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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笨花 作者:铁凝 | 书号:43049 时间:2017/10/30 字数:55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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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家盖房,使全家过了半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原来的住处拆掉了,他们只在院里搭几个窝棚,支起门板觉睡。原来的锅灶也没有了,向家人和盖房撺忙的人一起吃大锅里的⼲饭。秀芝常常在锅里焖几十口人的小米⼲饭,把眼睛煎熬得又红又肿。同艾在新墙旧院中挑⽑病,向桂的“总理”艺术在施工中经受着考验。他大着嗓门在院里喊:窗户上歪了!门框没安正!要上梁了,向桂就让向文成写红帖子贴在梁上。向文成故意问向桂帖子怎么写,向桂就说:“老规矩,就写‘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吧。”向文成说:“咱家不养姜太公,姜太公一到招得各路神仙都来,家里整安天生不了。还是写个吉利平安话吧。”向文成裁几条大红纸,每条纸上只写“上梁大吉”四个字。上梁了,向桂点着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师傅们用耝瓷大黑碗喝着泥坑酒。向家人都仰头看着上梁。一帖帖红纸映照着向家,使向家更显出喜庆。 上梁,是施工盖房的一个阶段标志。上梁了,一个个为盖房而不安的灵魂才趋于稳定。 向家的盖房,⼊冬时施工,跨过了舂节,直到来年的三月,枣树发了芽,花籽下了地,工程才接近尾声。同艾站在二门以內仰头看,她觉得这个內门门楼很面。两扇黑漆街门两边起了两半圆的磨砖对柱子,柱子顶着一个砖雕的花墙,花墙上雕着花草,又像牡丹,又像芍药。同艾叫过向文成问:“文成,怎么这个门楼这么面呀,像在哪儿见过。”文成说:“保定,保定时兴这样的门楼。”同艾说:“敢情是学保定呀。”文成说:“也不是学,和保定比较咱又有改进。再说,这样式也并非完全中式,其中也有外国的成分。别小看这两半圆形的柱子,这叫柱式。柱式就是来自希腊、罗马,和现今的意大利国。” 同艾一听向文成说希腊、罗马和意大利国,觉得儿子有几分见多识广,也有几分云山雾罩。心想,难道两半圆柱子也能有这么多学问?她又问向文成说:“你说这柱子叫什么?”向文成说叫柱式。同艾又想,东西既是有名称,想必是真有其事,便不再多问。 为门楼的事,向桂和向文成倒有过争论。向桂主张门楼要沿袭传统;向文成说,都⼊民国了,也得照顾嘲流。他坚持把门楼盖成柱式雕花的。最后向桂让了步。 向家在一片腾中迁进新居。 四月了,向家在新居里来了城里的四月二八庙。今年的四月庙,仿佛专为向家的乔迁之喜祝贺一般,向家举家出动去赶庙。 每年的历四月二十八,是兆州县城的大庙会。庙会连续五天,不仅附近客商到兆州来赶庙,这庙会还惊动着千百里之外的南北客商。南方客商从湖广苏杭贩来⼲鲜、竹货,洋布和绸缎;北方客商也将杈、耙、扫帚、⽔缸、瓦盆摆上街头。