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大秦帝国4:阳谋舂秋在线阅读由孙皓晖提供
被窝小说网
被窝小说网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科幻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穿越小说 重生小说 综合其它 仙侠小说 耽美小说
小说排行榜 灵异小说 总裁小说 短篇文学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乡村小说 武侠小说 官场小说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好看的小说 娇凄出轨 山村风蓅 落难公主 蒾失娇凄 绝世风流 甜蜜家庭 校园邂逅 滛虐乐园 锦绣江山 都市后宮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被窝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4:阳谋舂秋  作者:孙皓晖 书号:43612  时间:2017/11/9  字数:10568 
上一章   第二节 邯郸遇奇 缜言慎行    下一章 ( → )
  一支庞大的车队在邯郸南门外的⾕地扎下了营帐。

  当吕不韦几骑快马进⼊山⾕时,这片营帐已经扎了三⽇。与押车总管荆云一聚首,吕不韦便带着老总事与三名年轻执事立即清点货物。暮⾊降临时,三百六十四辆马车全部清点完毕,车货竟是无一摧折损伤。吕不韦大是満意,当晚便在总事大帐设宴犒劳荆云骑队,全部车伕也在月光下的草地上聚酒痛饮。吕不韦吩咐老总事发放工钱,每个车伕在约定工钱之外再加十枚最实惠的“临淄刀”山⾕中顿时呼雀跃,车伕们举着酒碗可着劲儿喊“少东万岁!”吕不韦却是不敢酣畅,饮得几爵,留下荆云与老总事照应各方,便到自己的帐篷里去歇息了。

  次⽇清晨,一辆华贵的青铜缁车辚辚驶出山⾕,不疾不徐地进了邯郸南门。

  此时的邯郸,与长平大战前却是另一番气象。战后赵国虽然元气大伤,但于山东列国的邦却达到了最好状态。鉴于赵国以几乎亡国的惨痛代价,扛住了強秦席卷山东的风暴,列国在合纵败秦之后纷纷对赵国示好,除了紧缺物资的援助,便是鼓励商旅进⼊赵国。对于一战打光了六十万大军,又连续三年遭受秦国猛攻而満目疮痍的赵国,些许援助实在是杯⽔车薪。只是在山东商旅大举⼊赵之后,赵国才真正地起死回生渐渐地复苏过来。而今,邯郸城內外虽然还是到处可见大战废墟,但街市易却是一片生机,店铺连绵车马川流市声鼎沸,竟是分外热闹。

  青铜缁车一进南门长街便避开闹市,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街巷,曲曲折折地向王宮大街而来。赵国王宮也同所有的宮城一样,坐北面南,城楼之外便是一条林荫笼罩宽阔幽静的石板大街,显赫王族大臣的府邸几乎都在这条街上。奇特的是,这条大街东西两侧的大树之后却都是断断续续的红墙,竟没有一座东西府门临街而开。原来这条大街只是一条车马大道,所有的府邸都在大道两侧的十多条街巷中。青铜缁车在林荫大道行驶一阵,便弯进了东手第三条石板巷。这条街巷只有一座府邸,气势很是宏大,巍峨的横开六间门厅几乎便与小诸侯宮室一般,门厅前立着一柱丈余⾼的⽩⽟大碑,碑上镶嵌着四个大铜字——平原君府。

  青铜缁车辚辚驶⼊门厅对面的车马场,在⼊口一个带剑吏的导引下停在了进出便利的最合适位置上。车方停稳,不待武士驭手回⾝,⽩⾐⽟冠的吕不韦便推开铜包木档悠然下车。正在此时,一辆破旧的单马黑篷车咣当咣当地进了车马场,向着青铜缁车的旁边便要停车。带剑吏回⾝便是一声低喝:“停役车那边,不能停官车场!”驾车的老人面⾊涨红,正要争辩,却听车中人低声一句,便将老马圈转,咣当咣当地驶到旁边的工役车场去了。

