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珍的神秘其实在那个下午,就是瘸子和小黎黎在书房密谈后的当天下午,便开始闪闪烁烁地显山露⽔了。这天下午,他被瘸子用吉普车接走,到晚上才回家,还是小车送回来的。回家后,他的目光里已蔵着秘密,面对家里几个人殷切询问的目光,他久久没有开腔,可以说行为上也露出了秘密,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跟瘸子走了一趟,跟家里人已产生了隔阂。过了很久,他在言必称校长的小黎黎的催问下,才重重地叹一口气,犹犹豫豫地说:“校长,您可能把我送去了我不该去的地方。”话说得很轻,却是掷地有声,把在场的人,小黎黎,老夫人,容先生,都惊异得无言以对。小黎黎问:“怎么回事?”他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我想对你们说的都是不能说的。”把几对已经吃紧的目光又收紧了一层。老夫人上来劝他:“如果你觉得不该去就不去嘛,又不是非去不可的。”金珍说:“就是非去不可了。”老夫人:“哪有这样的事?他(指小黎黎)是他,你是你,他同意不是说你就一定得同意。我看你就听我的,这事你自己决定,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给你去说。”金珍说:“不可能的。”老夫人:“怎么不可能?”金珍说:“他们只要认准你,谁都无权拒绝的。”老夫人:“什么单位嘛,有这么大权力?”金珍说:“不能说的。”老夫人:“跟我都不能说?”金珍说:“跟任何人都不能说,我已经宣过誓…”适时,小黎黎猛然拍一记巴掌,站起来,大义凛然地说:“行,那就什么都别说了,说,什么时候走?决定了没有?我们好给你准备。”金珍说:“天亮之前必须走。”这夜一,几个人都没有觉睡,大家都在忙着给金珍准备这准备那的,至凌晨四点钟,大东西都准备好了,主要是书和冬天的⾐服,捆在两只纸箱里。再准备就是些⽇常的零零星星的东西,虽然金珍和小黎黎都说有些东西将来可以临时买,无需带的,但两位女似乎有些控制不住的,楼上楼下地跑,挖空心思地想,一会是收音机、香烟的,一会又是茶叶、药品的,很快又细心而耐心地收満一只⽪箱。快五点钟时,几个人都下楼来,老夫人的情绪已很不稳定,所以难能亲自下厨给金珍做早饭,只好叫女儿代劳。但她一直坐在厨房里,寸步不离地指挥着女儿,这个那个地提醒着,要求着。不是说容先生不会下厨,而是因为这顿饭非同寻常,是顿送行饭。在老夫人心里,送行饭起码要达到如下四项特殊要求:1主食必须是一碗面食,取的是长寿平安的意思。2面又必须是荞麦面;荞麦面比一般面要柔韧,意思是一个人在外要能屈能伸。3调味时必须要加酸醋、辣椒和桃仁;桃仁是苦的,意思是酸甜苦辣味,其中酸、苦、辣三味都留在了家里,出去就只有甜了。4数量上宁少勿多,因为到时必须金珍吃得滴⽔不剩的,以象征圆圆満満。与其说这是一碗面,倒不如说是老夫人的一捧心,装満了美好的祝愿和期待。寓意深重的面热腾腾地上了桌,老夫人喊金珍快吃,一边从⾝上摸出一块雕成卧虎状的⽟,塞在金珍手上,要他吃完系在带上,说是可以给他带来好运的。就这时,门外响起来车和停车的声音。不一会儿,瘸子带着司机进来,和大家招呼后,吩咐司机装东西上车。金珍依然在默默地吃着面,他从开始吃面起就一直缄默不语,是那种千言万语不知怎么说的无语。面已经吃得滴⽔不剩,但他还是默默地坐着,没有起⾝的意思。瘸子过来,拍一下他的肩膀——像已经是他的人一样的,说:“告个别吧,我在车上等你。”回头跟两位老人和容先生作别而去。屋里静悄悄的,目光都是静的,收紧的,凝固的。金珍手上还捏着那块⽟,这会儿正在劲使着,是屋子里惟一的动。老夫人说:“系在⽪带上吧,会给你带来好运的。”金珍将⽟凑到嘴前,吻亲一下,准备往⽪带上系。适时,小黎黎却把⽟从金珍手上拿过来,说:“凡夫俗子才需要别人给他带来好运,你是个天才,相信自己就是你的运气。”