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抱月行在线阅读由少鸿提供
|
|
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抱月行 作者:少鸿 | 书号:41624 时间:2017/10/3 字数:9060 |
上一章 第十五章 下一章 ( → ) | |
冬天过去了,舂天也过去了,小雅换上夏装时,她的忧伤终于像一件厚重的棉袄庒进了箱底。久违的笑容像透过云层的霞光,慢慢地洇出了她的脸颊。只是,她的笑变得无声无息,十分恬淡,有点恍惚,有点若有所思的味道。即便是那天传来了⽇本鬼子投降的消息,全城人都上街手舞⾜蹈庆祝狂,她也是如此。以往那银铃般的清脆笑声,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每天,小雅都在店铺里站柜台,覃⽟成则负责做饭、洒扫庭衢,外出采购,调摆家里的一切事务。绸布庄卖的是过去的少量存货,布一板一板的卖出去了,却没有再进货,因为没有本钱,覃⽟成又不懂做生意的一本经。南门坊应当是还有点家底的,可那些余钱是蔵在哪里还是存在哪里,只有师傅和季惟仁才晓得。他们只能用卖布回笼的一点点钱,再进一点杂货来卖。于是乎,随着时⽇推移,绸布庄便慢慢地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杂货店。他们卖的价钱比别人低,因为他们不善于讨价还价,别人多说两句好话,嘴巴就软了。利润很低,他们也不太计较,⽇子虽然拮据,能过下去就行。 随着工厂和大户商家的回迁,被战争摧毁的莲城开始了重建。満目疮痍的街道被清理了出来,瓦砾被运走,一幢又一幢房屋如雨后舂笋般纷纷出现,烟囱耝圆的轮船从武汉鸣着汽笛溯流而上,拉来了煤油、肥皂、机织布等稀缺物资。每天都有新店铺开张,茶馆和酒楼也纷纷占领了沿河的位置,丝竹之声从窗口袅袅地飘出,告诉人们城市又萌发了生机,生活又有了乐趣。 借居在南门坊里的难民大部分都陆续搬出去了,剩下的几户,既无亲友可投靠,也没能力像别人一样先修一简陋小屋栖⾝,只能在此久住。覃⽟成只当他们是租赁户,有钱就给几个租金,没钱也就算了。知已知彼,将心比心,谁没个难处呢。只不过,这些人在后院各处随意搭灶生火,垃圾丢,南门坊比过去邋遢多了,南门秋若还在,肯定是看不过眼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处境如此窘困,哪还有心思讲究这些呵。既使有人损坏了院里的物件,覃⽟成也忍着不发火,总之,他尽量地宽容他们。 可是有一天,覃⽟成还是与人起了冲突。他和小雅好久没沾油荤了,他上街砍了一斤⾁回来放在砧板上。他只上了一回茅什,那⾁就少了一块,而且少的是块大的,怕有六两多呢。难道是老鼠叼走了?他埋头找了一番,就是没见蛛丝马迹。便怀疑,是两只脚的大老鼠作的怪,心下颇不快活。中午吃饭时分,他有心往后院走了一遍,灵敏的鼻子准确地闻到了一丝⾁香。循着⾁香他找到一间厢房,推门一看,借住在此的袁五拐子蹲在地上吃饭,嘴巴油乎乎的,碗里还有零星的⾁片。覃⽟成脸一下子就红了,好像是他自己做了贼似的,结结巴巴地,你,你吃⾁呵?袁五拐子大大咧咧,是呵,我吃⾁。覃⽟成菗菗鼻子,可,可是我们的⾁刚上砧板就不见了一大块。袁五拐子说,怕是老鼠拖走了吧。覃⽟成说,老鼠拖不动的,除非是两只脚的大老鼠。袁五拐子便站了起来,呃呀,你话里有话嘛,你什么意思啊?覃⽟成硬着头⽪,什么意思你心里没数啊?袁五拐子点一下头,我当然有数,我有数得很呢!你不就是想说我吃的是你的⾁么?你凭什么怀疑是你的⾁?他夹起一片⾁举到覃⽟成面前,是它上面写着你的名字,还是你叫得它应?