  吕不韦好奇心大起,便向工役车场打量了一番,只见杂排列的牛马车中走出了一个清瘦苍⽩的年轻人,头上的竹冠暗淡脏污,一领黑袍缀満了各⾊补丁,脚步匆匆,却又显得虚浮犹疑,分明要进府邸,目光却不断瞟向大门两侧的长矛甲士,瞟向矗在门厅台阶‮央中‬的光鲜门吏。

  突然,吕不韦心中一动,便远远跟在黑⾐人⾝后从容走了过去。

  门吏傲慢地挥了挥手,分明要黑⾐人赶快走开。虽然犹疑畏缩,黑⾐人却还是走到了六级台阶之下,一拱手尚未开口,门吏便嫌恶地吆喝起来:“没看见后面有贵客么?走开走开,横在中间也不觉寒碜!”黑⾐人默然迟疑片刻,终是走到大门边空旷处孤零零地站下了。吕不韦转⾝对跟来的⻩衫老者低声吩咐了几句,老者便匆匆向车马场去了。

  吕不韦走到门前刚一报名,门吏的胖脸立即堆満了笑容:“府君有命:先生若来可直⼊正厅,无须通禀。先生请。”吕不韦悠然进府,方⼊第二进庭院,遥遥便闻正厅一片慷慨议论之声。正在此时,一名精⼲的书吏了上来:“政事厅多有不便,先生请随我来。”便将吕不韦引领到政事厅东面的一座大屋。吕不韦知道,政事厅是平原君会聚大臣处置国务的殿堂,‮员官‬书吏接踵不断,几乎便没有空闲。这片胡杨林中的书房兼客厅,才是平原君会见重要客人的所在。

  方到长廊尽头,一阵苍老的笑声便从屋中飞来:“不韦先生,别来无恙乎!”

  “平原君别来无恙。”吕不韦笑应一句,绕过门大木屏便是深深一躬“不韦沿途跌宕,比约定之期迟到三⽇,尚请平原君见谅。”

  “不韦请⼊座。上茶。”须发雪⽩的平原君靠在坐榻上虚手一礼,待吕不韦在左手长案前坐定,便悠然笑了“谚云:千里商旅,旬⽇不约。商家非兵家,三⽇之期若算延误,先生便是自责过甚也。”

  “平原君如此襟,不韦感佩之至。”吕不韦谦和恭敬地笑着“我已将赵国去岁预订之器物运到邯郸,敢问在何处接?”

  “一次运到?”平原君惊讶地坐直了⾝子“各有几多?”

  “大型云梯三百幅、云车六十辆、塞门刀车六百辆、机发连弩一千张、六寸精铁箭簇十万枚、精铁胡刀六千口,六⾊共计十万七千九百六十件。”吕不韦一口报完,毫无拖泥带⽔。

  “好!”平原君拍案方罢却呵呵笑了“总金几何,如何未报?”

  吕不韦利落答道:“去岁订货价格略⾼,今岁物价落平。赵国大宗兵器生意,当按今岁物价斟酌计之,是以未报。”

  “岂有此理!”平原君哈哈大笑“订货之价便是价,斟酌计之,岂非坑商?老夫只一句话:兵器乃邦国命,只要货⾊上乘,老夫只有加价赏商,断无减价之说!”

  吕不韦肃然便是一拱:“平原君敬商,不韦何能愧对赵国?敢请君家一道书令,不韦将兵器直接运往巨鹿军营,经李牧将军悉数检验并试用一月,果然合意,不韦便凭将军公书前来结算。若有一件不合,不韦分文不取。”

  “不韦经商,真义士也!”平原君喟然一叹,便疲惫地靠在了坐榻大垫上“不韦呵,若非在长平大战全军覆没,军辎耗尽,赵国何能进购商家兵器?虽说鲁仲连当初举荐了你,可老夫还是忐忑不安。九年连绵大战后,老夫再度开府摄政,第一要务便是重建新军,这兵器便是重中之重。当此紧要之时,商家兵器若能使大军将士満意,⾜下便是中兴赵国之功臣也。老夫纵是让得万金之利,夫复何言!”

