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信与问在线阅读由史铁生提供
|
|
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信与问 作者:史铁生 | 书号:43233 时间:2017/11/4 字数:3088 |
上一章 给安妮·居里安Ⅰ 下一章 ( → ) | |
安妮: 您好! 来信收到。我最近正与别人合作写一部电影剧本,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生计,电影剧本的稿费要比小说和散文⾼得多。写电影,基本上是奉命之作,要据导演和电影市场的要求去写。写完一稿了,导演不満意,还要再写一稿,很累,以至⾎庒也⾼上去。所以,眼下我有点不敢接受您的约稿。我想,就在这封信中,谈谈我何以特别喜玛格丽特·杜拉斯和罗伯-格里耶的作品吧。 其实,法国当代文学我读得很少,杜拉斯和罗伯-格里耶的作品我也只读过几篇。所以我不如明智些,把话题限制得尽量小:单就罗伯-格里耶的《去年在马里昂巴》和杜拉斯的《情人》说说我的感受。 我曾对搞比较文学的朋友说过:为什么不在国中的《红楼梦》与法国的《去年在马里昂巴》之间做些文章呢?这两部作品的形式殊异,但其意旨却有大同。《红楼梦》是国中小说最传统的写法,曹雪芹生于二百多年前;《去年在马里昂巴》是法国新小说派的代表作,罗伯-格里耶活在当代。但这并不妨碍我从中看到,两部作品或两位作家的意趣有着极为相似的由来与投奔。罗伯-格里耶在他这部作品的导言中写道:“在这个封闭的、令人窒息的天地里,人和物好像都是某种魔力的受害者,就好像在梦中被一种无法抵御的惑所驱使,企图改变一下这种驾驭和设法逃跑都是枉费心机的。”又写道:“她(女主角A)好像接受成为陌生人(男主角X)所期待的人,跟他一起出走,去寻找某种东西,某种尚无名状的东西,某种别有天地的东西:爱情,诗境,自由…或许死亡…”我感到,这也正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所要说的,虽然我们没有直接听到他这样说。 那个陌生男子X,走过漫无尽头的长廊,走进那座豪华、雕琢、一无生气的旅馆,正像那块“通灵宝⽟”的误⼊红尘。那旅馆和荣、宁二府一样,里面的人百无聊赖、拘谨呆板、矫造作,仿佛都被现实社会的种种规矩(魔法)摄去了灵魂,或者他们的灵魂不得不蔵在考究的⾐服和矫饰的表情后面,在那儿昏着,奄奄一息,无可救药。唯有一个女人非同一般(《去》中的A和《红》中的林黛⽟),这女人便是生命的梦想之体现,在这死气沉沉的世界里,唯有梦想能够救我们出去。这梦想就是爱,久远的爱的盟约,未来的自由投奔。爱情是什么?就是自由的心魂望渴一同抵抗“现世魔法”的伤害和杀戮。因这“现世魔法”的统治,人类一直陷于灵魂的战争,这战争不是以剑与⾎的方式,而是以对自由心魂的窒息、⿇醉和扼杀为要点。在这样的现世中,在那个凄凉的旅馆和荣、宁二府里,一个鲜活的望需要另一个不甘就死的生命的应答,这时候,爱情与自由是同义的,醒唤久远的爱的盟约便是摆脫魔法一同去走向自由;如果现实难逃,就让艺术来引领我们走进那亘古的梦想。我终于明⽩,这两部出于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作品,其大同就在于对这梦想的痴,对这梦想被残杀的现实背景的关注,对这梦想能力的许之为美。这梦想的所指,虽是一片未知、虚幻、空⽩,但正因如此才是人无限升华的可能之域。这永难劫灭的梦想,正就是文学和艺术的。这,不因国度的不同而不同,不因时间的迁移而迁移,因为人与物、与机器人的本区别,我想,就在于此。 我记得在罗伯-格里耶的一篇文章中,他说过,《去年在马里昂巴》中的某些情景,源于他早年的梦境。我来不及去查找他是在哪篇文章中这样说过的了,我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这样说过,也许那只是我看了这部作品后所得的印象,以致我竟觉得那也是我有过的梦境。这可能是因为,在他的很多作品中(比如还有《嫉妒》)的写景写物里,都含着梦似的期待。