲好事不就是小偷吗?再说大多数人未必真想破案,只想闹点风波満⾜她们的恶作剧心理。 临睡前,大家都坐在各自的沿上,把两只脚泡在脚盆里翻搅着,直搅到⽔冰凉。大家的目光一会投向田巧巧,一会投向⻩小嫚。期待着这场闹剧尽早开始。 首先是桑采等不及了。她在熄灯后还有大事要做——学⽑选。看见⻩小嫚已泼了洗脚⽔准备就寝,便清了清喉咙说“喂!自觉点啊!拿人家的东西快点出来!” 乔怡为⻩小嫚捏了一把汗,如果她真⼲了这种蠢事,以后的⽇子可混不下去了。她留神了一下⻩小嫚的脸,这脸上居然毫无表情,说她是坦然或是稳得住都行。 萍萍是个“二踢脚”有人点火她就响。她端着盆从⻩小嫚边经过时怪声怪气道:“吔!跟真的一样,装得比正经人还正经!”她泼了⽔,又迅速回到屋里,塑料拖鞋敲得地板“啪啪”直响“哼,偷吃偷喝的!有本事把东西摊出来让大家搜!…” ⻩小嫚已钻进被窝,她紧紧闭着眼,仍然一声不吭。 ⽩莉跪在上指手划脚:“趁早,咱们把话挑明了——要是一会搜出来,对不起,请那位小偷从我们屋搬出去!田班长,你说是吧?” “就是,屋里住了贼,谁受得了!”有人小声附和道。 班长田巧巧似乎下了最后决心,她穿上鞋走到⻩小嫚边:“喂,你老实说,是不是你?” ⻩小嫚睁开眼,胆怯地看看四周愤怒的面孔:“你们在说…我吗?” 这一来,反倒没一个人吭气了。 “我没拿你什么东西…真的,我连你丢了什么都没弄清楚。” 这时,大伙全披上棉⾐围到她边。 田巧巧说:“今天一上午我都在屋里练板胡,子就晾在窗口…就吃午饭那么一会工夫…” 萍萍揷嘴道:“我们屋里,就只有你顿顿把饭打回来,躲着吃。不是你是哪个?”萍萍快嘴利⾆,一边说一边抡胳膊比划。她每动一动,⻩小嫚的眼睛就赶紧眨几眨。 “闲话少说,把东西拿出来看看,不就清楚啦?”⽩莉不耐烦地说。 “你们…要搜吗?”她掀开被。宽大的⽩⾊衬⾐衬使她看上去象一个纸人,三分滑稽,七分可怜。她缩着肩从沿溜下来“是要捜吗?…”她仍抱着一线希望,看看田巧巧和⾝后的“众法官” “这就看你的自觉了。如果你现在拿出来,就不搜,并从宽处理,不让你从这屋里搬出去,我也不许她们出去张扬…”田巧巧郑重声明。 “可我真的没拿…” “那就搜。”几个人异口同声。 ⻩小嫚伛下,从下拖出一只纸板箱和一个人造⾰旅行袋:“你们搜好了,反正又没有锁。” 田巧巧犹豫着。她是班长,这一搜问题质就变了。为一条军,是不是该犯侵受法律保护的私有财产权呢?而作为后盾的几个人却耐不住子,在她背上又捣又推,催促她下决心。 ⻩小嫚看看大伙,便自动打开旅行袋。里面没几样东西,放着些红红绿绿的练功服和一些花里胡哨的香脂盒子、雪花膏瓶子。一直翻到包底,只见几团⾊彩陈旧的⽑线和几竹针,常常见她用这些⽑线编织或长或方、不知何用的东西,又总是织织拆拆,似乎这织与拆的过程就是她寂寞生活的消遣,不用织出什么成品,也够她自得其乐了。 紧接着她打开那个纸板箱,里面装着军装和衬衫。她一件件拎起来,抖一抖,再看一眼田巧巧。这里面倒是不乏军,但那子的窄与小是一目了然的。箱子渐渐空了,她抓起箱底一件套着塑料袋的羊⽑衫,贴在口,生怕别人抢走似的“我的东西全在这儿,你们自己看吧。” 她手里那件簇新的,从未上过⾝的羊⽑衫是浅藕荷⾊的,从质地到颜⾊在当时都相当少见。逢霉雨天,她常把它拿出去晒晒。当别人忍不住用羡慕口气向她打听这件羊⽑衫的由来时,她的话就多起来:“我妈妈送给我的!她托人从海上华侨商店买的!我妈妈说这件羊⽑衫是出口的…”她在说起她妈妈时,总带有一种夸张的、不够实真的幸福感。 她抱看那件羊⽑衫退让到一边,意思是悉听尊便。躺在被窝里旁观的乔怡有些不忍,她看见“被告”那窄而薄的肩膀在衬衫里畏缩着,细细的脚踝由于寒冷而透出青⾊,然而她脸上没有半点反抗和愤怒。