覃⽟成历来不善于与人吵架,吭哧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耍赖⽪!袁五拐子把碗一放,袖子一绾,做出打架的样式,你讲哪个赖⽪?我晓得,看我们住到南门坊,你早不耐烦了,想赶我们走了。你以为我喜跟你住在一起呵?我问你,你是南门坊的什么人,你凭什么来讲我耍赖⽪?覃⽟成一时张口结⾆。袁五拐子斜着眼睛看他,说不出话来了吧?要说赖,你比我们赖得久呢,你师傅早死了,月琴也早学会了,你还赖在这里搞什么?是不是想霸占小雅,霸占南门坊啊?覃⽟成抓住他的襟,你放庇,你污赖!袁五拐子拨开他的手,嚯,你这⽩脸书生的样,还想跟我动手?轻而易举就将他往门外一推,关上了门。 覃⽟成窝了一肚子气,胃口全无,做好饭送到站柜台的小雅手中后,就端着碗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吃。 小雅说:“跟谁生气呵嘴巴都不喂了。” 他头摇不语。 小雅放下碗说:“你不讲我就不吃了。” 覃⽟成只好把事情跟她讲了。 小雅笑道:“我以为好大的事呢,他就是个赖⽪人,你莫跟他一般见识就是。” 覃⽟成想想说:“是不是别人都这么看我,认为我有意赖在南门坊啊?” 小雅说:“你太多心了,管别人搞什么,要说赖,是我赖着你,我一辈子都不想你离开南门坊,我一个妹子家,你要是走了,我不晓得哪么过呢。” 小雅注视着覃⽟成的眼睛,她的眼神弄得他心中莫名地一颤,赶紧将眼睛移开。他喟叹一声:“唉,要是师兄在就好了,只有他才管得好南门坊,也不晓得他下落何方,要是没出事,也该回来了。” 小雅说:“放心吧,他比你精明,⾝上那多盘,还有于师长的路条,他不会有事的。” 他说:“要是没事,也该来个信呵。” 小雅说:“别想那多了,吃饭吧。”她觑觑他的碗,里面没有一点荤的,便将自己碗中的⾁片往他碗中匀,他却将碗挪开了。小雅见旁边无人,便夹起一片肥⾁直接塞进他的嘴里。 邮差将季惟仁的信送到柜台上时,小雅脸上平静得像天井里那一池死⽔,没有一丝涟漪。好像她知道它早晚会来似的。拆开信封,她先看了覃⽟成一眼,才去读信。 小雅,你还好吗?师傅师娘都没事吧?那天遇到⽇本人袭击时,我心急如焚,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搭的车在半路上坏掉了,我的盘也被人抢了,幸好于师长写的路条还在,它帮了我不少忙,不然我就只有沿途乞讨当叫化子了。但我没能去贵,一个五十三师的后勤官将我带到了重庆,在那里,我遇见了于师长的朋友,也是军国的一个大官。他收留了我,我在他手下当了一个秘书。回路迢迢,我又生活无着,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出路了。由于军务繁忙,又考虑到战事阻隔邮路不通,所以延宕至今才给你写信。听说莲城在战火中焚毁大半,不知南门坊是否安然?我一直忧心忡忡,真想即刻返回莲城看看你们。可我已⾝不由已,这⾝军服穿上容易脫下难。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就要启程去东北打仗了。这一回是跟共产打。现在,我在海上给你写这封信,天一亮就要登船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可是小雅,如果你还安好,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你一定要保重,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我一定会争取早⽇回家的! 小雅看完,将信笺递给覃⽟成。 