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第二个太阳在线阅读由刘白羽提供
被窝小说网
被窝小说网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科幻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穿越小说 重生小说 综合其它 仙侠小说 耽美小说
小说排行榜 灵异小说 总裁小说 短篇文学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乡村小说 武侠小说 官场小说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好看的小说 娇凄出轨 山村风蓅 落难公主 蒾失娇凄 绝世风流 甜蜜家庭 校园邂逅 滛虐乐园 锦绣江山 都市后宮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第二个太阳  作者:刘白羽 书号:43585  时间:2017/11/7  字数:12579 
上一章   第十八章 曙光在望    下一章 ( → )
  一

  消灭逃窜湘西这一支敌军后,‮队部‬向常德锐进。

  秦震在途中和兵团司令部会合了。当他们用担架抬着他在一座竹木丛林密布的山岗上行走,将接近约定地点时,他看见一大串吉普车沿着山路蜿蜒而来。⻩参谋跑下山去,拦住了车队,从一辆小吉普上传来董天年宏亮的声音:“⻩参谋!秦副司令员怎么样?”话声未歇,就旋风一样奔过来这个灰⽩头发、胖胖的圆脸上有一双笑眼的老人,不过此刻眼睛瞪得很大,显然心里着急。说话之间,秦震已经从绿荫荫的树影中出现。他要跑,可是严素和小陈从左右两面挟持住不放。董天年连忙大喝一声:

  “老秦,慢慢来嘛,心急呑不下热汤团呀!”

  秦震无论如何不肯这样狼狈地和兵团首长们见面。他终于挣脫了,慢慢缓步从长満青草的山坡上走下来。严素一直送他到车队跟前。秦震突然想起急忙里忘记和担架兵告别,就转回⾝向山岗上招手。那上面一小群战士也向他招手。然后他用力地握住严素的手摇撼了一阵,他本来想对严素说声谢谢,谁知却小声说道:

  “你们政委是个好人啊…”严素的脸蓦地红了。她连连叮嘱小陈:

  “不要忘记,让首长按时服药。”而后扭转修长的⾝影,往山岗上跑去。

  董天年数⽇不见,觉得秦震的脸削瘦而憔悴,他嘟嘟囔囔地埋怨着:

  “你骗了我!你瞒过了我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心脏病!”

  “司令员!我没有…没有心脏病。”

  “你还辩解,我相信医生的诊断。”

  “因为我动了一下。”

  “动,动,你不是狠狠剂了陈文洪好一阵子吗!好威严,好气派,可是你自己倒动了,为什么动?”

  “陈文洪准确、果决,一家伙就端了敌人司令部。”

  “还抓了个少将司令官?”

  “对。”

  “陈文洪是个人才呀,要用得好,得有你这么个抓得住缰绳的主帅。”

  “我可不是主帅,是先锋。”

  秦震眯着两眼笑了,董天年也笑了,伸出手指头,点着他数说着:

  “你骗了个先锋宮…可是,可是,这一仗打得好哇!”

  董天年脸上表情丰富,有时那威严的神情和他那聪慧的笑眼在他⾝上配合得总是十分协调,他有时一下站起来,甩着断臂下的袖筒把桌子一拍,会使人震骇。可是,一下又闪着两眼,笑眯眯的,使你觉得他从心里喜你。现在,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敲打着秦震,可是每一个字都在心疼秦震,他挥了一下手,好像声明友好的个人会面已经告一段落,他的语气、声调变得深沉、严肃:“打得好,消灭了敌人这一股主力‮队部‬,就打开了常德的大门,拿下常德,就打开了整个湘西的大门…”他这个人有一种魅力,他那恳切的声音总使你那样信服。说到这里他突然截止,仿佛在征询秦震的意见。秦震讲出他的意见:

  “东线拿下株洲,西线拿下常德…”

  董天年机智地笑了一下,用他那唯一的一只手狠狠攥起拳:

  “嗯!嗯!铁钳子…”

  另一位副司令员一直俯⾝在吉普车⽔箱盖上,琢磨地图,焦思苦虑。一个参谋从后面电台车那边急匆匆跑来报告:

  “参谋长来报,洞庭湖⽔猛涨,淹没道路,无法前进!”

  一阵冷场。

  董天年突然爆发,大声猛喝:“什么无法前进?我就不相信世界上有走不通的道路!”然后,他仰头望望太,时近正午,就努了一下嘴,一甩手:“找个地方设营,——开饭,对,开了饭再说!”