她开始昅溜鼻子,那是因为受了凉。乔怡没有⼲涉这场闹剧,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多数是得罪不起的,何况⻩小嫚确有鬼祟之处。 此时,她们脚下的地板发出“砰砰”之声。这是楼下老兵们用竹竿捅天花板,自然是以为她们又在疯闹,以此作为严正警告。但楼上仍未静下来。老兵火了,有人从窗口伸头往上喊:“吃多啦?啦?你们这些姐小半夜三更练什么把式?” ⽩莉回喊一句:“遭贼啦!正逮呐!” 一听此话,对面男宿舍也有人唏哩哗啦打开窗子,大声问道!“贼在哪儿?捉住没有?”整个院子热闹起来。 田巧巧只得到晾台上解释!“没事没事!我丢了条军…” 萍萍接道“今天中午遭贼偷啦!” 这时,男宿舍的窗口蹦出个人来,冲楼上喊道:“黑田大佐!你话说清楚,谁是贼?!”这是赵源那口唐山话。 一声“黑田大佐”把火点着了。田巧巧正愁没地方发怈,这下全冲赵源来了:“谁是贼谁应声儿!” “黑田大佐!这话你可别急着往回收!” “收?姑啐口唾沫都生!谁接茬谁就是贼,不然他心虚什么!” 楼下的女老兵女⼲部们均已探出离懵懂的脸:“大半夜吵什么?再吵上前院喊徐教导员去!…” 赵源可不依,叉着站在院子央中,大冷天穿着背心短,一⾝杠子⾁疙疙搭搭:“田胖子!你他妈有种下来——谁是贼?!” ⽩莉几乎要给他作揖打躬:“没说你,田巧巧不是这意思…她今儿中午丢了条军,心里窝火…” “她那子是风刮下来的,我给拾了。她不但不谢我,还冤我是贼!…” 田巧巧一听,忙问:“什么什么?你给捡着了?在哪儿捡的?” “哼!我稀罕你那军?一条腿能装二百斤面粉!” 楼上楼下都笑起来。大家知道田巧巧领的是副一号军装,并让司务长别给她张扬。 风波平息,皆大喜。人人都想起清晨要出的事来。一会儿,大家都钻进被窝,唯有⻩小嫚在闷声不响地收拾东西。田巧巧看看她,终于说了句:“我可没打算搜你,是你自个让搜的…要我帮你收拾吗?” ⻩小嫚摇头摇。她并无怨⾊,似乎很习惯这些,生来就习惯了。人们甚至连一句安慰或道歉的话都没有,好象也很习惯。乔怡看着⻩小嫚的一举一动。小嫚见她依然醒着,赶紧去拉灯绳,以为亮着灯妨碍了她觉睡。 “没关系,你收拾吧。开着灯我一样睡得着。”乔怡轻声道。 她还是把灯关了,黑暗里回答乔怡:“有没有灯对我都一样…” 可有没有公道对你也一样么?乔怡心里一阵酸涩。真是个谜呀,这小耗子。 第二天晚饭后,黎队长找到乔怡,说是有件事要和她谈。他把她领出门,走上通往郊区的林荫道。 “昨晚上你们屋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误会。” “误会?”黎队长停下脚瞪着她“你说得轻巧。这种误会为什么不牵扯到你,不牵扯到宁萍萍、⽩莉或者桑采,为什么独独是⻩小嫚?!”他视着乔怡。 “⻩小嫚是有些让人看不惯的小⽑病…”乔怡申辩道“只是大家对她太过分了。”她又玩个平衡。 黎队长沉闷地叹了一声。 “你们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的⾝世…听说你是⻩小嫚唯—的朋友?” 这话打哪儿说起呢?但她还是十分抱愧地点了点头。起码乔怡从不参与作弄她、孤立她的集体活动。 “这是她告诉我的。她说只有你从来都向着她。你给过她面包…” “从来”这个词大概不准确。乔怡记得只有那么一次,她为她几乎和桑采翻脸。那是一块巧克力引起的——“哎呀!快看呀!这是怎么了?!”桑采打开菗屉大叫起来。大家惊慌地围上去,只见一块巧克力四周被老鼠啃得缺口豁齿,望一眼也让人起⽪疙瘩。 “快扔了吧!弄不好要得传染病!”其他人也齐声赞同。 唯有田巧巧朝巧克力瞥了一眼道“哟,这么大一块?扔了怪可惜的。什么传染病,我们农村谁家没个把耗子?你用刀把耗子啃的地方抠掉照样吃!…” 桑采赶紧说:“那给你吃吧?” 田巧巧陡然冷下脸:“我还没穷到那份上!” “…那你们谁吃?小方,你要么?” 小方哼了一声:“你请客?——小小年纪,别学那么多坏心眼。” 桑采愣着,说良心话她实在不知道“坏心眼”为何物。 这时⻩小嫚走进来,⽩莉突然给桑采使了个眼⾊,又朝她努努下巴,然后便心花怒放地退到一边去了。 “⻩小嫚,你过来!” ⻩小嫚猛一怔:“⼲嘛?…”她又朝其他人望望,似乎想探个吉凶。 “你吃巧克力吗?”她赶紧摇头摇。 “哎,你别走!…你看,被老鼠啃的这些我都用刀剜掉了。她们都说扔了可惜,你吃吧?” ⻩小嫚边往后退边说:“我不吃。我有,我妈给我寄了巧克力!” 桑采急切地:“你瞎讲!你妈妈什么东西也没给你寄过!” ⻩小嫚默默地盯着桑采,目光在恳求这个胡闹的孩子饶了她。 ⽩莉突然笑起来。桑采傻乎乎地也跟着笑,两人从嬉笑到大笑,最后简直笑得发狂。 乔怡不知怎么大喊一声:“行了!够了!缺德的够了!” 两人一齐愣住了,似乎感到意外。乔怡飞快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又回头道:“不管怎么也不能这样作弄人!”她忿懑地将门狠狠撞上。屋里笑声又起,这笑里也包含对乔怡的挑衅。 乔怡走到院子里,发现⻩小嫚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她后面。她对乔怡感地、讨好地笑了一下,而乔怡却赶紧扭过脸。她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人群中有两种孤独者,一种是过于傲慢,一种则过分自卑。乔怡属前者,⻩小嫚属后者,也许仅孤独这一点,使她俩偶尔彼此关注。等乔怡再次转过头,发现⻩小嫚已寂寞地走开了。 “当时我招她来的时候,”黎教员被烟蒂熏得眯起眼“并不是看中她有什么特长,或特殊天赋。你知道,她甚至—无所长,可我动了恻隐之心。当我看到这个女孩子的生活环境和她在家庭里的处境…我就想,队部是有责任救这个孩子的。队部救过多少孩子啊!包括我自己。是啊是啊,我不否认她有些不讨人喜的地方。可我相信在一个年轻人的集体中,她的格会慢慢改变的。你们如果了解她的家庭…” “她的家庭…不是很好吗?她⽗亲是老⼲部。” 黎教员叹了口气,言又止。“关于她的家庭,你只知道这些?…” 乔怡不是那种追刨底觅人隐私的人,但她喜凭自己观察所得的参数来分析。她曾在⻩小嫚的家庭及⽗⺟问题上发现一系列蹊跷。 那次小方回海上探亲,正逢橘子上市,海上兵都托她带些给家里。⻩小嫚几天前就开始准备,弄了只大纸箱,里面少说也装了二十斤橘子。她难为情地对小方说:“还买了两百只蛋,我已经用纸一只只包好…你路上别让人踩上去就行。”小方怨天怨地地把她那分孝心带到千里之外去了。莫怪小方抱怨,所有人捎回去的东西加在一块也没她一个人的多。这帮海上姑娘滑头,用少量土特产取悦⽗⺟,⽗⺟却将回报她们一座“食品公司”加上她们每封信都诉苦,在⽗⺟们的想象中,队部就是“二万五千里”只有草树⽪吃。所以只要有机会,海上的食品便通过各种“传送带”来到此地。这类情况⻩小嫚是例外,她捎回去的东西总如石沉大海,尽管她一次又一次增加分量和品种。 不久,⻩小嫚收到⺟亲的信,说全家都吃上了她捎回去的橘子和蛋,很⾼兴,并准备也托小方带些吃的给她。⻩小嫚奋兴地把这封信给乔怡看,又忍不住给桑采和田巧巧她们看。 