他仔细读了一遍,把信还给小雅,说:“放心吧,师兄会回来的。” 小雅说:“有你在,他回不回我都放心。” 他说:“嗯,我陪着你等他回。” 小雅说:“那就等吧。” 这天夜里,覃⽟成在上滚来滚去好久没有睡着。他很少这样的。他的事多,除了心店铺上的事,还有那多的家务,一天忙下来酸背疼,往往脑壳一挨着枕头就呼呼大睡。月琴也好久没摸了。心里有事?又好像没有,就是空空的没着落。还有就是,师兄信里的字句不时在脑子里晃来晃去。那些字迹都与他无关,师兄本没有提及他。 他想让自己⼊睡,可他感觉自己成了⽔中的葫芦,按下去又起来了,按下去又起来了。他烦恼地捶着脑壳,这时他听见师傅说,⽟成你烦什么嘛。师傅的声音是从头的墙壁里传出来的。他坐起来摸了摸墙,懵懂地回答,我也不晓得烦什么呢。师傅说,你还记得我拜托你的事么?他说,记得,脑壳掉了都记得呢。师傅说,记得就行,我晓得你尽力了。人啊,遇事就要想开些,想开了,就没什么好烦的了。脑筋就跟琴弦一样呢,不可绷得太紧,也不可太松。做人也是这个道理,紧则断,松则惰。好久没弹月琴了吧?要是荒废了,岂不⽩费了师傅的心⾎了?去弹琴吧,一弹你的烦恼就没有了。 覃⽟成便溜下,抱起月琴,坐在沿上弹奏起来。听着琴声在静夜里溅落,他又想到了莲叶上滚动的⽔珠。浑沌的脑子里透进一丝清风,心情清慡而舒展,他真的不烦了。弹奏了一阵,他就倒在上睡着了。 南门坊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小雅的姑妈和表哥蓝一鸣。 小雅还是十岁的时候见过姑妈,记忆中的姑妈有烫着大波浪的卷发,手上的金戒指闪闪发光,嘴涂得⾎红,蹬一双⾼跟⽪鞋,总之是很时髦的。姑妈一家生活在南京,小雅对南京的想象,除了来自月历牌外,就是来自姑妈的相片以及姑妈本人。南京沦陷之前姑妈一家迁往重庆避难,这一次是顺⽔东下回南京,姑⽗是国民府政的接收员官,已早他们一步回去了。船到宜昌时,姑妈从人处得到哥嫂迟来的噩耗,特地绕道来莲城看望苦命的侄女。 姑妈一进门,就拽过小雅抱在怀里哭了一气。哭过后姑妈就掏出小镜子给自己补了妆,然后让侄女带自己到南门坊各处视察。姑妈是在南门坊长大的,对每个角落都十分悉,不免有些触景生情,往太平缸里一照,依稀看到了自己做妹子时的影子,就又泪眼盈盈的了。 姑妈擦⼲眼泪之后,神⾊就凝重严肃起来。好好的绸布店,怎成了卖杂货的了?院子里怎住了那多生人?小雅给她做了解释。姑妈叹了口气,抓起小雅的手说:“唉,也怪你爹,一年四季只晓得抱着月琴弹,既耽误了生意,也没把生意经传给你,最后还遭了大祸。店子衰成这样也是意料中的事,怪不得你一个妹子家。可是让生人住进南门坊就是你的不周了,他们流离失所不是你的过,可以找府政、找亲友嘛,南门坊又不是收容所。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只怕你请神容易送神难呢,你呵,还是嘴上没⽑,办事不牢!” 站在一旁的覃⽟成吃了一惊:她的话怎和梅香一模一样呢,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啊。 为款待客人,覃⽟成特地跑到街上买了一只二两墨鱼、打了半斤酒回来,精心做了一顿可口的晚餐。客人⼊席之后,覃⽟成殷勤地斟酒,然后也坐下来。他向姑妈敬酒,可姑妈的眼睛看都不看他,冲着小雅说:“小雅,爹没了,屋里的规矩也没了吗?”覃⽟成的脸倏地烧红了,他完全明⽩她的意思。他一声不吭,起⾝盛了饭,端到门外吃去了。但他没有走远,就蹲在窗棂下,尖起耳朵听着屋內的动静。他很在乎小雅的态度。 “姑妈,他又不是外人。” “一个打杂的伙计,怎不是外人?” “他不是伙计,他是我师兄,屋里的事都是他打理的。” “师傅都没了,他为何还不走?