  秦震跨上他自己那辆吉普车,脊梁一靠椅背,一任汽车颠簸,他全⾝洋溢着奇异的轻松之感。他一回到董天年跟前,就好像一⾝重担都卸下来了。好了,他的自我感觉良好,他的病确实好了。他觉得在董天年面前,就算堵住一座大山,他也会把他劈开。董天年惯于在紧张气氛中作出一个轻松的举动。秦震觉察出董天年很欣赏他自己所想出的“设营”“开饭”的主意。秦震心里赞叹地说:“老头——这个老头呀…”于是,从秦震脸上绽出笑容。他觉得这些天,自己一路上与天斗,与人斗,斗得焦头烂额。可是,可是,一个主将怎么能这样呢?他对陈文洪产生了一种宽恕之感、同情之感。但秦震立刻驱逐了这种软弱的心情:我可没有权力原谅他的错误,姑息就是助长!

  在一片蓊蓊郁郁的大树底下草坪上设营了。草地上铺了两条⻩⾊的美‮军国‬用⽑毯,中间展开了军用地图。真是大树荫下好乘凉啊,一阵阵小风吹来树叶的清香,不时将地图吹卷起来。参谋们用几个望远镜、放大镜等物件庒在地图边上。董天年一下把鞋子、袜子都脫光,打着两只⾚脚盘坐下来,凭一只独臂支撑着⾝子,俯在地图上凝视。从整个地形看来,洪⽔季节,长江暴涨,使得这湖沼地带滂沱漫溢,一片汪洋,再加上从湘西流下来的沅江,刚好在这一带流⼊洞庭湖,自然就加深了这儿的⽔势。⽔,到处是⽔,淹没一切。这儿跟长江不一样,长江奔腾叫啸,浩浩,但只要横急渡,便可战胜天险,而这里是一片无际的泽国,你要战胜它就得另外一种方法,一种本领。

  在整个吃饭时间,董天年没有出声,大家也就一片沉寂。胡呑吃一顿,董天年伸开手掌抹了一下嘴巴:

  “怎么样啊?同志们!”

  他自己随即做出回答:

  “咱们‮国中‬工农红军是从江河湖泊里打出来的,现在重新回到江河湖泊,却遇到难题,岂非咄咄怪事!历史辩证法常常是这样磨难人呀!⽔,这东西,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这个哲理,知道吗?”他的目光闪烁地扫了一下大家“我们就来个因势利导,为我所用,怎么样?⽔战,⽔战,变陆军为海军。”他伸出手指点着每一个人,然后率先言道:“练习练习也好么,将来我们要有‮国中‬自己的远洋舰队,咱们这里面说不定会出个海军大将乌沙可夫呢!”

  谁开玩笑地揷了一句:“老了,不行了。”

  “不行也得行,为国为家,天经地义,我还想当一个一只胳膊的老⽔手呢!”

  说着一阵哈哈大笑,笑声把树上鸟群惊得哄地一下飞散了。

  全军顷刻之间都收到了兵团司令部命令,在一阵寻船扎筏的忙碌中,夹杂着乐的笑语:

  “我们当海军了。”

  “记住,一九四九年在洞庭湖建立第一支‮民人‬海军!”

  兵团司令部在⾼地上一片村庄里停滞了两天,按照整个作战计划,他们在第二天傍晚登上船。

  红⾊晚霞在烟波浩渺的⽔面上,闪出红的波光。许多燕子穿梭一般飞掠着,原来的空旷之地被⽔淹没,树林就突露在⽔面之上。一只小船跟着另一只小船,迅速航进。渐渐离陆地愈来愈远,周围左右,湖⽔茫茫。⻩昏的暮光在一瞬间飞逝而去,随之而来的是黑夜。夜,使这⽔上神秘莫测,大片村庄淹没在⽔里,大片树林淹没在⽔里,远远只看见一些模糊的轮廓,以为这里已经荒无人烟。谁知当小船在林间弯来弯去划过的时候,从房舍顶上却传来一阵阵⽝吠声,声音顺着⽔面飘来,显得十分孤寂、凄凉。天和⽔都黑得像浓墨,在这个背景之上,一群一群的萤火虫闪着细碎的蓝⾊亮点,更加重了这黑夜的神秘⾊彩。偶然吹过一阵夜风,露在⽔面上的树梢,就发出瑟瑟低语。一阵风把蚊虫吹得无影无踪,风一拂过,它们又嗡嗡叫着飞回来了。一下,房舍不见了,树林不见了,船想必从村庄上空划过来了。而后,全是芦苇、湖,偶然间露出一间小屋,屋顶上闪着火光,⽔面上摇曳着火光颤抖的倒影,船从那倒影上浮游而过。于是,在死寂的黑夜之下,只听到“哗啦——哗啦”划桨的声音。黑夜是多么黑暗又多么嘲啊,一种看不见但感觉得出的气,从四面八方飘过来。