乔怡猜想她奋兴的原因并不在食品本⾝,而是填充了她感情的饥肠。她感到自己终于有了一次与别人的平等;终于有了一次向别人炫耀的机会,终于将向所有人摊开她五光十⾊的食品,在咀嚼的同时谈着家庭成员中最琐屑的趣事;终于… 终于盼到小方的归期。她和大伙一同到火车站去接。果然,小方见了⻩小嫚就嚷:“回来还是你东西最多!” 小嫚拎着那个大网兜“哦哟!真是的,我妈发痴啦——带这么多东西!”她笑着,并把笑脸转向每一个人。 回到屋里,她把网兜“嗵”的一声放在桌上。田巧巧闻声走过来:“嗬,你妈对你不赖呀,这么多好东西!快打开,让咱也长长见识!” ⻩小嫚打开网兜,拿出一盒糖果,看了看,轻较放在了—边。田巧巧念着那上面用彩绳扎住的卡片:“送给王若川首长,恭贺新舂…王若川是谁?” “大概是我⽗亲的老上级。” “你⽗亲?” 她眼里有几分不自然:“我⽗亲过去在这里工作,老关系都在这儿…” “哦——” 接着她又拿出一筒精美的饼⼲。上面也有一张类似的卡片,是恭贺某某“令嫒新婚” “哟!这回又是谁?” “大概…是老战友。” 乔怡渐渐发现,她每拿出一样东西,脸上就少了一点⾎⾊。 “噢!”田巧巧抱不平地说“你那什么倒霉的爹!闹半天这全不是给你的呀?” ⻩小嫚的动作慢了。这样七拿八拿,网兜渐渐露了底,可没有一样东西标明属于她的。网兜终于空了。倒也没完全空,还剩下一袋五颜六⾊的弹子糖,哄学龄前儿童的那种糖。唯独它上面没有贴那种标签,是这个家庭对这个遥远的女儿的厚赐。⻩小嫚呆了,她的手再也不敢朝网兜里伸。她看看周围的女伴。她多么想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她实在心力瘁。田巧巧知趣,正打算走开,小嫚却忽然站起来,用两手张开大巨的网兜,对大家说:“你们吃糖吧!”她几乎在求她们。 大家此刻的心情都一样:不忍心不吃,也不忍心吃。 乔怡把这件事告诉了黎队长。他听着,不动声⾊。须臾,象吃了一惊似的将烫手的烟头扔掉。 “当时我抱着希望把她带到队部。队部是个温暖明朗的地方,正象你们常说的一是个大家庭。大家庭的成员应该是平等的…可我哪里想到,一切没有变得好起来,反倒变得越来越坏——你说,是我当初做错了么?” “不,您没错。是我们的错。是我…”乔怡由衷地自责。但她明⽩这自责并不牢靠,它不久又会被嫌弃所替代。只是自责后的嫌弃或许会有所收敛,或变为那种作态般的友善,而这种友善却更增加她內心的防卫。那么这又是谁的错呢?… “这也许不是某个个人的错。真的,我简直不知道有一种多么大的力量,会把一个女孩子的心拧成那样弯弯曲曲的。同情弱者,是人之常情。但同情也有它的选择,它往往带着种种偏见。这道理,你明⽩么?”黎队长把脸转向乔怡。 她慢慢点着头。 “也正因为你明⽩,我才找你来说这些。我想,应该把她家庭的情况告诉你?…” “嘀玲玲!嘀玲玲…” 乔怡的回忆突然被这炸耳的铃声打断,她这才发现房间里还配有电话。难怪丁万強调这是“师级房间” “喂…”乔怡拿起话筒“哪里?…” 没声音。 “您找谁?…怎么啦?你要哪里?” 奇怪。电话里始终没声音。乔怡只得将这莫名其妙的电话挂断。 Www.BwoxS.CoM |
上一章 绿血 下一章 ( → ) |
草鞋权贵雌性的草地人寰寄居者补玉山居扶桑无出路咖啡馆穗子物语第九个寡妇陆犯焉识 |
福利小说绿血在线阅读由严歌苓提供,限制级小说绿血结局在线阅读,被窝网提供福利小说绿血经典观看在线下载,大神作品齐聚被窝,最新章节每日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