说着从⾝上拔下那支已跟随他快半个世纪的沃特牌钢笔,揷在金珍手里,说“你更需要这个,随时把你的思想记下来,别叫它们跑掉,你就会不断发现自己是无人能比的。”金珍像刚才一样,默默地吻亲一下钢笔,揷在前。这时,外面响起汽车喇叭声,只点了一下,很短促的。金珍像没听见,一动不动地坐着。小黎黎说:“在催你了,走吧。”金珍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小黎黎说:“你是去替家国做事的,⾼⾼兴兴地走吧。”金珍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小黎黎说:“屋里是你的家,屋外是你的国,无国乃无家,走吧,别耽误了。”金珍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离别的愁怅将他牢牢地粘在了凳子上,动不了了!外面又响起汽车喇叭声,比刚才拖长了声音。小黎黎看金珍还是没动,跟老夫人使个眼⾊,意思是喊她说句话。老夫人上来,双手轻轻地放在金珍的肩膀上,说:“走吧,珍弟,总是要走的,师娘等着你来信。”金珍像是被老夫人的手碰醒似的,朦朦胧胧地立起⾝,恍恍惚惚地迈开步子,往门口走去,却没有话语,脚步也是轻轻的,像梦游似的走,把家里人都弄得糊里糊涂的,都如梦游似的跟他走。走到门前,金珍猛然转过⾝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对着两位老人没有犹豫地磕了一个响头,带泪地喊一声:“娘——我走了,我走到天涯海角,都是你们的儿…”这是1956年6月11⽇凌晨五点多钟,就是从这一刻起,几乎像一棵树又像一个传说一样在N大学校园里既沉静又喧嚣地度过十余年的数学天才金珍,即将踏上神秘的不归路。临行前,他向两位老人要求把自己改名叫容金珍,他以一个新的名字甚至是新的⾝份与亲人们作别,从而使原本已带泪的离别变得更加泪流満面,好像离别的双方都预先知道这次离别的不同寻常。可以不夸张地说,从那之后,没有人知道金珍去了哪里,他随着吉普车消失在黎明的黑暗中,有如是被一只大鸟带走,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消失了。感觉是这个生新的名字(或⾝份)是一道黑⾊的屏障,一经拥有便把他的过去和以后彻底隔开了,也把他和现实世界彻底隔开了。以后,人们只知道他呆在某一个地方,这地方的通信地址是——本市36号信箱。仿佛很近,就在⾝边。可实际上无人知晓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容先生访谈实录】我曾问过几个在邮局工作的生学,本市36号信箱是个什么单位、在哪里,得到的答复都是不知道,好像这是地球以外的一个地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地方就在本市,但当我们收到珍弟第一封来信时,信在路上走的时间告诉我们,这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东西。他去的地方可能很远,甚至可能在很远的地方的地底下。他第一封信是走后第三天写的,我们是在第12天收到的,信封上没有寄信人地址,寄信人地址一栏里是⽑主席的一句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是⽑主席的亲笔手迹,印成红⾊。最特别的是,信封上没有始发邮局的邮戳,只有接收局的邮戳。以后,每次来信都这样,同样的信封,同样的没有始发邮戳,邮路时间也差不多,都在八九天左右。到“文化大⾰命”开始后,⽑主席的诗句被换成当时最流行的一首歌名:大海航行靠舵手,但其他都还一样。什么叫家国机密?从珍弟神秘怪诞的来信中,我多少知道了一点点。是珍弟走的当年冬天,12月份,有天晚上,外面刮着大风,天气骤然降温,吃饭的时候,⽗亲突然觉得有点头痛,都以为是着凉引起的,所以他吃了几片阿司匹林后,便早早上楼去休息了。