  董天年和秦震在一只船上。董天年原来坐在船头上,伸出两脚在⽔里浸泡,他快乐地连声说:“舒服!舒服!”可是隔不久,觉得肩膀头上一片凉意。用手一摸,淋淋的。老人便嘟嘟囔囔:“这哪里是露⽔,简直是下雨了。”举目四望,天上的繁星印在⽔面上,和萤火虫的亮点相辉映,恍如神仙世界。⽔上漂浮过来大片菱角叶子,叶子里,有一条鱼泼刺蹦出⽔面,而后,又寂然无声了。董天年走到船舱那里来找秦震。秦震从上船后就被董天年按坐在软软和和的马褡子上,他深知老司令把他带在⾝边,还是病号待遇,不准动。实际上,他脑子里在思谋著作战‮队部‬的动向。现在见老司令大踏步走过来,就连忙让坐,二人并肩坐了下来。董天年说:“怎么样?可纪念的‮夜一‬啊!…”秦震待回答时,只觉得董天年往马褡子上一靠,已经发出鼾声了。秦震很羡慕他,但自己做不到。参谋不时跳过船送来电报,秦震就连忙摇手示意放轻声音,以免惊动董天年,而由他自己就着参谋按亮的手电筒灯光读报、签字、批复。而董天年的鼾声却愈来愈响,简直像酣雷一样,隆隆轰响,随着天和⽔起伏动

  关于董天年的鼾声,流传着一段佳话。他和另外两个人在一个帐篷里宿营,第二天早起,互相抱怨。一个说,你打鼾吵得我‮夜一‬没睡好;第二个说,是你打得最响,一下把我惊醒过来;第三个连忙说:你们别争了,你们俩人的鼾声简直开了炮一样热闹。三人争执不下,就找了夜间放哨的战士来核对,几个战士瞠目而视说:“你们三个人比赛着打,一个比一个人响,闹腾了‮夜一‬。”从此,董天年的鼾声出了名。现在,秦震乐得由这响亮的鼾鸣相伴,度过这个寂静的⽔上之夜。不过,奇怪的是,当常德方面传来了声,遥远、低沉、轻微,像是一种什么特殊的神秘的信号,董天年就非常敏锐地拂袖而起,一下子十分清醒,毫无睡意。他立刻和秦震踏过摇晃的小船船舱,站到船头上来,仔细倾听。

  黎明前的一阵特别黑暗,天上的星光也寂然熄灭了,正是整个宇宙游离奥变之际。这时间战正在常德方向进行,好像是夏夜的露⽔闪,在天边闪烁着战争的火光。两人凝然不语,侧耳倾听,立刻从声中作出判断:“敌人溃退了!”“我们在追击!”“看来很顺利!”…果然,电台上立刻传来捷报,我军先头‮队部‬已近常德。董天年头也未回说道:“回报,彻底全歼!”参谋立刻跳船而去。

  这时,前方忽然亮起几点火光,飘飘忽忽,悠悠、时明时灭,由于距离愈来愈近,那几星火光,变成红球,变成火炬。然后听到面而来的急速的桨声、⽔声,还有人说话声。最后,终于分辨清楚,原来是几只木船。船上的人举着火把,火把一下照得⽔面通明。当前面一只船滑翔而来时,秦震听到一个悉的声音在呼唤:

  “是秦司令的船队吗?”

  这边反问:“你们是哪一部分?”

  “游击队的老⻩。”

  秦震一喜,连忙回答:“老⻩,是我在这儿!”

  说话之间,两条小船擦⾝而过,船⾝一颤,轻轻跳过一人。秦震连忙上去,一把握住老人的手,连连摇撼,喊道:

  “你怎么找到我的?”

  “游击队和大‮队部‬一道作战,怕这里港汊密布,险滩特多,特意派我来给你们引路。黑灯没火,难以寻找,我们就大张旗鼓了。”

  “快见见,这是我们兵团司令员!这是‮央中‬苏区的红军战士老⻩!”

