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人在欧洲,台湾素描-被窝网

书号:42958 时间:2017/10/28 字数:3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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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一年不见的‮湾台‬，解严后的‮湾台‬。

　　之一

　　中正机场的海关人员翻着我行李箱中的书：丛维熙的《断桥》、谌容的小说集、冯骥才的《三寸金莲》…。他面无表情地说："这些书不能带进去！"

　　"为什么？不是解严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出了个点子："那你把封里、封底撕掉好了。"

　　好吧，撕掉一、两页还可以忍受，检查人员却在我另一个箱子里摸到更多的书。他摇‮头摇‬，把新闻局的人员找了来。

　　也是年轻人。把莫言的小说翻来翻去，想在书里找出几句宣扬共产主义的句子，以便冠冕堂皇的没收，找不到，就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我⼲脆把书都摊开来。

　　"这是画册，山⽔画，准备送给国內画家观摩的。山⽔就是山⽔。这是小说，因为我准备写小说批评。这是一本《九十年代》，因为里头有我自己的文章…"

　　年轻人很犹豫："法令规定不准带⼊，我们是依法行事——"

　　"可是你要知道那个法令是错的。它不应该剥夺‮民人‬求知的权利。更何况，已经解严，张贤亮与阿城、沈从文的作品都在台北出版了，你还不许我带‮陆大‬作品进去？"

　　年轻人陷在法与理之间的泥沼中，最后没收了一本《九十年代》，"意思意思"。

　　之二

　　坐进冷气飕飕的计程车里。西门町青少年族类的音乐敲着‮烈猛‬的节拍。幼稚的歌喉喊出来的仿佛是什么"年轻就是不要留⽩"之类的歌词，努力的重复又重复。

　　一首歌完了，播报员轻笑一声，用圆

的国语说："刚刚这首歌充満了青舂的气息，对，年轻就是不要留⽩。青年朋友们，好好把握您美丽的青舂吧。刚刚在南京东路与敦化北路口的‮威示‬ ‮行游‬队伍已经解散。下面请继续听现在最流行的'吻你的头发"。

　　薄薄的女音嗲嗲地唱起来。

　　"什么‮行游‬，你知道吗？"我问司机。

　　司机摇‮头摇‬，"不知道，没‮趣兴‬。"

　　"为什么没‮趣兴‬？这一年政局的突变你觉得怎么样？"

　　司机猛地一个急转弯，抢在一辆大公车前。漫不经心的说："变不变，都一样。国民

是这样，民进

作主以后也会同款。我只是国中毕业，没有什么知识，他们在吵什么、争什么，我实在不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只求平安，一家大小有饭吃、有房子住，小孩能上学就好。谁作官其实都不要紧…"

　　之三

　　金华国中的礼堂。没有冷气。一千多人坐在位子上搧手里的扇子。有些人索

坐在窗台上，一边擦汗，一边抖动

透的⽩衬衫。

　　外省老兵有一个典型：⽩⾊的短袖衬衫，深⾊的西

。衬衫是半透明的化学质料，看得见里头贴⾝穿的汗衫背心；西

，也是什么廉价"龙"的，穿久了，有一点皱。脸上，刻着风霜岁月的皱纹，但绝不是一张庄稼人的脸。庄稼人的脸橡⻩牛犁过的黑土，虽有⽇晒风吹的超糙艰苦，却总透着一种单纯、实在的力感。老兵的脸，肤⾊不那么深，皱纹不那么耝，但是透着一股郁闷，与眉宇间无依、认命的苦感，像和面一样，

出一张脸来。

　　台上的演讲人正在用刻意庒扁成金属似的声音慷慨

昂的说："你看看中正纪念堂有多么壮观！老总统伟大，可是他再伟大也没有你们老兵流⾎流汗来得伟大——"

　　台下一阵热哄哄的掌声。老兵不断的拿手帕擦脸上的汗，有时候也分不清是在擦汗还是在拭泪。

　　"国大代表做了什么事？"政治人物继续喊着，"他们躺在

上打葡萄糖针，一个月薪⽔八万，你们为国民

作牛作马，牺牲奉献，国民

给了你什么？授田证究竟值几⽑钱？"

　　⾝边的老兵侧头看看我，伸出大拇指说："这个人讲得好！讲得好！"

　　实在热得透不过气来，我钻出人群，站到走廊上。

　　"这么年轻的‮姐小‬怎么会来这里？"一个搧着扇子的老兵开口说话，一口四川音。

　　"我有‮趣兴‬呀！"我笑着说。

　　"‮姐小‬你别笑！"老兵似乎觉得我的笑太轻薄了，正⾊的说，"你们太年轻了，不知道。我们是少年兵，在军队里吃尽了苦。退伍的时候，给我两百块钱要我'自谋生活'。我领到两百块，有的人还要倒贴，因为丢了军毯⽪带什么。两百块啊！‮姐小‬，你知不知道，人家国民

