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是次⽇上午召开的。会议开得颇为隆重,总部正副四位部长都出现在开幕式上。一位満头银发的老者主持了会议。据介绍,这位老者是总部第一研究室主任,但私下不乏有人说他是×××的第一秘书兼军事顾问。对此容金珍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个人在会上反复说的一句话——我们必须破译黑密,这是我们家国
全安的需要。他说:“同样是破译密码,但不同的密码破译的要求和意义都是不同的,有些密码我们破译它是为了打赢一场具体战争的需要,有些是军备竞赛的需要,有些是家国
导领人全安的需要,有些是外事务的需要,有些甚至仅仅是工作的需要,职业的需要。还有很多很多的需要,然而所有所有的需要,捆在一起都没有一个家国
全安重要。我可以坦率地告诉大家,看不见X国的⾼层秘密,是对我们家国
全安的最大威胁,而要摆脫这种威胁,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尽快破译黑密。有人说,给他一个支点,他可以把地球撬动,破译黑密就是我们撬动地球的支点。如果说我们家国现在全安问题上有些沉重、被动的庒力,破译黑密就是我们杀出重围、争取主动的支点。”开幕式在这位肃穆老者越而庄严的呼吁声中达到了鸦雀无声的⾼嘲,他越的时候,満头银亮的头发闪烁着颤动的光芒,像是头发也在说话。下午是专家发言,容金珍受命率先作了一个多小时的报告,主要介绍黑密破译进展,那就是:毫无确凿的进展,和他个人在困惑中的某些奇思异想:有些极其珍贵,以至事后他都后悔在这个会议上公布。随后几天,他用十几小时的时间听取了九位同行的意见和两位导领的闭幕讲话。总的说,容金珍觉得整个会议开得像个讨论会(不是研究会),轻浮又浅薄,人们用惯常的花言巧语和标语式的口号讲演,也仅仅是讲演而已,既没有咬牙的争论,也缺乏冷静的思考。会议始终浮在一个平静的⽔面上,断断续续冒出的几只⽔泡,全都是容金珍憋不住气所呼出的——他为宁静和单调所窒息。也许,从本上说,容金珍是讨厌这个会议,和会议上的每一个人的,起码在会议落幕之后。但后来他又觉得这是不必要的,甚至是没道理的,因为他想,黑密就如他⾝体里的一个流动的深刻的癌,自己挖空心思深究多年,依然感到一无蛛迹的茫然,感到死亡的咄咄人的威胁,他们一帮局外人,既非天才,也非圣人,仅仅道听途说一点,便指望他们发表一针见⾎的⾼见,做救世主,这无疑是荒唐的,是梦中的无稽之谈──【郑局长访谈实录】作为一个孤独而疲倦的人,容金珍⽩天常常沉溺于思想或者说幻想,每一个夜晚都是在梦中度过的。据我所知,有一段时间,他曾鼓励自己天天晚上也做梦,这是因为:一方面,他曾尝到过做梦的甜头(有人说他是在梦中破译紫密的);另一方面,他怀疑制造黑密的家伙是个魔鬼,具有和常人不一样的理、思维,那么自己作为一个常人,看来只有在梦中才能接近他了。这个思想闪现之起初非常鼓舞他,好像在绝境中拾到了条生路。于是有阵子,我听说他天天晚上都命令自己做梦,做梦成了他一时间內的主要任务。这种刻意的夸张和扭曲,结果使他后来一度精神濒临崩溃,只要眼⽪一合上,形形⾊⾊的梦便纷至沓来,驱之不散。这些梦纷不堪,毫无思想,惟一的结果是扰了他正常的睡眠。为了保证睡眠,他又不得不反过来消灭这些每天纠他的梦,于是他养成睡前看小说和散步的习惯。这两个东西,前者可以松懈他⽩天过度紧张的脑筋,后者使之疲劳,加起来对他睡眠倒真有些促进作用,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小说和散步是保证他睡好觉的两粒安眠药。话说回来,他做了那么多梦,几乎把现实中的所有一切都在梦中经历了,体验了,品味了,于是他就有了两个世界:一个是现实的,一个是梦中的。人都说,陆地上有的东西海里全有,而海里有的东西陆地上不一定有。容金珍的情况也是这样,梦中世界有的东西在现实世界中并不一定都有,但凡是在现实世界中有的东西,在他的梦中世界里一定是有的。也就是说,现实世界中的一切东西,到容金珍头上都有一式两份:一份现实的——真的,活生生的;一份梦中的——虚的,糟糟的。比如无稽之谈这个成语,我们只有一个,但容金珍就有两个,除了通常的一个外,还有一个梦中的,一个惟他独有的。不用说,梦中的这个要比现实中的那个更加荒唐、更加谵妄——现在,冷静下来的容金珍相信,指望那些人发表有关黑密的⾼见,口吐金⽟良言,给自己指点津,就是梦中的无稽之谈,是荒唐中的荒唐,是比通常的无稽之谈还要无稽之谈的无稽之谈。所以,他这样告慰自己说:“别去指望他们,别指望,他们不可能给你指点津的,不可能的,不可能…”他反复这样说,也许以为在这种加強的旋律中会忘掉痛苦。不过,容金珍此行也并非毫无收获。收获起码有四:1通过此会,容金珍看到总部首长很关心黑密破译现状及今后的命运。这对容金珍既是庒力,也是鼓励,他感到內心被推了把似的有点来劲。2从会议上同仁们对他又是语言又是⾁体的讨好(比如把你的手握得亲亲热热、对你点头哈、殷勤微笑,凡此种种,均属⾁体讨好),容金珍发现自己在秘密的破译界原来是那么璀璨,那么人见人爱。这一点他以前知之不多,现在知道了终归有点儿⾼兴。3在会余的一次杯中,那位权威的银发老者几乎即兴答应给容金珍调拨一台40万次的计算机。这等于给他配了一个几乎是际国一流的好帮手!4临走前,容金珍在“昨⽇书屋”买到了两本他梦寐以求的好书,其中之一《天书》(又译《神写下的文字》),系著名密码学专家亚山之作。什么叫不虚此行?有了这些东西就叫不虚此行。有了这些东西,容金珍也能愉快回去了。回去的列车上没有警界或其他什么部门的庞大团体,所以瓦西里很容易就弄到了两张软卧铺位。当容金珍步⼊上好的软卧车厢时,他的心情就有了外出六天来所没有的轻松。他确实是十分愉快地离开首都的,愉快还有个原因是:那天晚上首都的天空竟然飘出了这年冬天的第一批雪花,好像是为送他这个南方人特意安排的。雪花愈洒愈烈,很快铺満一地,在黑暗中隐隐生辉。容金珍在一片雪景中等待火车启动,雪落无声和⽔的气息使他心中充満宁静而美妙的遐想。归途的开始无可挑剔的令人満意,鼓舞着容金珍有信心作一次轻松的旅行。和来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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