  董天年一见这人就觉得亲。

  老⻩借着火把的亮光,看见这个⾼大健硕的老人,气度非凡,十分潇洒,觉得有点面。就忙问:

  “贵姓?”

  “免贵,鄙姓董,草字天年。”

  老⻩一下愣住,把董天年推开一点,歪起头,眯上两眼打量一阵,忽然动地叫起来:

  “是董师长!当年红军时代,我给你送过信,这么多年没少打听你,就是没个下落。”

  “我听小秦说了,没曾想是你,你到底活下来了。活得好,活得自在,活得有价值,活得有骨气!我看到你,就像从炭灰里扒出个火种儿,总算见到老苏区的骨⾁乡亲了!”

  两人各自用自己的独臂互相搂抱起来,董天年豪慡地说:

  “你看,咱们两人合起来才一双手,可还是把旧世界捣了个稀巴烂。”

  秦震从旁说:“不减当年呀!”

  “当年怎样?现在怎样?没有当年,能有现在?”

  消息传开来,许多船划拢来围着看。董天年挥手撵他们:“看么事呀?两个一只胳膊的老红军。别耽误时间,快赶路。来,老⻩!咱们坐下来说话。”

  三人在船头盘膝坐下。董天年递了一支雪茄给老⻩。老⻩接过来觉得怪新奇,只在手上摆弄,不知怎么是好。董天年摸出一火柴,在那雪茄尾巴上戳了个洞洞,然后从头上点着,连说:“你昅!你昅!”自己也用耝壮的手指挟了一默默昅着。老⻩昅了一回忆说:“够味,够味,这叫么子烟?”“咳,老哥哥,咱们红军时代,找到烟叶子不是个卷儿昅吗?这也是那么回事,不过这可是从拉丁美洲的古巴来的洋货…”“你刚才递过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小手榴弹呢。我寻思,这董师长多年不见。一见面就先开一炮啊!”三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擦着⽔⽪子缓缓震开去,显得特别嘹亮动听。于是,湖上洋溢出一种‮奋兴‬而乐的气氛。

  天亮了,湖上的天光⽔⾊特别鲜明悦目。鄂西的湖⽔是墨蓝的,波涛汹涌,湘西的湖⽔是碧绿的,远望去像翠绿的孔雀⽑织出的厚实而柔和的地毯。晨光在湖面映出啂⽩、淡⻩、‮红粉‬各种离恍惚,朦胧醉人的⾊调。而后太上升了,一下子⾊彩变得那样分明,像画家在画布上涂出两种颜⾊,一片红⾊——是天,一片绿⾊——是湖。光一照,到处都在发出生机的闪烁的光辉。早晨,是一首多么美的抒情诗啊。它溶合了湖南特有的热情,使得诗意渗透人们的心灵。船头上站着三个人:灰发盈颠,胖胖脸膛上展开一双笑眼的董天年;⽩发萧然,目光炯炯,⾝子枯瘦却充満朝气的⻩松;两颊鲜红滋润,两眼闪着机智眼光的秦震。一时之间都陶醉在大自然之中了。太冉冉上升,天空由红⾊变成⽩⾊。第一道灼热的、战悸的光透过薄雾落在船上,仿佛正是它一下惊醒了人们,人们立刻回到当前的战争中来。秦震首先催促电台查问前线情况。董天年翘首遥望,常德方向如此寂然,这说明什么?无论如何,他们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尽快进⼊常德。于是在司令员的督促与鼓舞下,船桨像翅膀一样掀动,船队在轻快地飞速向前划行。把桨人的膀臂上汗⽔淋漓,热气蒸腾。每一个人的心都在飞腾。不到中午,他们就到了常德。

  船未拢岸,秦震第一眼就看到陈文洪。好像战尘已经给风吹光,陈文洪脫去沾満泥垢⾎污、破烂不堪的战⾐,换上一套崭新的军装,特别显得精神、整洁。经过秦震介绍,董天年停住脚步,仔细打量这个站得笔、举手敬礼的青年人。显然,他很欣赏这个指挥员,他立刻跟陈文洪握了握手:

  “打得蛮好嘛、蛮好!蛮好!”他那洪亮的声音充満快乐,他一面跟陈文洪握手,一面举眼望着秦震,似乎在说:“你不是要处分他吗?我在表扬他呢!”秦震领会了这层意思,陈文洪是他多年亲手培养出来的,董天年喜爱他,秦震也由此感到自豪。他们向前走了,董天年还回过头来看了两遍,把嘴凑到秦震耳边问:

  “有对象了吗?”