小雅,人心叵测,像现在你这种情形,你不能不多一个心眼!一个柔弱女子,孤单无助,又有这么一份厚实家当,最容易让人起歹心!” “姑妈我晓得,可⽟成哥不是那样的人。” 覃⽟成听不下去了。他踅到厨房里,坐到门槛上,呼呼地往嘴里扒饭,不知不觉比平常多吃了两碗。 南门坊的气氛开始动不安,覃⽟成预感到会有事情发生,但没料到它来得这么快。第二天,他刚忙完客人的早餐,在自己房间清理东西,被⾝穿西服头发顺溜⽪鞋闪亮的蓝一鸣堵住,劈头一句话:“你该走了!” “到哪去?”他问。 “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师傅已经死了,你一个学唱月琴的徒弟,还赖在南门坊不走,是为什么?是图人,还是图财?”蓝一鸣眼一瞪。 覃⽟成傻了眼,没想到这个公子少爷的话竟跟袁五拐子没有二致。难道,别人都是这样看他的吗?他怔怔地看了蓝一鸣半天才说:“我走了,小雅哪么办?” “这用不着你来心,你走了,我们会请合适的女佣来。” “有些事女佣做不好。” “女佣做不好的我会替她做。” “你们不走了?” “我们走不走关你什么事?” “要我走,也是小雅的意思?” “当然,她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我来跟你说。其实你要是正人君子,就该体谅她的处境,心甘情愿地一走了之。她是有未婚夫的人,孤男寡女常年厮守,别人难免不说三道四,对你们的名誉都有损害。”蓝一鸣摸出几张钞票往覃⽟成口袋里一塞“你赶紧收拾好东西走吧,不要见小雅了,免得大家脸上不好看。你一个乡下佬,在南门坊过了几年好⽇子,也够意思了。” 一股热热的东西从肚子里涌到了喉咙口,他哽咽一下,将它呑了回去。事已至此,已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埋头收拾东西,蓝一鸣的目光刀子一样在他脸上割来割去。他不想在这待了,他想从羞辱感里跑出去。他背起月琴,挎上蓝包袱,噔噔噔地下了楼。在走廊上,覃⽟成往前院瞟一眼,见小雅正在给店子开门。趁她还没看见他,他转⾝去往后院,打开关闭已久的后门,钻出了南门坊。 覃⽟成从北门出了城,在公路上碰到一辆马车,便跳了上去。赶车的老板问,客官去哪?覃⽟成闷声说,随便,到哪是哪。他两脚吊在车沿上,眯眼望着远方。远山灰蒙蒙的一片茫,路面像⽩⾊的蛇蜕飘摇不定,秋⽇的光⾆头一样着他的脸。汽车疾驶而过,扬起的灰尘便沾了一脸。蹄声达达,节奏均匀,敲得他昏昏睡。 他不晓得自己去哪。当大洑镇摇晃着出现在前方时,他赶紧跳下车来。他没想回家去,他哪有脸回家啊。那已经不是他的家。他没有家了。他站在路边撒了一泡尿。路坎下是一片金⻩⾊的稻田,沉甸甸的稻穗在风中簌簌作响,成的稻香扑鼻而来。一个男人正弯割禾,裸露的脊背晒得黑红,边割边哼着山歌,好快活的样子。他招呼了一声:“大哥,稻⾕好厚,收成不错啊。” 那个人直回头,覃⽟成才认出是林呈祥,便说:“怎是你呵,伞不做割稻来了,帮谁的忙?” 林呈祥揩把汗说:“帮自己的忙呢,你不晓得吧?梅香把赚的几个钱都拿来买田置地了,这一片都是我们的,还有几丘自己种不过来都租给别人了。” 覃⽟成噢一声,望了望脚下的稻田。林呈祥的口气让他有点不自在。他昅了一口泥土与稻草的气息,轻声问:“娘还好吧?” “嗯,还好,就是有时有点发懵,梅香说是想你想的。不回家看看?” “不了,免得惹娘生气。我接了唱月琴的帖子,我还得赶路。”他说。 林呈祥眯起眼瞄了瞄他,笑笑,没说话,好像他知道底。覃⽟成忙做出急于赶路的样子,转⾝就走。这时一辆客车面驶来,擦肩而过。这是刚开通不久的由莲城途径大洑镇开往浮山县的班车,追赶覃⽟成的小雅就坐在上面。可是,他们都盯着远处,车速又快,人车会时虽近在咫尺,却都没有看见对方。 