  吕不韦座中深深一躬“君以公心言商,不韦终当无愧于君。”

  平原君慨然便是一叹:“老夫识人多矣!⾜下之于天下商旅,实乃凤⽑麟角。圆和其外,坚实其內,泱泱大器局也,纵是范蠡、⽩圭再生,亦未必能及矣!”面对风华才俊,竟似对自己倏忽消逝的英风不胜怀恋。

  “平原君谬奖,晚辈原是愧不敢当。”

  平原君哈哈大笑:“老夫倨傲,谬奖者愧不敢当也!”

  笑声未落,便见一名文吏匆匆走了进来低语几句,平原君雪⽩的浓眉顿时一皱:“也好,带他进来。”吕不韦见状便道:“君忙国事,不韦告辞。”平原君颇为神秘地摇摇手:“莫走莫走,你且见个稀奇。”吕不韦便饶有‮趣兴‬地笑道:“得见奇人,自是大幸,不韦何敢推辞?”便又顺势坐了下来。

  大木屏外一阵轻微的悉嗦脚步声,一个年轻黑⾐人便竹竿般摇了进来:“秦国质使嬴异人,见过平原君。”深深一躬,苍⽩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平原君大靠在坐榻上只“哼”了一声,连⾝子也不曾欠得一下。

  “启禀平原君,”嬴异人谦恭地一躬⾝“异人⼊赵为质,业已十年。十年之间两国大战连绵,邦中断。期间秦国辗转运来的⾐食财货,大半被贵国扣押,发到我手不⾜十分之一。长此一往,异人将客死他乡。异人⾝为人质,无处求助,唯求平原君过问此事,给异人一条生路。”

  “人质?”平原君冷冷一笑骤然爆发“老秦王发动连番大战,几曾顾忌你这人质死活?不能止战,你还算得人质么?早知你嬴异人在秦国如此轻,当初便该索你⽗亲来做人质。战后三年,秦国何曾送过你⾐食财货?秦人杀我赵国‮弟子‬⾎留成河,若非我着意照应,你早被邯郸国人万刃零剐!能活到今⽇?”

  说也奇怪,在老平原君的霹雳电闪之下,这个细瘦苍⽩神态畏缩的年轻人倒是舒展了些许,惨淡一笑便道:“平原君说得不差,嬴异人业已成了咸弃儿,本不当苟活于异国他乡。然则,求生之念,人皆有之。今⽇异人便是最后一请,平原君既轻我辱我,异人纵是厚颜求生,亦当抱愧了之。”说话间牙关已经咬破,一缕鲜⾎从嘴角流出,转⾝便一头撞向了厅中大柱。

  “且慢!”吕不韦早已看出端倪,一个飞⾝箭步便扑上去抱住了嬴异人。饶是如此,死心之力竟带着吕不韦一起撞上了大柱,咚地一声,嬴异人的额头便撞起了一个大青包。吕不韦愤愤然道:“大胆秦人!你要陷平原君于不仁不义么?”

  电光石火之间,平原君脸⾊大变。无论如何嬴异人也还是赵国人质,若果真死在自己厅堂,且不说列国如何纷纭闲话,单是给秦国一个大大的口实,便是邦大忌。心念闪动,正要大喝来人,却见吕不韦已经抱住了那个没有几份力气的黑瘦子,便长吁一声离座,走到瘫在地毡上呼呼大的嬴异人面前,淡漠地笑了:“安国君嬴柱已做了秦国太子,他是你⽗亲,为何不求赵国放你回去?”

  嬴异人大着耝气道:“秦国朝局你自清楚,何明知故问?”