没几个小时,等⺟亲上去休息时,发现⽗亲⾝上还是热乎的,但人已没了气息。⽗亲就这样去世了,好像睡前吃的几片药是毒药,好像⽗亲知道没有珍弟他的课题研究注定要流产,所以就⼲净利索地结束了自己。当然,事实不是这样的,是脑溢⾎夺走了⽗亲的生命。喊不喊珍弟回来,开始我们有些犹豫,主要是想他才走不久,单位又那么神秘重要,又那么远——我当时已笃定珍弟没在本市。但⺟亲最后还是决定喊,⺟亲说:既然他姓容,喊我是娘,他就是我们的儿子,⽗亲去世当然要喊他回来。就这样,我们给珍弟拍去电报,通知他回来参加葬礼。但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人,他代表容金珍给⽗亲敬献了花圈。花圈很大,是葬礼上所有花圈中的最大一个,但我们还是感觉不到安慰,甚至还有些忧伤。说真的,以我们对珍弟的了解,只要他能回来是一定会回来的,他是个非常认死理的人,认定的事他会采取任何方法去做,不会前怕狼后怕虎的。他不回来,我们当然想法很多,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来人说的有些话太隐晦,什么以后家里有啥事金珍回来的可能都很小;什么他们都是容金珍亲密无间的兄弟,他们来就代表容金珍来;什么这个他无法回答我们,那个他不能说的,等等。这些话我听着想着,有时候我会突然怀疑珍弟已经出事了,死了。尤其是看他以后的来信越来越少又短,而且一年年都是这样,老是见信见不到人,我真的越来越怀疑珍弟已不在人世。在一个事关家国安危的神秘又秘密的机构里,生命也许是最容易伟大的,但也是最容易光荣的,而给死者亲属制造人死犹在的假象,可以说就是我们体现光荣常用的一种方式,是光荣的一部分。总之,随着珍弟一年年的不回来,看不到他人,听不到他声,光凭几封信,我对他能不能安然回来已经越来越没信心了。然后是到1966年“文化大⾰命”爆发了,跟着是埋在我个人命运里几十年的一枚炸弹也爆发了。一张大字报揭发我,说我一直在苦恋那个人(容先生前男友),因此各种大胆离奇的设想、妖怪的推理相继粉墨登场,什么我至今不嫁就是惟他不嫁,什么爱他就是爱国民,什么我是国民的妇情,什么我是国民的特务等等,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说什么都是想当然的,但又是不容置疑的。大字报贴出的当天下午,几十个生学就稀里哗啦地包围了我家,也许是⽗亲的余威吧,他们只是乌七八糟地⾼呼大叫,没有冲进屋把我揪出去,后来校长又及时赶来把他们劝走了。这是第一次对我发难,有点点到为止的意思,没太过的行为。第二次是一个多月后,一下卷来几百人,前面庒着校长等好几个当时学校的权威人物,来了就冲进屋,把我揪出去,扣了一顶国民妇情的⾼帽子,汇⼊被批斗的一群人中,像犯人一样的行游示众。完了,又把我和化学系的一个生活作风有些腐化传言的女教师关在一间女厕所里,⽩天拉出来斗,晚上押回来写材料。后来我俩还被当众剃成头,完全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一天⺟亲在批斗现场见到我,吓得当场昏厥过去。⺟亲躺倒在医院里生死不知,自己又是人鬼不分,这⽇子简直比在油锅上煎还难受!这天晚上,我偷偷给珍弟写了封电报,只有一句话:如果你还活着就回来救我!是以⺟亲的名义写的。第二天,一个同情我的生学帮我将电报拿去发了。电报发出后,我想过各种可能,最大的可能是了无回音,其次是像前次⽗亲死时一样来一个陌生人,至于珍弟亲自来的想头几乎就没有,更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快地出现在我面前——这一天,容先生正陪她的同在化学系教学楼前接受批斗。两人站在大楼进出门厅的台阶上,头上戴着⾼帽子,前挂着大牌子,两边是猎猎红旗和标语什么的,下面是化学系三个班的生学和部分老师,约有二百来号人,都席地而坐,发言的人会站起来,感觉还是很有秩序的。就这样,从上午10点多钟开始,又是揭发,又是审判的。