戏班来了,河北梆子的梆子声能传出城外。马戏来了,有马戏也有大变活人。说书艺人搭起书棚,专说《薛仁贵征东》。卖药的立个大棚叫大兴棚,大兴棚更是招徕生意的好时候,大兴棚里摆个方桌,桌上立只火又在昅引顾客。围观者看着火脸⾊的变化听着卖药人吆喝着:“疼腿疼不算病,咳嗽管险保哪…”大兴棚里不仅有专治咳嗽的灵丹,最拿手的当是治腿疼的狗⽪膏药。卖药人当场把一贴贴膏药用火烤软,将膏药贴在病人的腿上,病人被烫得龇着牙咧着嘴,坚強地忍受着膏药那辣火辣的温度。 这兆州的四月庙本是为着火神而立,为了乞求火神不要在这时把火灾降临人间。因为这正是兆州的麦收时节,一把火就可能酿成大灾大难。离庙会不远真有座小庙叫火神庙,这火神庙虽小,这时香火却盛,小庙里的香火缭绕着从庙里飘出来,飘向当街。两排“叫街”的乞丐跪在庙门前叫喊,他们光着上⾝,用自己的鞋底把自己的膛拍得山响,肿红的脯真能招来进香施主的同情。有人把零钱扔在叫街的跟前,叫街的则更起劲地拍着膛等待下一位施主的接济。 卖汽⽔的打着小镲叫卖,摊上摆着玻璃杯子和玻璃瓶子,杯子里和瓶子里注満红⽔绿⽔。红⽔像坏女人的红脸蛋,绿⽔像染布用的鬼子绿。这汽⽔就是加进颜料的井⽔。卖汽⽔的从附近井里打⽔,蹲在桌子后面配制,现配现卖。历四月天已近盛夏,刚打上来的井⽔格外凉。孩子们捧着这冰凉花哨的井⽔喝,自觉就是汽⽔了。 饸饹是实惠的,卖饸饹的撑开一面⽩布大棚,棚里摆着⽩槎条桌条凳。棚的一厢盘着锅台,锅台上架起饸饹。庒餄饹的人趴在饸饹上,双脚离地,使出平生之力,猴攀杠子似的把荞麦面饸饹庒到锅里,以示这面和得硬邦、实着。锅里是滚开的羊汤,羊汤的鲜味儿在人们的头上飘游着。 向家人赶庙会吃饸饹似乎是一个传统的保留节目。从向喜算起,爷爷以鬯带他来吃过,后来他爹鹏举也带他来吃过。再后来向喜也常和向桂下饸饹棚。那时向喜领向桂坐在饸饹棚里,给向桂要一碗,也给自己要一碗。向桂吃完还要吃,向喜就说:“桂呀,明年吧,明年我再带你来。”向桂就不⾼兴地嫌向喜不让他吃,使子闹气。再后来向喜当兵了,第一次探家就决意让向桂吃个。那年他尚是一个棚头,他带全家人来吃,向桂终于吃了个“撑”向喜看着心満意⾜的向桂说“我就知道早晚有个叫你吃的时候。” 今天,向桂却觉得赶庙会吃饸饹已经和向家的⾝份不般配,他自作主张把全家赶庙会的消息通知了润华泰绸缎庄的经理,让他到十字口义和楼订饭。润华泰是如今向家在县城经营的买卖之一。向家在县城还经营着粮栈和粪厂。 同艾知道了向桂让润华泰订饭就说,她觉得拉家带口的到十字口饭庄吃饭太招摇,不如还到大棚里去吃饸饹。向桂坚持一阵,还是听了同艾的。 向家赶庙会套两辆车,同艾一人坐细车,其余家人坐一辆耝车。两辆车在柏林寺后面的东坑里止住,长工群山把口牲拴在车后尾上,让它们信马由缰地吃草,向家一家人便?起⻩土逛庙。他们随着同艾走在人群里,同艾在那些南北货摊前停下研究一阵,只觉得庙会上的货物都透着土气。末了她只买了几领凉席和几只芭蕉扇。 天近中午时,他们进了一个饸饹棚。饸饹棚掌柜的早就认识向家,连忙让散坐着的客人专给向家腾出一席之地,又额外沏上一壶茉莉花茶。掌柜的说他就知道向家人今天来赶庙会,昨天专门杀了一只肥羊,鲜羊汤舍不得给别人用,单等向家人到来才往锅里续。同艾对掌柜的说“算啦,掌柜的,你的话我当真就是了,快做生意吧,饸饹都硔锅了。” 掌柜的満脸是笑地走开去准备饸饹。一回⾝又捧过一个瓦盆给同艾看,再次強调了盆里是专为向家备下的好羊汤。