  思忖片刻,平原君淡淡地笑了笑:“方才老夫言语不当,公子见谅便了。自下月始,老夫知会邯郸令,每月支你些许⾐食器物;你也可自向咸带信,老秦王若记得你这个王孙,或者你那太子⽗亲还记得你这个王子,便是你的富贵之期。好自为之,去吧。”转⾝又是一声吩咐“来人,给公子随带三⽇伤药,送他出府。”

  沮丧的嬴异人被一名武士扶了起来,涕泪唏嘘地走了。

  “今⽇开眼也。”吕不韦笑了“此等人物平原君还亲自打理,也是奇事一桩。”

  “不韦有所不知也,⼊座听老夫说来。”骤然降临的⿇烦消除,平原君对吕不韦大是好感,靠上坐榻便是一声叹息“不韦呵,莫看这个人质王子乞丐一般,却是秦赵之间一个暗结。老秦王歹毒,丢下个人质不管不顾,分明便是丢给赵国一桶猛火油。老秦王如意盘算:赵人仇秦,必治秦国人质于死地,只要这个人质死于赵国,无论你是杀了他还是饿死他,秦国便要大起事端。老夫偏不⼊彀!不杀不放不死不活,教尔老嬴稷翻脸无辙要王孙无门,便是这般⼲耗着,他却能奈我何!”

  “平原君纵横捭阖,不韦佩服。”

  “老夫难矣!”平原君大摇其头“秦赵山海⾎仇,让这小子活下来谈何容易!大兵护持么,将士愤懑在心,不定哪天一矛捅死了他,届时你能如何?放任不管么,必是碎尸街头。丰⾐⾜食么,小子优游自在,国人便是骂声载道。邯郸官署管辖么,也与将士一般⿇烦,不定哪天又饿死毒死了他。上下左右都难,便只有老夫亲自把持这个分寸了。如此一来,却又得秘密持,既不能让此儿知道,又不能让朝野知道。此儿若知老夫亲自料理他,便会有恃无恐⽇⽇登门。朝野若知,便会骂老夫小题大做亲秦无度…你说,老夫难也不难?”

  看着平原君雪⽩的须发抖抖索索,红脸倏忽变黑,黑脸倏忽变红,吕不韦倒是无言以对了。良久默然,吕不韦慨然叹息道:“天道昭彰,君老成谋国,终有善报也!”

  “求此善报,老夫惭愧也!”平原君哈哈大笑“你解老夫一难,老夫诉说一番,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平原君襟韬略,不韦谨受教。”吕不韦离座肃然一躬,分外恭谨。

  “多礼多礼。”平原君伸手一个虚扶,起⾝呵呵笑道“⾜下为商,老夫为政,唠叨些许,又不怕怈露机密,不亦乐乎!”

  “不韦牟利之人,纵有此心,亦无此胆。”

  “笑谈笑谈。”平原君转⾝一挥手“家老,用我轺车送先生出府。”

  这辆六尺伞盖的四马青铜轺车辚辚出府,先便引得车马场‮员官‬一片羡惊叹。自信陵君蜗居、孟尝君过世、鲁仲连归隐,老平原君便隐隐然成为天下纵横家领袖,更兼暮年重掌赵国大权,威望便是蒸蒸⽇上,等闲不出门送客。便是这辆邯郸国人尽皆知的四马轺车,也是极少出府。轺车有盖无篷,乘者可坐可站,路人市人对车上人也是一目了然。平原君轺车送客,便恰恰是要给客人这种万众观瞻的荣耀。这辆轺车既⾼且大,青铜车⾝粲然生光,六尺伞盖华贵无比,四匹清一⾊的火红胡马更是雄骏无伦。一旦辚辚过市,这位客人顷刻便会成为名満邯郸的尊贵人物!如此荣耀,进出‮员官‬如何不惊愕驻⾜?

  然则,吕不韦却皱起了眉头。轺车方出府邸,他便轻跺右脚叫了停车。下得车来,吕不韦満面舂风地对着家老便是一拱:“不韦要去城外商营,不敢暴殄天物,敢请家老回车,不韦改⽇向府君谢罪便了。”说罢一挥手,对面车马场的⻩衫老者便快步过来,在轺车外档的小铜箱里咯噔放⼊了一件物事。原本一脸不悦的家老顿时释然:“先生既要自便出城,老朽便不远送了。”说罢一圈丝缰,四匹火红的骏马一声嘶鸣,便整齐划一地转⾝向车门去了。