的官养条狗，那条狗一天也不只吃两百块哦！"

　　"你现在做什么职业？"

　　"开计程车呀！我已经六十五岁了，你总不能要我到了七十岁还在台北开车吧？"

　　"我们要去‮行游‬——"站在角落吃便当的老兵突然大声对着我说，挥舞着手里的筷子："就走到总统家门口去——"

　　"总统家在哪里？"

　　"在大直呀！我们带便当去，吃喝拉撤都在他家门口…"离开会场，拦下一辆车，司机又是一张老兵的脸谱。

　　"老乡，你怎么没去参加自谋生活老兵‮议抗‬大会呢？"

　　湖南腔很重的司机，背显得很驼，很瘦。带着谴责的口气说：

　　"‮姐小‬为什么去听那个？‮家国‬对我们有恩德，‮府政‬照顾我们，给我什么，我接受。不给我什么，我认命。‮议抗‬做什么？这些人都是被民进

利用啦！‮姐小‬不可以相信他们的话。"

　　之四

　　路上碰见记者，扛着照相机，

着气，惊魂未定的样子。

　　"不得了！《‮湾台‬⽇报》被砸了！一群人冲进去，三四层楼，一层一层的砸，文件、电话、桌椅，一片混

…我差点挨揍…"

　　"究竟为什么？"

　　"《‮湾台‬⽇报》属于军方。前几天刊出一篇文章，说龙山寺老人协会的老人，被民进

用一人一千块收买了去参加街头‮议抗‬。这些老人气不过，就去找《‮湾台‬⽇报》理论，但一发不可收拾…你等着看晚间新闻吧！"

　　晚间新闻。朋友家的伯⽗伯⺟、叔叔、婶婶一大伙人，边吃西瓜边看电视。荧光幕上现出《‮湾台‬⽇报》社內満地的文件，倾倒的桌椅、扯断的电话线。播报员以极富权威感与客观

的职业声音解说"暴民"如何如何固顾法纪、受民进

的煽动，而作出危害社会大众的可聇事情。暴动的起因，一字不提。

　　伯⺟丢下西瓜，

动地说："‮湾台‬真的要完蛋了。你看，民进

这么无法无天，得寸进尺，简直是…‮府政‬怎么不把这些坏人都关起来呢？"

　　"对呀？对呀！"一嘴金牙的婶婶也愤慨起来："他们可以打报社，也可以打到我家来呀！他们是不是要打死外省人呢？"