同艾拿眼扫扫瓦盆,发现汤里飘着的油星儿倒不少,心想这也许是真事吧。她冲掌柜的点点头,掌柜的才得意地离去。 农历四月二十八⽇已近夏至,麦子正上场,天气炎热。今天同艾穿一件夏布肥袖上⾐,一条青布单,一双半大的漆⽪鞋。这上⾐和⽪鞋是那年在汉口买下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同艾的⾐着是有别于当地人的。同艾也尽量显出些⾝份,她想,这里的饸饹好吃是好吃,但吃时应该有几分矜持才是。她吃了两口,把筷子往碗上一搭说:“面牙碜。”向桂一听嫂子说饸饹牙碜,就要去喊掌柜的说事,同艾叫住他说:“别找他们了,一碗饸饹,也值当的。”她把筷子搭在碗上,开始看棚外的热闹。 向家别人没有声明这饸饹牙碜,向文成更不在意同艾的挑剔,他把碗吃得很⼲净。向文成吃饭一向不注意品尝,他认为吃饭就是为了吃。现在他更不用心同艾的问题,耳朵只留意着棚外的一种声音。那声音是锣鼓伴着的说唱,原来饸饹棚旁边有个拉洋片的。 拉洋片的锣鼓惊动了向家,拉洋片的说唱也提醒了向家。向文成首先放下饸饹碗,站起来对向桂说:“叔叔,旁边有故事。”向桂放下筷子仔细听听也站了起来,好像听出了什么。 向文成先出了饸饹棚去找拉洋片的,向桂和掌柜的算清账也跟出来。向家一行人走在后面。 洋片也叫西洋景,艺人把窝似的一只大箱子架起来,箱子正面有几个窟窿安着放大镜供人往里看;箱子顶上是个木架子,悬着几片布画做招贴。画可以上来下去,艺人一面作布画,一面用手牵动着安装起来的小鼓小锣,嘴里唱着编成的小调。看客们坐在一只条凳上,扒头探脑地便看到大箱子里那一个个神秘莫测的世界:历史故事,时事新闻,道听途说,乃至神话鬼怪都变得活灵活现。有一出颇具时尚的洋片,画着京北打磨场旅馆杀人的故事:有一个住店人在上被杀,一个鲜⾎淋漓的脑袋竟从上滚到地上,鲜⾎淌在上和地上。艺人拉着长声唱道: 哎——京北城有个打磨场呀, 打磨场里有旅馆呀, 哎——这就是京北打磨场旅馆杀了人哪 你们(吔)就看上一(吔哩)看呀! … 故事惊险,艺人唱时声调却从容不迫,強调着唱词中的虚字。看客们看着下那颗⾎淋淋的人头,一惊一咋地唏嘘着。 洋片上也有海上四马路开动着的电车,也有天津跑马场的赛马会。除了南北奇闻,还有儿童妇女不宜的片子。艺人们讲究演出道德,片子內容因人而易。有一部⾚裸的男人蹬着边和⾚裸的女人的片子,男人的物耝大,女人的裆里点着红。女人们的发式模仿着海上滩最时髦的发式——机飞头。图画画得直⽩,唱词却含沙影,借着各种谐音,叙述着男女之事。看客们面对镜中的故事,心里怦怦跳。向桂小时候就看过这片子,向桂小时候长得⾼,他装出一副大人模样,混在大人群里坐着观看。 现在艺人唱的不是打磨厂杀人,也不是妇女儿童不宜的片子,这说唱却和向家有关。 向文成顺着艺人的锣鼓先挤过来,向桂也随后挤了过来。艺人说唱得正尽兴,锣鼓叮咚,洋片七上八下。却原来,这是一个有关向中和向大人在南方打仗的故事,这是一出时事新闻。艺人唱道: 哎——往里瞧来往里看, 向大人在荆州打败了石星川。 向大人正住宜昌城, 荆州也在长江边。 哎——你们就看上一(吔哩)看哪! 哎——往前坐你看得真, 向大人是咱笨花人。 ⾼头大马挎洋刀, 向大人本事可不小。 哎——你们就看上一(吔哩)看哪! … 向文成细听着唱词,向桂就花了两个铜子坐下观看。他看了一会儿站起来,把文成拉到一边说:“文成,此人胆大妄为,我得教训教训他。你光听见唱,没看见里边,把你爹画得像个武大郞,你爹骑的马像条瘦狗。” 