  上得自家缁车,吕不韦长吁一声,顿时靠在了劲软的大垫上,轻跺一脚,这辆四面铜格垂帘的特制马车便轻盈驶出了街巷,直向南门外飞去。暮⾊时分,这辆缁车又飞出山⾕营地,进了邯郸南门,便向灯火灿烂马鸣萧萧的胡坊而来。

  邯郸胡坊,便是胡人聚居的区域。赵国胡风源远流长,赵武灵王胡服骑之后,赵国相继‮服征‬北方诸胡,林胡羌胡东胡等诸多崩溃星散的胡人部族便纷纷移居赵国北部草原,胡人商旅便也纷纷进⼊了赵国腹地城池。其时人口便是強盛基,任何邦国都不会拒绝外族进⼊定居,一时间邯郸胡风极盛,胡人聚居区几乎占据了整个邯郸的西北城区。胡人商旅以从大草原输⼊马匹牛羊⽪⾰兵刃,从赵国输出盐铁布帛五⾕烈酒为主要生意。久而久之,这邯郸胡坊便成了中原列国对草原胡人商路的一个基之地。胡人商旅淳厚耝砺,最认打过道又守信用的老客,加之酒风极盛,于是这胡坊之中便多有胡地酒肆客寓。举凡大宗生意,胡商便将客商邀⼊酒肆先痛饮一番,成之后,便再以热辣辣的胡女将客商留宿‮夜一‬。次⽇双方皆大喜,生意便磐石一般稳固。邯郸市谚云:“胡酒胡女,伊于胡底,泱泱胡坊,热风。”说得便是这胡坊区的特异风景。

  缁车驶进了最宽阔的一条石板街,又拐进了一条风灯摇曳的小巷。

  进得小巷半箭之地,便见“岱海胡寓”四个大字随着风灯摇曳闪烁。缁车到得门前,便见门厅风灯下肃立着四名红⾊胡服的金发女郞。当先两人笑昑昑走了上来,一人打起车帘,另一人便伸手搀扶车中贵客。

  “免了。”吕不韦拨开了那只雪⽩丰腴的手臂,跨步下车“云庐。”

  一名胡服虬髯的男子殷勤来:“云庐在后,主人请随我来。”

  胡寓散漫宽敞,与中原寓所大异其趣。进了灯火煌煌的门厅,便是一条宽约三丈长约一箭之地的竹篱‮道甬‬,胡人呼为箭道。常有客商酒后技庠,便在尽头栽一草靶炫耀箭法。穿过‮道甬‬,便是一片数十亩地大的绿油油草地,拔的胡杨疏密有致地围出了大大小小诸多“院落”一盏盏风灯在林间院落闪烁飞动,风灯之后的帐篷便是胡寓独特的客房。

  穿过一条幽静的林间小径,便见两盏风灯吊在两拙朴的青石灯柱上“云庐”二字随风摇曳,恍惚间便是山牧场一般。进了灯柱一箭之地,便是一大三小四顶帐篷。虬髯男子在中间一顶⽩⾊大帐前停下脚步,昂昂拱手道:“禀报主人:云庐六亩草地,右帐三名侍女,左帐两名炊师,后帐是主人家老仆役。若有不时需求,摇动帐前风灯,奴仆即刻便到。禀报主人,禀报完毕!”

  “胡人也学得周章。”吕不韦笑着一挥手“三侍女退去,右帐留下。”

  “主人!”虬髯男子顿时红脸“三女⽩得像山雪,嫰得像岱海草,温顺得象绵羊,酸热的马xx子像汩汩泉⽔!主人要退,便是瞧不起我岱海林胡!”

  哈哈大笑一阵,吕不韦突然庒低声音道:“生意成之后再要。不少你金。”

  “嗨!”虬髯男子昂昂一声,便大步去了右帐。此时安置好车马的⻩衫老者正好赶来,便在右帐外与虬髯男子嘀咕得几句。片刻之后,三名胡女便天喜地地跟着虬髯男子去了。

  进得大帐一踏上六寸厚的羊⽑地毡,吕不韦周⾝便是一阵酸软,不由分说便躺倒在地长长地伸展了一番。⻩衫老者轻步进帐,叹息一声便道:“先生实在该有个女仆也。老朽之意,这便物⾊一个胡女进来。”吕不韦骤然翻⾝坐起,笑道:“展个懒,却于女仆何⼲?”⻩衫老者歉疚道:“先生万金之⾝,出行唯带老朽一人,⾝边诸事多有不便。老朽之见,一剑士、一女仆必不可少。”吕不韦思忖片刻道:“女仆作罢。剑士倒是有一个也好,只是一时尚无适当之人。”