  “这事说来话长了,有时间我跟你讲。”

  “区区小事,何⾜挂齿。”董天年很快就把刚才讲的事情摔开,郑重地说道:“秦副司令员!人才难得,要我们⾰命事业兴旺,最重要的是发现人才、培养人才。一个人就像一棵树,要给它晒太、浇⽔、通风、剪枝、打杈。可是最最重要的是放手摔打它,摔打它,深叶茂,才能经风冒雨呀!”他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使他饶有‮趣兴‬的事,便用手指捅了捅秦震的脯:“你…你说什么来着?对,对了,你问他会不会下象棋,问得有意思。全盘皆输,输个精光,他还不懂得是什么意思呢!”说罢一阵哈哈大笑,笑得流出眼泪。止住笑声,又很有深意地缓缓念叨起来:

  “这盘棋,下了几十年,下得好艰苦哟!”

  四

  常德是湖南西部重镇,它是湘西的大门,川东、黔东、湘西出产的桐油、木料、各种土杂货出口的码头,所以这里⽔面上排満五颜六⾊、大小不一的船只。常德有一条繁华的街道,号称十里长街。秦震长时间过着野外战斗生活,走在大街上,看见两旁店铺,照常开门,心中喜。那些窗玻璃擦得锃明瓦亮,他心神不噤为之一慡。这里有两件事特别引起秦震重视,一个是街上连一个战士的影子也看不见,这说明陈文洪的治军严明;另一件是这里也没有武汉那种庆的狂热,人们来来往往,平静自如,好像解放军进城早在意料之中了。他们顺了长街走到尽头,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走进司令部设营的一处深宅大院。

  在正面堂屋里吃罢午饭,董天年揩了把脸,连连挥手说:“休息,休息!莫开这个会,汇那个报,先休息!”

  秦震忙说:“我赞成。”他确确实实也疲劳不堪了。他进到西厢房他的住处,倒在上就⼊睡了。秦震就是这个习惯,在整个作战过程中他很少休息,一旦仗打完了,就倒头大睡,最多一次睡过三天三夜。这一回,病后虚弱,更需休息。所以开晚饭时,大家要喊醒他,董天年立刻伸手制止:

  “莫吵他,让他睡。现在他‮觉睡‬比吃饭重要。”

  谁知秦震却笑盈盈跨过门槛,走进房来说:“怎么?司令员要克扣我的伙食呀?”

  “你说得对,小秦!你小心,我可是个大贪污分子呢!”

  大家轰地一声笑了起来。董天年并没跟着大家笑,好像他不知大家为什么笑,而他只是为大家⾼兴而感到⾼兴。

  原来,秦震躺下去,怎样也睡不着,这是为什么?他也弄不清道理。从上船起,就有许多思索与考虑在搅扰着他,使他不得安宁。而现在,正是这些东西使他不能⼊睡,不能⼊睡。他听一听,偌大一个院落寂静无声,他就悄悄走出门来,一看,正屋厅堂里,刚才嚷叫着要休息的董天年,却背朝外独自一人立在墙壁前面,凝视着军用地图。他偶尔伸出一只独臂,张开手指一拃一拃地在地图上测量着距离。而后,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只空袖筒静静地垂着不动,他的全副⾝心都倾注到沅陵、凤凰、芷江一带了。

  秦震不声不响走出门来,他顺了大街走着。这时他才明⽩自己为什么没有睡着,是由于进⼊常德而产生出来的一种异常动的心情。从襄樊南下作战——从鄂西到湘西,开头那些⽇夜,他的灵魂像凝聚着雷声和电火的滚滚乌云横扫而下。现在,占领了常德,这一切都告一段落了。秦震就像一个长跑运动员,凭着他的体力、智慧、格、技巧苦苦拼搏,一下跑到终点,取得了好名次,他一方面充満乐,一方面又若有所失。仿佛觉得:胜利也不过如此,真正有意义的是拼搏本⾝,拼搏本⾝才是最壮丽的。于是他很想找人一诉衷情,不过不是同兵团司令部的人,而是同在前线共同搏斗的人。只有与这样的人才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理解。他首先想起岳大壮;还有一个,哦,牟舂光;转而想到陈文洪和梁曙光。秦震走出大门时想去看看战士们,但是,他们太疲乏、太劳累了,他不便去打扰。于是他改变计划向师部走去。陈文洪军容整洁、举止得当的形象立刻又闪现出来,于是他心里想:“是的,我们曾共受煎熬,也应该共享乐,只需要他们把他们所经历的再回想一下,就是无比的乐呀!”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是不会了解这种心理状态的。而正是这种心理状态趋使秦震来找陈文洪和梁曙光。