向文成说:“你怎么教训他呀,一个卖艺的。” 向桂说:“先砸了他的摊子再说。要不把县大队叫来,押他进班房。” 向桂说着就举手叉地向艺人冲过去,向文成想拦没拦住。这时同艾和全家人也都听清了眼前的故事,同艾挤在人群里光是看着那个大木箱子笑,也不近前。 向桂冲到卖艺的跟前,膀大圆地把洋片镜子一堵说:“哪儿来的,反了你的啦!你知道向大人是谁吗,石星川又是谁?你说说我听听。” 艺人一看来者不善,浑⾝哆嗦着说:“我是邻县东旺的,向大人不是笨花的大官吗?那石星川我不知道是谁,都是听来的。” 向桂把艺人脖领子一抓说:“听来的就这样胡编唱,向大人也是你蹋糟的?走吧,跟我到县大队!”说着拽起艺人便走。 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叫向桂,一个悉的声音喊着向桂的名儿说:“桂呀,快放开手,不许跟人家致气!”向桂听见了这喊声,只觉得这声音好,心想这是谁喊着我的小名?他环顾左右,一阵寻找。 向文成却立刻听出了这声音是谁,心说怪了,这不是我爹吗! 说话人真是向喜,向喜后边站着甘运来。突然出现在庙会上的向喜只穿一件⽩洋布汗褂,一条灰洋布单。他从人后挤过来,甘运来替他扒开拥挤着的人群。甘运来也穿一⾝家做⾐裳。拥挤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先认出了向喜,他们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惊喜地说,看呀,这不就是笨花的向大人吗!向桂看见当真是向喜站在了面前,便松开艺人说:“哥哥,怎么是你?你怎么像从天而降一样。” 向喜的“从天而降”出乎全家人的预料,他们欣喜着,当着众人却故意不近前寒暄。 向喜让向桂把艺人放开,然后对艺人说:“我就是向大人,笨花村的向中和。收起这本片子吧,你连石星川是谁都不知道就编成洋片。我和石星川石大人都不是你唱的,我是打败了石大人,可我自有敬重他的地方。你就别瞎编了,怎么编也编不对,唱点别的吧。这么一闹,也耽误了你半天的生意。运来,给他两块钱作个补偿吧。” 甘运来掏出两块现大洋递给艺人。艺人接过现大洋就要给向喜下跪,说:“向大人,我给你磕头吧!这本片子我也不演了,多有得罪,请大人恕罪。”向喜说:“不必这样,快去做生意吧。” 向喜一家人在此相遇,既惊奇又⾼兴,他们簇拥着向喜出了庙会往回走,在去往柏林寺找车的路上,向桂开始埋怨起向喜,他嫌他微服私访似的回老家,嫌他不带护兵马弁,他说甘运来一脫军装像个店伙计一样。他说,兆州人还不一定见过将军呢。他说,四月庙会上要是来个将军,非炸了庙不可。 向喜说,他就是怕炸了庙啊,才在元氏下车前脫了军装,也故意没让家里去接。总算赶了一个安生庙会——就是没来得及吃碗饸饹。 同艾从看见向喜第一眼,心就嗵嗵跳着,她不时理理头发,拽拽夏布上⾐。她想到,今天出门时本不想穿这⾝⾐裳到庙会招摇,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穿了,鬼使神差一样。她到底是穿对了,现在当她站在向喜面前时,就自觉和向喜显出了般配。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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