  “老朽之见,荆云义士便最好。”

  “荆云?大材小用也。”吕不韦摇‮头摇‬却又恍然“对也,请他举荐一个。”

  “好,此事老朽‮理办‬。”⻩衫老者笑道“先生疲惫若此,晚餐用些甚个?”

  “疲惫个甚?”吕不韦心不在焉地一挥手“胡饼羊骨汤,薛甘醪。”老者转⾝正要走,吕不韦却又突兀一句“今⽇之事办得好!居所清楚了么?”⻩衫老者恍然笑道:“些许小事,先生竟如此记挂?一切都清楚了,老朽明⽇禀报。”吕不韦摇摇手:“不,晚餐用完便说。”老者无可奈何地摇‮头摇‬,便出帐去了。

  片刻之后,一大盆‮稠浓‬雪⽩的羊骨汤、一盘黑厚劲软的燕麦饼、一桶异香弥漫的甘醪便捧进了帐篷。吕不韦狼呑虎咽一阵,顿时便是周⾝汗⽔,起⾝在后帐用热⽔一番‮浴沐‬,换上一领宽松的丝绸大袍,便唤来老总事会商。半个时辰后,⻩衫老者匆匆出了云庐。吕不韦也漫步出了⽩⾊大帐,悠悠然进了树叶哗哗的胡杨林。

  虽是初秋,邯郸的清晨却已经有了几分萧瑟的凉意。

  一辆极是寻常的两马缁车出了岱海胡寓,几经曲折便辚辚驶进了一条隐秘幽静的长街,长街将尽,又骤然折进了一条石板小巷。小巷尽头又是一折,缁车便戛然刹住了。驭手回首低声道:“禀报先生:巷套巷,道窄不能回车。”车中一声咳嗽,一个⽩⾐散发人走下车来,对驭手低声吩咐了几句,缁车便丢下⽩⾐人辚辚折了回去。

  ⽩⾐人站在巷口一番打量,不噤便皱起了眉头。这条深蔵长街之后的小巷煞是奇特:两侧是一⾊清森森的石板墙,⾼得⾜以遮挡四周屋顶的视线,原本便只有一车之路的小巷,在⾼墙夹峙下便成了一条深邃的峡⾕;小巷口守着两棵冠盖‮大硕‬的老榆树,枝杈伸展相拥,将深邃的巷道峡⾕变得一片幽暗,若是路人匆匆而过,站在老树之外绝然看不进巷口一丈;老榆树的叶子已经开始飘落,零星⻩叶在巷中随风飞旋,沙沙之声更是倍显出落寞空旷。

  思忖片刻,⽩⾐人终是踏进了幽暗的巷道。

  走进小巷丈许,一股腐叶气息便扑面而来。分明是石板巷道,脚下却没有丝毫声息,静得使人心跳。低头打量,年复一年的落叶已经堆起了两三尺深,惟有中间的‮败腐‬落叶有隐隐⾜迹,算是一条不甚明显的小径。几乎用不着揣摩,便知这条小巷极少有人进出。⽩⾐人无声无息地走得一阵,蓦然便见右手石墙中一个门洞,一片黝黑的物事牢牢镶嵌在两边石墙之中。仔细一看,黝黑物事竟是两扇坚实的木门,门厅⼊深三五尺,外边还有‮级三‬台阶。

  ⽩⾐人略一思忖,便用力拍门:“开门,我是债主——”

  连喊数声,黝黑的铁包木门才咣当打开一方小窗,一个红⾐小吏模样的中年人探出头来将来人端详一阵,便拉长了声调:“公子欠你账了?几多呵?”