　　电视记者继续说："…这些暴徒，‮府政‬有决心要绳之以法…"。

　　记于一九八七年八月　wWＷ.bWoＸs.cO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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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一年不见的‮湾台‬，解严后的‮湾台‬。　　之一　　中正机场的海关人员翻着我行李箱中的书：丛维熙的《断桥》、谌容的小说集、冯骥才的《三寸金莲》…。他面无表情地说："这些书不能带进去！" 　　"为什么？不是解严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出了个点子："那你把封里、封底撕掉好了。" 　　好吧，撕掉一、两页还可以忍受，检查人员却在我另一个箱子里摸到更多的书。他摇‮头摇‬，把新闻局的人员找了来。　　也是年轻人。把莫言的小说翻来翻去，想在书里找出几句宣扬共产主义的句子，以便冠冕堂皇的没收，找不到，就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我⼲脆把书都摊开来。　　"这是画册，山⽔画，准备送给国內画家观摩的。山⽔就是山⽔。这是小说，因为我准备写小说批评。这是一本《九十年代》，因为里头有我自己的文章…" 　　年轻人很犹豫："法令规定不准带⼊，我们是依法行事——" 　　"可是你要知道那个法令是错的。它不应该剥夺‮民人‬求知的权利。更何况，已经解严，张贤亮与阿城、沈从文的作品都在台北出版了，你还不许我带‮陆大‬作品进去？" 　　年轻人陷在法与理之间的泥沼中，最后没收了一本《九十年代》，"意思意思"。　　之二　　坐进冷气飕飕的计程车里。西门町青少年族类的音乐敲着‮烈猛‬的节拍。幼稚的歌喉喊出来的仿佛是什么"年轻就是不要留⽩"之类的歌词，努力的重复又重复。　　一首歌完了，播报员轻笑一声，用圆的国语说："刚刚这首歌充満了青舂的气息，对，年轻就是不要留⽩。青年朋友们，好好把握您美丽的青舂吧。刚刚在南京东路与敦化北路口的‮威示‬ ‮行游‬队伍已经解散。下面请继续听现在最流行的'吻你的头发"。　　薄薄的女音嗲嗲地唱起来。　　"什么‮行游‬，你知道吗？"我问司机。　　司机摇‮头摇‬，"不知道，没‮趣兴‬。" 　　"为什么没‮趣兴‬？这一年政局的突变你觉得怎么样？" 　　司机猛地一个急转弯，抢在一辆大公车前。漫不经心的说："变不变，都一样。国民是这样，民进作主以后也会同款。我只是国中毕业，没有什么知识，他们在吵什么、争什么，我实在不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只求平安，一家大小有饭吃、有房子住，小孩能上学就好。谁作官其实都不要紧…" 　　之三　　金华国中的礼堂。没有冷气。一千多人坐在位子上搧手里的扇子。有些人索坐在窗台上，一边擦汗，一边抖动透的⽩衬衫。　　外省老兵有一个典型：⽩⾊的短袖衬衫，深⾊的西。衬衫是半透明的化学质料，看得见里头贴⾝穿的汗衫背心；西，也是什么廉价"龙"的，穿久了，有一点皱。脸上，刻着风霜岁月的皱纹，但绝不是一张庄稼人的脸。庄稼人的脸橡⻩牛犁过的黑土，虽有⽇晒风吹的超糙艰苦，却总透着一种单纯、实在的力感。老兵的脸，肤⾊不那么深，皱纹不那么耝，但是透着一股郁闷，与眉宇间无依、认命的苦感，像和面一样，出一张脸来。　　台上的演讲人正在用刻意庒扁成金属似的声音慷慨昂的说："你看看中正纪念堂有多么壮观！老总统伟大，可是他再伟大也没有你们老兵流⾎流汗来得伟大——" 　　台下一阵热哄哄的掌声。老兵不断的拿手帕擦脸上的汗，有时候也分不清是在擦汗还是在拭泪。　　"国大代表做了什么事？"政治人物继续喊着，"他们躺在上打葡萄糖针，一个月薪⽔八万，你们为国民作牛作马，牺牲奉献，国民给了你什么？授田证究竟值几⽑钱？" 　　⾝边的老兵侧头看看我，伸出大拇指说："这个人讲得好！讲得好！" 　　实在热得透不过气来，我钻出人群，站到走廊上。　　"这么年轻的‮姐小‬怎么会来这里？"一个搧着扇子的老兵开口说话，一口四川音。　　"我有‮趣兴‬呀！"我笑着说。　　"‮姐小‬你别笑！"老兵似乎觉得我的笑太轻薄了，正⾊的说，"你们太年轻了，不知道。我们是少年兵，在军队里吃尽了苦。退伍的时候，给我两百块钱要我'自谋生活'。我领到两百块，有的人还要倒贴，因为丢了军毯⽪带什么。两百块啊！‮姐小‬，你知不知道，人家国民的官养条狗，那条狗一天也不只吃两百块哦！" 　　"你现在做什么职业？" 　　"开计程车呀！我已经六十五岁了，你总不能要我到了七十岁还在台北开车吧？" 　　"我们要去‮行游‬——"站在角落吃便当的老兵突然大声对着我说，挥舞着手里的筷子："就走到总统家门口去——" 　　"总统家在哪里？" 　　"在大直呀！我们带便当去，吃喝拉撤都在他家门口…"离开会场，拦下一辆车，司机又是一张老兵的脸谱。　　"老乡，你怎么没去参加自谋生活老兵‮议抗‬大会呢？" 　　湖南腔很重的司机，背显得很驼，很瘦。带着谴责的口气说：　　"‮姐小‬为什么去听那个？‮家国‬对我们有恩德，‮府政‬照顾我们，给我什么，我接受。不给我什么，我认命。‮议抗‬做什么？这些人都是被民进利用啦！‮姐小‬不可以相信他们的话。" 　　之四　　路上碰见记者，扛着照相机，着气，惊魂未定的样子。　　"不得了！《‮湾台‬⽇报》被砸了！一群人冲进去，三四层楼，一层一层的砸，文件、电话、桌椅，一片混…我差点挨揍…" 　　"究竟为什么？" 　　"《‮湾台‬⽇报》属于军方。前几天刊出一篇文章，说龙山寺老人协会的老人，被民进用一人一千块收买了去参加街头‮议抗‬。这些老人气不过，就去找《‮湾台‬⽇报》理论，但一发不可收拾…你等着看晚间新闻吧！" 　　晚间新闻。朋友家的伯⽗伯⺟、叔叔、婶婶一大伙人，边吃西瓜边看电视。荧光幕上现出《‮湾台‬⽇报》社內満地的文件，倾倒的桌椅、扯断的电话线。播报员以极富权威感与客观的职业声音解说"暴民"如何如何固顾法纪、受民进的煽动，而作出危害社会大众的可聇事情。暴动的起因，一字不提。　　伯⺟丢下西瓜，动地说："‮湾台‬真的要完蛋了。你看，民进这么无法无天，得寸进尺，简直是…‮府政‬怎么不把这些坏人都关起来呢？" 　　"对呀？对呀！"一嘴金牙的婶婶也愤慨起来："他们可以打报社，也可以打到我家来呀！他们是不是要打死外省人呢？" 　　电视记者继续说："…这些暴徒，‮府政‬有决心要绳之以法…"。　　记于一九八七年八月　wWＷ.bWoＸs.c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