中午,他们在现场吃饭(有人送的),容先生她们在现场背⽑主席语录。到下午四点多钟时,两人脚早已站⿇木,已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就这时,一辆挂着军牌照的吉普车突然开过来,停在楼前,把大家的注意力昅引过去。车上下来三个人,两个⾼个子,一左一右夹着一个小个子,径自朝批斗现场走来。快走近台阶时,几个值勤的红卫兵拦住他们,问他们是什么人,中间的小个子很蛮横地说:“我们是来带容因易的!”“你是什么人?”“来带他的人!”一红卫兵看他说话口气这么大,沉下脸,厉声回敬他:“她是国民妇情,不能走!”那小个子狠狠地盯他一眼,突然呸了一声,骂道:“你放庇!她要是国民,那我也不成国民啦?你知道我是谁?告诉你,今天我非把她带走不可,让开!”说着,一把推开拦他的人,冲上台阶去。这时,不知谁喊道:“他胆敢骂我们红卫兵,把他捆起来!”一下子,人都站起来,涌上去,团着他一顿拳。这时如果没人保护他,拳之下说死人就是要死人的,幸亏有陪他的人保护他,这两人都是⾼⾼大大的,而且一看就是有⾝手的人,三下五除二就赶出一个小圈子,他就站在圈子里面,两人像保镖一样地护着他,一边双双⾼喊着:“我们是⽑主席的人,谁敢打我们谁就不是⽑主席的人,不是红卫兵!我们是⽑主席最亲的人,散开!散开!”完全靠着万夫不挡之勇,两人终于把小个子从人团里救出去,一个人护着他往前跑,一个人跑着跑着,却突然地转过⾝,从⾝上摸出手,朝天开一,大声喝道:“都给我站着!我是⽑主席派来的!”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响和他的威严镇住,怔怔地望着他。但后面不时有人在喊红卫兵不怕死、别怕他什么的,眼看局面又要发生突变,这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件证——鲜的红⾊,封⽪上有个很大的国徽——打开件证內页,⾼举着,亮给大家看:“你们看,我们是⽑主席的人!我们在执行⽑主席下达的任务,谁要敢闹事,⽑主席就会派队部来把他抓起来!现在我们都是⽑主席的人,有话好好说,请你们的导领同志站出来,⽑主席有话要说。”人群里站出来两个头目,那人收起手,请两人在一边耳语一番后,两个头目明显被说服了,回头就对大家说他们确实是⽑主席最亲的人,要大家都回原地坐下。不一会儿,现场又安静下来,已经跑出几十米远的两人又回转过来,一个头目甚至很远地上去握住小个子的手,另一个头目则向大家介绍说他是⽑主席的英雄,要大家鼓掌。掌声稀稀拉拉的,说明大家对英雄还是有情绪。也许是怕再生事,那个先前开的人没让英雄过来,他上去跟他窃窃私语几句,把他送上车,喊司机开车走,自己则留下没走。车子发动后,英雄从车窗里探出头,大声喊道:“姐,你别害怕,我这就去喊人来救你!”此人就是金珍!容金珍!容金珍的喊声回在人群上空,余音还在缭绕,只见又一辆挂军牌照的吉普车风驰般驶来,急停在容金珍他们的车前。车上钻出三个人,两位是穿⼲部制服的解放军,他们下车就走到刚开的那人面前耳语几句,然后把另一人介绍给他认识。此人是当时学校红卫兵组织的头号人物,人称杨司令。接着,几人在车子边小声商议一会儿后,只见杨司令独自表情肃穆地走到红卫兵这边,二话不说,举起拳头就⾼喊⽑主席万岁,下面的人都跟着喊,喊得地动山摇的。完了,他转⾝跳上台阶,摘掉容先生的⾼帽子和大牌子,对下面的人说:“我向⽑主席保证,她不是国民妇情,而是我们英雄的姐姐,是⽑主席最亲的人,是我们最⾰命的同志。”说着,他又举起拳头,连连⾼喊口号——⽑主席万岁!红卫兵万岁!同志们万岁!喊过几遍后,他摘下自己的红卫兵袖章,亲自给容先生戴上。这时,又有人开始⾼喊口号,不停地喊,像是送容先生走似的,其实是掩护她走,通过喊口号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就这样,容先生在一浪⾼过一浪的口号声中结束了她被⾰命的历史——【容先生访谈实录】说真的,当时我没能认出珍弟来,10年不见,他变得比以前还要瘦弱,加上又戴着一副比瓶底子还厚的老式眼镜,活像个小老头,让我简直不敢认,直到他喊我姐后,我才如梦初醒。