  ⽩⾐人愤愤嚷了起来:“这个公子欠债不还,还住得如此僻背,若不是我下势跟踪,谁个能找到这狗也嗅不出的巷子!快还我来,你等护着他我也不怕!我是外邦商人,我有邯郸官署的经商官文…”

  “聒噪个甚!”红⾐吏沉着脸“说!欠你几多?”

  “百金之数!长平大战时借的,快十年了。若是目下谁借他?”

  “聒噪!”红⾐吏又是一声呵斥“说!关金几多?”作势便要关窗。

  “且慢。”⽩⾐人顿时一脸笑容“依着讨债行情,讨百出五,门关便是五金。可我怕一次讨不回,便做常索之想,不能让秦人占了便宜。我要常来,便付关金五十。”

  “好!拿将过来。”红⾐吏作势又要关了那窗。

  “来了来了。”⽩⾐人连忙递上一只锵锵响又沉甸甸的精致⽪袋,脸上却是一副心疼不忍的模样。红⾐吏不噤呵呵笑了起来:“先生当真可人。实话说,你不会有亏。若是没有我等酒钱,不说欠你百金,便是欠你万金,你也休想跨进这门洞半步!明⽩?”

  “何消说得!”⽩⾐人一拍脯“只要买卖顺畅,你等酒钱在下包了!”

  大门嘎吱吱大响着拉开,红⾐吏在门洞一脸神秘地庒低声音道:“此人虽穷,脾气却古怪,若有不测,你只大喊一声,我等弟兄便来。左右小心。”

  ⽩⾐人答应着便走进了庭院。这座庭院虽很狭小,却是四面⾼房,中间一方天井,险峻幽暗得与门外石板巷绝无二致。天井中零安着几方石案石凳,显然是看守吏员兵士们吃饭的场所。绕过庭院影壁,便是半个杂草丛生的小院。院中停着一辆破旧的黑篷车,正北三开间大屋,廊柱油漆斑驳脫落得破庙一般。廊下晃悠着一个老人,⾐衫褴褛內侍模样,正在一只大燎炉前生火,嘲的木柴烟气缭绕,薰得老人咳嗽不止。

  ⽩⾐人一拱手⾼声道:“行商债主请见公子,烦请通禀。”

  ⾐衫褴褛的老人中转过⾝来,呆滞的目光盯住来人,便仿佛打量一个天外怪客。良久,苍老的声音终是从烟雾中飘了过来:“⾜下何人?要见公子?”

  “十年前胡寓痛饮,公子心知肚明!”⽩⾐人昂昂⾼声,其势竟似不胜其烦。

  老內侍擦了擦被烟气薰呛出的泪⽔,默默向幽暗的大屋中去了。片刻之后,便听大屋中⾼声嚷嚷:“岂有此理!甚个胡寓?教他进来!穷得叮当,我却怕甚!”⽩⾐人听得嚷叫,回⾝看一眼靠着影壁瞧热闹的红⾐吏,狡黠地招手一笑,不待老人出来,便赳赳大步走了进去。

  幽暗的正厅空旷得只有一榻一案,黑瘦苍⽩的年轻公子兀自在烦躁地嚷嚷着,突见⽩⾐人背光走进,竟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你你你,你不是那人么?我甚时欠你金了?”见⽩⾐人只是瞄着他上下端详,便又是一阵嚷嚷:“你要讨人情?我却不认!我活着不如死了好,不领你情分!你要不忿,院中那辆破车还有那匹瘦马,都给你!”

  “公子少安毋躁。”⽩⾐人微微一笑,声调却是醇厚平和“此前之言,自是虚妄,皆为请见公子而出,尚请见谅。实不相瞒,我乃濮行商吕不韦。见过公子。”说罢便是深深一躬。黑瘦苍⽩的年轻人愣怔了,看着这个气度沉稳⾐饰华贵的人物,两只细长的秦人眼眨动得飞快,终是板着脸冷冷道:“⾜下请回,嬴异人无生意可做。”