罗伯-格里耶的“物”主义,确实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摆脫了人的主观构想、主观⾊彩,达到了纯客观的实真。他之所以这样希望,我想,他是要说:必须摆脫那些固有的、僵死的、屈从于习惯的对存在的观念,从那里走出来,重新看看人与这个世界的关系,看看你心魂的无限领域吧。所以他笔下的实真都是“不确定的实真” 实真不单是现实,实真还是梦想。比如黑夜,弥漫于半个地球的纷纭梦境,会随着⽩昼的来临便化为乌有吗?不,它们会继续漂流进⽩天,参与进现实。比如⽩天,谁能据一个人目前的作为,而肯定地推断出他下一步的行动呢?那么你还能认定一群去上班的人只是一群去上班的人吗?不,每一个人都是一团不可预测的梦想,他不是一颗逻辑中的棋子,他是一个难于琢磨的下棋的人。比如记忆,你所有的记忆都是发生过的现实吗?不,那里面肯定有从未发生过的梦。但是,说梦是没有发生的,显然荒谬。梦已经发生,如同现实一样地发生了,并且成为我们实真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人与电脑的本区别,在于电脑不能无中生有地去创造,显然,梦想甚至是我们生命的主要特征了。 罗伯-格里耶的写作不是写实,甚至也未必是写梦,他的写作在我看来,是要呼唤人们的梦想和对梦想的痴与爱戴。所以在他的作品里,处处留有未知、虚幻和空⽩,使我们得以由此无限地展开梦想,即展开我们的生命。生命恰恰是由梦想展开的,试想减去梦想,人还能剩下什么?罗伯-格里耶有一种非凡的能力,他总是能够把我们带到一个角度,让我们走进若实若幻的画面、声音或处境中去,见此形而生他意,得其意而忘其形,恍然记起生命悠久的源头,恍然望见生命不尽的去处。这正是让我读之而痴的原因吧。 在狂疯的物和僵死的规矩,像“魔法”一样使人丧失灵的时代,梦想尤为珍贵,写作者要记住它,要崇尚它,跟随它。 在我们満心的爱情被“魔法”震慑、爱被它劫掠去越来越广泛地变成商品、文学经常地沦为艺表演的时候,我们多么希望听见杜拉斯《情人》中的那种独自诉说!我们需要她的声音,那种语气,那种不加雕饰的款款而谈,沉重而又轻灵地把我们牵回梦想。有时我觉得,《去年在马里昂巴》的空⽩处,所埋蔵的,就是这个《情人》的故事。如果一个人,历经沧桑,终于摆脫了“现世魔法”的震慑,复归了人的灵,他的文章就会洗去繁缛的技巧,而有了杜拉斯式的声音。真诚的、毫不规避地诉说,使你既在现在,也在过去和未来,在“情人”年青的裸体上,在“情人”衰老的面容里,在“情人”已经飘逝的心魂中。那时已不需要任何技巧、规则、方法,你是在对自己说,对上帝说,对生命和死亡说。“魔法”被宽广和朗的秋天吓跑了,你一生的梦想自由地东来西往,那是上帝给你的方式,不需要智力的摆弄,而随意成诗,成为最好的音乐。我非常喜爱《情人》,但似乎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议论。自从我看到了《情人》的那一天起,在我的写作路途上的每一步,那样的境界都是我向往的。但我办不到。我想,这也许不是能够学到的,模仿也许会更糟。也许,需要年龄把时间的距离拉得更长些,更长些,才可能走进它。也许我在那“魔法”中还没有走够,还没有走完,所以还不可能走出去。但我似乎已经看见了,文学应该走去的方向,就是在现世的空⽩处,在时尚所不屑的领域,在那儿,在梦想里,自由地诉说。 我不想谈论国中文学和法国文学,我只想说文学是一样的,有着一样的并且亘古不变的。 安妮:此信如果您认为可以用,就请删去首、尾算做一篇文章吧。 加利玛出版社愿意出版我的作品,我自然是非常⾼兴和感谢的。您所选定的篇目,我也觉得很恰当。多谢。 今年为写那个剧本,花了太多的时间,所以其他东西写得很少。明年万万不能这样⼲了。 即颂 大安! 史铁生 1994年11月9⽇ wWw.bWoXS.CoM |
上一章 信与问 下一章 ( → ) |
史铁生诗选史铁生散文、史铁生短篇小我的丁一之旅钟声礼拜日病隙碎笔插队的故事记忆与印象我与地坛 |
福利小说信与问在线阅读由史铁生提供,限制级小说信与问结局在线阅读,被窝网提供福利小说信与问经典观看在线下载,大神作品齐聚被窝,最新章节每日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