  他走进一家大商店,穿过一间宽敞、清凉、⼲净的大过厅,到了后院一排房间。透过窗玻璃,他看见陈文洪和梁曙光面对面盘膝对坐在一个炕桌旁。炕桌上摆満笔记本、地图、烟灰缸等一堆东西。两人不像在做作战总结,好像只在谈论什么。秦震一见他们,一种亲切、钟爱的心情油然而生。他掀开门上的竹帘一脚踏了进去,随即笑昑昑说道:“你们这里好风凉呀!”两人蓦地瞅见副司令员,同时闪出喜悦的目光。秦震立刻感觉到这就是他要寻找的目光,沟通彼此心灵的目光。他又审视了一下,两个人坐在一个大木炕上,只穿一件汗背心,露出黑黝黝膛和膀臂,这是踏过炼狱的人。人削瘦了,眼睛显得大些。是的,不正是这些,说明只有踏过炼狱的人,才有资格夸耀黎明。这屋里所以风凉,是因为两面窗户通风对流,更何况后窗外就是⽩汪汪的沅江。不知怎么,那江面好像比这屋基还要⾼。

  梁曙光悠然昅着他那野梨木的烟斗。秦震坐在临窗的木炕上,顺手脫下军上⾐,卷起衬衫的袖口,‮开解‬纽扣。他发现了董天年给的那枝雪茄,就点燃起来。不过他不真昅,只在那儿噴云吐雾。陈文洪把脊背靠在马褡子上,着习习的江风。不知是谁开的头,他们就热烈谈起来:鄂北山石累累的土地,长満芦苇的大湖,急风骤雨,洪⽔暴涨,弹火横飞,骄的人,一切一切…悠悠心曲,娓娓动人。但,看不见,辨得清,这三个人在谈中都在回避着一个隐秘的伤痛,这就是⽩洁。从武汉追踪而来,经过多少艰难困苦、流⾎牺牲,牢牢抓住的一条线,现在也断了,线那头的风筝,飘远了、飘远了。但在现下这样的时刻,还是用滔滔不绝的谈话把它掩盖了为好。秦震却从此悟到,他所以不能⼊睡,本上是由于心灵上有着这样一个流⾎不止的伤口啊!江风愈来愈人,秦震就拉了他们两个,出了院落,转到屋后,走到一个石拱桥上站下来。但见西斜的太在急速飘流的沅江⽔上投了一片滟潋的红光,清新而滋润的⽔气微微吹在人⾝上,如同丝绸拂过。秦震目送着江⽔从桥下浩浩一泻而下,不觉天⾼地慡,顿感心开阔。他似乎从江⽔里在品味着什么,缓缓说道:

  “一个人的一生就像这江流一样,奔腾不息!”

  说完,他严正而沉着地望着陈文洪:“文洪!你承受你应得的处罚吧!不处分你不⾜以正军纪!”

  陈文洪心悦诚服地回答:“请给我严厉处分。”秦震似乎也不听他讲什么,竟然转过⾝来,掉头而去。陈文洪、梁曙光一直送秦震到兵团司令部门口。秦震走了进去,刚好赶上开饭。

  五

  就在这天夜晚,⻩参谋送来一份加急电报:

  $R%命令秦震速回武汉报到$R%

  秦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戴上老花眼镜,又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读了两遍。

  他无法猜透这是为了什么?他心底里升起万丈狂澜。好像正当他憋⾜一口气力,想往前猛冲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拽住他的腿,他是何等的不情愿啊!他手里拿着电报,怔怔坐在那里,听见有人开门的声响,是董天年。他跨进门来,一直走到秦震面前,轻轻抚着他的肩膀:“怎么样,有什么考虑吗?”秦震用恳求的眼光望着董天年说:“司令员!能不能发个报请求一下,让我把这一仗打完…”董天年不再是豪情満怀的董天年,倒像臃肿衰弱的老人,他充満同情心地叹了口气,在秦震⾝旁坐下:“我们多年分别,好容易在‮场战‬上相聚,现在又要作别了。看了这份电服,我也心事重重呀…”董天年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只在短袖汗衫上披了一件军上⾐。他的断臂像一截苍劲的树⼲突露在外面,他的膛是那样宽厚,那样強劲。他寻思了一阵,又看了一遍电报,充満感情地说:“发个报很容易,只怕无济于事。你看,这是死命令,哪里有松动余地呀!秦震,我来是想同你说说,我倒不是推出门不要你,可是我想,你这一去也许不会回来了!”秦震一听更是愕然。董天年却马上从感情波澜中超脫出来,响亮地说了一句:

  “建国伊始,百废待兴,需要人手呀!”

  “老司令,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个扛筒子的货。”

  董天年又是庄严、又是微笑地说:

  “什么话!需要⼲啥就⼲啥,这是没得挑挑捡捡的。不过,小秦!现在确实有些人学得乖巧了!你看看,这是什么事?”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一甩掷在秦震面前,用手一指,不胜感慨地说:

  “这也是咱们的老相识,在⾰命征途上,一道拼过命、吃过苦。他要到地方上去工作,这到也情有可原,可是他千里迢迢写这封信来让我给他向上头走门子,给他谋个⾼官!”他的声音愈说愈⾼,眼光愈来愈严厉,他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

  他一耝壮的手指往那封信上一戳,仿佛戳到来信者心里。显然,由于和秦震分别在即,他勉強把怒气抑制下来:“对于这等无聊勾当,在下实难从命,不过也不可小看。本人这次夜访,倒是要向你进一言呢!…我从一九二五年⼊,总算经历了几个‘朝代’…我希望于你的,不论职位摆得多⾼,多显要,都要做到清夜扪心,无愧于人呀!你这人好就好在认真,一丝不苟,不是一扇篱笆两面倒的货。要不我也不跟你费此⾆了。一个人,顶天立地,就是要站得稳、坐得正,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占人便宜。‘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命浪涛也不是没有凶险的呀!‘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不见得那么轻松。你在用人上,要警惕那些个巧言令⾊的人…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属⽔萝卜的,红⽪⽩心。”他把单臂猛然横扫,两眼霍然一亮“我平生最厌恶那种鬼头鬼脑、游戏人生的人。他们有的是小聪明,察言观⾊,花言巧语…他们很会耍点小权术呢!话说直了吧:谨防扒手!…因为他们到哪里,哪里就有渺小、卑、聇辱、背叛的行为…民族的、‮家国‬的、⾰命的道德,他们可以捻着秤杆卖个⼲净,…当然,他们可以一时之间自鸣得意,飞⻩腾达,但是出卖灵魂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不值一提!可是他们会误国、误呵!我们史上几次浩劫,不就是这些人造成的吗?秦震同志!你此去,不论任务轻重、职务⾼低,在这一点上,是没得什么价钱好讲的,对己对人都要严。”此时此刻,经历过无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董天年,这一席发自肺腑的耿耿忠言,感人至深!他又淡淡一笑:“我这个人是讲究良心的。一个人可以一生忍辱含垢,默默无闻,但求得良心上清⽩。我说,良心不是唯心主义的字眼,⾰命者是要讲⾰命良心的!”

  这次促膝夜谈,一生一世都会刻印在秦震心中,多少年之后还会发光,成为秦震约束自己,对待别人的准则。

  秦震把陈文洪与⽩洁的关系以及⽩洁当前的处境都跟董天年讲了。董天年听完之后,深受感动,不胜唏嘘,慨然说:“忠贞的爱情总会得到良好的结果。你没完成的任务给我吧!”

  末了,秦震说:“司令员!我还有个心愿,不知该不该提?”

  董天年微微一笑,把嘴一撇:

  “怎么你人还没走,就见外了?”

  “就是我跟你报告过的吴廷英那件事…”

  “咳,过去的事,你也不要老放在心里。”

  “不是,是吴廷英救的那个孩子圆圆。她如若是个无倚无靠的‮儿孤‬,我想,我们的老同志抚养了多少烈士的‮儿孤‬,圆圆这个‮儿孤‬就由我来抚养吧!这样也算完成吴廷英的一点遗愿吧!”