  “在下大公子门庭。”吕不韦突兀一句。

  “如何如何?再说一遍?”嬴异人嘻嘻笑着,只上下打量吕不韦,心中便飞快地思忖着如何应对这恶毒的捉弄。

  “在下可大公子门庭。”吕不韦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

  嬴异人苍⽩的面容突然涨红,竭力庒抑着怒火揶揄地笑了:“大我门庭?请先自大君之门庭,而后再来大我门庭可也。”

  “公子差矣!”吕不韦认真地摇‮头摇‬“我门待公子之门而大,故得先大子门。”

  嬴异人微微一怔,思忖良久,深深一躬:“愿闻先生⾼见。请。”

  此时,门外老人搬进了终于生好火的大燎炉,冷嘲的大屋终是有了些许热气。只有一张破旧的长案,两人便对头跪坐在同样破旧的草席上。嬴异人吩咐一声“上茶。”便有一名铅华褪尽満脸褶皱的⼲瘦侍女走来,用一个漆⾊斑驳的木盘捧来了几⾊煮茶器具,却只跪坐在铜炉前低头不语。

  “煮茶。愣怔个甚?”嬴异人不耐地叩着破案。

  “禀报公子:没,没茶叶。”⼲瘦侍女声音细小得蚊鸣一般。

  吕不韦慡朗笑道:“此地冷,大碗热⽩开最好不过也。”満面愧⾊的嬴异人这才回过神来道:“快,烧开⽔去也。”⼲瘦侍女连忙便匆匆去了。

  “困厄若此,先生见笑也!”嬴异人长长地了叹息一声。

  “龙飞天海,尚有潜伏之期,公子一时之困,何颓唐若此?”

  “先生有所不知也。”一语未了,嬴异人便是涕泪唏嘘“我十六岁尚未加冠,便⼊赵为质,至今十二年过去,已经二十八岁也!自长平大战开始,我便形同监噤,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死不活地在这座活坟墓中消磨。我虽盛年,却已是两鬓⽩发,心如死灰…巷口那两棵老树都快要枯萎了,年年败叶,岁岁死心,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一语未了,嬴异人竟是伏案大哭。

  良久默然,吕不韦慨然一叹:“鱼龙变化,不可测也!不韦只问:公子一应王器是否在⾝?其中有无老秦王亲赠之物?”

  嬴异人点点头:“赵人当初搜刮了所有钱财,惟独此等器物一件未动。我派老內侍几次拿去市卖换钱,竟无一人愿买。却是奇也!”

  “奇也不奇,⽇后自明。”吕不韦笑得一句,便肃然叮嘱“此等器物,公子当妥为收蔵,万物轻忽市易,更勿随手送人。”

  “好,记住了。”

  吕不韦低声道:“此地不宜久谈,三⽇后我请公子做客再叙。”

  “难也。”嬴异人连连‮头摇‬“我要出巷,便须平原君老匹夫说话,来回‮腾折‬半个月,也讨不来放行牌一张。”

  “此事公子无须上心,只养息好自己为是。”说话间吕不韦已经站了起来一拱手“我便告辞。无须送。”嬴异人尚在愣怔,吕不韦已经出门,在门廊下对老內侍低声几句,便领着老人去了。大约一个时辰,老內侍便赶着那辆破车咣当咣当地回来,竟卸下了几大⿇袋物事。⼲瘦的侍女嘿嘿直笑,忙得脚不沾地,片刻间庭院中便弥漫出久违了的⾁香菜香与酒香。嬴异人饥肠辘辘,没饮得一碗便醉了,软软倒在榻上犹兀自喃喃:“怪也怪也…”  WwW.BwOxs.cOm
上一章   大秦帝国4:阳谋舂秋   下一章 ( → )
大秦帝国3:大秦帝国2:大秦帝国1:绿牡丹锁帝翎第一女神捕玉簟秋(流潋新芽长夜李自成
福利小说大秦帝国4:阳谋舂秋在线阅读由孙皓晖提供,限制级小说大秦帝国4:阳谋舂秋结局在线阅读,被窝网提供福利小说大秦帝国4:阳谋舂秋经典观看在线下载,大神作品齐聚被窝,最新章节每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