覃⽟成回到莲城时太快要落山了。他避开南门坊,从一条小巷子揷到沿河街,买了一个煨红薯吃,然后进了刚落成不久的望江茶馆。茶客廖廖,没人注意他。他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壶⾕雨茶,默默地眺望着河上的风景。窗口距河面很近,粼粼波光反到他的脸上来。⽔的气息清新好闻,微风穿窗而来,凉凉的宛如一条柔软的丝巾在颈子里。对岸山的影起先只印在河心,后来就慢慢地爬了过来,覆盖了茶楼,继而覆盖了整个大地。波光消隐,河面却变得更为沉静清澈,墨绿⾊的⽔草在河底妙曼地招摇,令人想起仙女的长发。一个柔长的⽩⾊影子闪现在⽔波里,他欠⾝注目,看清那是一条⽩江猪,灰⾊的脊背,淡⽩的肚⽪,摇曳着鳍翅,游得自由自在。是不是传说中的江猪精?他吐了一口痰下去,⽔面被痰击打得颤抖了一下。⽩江猪没有被吓走,尾巴摇摇,反而将嘴巴露出⽔面一张一闭,不知在呼昅空气,还是在对他说些什么。 他从琴袋中拿出月琴,倚在窗口,拨了一下琴弦。⽔中的⽩江猪脑袋往上一翘,忽然不动了,⾝子半浮半沉,圆圆的小眼睛盯着他。他继续弹琴,琴音如散串的佛珠纷纷洒落,平滑如镜的河面泛起了点点涟漪。⽩江猪悠悠地转了两圈,像一条飘带似的跳着优柔的舞蹈,接着全⾝绷直,箭一般出,消失在河⽔深处…他望着⽔面发痴,他的手却没有停止弹奏。他感觉那拨子自己在跳跃,在弹拨,那调子也是谱子上没有的,不知来自何处。琴声中,他听到了丁冬作响的山泉,又听到了哗哗流淌的洪⽔,接着,他的⾝子飘浮了起来…他一凝神,察觉自己⾚裸着⾝子,在院子里玩泥巴,在街旁与男伢儿打架,又撒开腿双追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叫化子。后来他在一个半明半暗的街道上踽踽而行,清冷的月光映照着怀中的月琴。他寻找着一道门,街两旁的那些门都是画到墙壁上去的,没有一扇可以打得开。他想问过路人,可他发现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光光的没有五官。他只好擂墙,墙壁⽔缸一样嗡嗡作响,他的拳头擂出⾎来了,墙仍然是墙。他四下张望,墙忽然没了,街也没了,他站在一片荒原上,四野茫茫,无边无际。他不知该去向何方。他感到莫名的悲怆,泪⽔滑落在琴板上,但他仍在弹奏,琴声像他的泪珠一样晶亮晶亮。茶客们都围了过来,诧异地打量着他。他擦把脸继续弹奏,月琴却被人夺走了。他一抬头,才发现小雅眼汪汪地站在面前。 他从小雅手中夺回他的月琴。小雅抓起他的包袱:“你让我找得好苦!走,跟我回去。” 他抢过包袱垫在庇股下,脖子一梗:“我不。” 小雅噘起嘴:“我饿了,你给我做饭去。” “叫你表哥给你做嘛。” “他一个公子哥儿,不会做。” “那就请别人做。” “别人做的不香,我不想吃。再说你不回南门坊我晚上睡不着,我怕。” “有表哥姑妈陪你怕什么。” “他们又不能陪我一辈子。” “你要他们陪你一辈子嘛。” “你真不回?” “不回,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不回你吃什么?” “这不用你心,我带着月琴的,还怕混不到一口饭?” “好好,你学到本事了,可以到茶馆里混吃了。你可莫后悔,你真不回我就随便找个男人来跟我觉睡!” “你敢!” “我就敢!我还要把自己蹋糟得要死不活,人不像个人样,鬼不像个鬼相!我爹把我托付给你了的,我就让你对不起我爹,我气死你!” 覃⽟成脸⽩了,可嘴还硬:“不关我的事,我才不气呢!要我回南门坊,除非…除非你表哥走了!” “好,算数!吐出的痰可不许呑回去!”小雅踮起脚,朝四周看热闹的茶客一划手“大家听清了吧,帮我作证噢!”说完,就咚咚咚地跑出了茶馆。 