但这个梦似乎又是醒不了的,就是现在,我都怀疑那天的事情是不是在梦中。从发电报到见人才一天时间,他这么快回来,仿佛真的就在本市,而他回来后的种种权威又神秘的迹象表明,他好像真的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在家期间,那个开的人像影子一样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感觉上既像保镖又像个看守,把珍弟看管得几乎是没自由的,哪怕跟我们说什么,他都要⼲预,这个不准问,那个不能说的。晚上的饭菜是汽车送来的,名义上说是为免除我们辛苦,其实我看是怕我们在饭菜里下药。吃完饭,他便开始催珍弟走,在⺟亲和珍弟再三強烈要求下,他总算同意珍弟在家住夜一。这对他似乎是个冒险的举动,为此他调派来两辆吉普车,布置在我家的门前屋后,车里面少说有七八个人,有穿军装的,也有穿便⾐的,他自己则和珍弟睡在一个房间里,睡之前把我们家每一个角落都巡视了一遍。第二天,珍弟提出要去给⽗亲上个坟,遭到他断然拒绝。就这样,珍弟像梦一样的来,像梦一样的住了夜一,又像梦一样的走了。通过这次见面,珍弟对我们依然是个谜,甚至谜底变得更深,我们惟一弄清楚的就是他还活着,而且还结了婚。说是不久前才结婚的,子是他一个单位的,所以我们同样无法知道她是⼲什么的,在哪里,只知道她姓翟,是个北方人。从带回来的两张照片上看,小翟比珍弟还个⾼块大,长得结结实实的,只是目光有点忧郁,跟珍弟一样,好像也是个不善表达的人。走之前,珍弟塞给⺟亲一只信封,很厚,说是小翟要他转的,要我们等他走后再看。后来我们看,里面有200元钱和一封小翟写的信,信上主要说组织上不同意她陪珍弟回来看我们,很抱歉什么的。和珍弟不一样,她喊我⺟亲叫妈妈。亲爱的妈妈。珍弟走后第三天,一个曾多次代表珍弟单位来我家表示节⽇慰问的人,给我们送来一份由当时省区军和省⾰委会联合下发的大红头文件,內容是说:容金珍是受央中、国务院、央中军委表彰的⾰命英雄,其家庭是⾰命之家、光荣之家,任何单位、组织和个人不得擅自⼊內,更不能以任何名义对英雄亲人采取错误的⾰命行为等。上面还有一手批示——违者一律以反⾰命处之!是当时省区军司令员亲笔签署的。这不啻是一把尚方宝剑,正是靠着它,我们家后来再没有遇到任何⿇烦,包括我哥,先是靠它调回到N大学,后来他决定出国,也是靠它才出去成的。我哥是搞超导研究的,当时在国內哪有条件?只好出去,可你想想,那个时候要出国是多难。从某种意义上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是珍弟给我们提供并创造了正常甚至是理想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但是,珍弟到底为家国作出了什么大巨的了不起的贡献,有如此殊荣和神奇的权威,以至时代都在他手上被轻易地翻转,这对我们来说一直是个谜。后来,也就是珍弟回来救我后不久,化学系的人传出一种说法,说珍弟是为我们家国制造原弹子的功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一听这个说法忽然觉得很可信,因为——一个从时间上说是符合的,我国是1964年研制成功第一颗原弹子的,恰好在珍弟出去的时间內;二个从专业上说也是说得通的,研制原弹子肯定需要数学家参与;再个就是从感觉上说,我想,也只有他在⼲这个事才会这么神秘,这么重要又荣耀。只是到80年代,我看家国在表彰两弹功勋的名单上并没有珍弟的名字,不知是珍弟改了名,还是仅仅是谣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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