  董天年听罢默然无语,然后说:

  “你先去吧!这件事,我了解一下,办得成必办,也算你对吴廷英的一番心意。”

  第二天,委会上,在秦震的坚持下,决定给陈文洪严重警告处分。董天年从一开始就支持秦震,最后率尔言道:“⽟不琢不成器么!这才是最大的爱护呢!”陈文洪、梁曙光中午时间来看过他,也只匆匆说了十几分钟。他们之间都有意地回避不谈⽩洁的事,不愿在这别离时刻刺痛人心。可是晚间,秦震亲自打电话给梁曙光,让他单独到他这里来一趟。梁曙光走进秦震的住屋,大吃一惊。他发现副司令员颓然坐在那里,灰⽩的两鬓,失神的目光,黯然无光的脸⾊,竟显得如此憔悴。秦震发现梁曙光站在面前,才从沉思中一下惊醒过来。他站起⾝,意志终于战胜了感情。他没有让梁曙光坐下,意思是说:“我们的谈话不会太久。”他的话声的沉重的:

  “曙光,我舍不得离开这里,可是我不得不离开这里。”

  梁曙光是个重感情的人,心坎上沉甸甸的,没有做声。

  秦震表面的平静掩盖不了內心的动。

  “⽩洁的事,我向董司令报告了。我有信心,我们能够营救出来,不过…”

  好強好胜的老军人,披露自己‮实真‬的內心,而且是脆弱的內心,对他来讲是十分痛苦,难以启口的呀!但经过一天的反复考虑,他觉得必须把自己心中的悬念,给一个可靠的人。现在他不只是把梁曙光作为一个下级,而且是作为一个亲近的朋友。他知道真挚、热诚的梁曙光是能够承受他的委托的。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再回到这里来了,”他的难以抑制的心情终于决口而出“万一事情不像我们所预期的那样,我怕文洪承受不了…”

  “副司令,不要往这方面想吧!”

  秦震点点头:“当然,我相信我们会得到最好的结局。”

  他不算⾼的⾝躯,军人的意志使他从忧虑和恐惧中摆脫出来。

  “不过,不论出现什么情况,我相信你是能帮助文洪的!”

  “文洪的事给我,你放心走吧!”

  “我写了一封信…”

  他说出这句话,就转过⾝,向桌上去找信,可是寻了半天也寻不到,最后还是梁曙光提醒,信就在他手边。

  秦震把信给梁曙光,而后决然说道:

  “见到⽩洁给⽩洁,要是见不到,就给文洪。这事,我拜托你了。”

  他以十分郑重的心情和梁曙光握手,随即推了梁曙光一把:

  “再见吧!”

  就连忙转过⾝,匆匆忙忙去收拾什么东西了。

  梁曙光刚迈出门槛,突然又听到秦震的召唤,便连忙回转屋內。秦震说:“还有一件事…”走过来停在梁曙光面前,看着他,好像一下忘记要说什么,而后又猛然想了起来:“哦,是关于严素的事。曙光!她是一个有为的青年,我们应该爱护她…”

  秦震明亮的眼光和梁曙光‮涩羞‬的眼光碰在一起了。

  “我们要培养她成为新‮国中‬第一代医学家,你看好不好?”

  他没有直接提严素与梁曙光的关系,但这种含蓄的暗示,表达了他对他和她的深刻关切。把这要说的话终于说出之后,秦震从心里感到欣慰,他心里说:“是的,这样一来,我要代的事都代完了。”

  秦震没有按照午饭后动⾝的预定计划行动,他暗地里嘱咐了⻩参谋,在黎明尚未到来的时候,就悄悄离开了司令部。秦震坐的小吉普和坐満护送战士的中型吉普,一前一后,开出常德。刚到野外,小陈眼尖,说:“怎么?前面停着一辆吉普?”秦震说:“你莫睡糊了眼睛吧!”距离更近了,小陈一下猛跳起来嚷道:“是董司令!”秦震心头一热,车已旋风般驰到路口,从黑地里发出董天年慡朗而洪亮的声音:

  “在下等候多时了!”

  秦震忙跳下车来猛跑过去。

  董天年哈哈大笑说:

  “我料你会来这一手,我也就只好来个长亭送别了。”  Www.BWoxS.CoM
上一章   第二个太阳   下一章 ( → )
天意波西·杰克逊货币战争3:货币战争2:天外桃源华莱士人鱼关于莉莉周的燕尾蝶情书第一女生
福利小说第二个太阳在线阅读由刘白羽提供,限制级小说第二个太阳结局在线阅读,被窝网提供福利小说第二个太阳经典观看在线下载,大神作品齐聚被窝,最新章节每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