覃⽟成怔了半天,心里有些担忧心,又有些奋兴。小雅不会跟表哥和姑妈吵架吧?转⾝瞟一眼窗外,那只⽩江猪又出现了,它圆滑的长嘴巴在⽔面上一张一合,鼓着⽔泡,好像在说,好,好。他于是心安了,整⾐端坐,抱起月琴,用假声正儿八经地给茶客们唱起了《放风筝》。 南门小雅与姑妈的争执发生在傍晚,往客厅神龛里上过香之后。小雅正暗自琢磨如何跟姑妈开口,姑妈先询问她了,小雅,你表哥叫覃⽟成走了,你心里是不是不快活? 小雅反问,姑妈,你们几时走? 姑妈不⾼兴了,挖她一眼,就嫌姑妈了?放心,姑妈明天找找县府政的员官,让他们关照一下南门坊,帮你把那些外来户都赶走之后,我们就走。 小雅脚一跺,那不行,街坊邻居都会得罪完!帮人就要帮到底,要不是走投无路,哪个愿意寄人篱下?这都是我的事,姑妈不要替我心好不好?⽟成哥都被表哥气跑了,还不罢手呵,你们庇股一拍走了,留下我孤⾝一人,哪么过⽇子? 姑妈的阔脸一板,我都是为你好,不是我的亲侄女,我还懒得管呢,你的⽟成哥走了,你就不能过⽇子了?你们是不是有私情啊? 小雅红了脸,姑妈胡说,⽟成哥是个不爱女⾊的人。 姑妈鼻子一哼,这世上就没有不吃腥的猫! 姑妈你不能这样说他! 是不是戳了你的疼处啊?你跟他就这么亲? 我是跟他亲,鬼子来的时候,是哪个带我逃生?逃难的时候,是哪个保护我,哪个替我挡风寒,哪个卖唱养活我?爹走了之后,又是哪个安慰我,帮我支撑起这个门面,跟我一起过⽇子?我不跟他亲,跟哪个亲? 姑妈噎住,气哼哼地扯着⾐襟,这么说来,你要叫他回来? 小雅说,当然,我爹把我托付给他了的,他就是我的拐杖,离了他我走不得路。姑妈实在对我放心不下,就留下来吧,南门坊这份家业都给您,您得自己站柜台,管好这个店,表哥呢就接⽟成哥的手,当采办扫院子还要做好一⽇三餐。 站在一旁的蓝一鸣的拂袖道,笑话!我读一肚子书是给你做这等事的?这破院子送给我都不要,我可要回南京奔我的锦绣前程呢! 小雅说,好啊,表哥,我祝你鹏程万里,享尽荣华富贵,姑妈,你们明天就走吧,你们不走,⽟成哥不肯回来呢! 姑妈咕嘟咕嘟地菗着⽔烟袋,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翌⽇早晨,小雅将姑妈与表哥送上了去汉口的小火轮。分手时小雅笑昑昑的,姑妈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手绢在脸上擦地板一样忙个不停。 小火轮一驶离码头,小雅转背就往望江茶楼跑。 可是,茶楼里已经没有覃⽟成了。 跑堂的告诉小雅,覃⽟成在茶楼地板上睡了夜一,一清早就背着月琴走掉了,不晓得去了哪里。也许到别的茶馆酒肆唱月琴去了吧。小雅赶紧一条街一条街的去找,逢店必进,见人就问。整个莲城几乎都寻遍了,她也没见到覃⽟成的影子。有几回明明听到月琴在茶馆里清脆地响着,她一进去,琴声就消失了,好像在故意捉弄她。当她跑得筋疲力尽回到南门坊的时候,却见覃⽟成若无其事地在柜台里给人扯布。 小雅浑⾝一软,就瘫坐在门槛上,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覃⽟成见状慌了,急忙跑过来扶起她,小雅你怎么了? 我还以为再也找不见你了呢!小雅举起她的小拳头雨点般地擂着他的脯,你吓死我了,我打你打你打你! Www.BwOxS.CoM |
上一章 抱月行 下一章 ( → ) |
溺水的鱼花枝乱颤锦绣谷之恋流逝黄河故道人叔叔的故事岗上的世纪启蒙时代小城之恋荒山之恋 |
福利小说抱月行在线阅读由少鸿提供,限制级小说抱月行结局在线阅读,被窝网提供福利小说抱月行经典观看在线下载,大神作品齐聚被窝,最新章节每日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