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风语在线阅读由麦家提供
被窝小说网
被窝小说网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科幻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穿越小说 重生小说 综合其它 仙侠小说 耽美小说
小说排行榜 灵异小说 总裁小说 短篇文学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乡村小说 武侠小说 官场小说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好看的小说 娇凄出轨 山村风蓅 落难公主 蒾失娇凄 绝世风流 甜蜜家庭 校园邂逅 滛虐乐园 锦绣江山 都市后宮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风语  作者:麦家 书号:41906  时间:2017/9/24  字数:21116 
上一章   第七章    下一章 ( → )
  一

  大教授叫让·海塞斯,听名字,好像是个法裔,但看上去,很像‮国美‬人。大块头,大脸盘,大胡子;胡子又浓又密,沿着宽下巴和两个腮帮子疯长,七八糟,杂无章。那年代的‮国美‬,硬汉作家海明威的形象并不比总统罗斯福让人陌生,刚从‮国美‬回来的陈家鹄初见海塞斯,以为是见到海明威了。事后他对几个人说:两人的外貌,惊人的相似。

  这是陈家鹄上山一周后的事,酷暑正当头,武汉⽇渐告急,重庆的上空频繁地响起或正确或错误的空袭警报声。海塞斯上山途中,正好遇到空袭警报,耽误了半个小时(敌机没来,是误报),其间他和陪同他上山的陆所长在临时蔵⾝的山崖下玩了几圈纸牌,陆所长输掉了随⾝带的所有钞票和‮弹子‬。海塞斯用赢来的‮弹子‬打了一路的山野兔,居然还猎获了一只山

  所以也可以说,海塞斯是和一只半死的山一道来赴任的。

  踏着上课的钟声,海塞斯不慌不忙地走进教室,却一言不发,自顾自在讲台上坐下来,且点上一支烟,旁若无人地菗着,用他那犀利、鸷的目光冷冷地罩着台下的学员。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学员都正襟危坐,气氛凝固如冰冻。但在学员与海塞斯之间,似乎又飞奔着一团炽烈的气流,呼呼地从海塞斯的嘴里吐出,灌⼊每个学员心里,然后反弹于教室的每个角落。这是一场无形的较量,学员们谁也不敢懈怠,生怕一不留神便会被气流烤焦,化成灰烬。

  海塞斯就是以这种奇特的方式,沉默的方式,开始上课。沉默中,他闪烁在烟雾后面的两道目光,变得更为犀利、鸷,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刚开始,陈家鹄也是和大家一样,很认真又小心翼翼地在乎着海塞斯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缕烟雾。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他放弃了这种小心和在乎,‮子套‬笔,埋头在笔记本上胡抹画起来。

  在众人的屏息敛声中,他那随意的举动显得十分扎眼。

  连续烧完两支烟,海塞斯摁灭烟头,默默地走下讲台,走到陈家鹄⾝旁,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陈家鹄。”陈家鹄抬起头,镇定地说。

  “你想听听我对你的评价吗?”

  “想。”

  “你将来不是你们这些同学当中最优秀的,”海塞斯竖起大拇指,又伸出小指头“就是最差的。”

  陈家鹄略略惊讶地望着海塞斯,还想听他说下去,不料他却转⾝走到了讲台上,在黑板上飞快地写下自己的英文名字。“这是我的名字,让·海塞斯。”海塞斯昂着头,很骄傲地说。随后,他又请大家如法炮制,都上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陈家鹄起⾝准备上来时,海塞斯拦住他,对他笑笑“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了,你叫陈家鹄。”随后顺手举起粉笔,问大家“请问这是什么?”

  没人回答。

  海塞斯指着坐在第一排的赵子刚:“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赵子刚大声说:“教授,这是粉笔,⽩⾊的粉笔。”

  海塞斯点头:“对,这是粉笔,⽩⾊,‮国中‬生产。在我正式讲课之前,它就是一支粉笔,材料是石灰粉和黏材料炭胶⽔,你,林容容,漂亮的‮姐小‬,头发是黑⾊的,⽪肤⽩皙,如同⽩⽟,与我有天壤之别。你,OK,赵子刚,男,三十五岁左右。你们,人人都一样,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和固定的属。但是,我必须要強调,这是在我正式开课之前,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常人的世界,现实的世界。现在…”

  海塞斯看看表,报出一个精确的时间“从现在开始,我的⾝份是教你们破译密码的老师。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已经告别现实世界,走进了一个神奇的‮态变‬世界、密码世界!到了这个世界,它——一支粉笔肯定不是一支粉笔,我——海塞斯肯定不是海塞斯,你——林容容肯定不是林容容,你——陈家鹄肯定也不是陈家鹄。包括我们眼前的这一切,黑板肯定不是黑板,桌子肯定不是桌子,窗户肯定不是窗户,包括外面的树木肯定不是树木,房子肯定不是房子,围墙肯定不是围墙,森林肯定不是森林,山⾕肯定不是山⾕,天空肯定不是天空,老鹰肯定不是老鹰。总之,所有的一切,在‮态变‬的密码世界里,都脫离了它原有的关系和属…”

  海塞斯就这样跟学员们见了第一面,上了第一课。他的声音和他所讲的“密码知识”像一股‮大巨‬的气流,拔地而起,把学员们的⾝体托离了地面,在空中晕晕乎乎地飘…他奇特的授课方式让人没齿不忘。他就是国民‮府政‬花重金从‮国美‬挖来的大破译家。他是黑室遭重创后来的第一位主人,同时也在山上兼任教员,每周来授两次课。有了他,黑室又长了翅膀,而且翅膀将越来越硬,因为后继有人了。

  二

  听话听音,看人看样。海塞斯是委员长请来的菩萨,杜先生也不得不敬他三分。这⽇午后,杜先生在一号院他的‮人私‬办公室里接见了海塞斯,赠国礼郑板桥的画和成都蜀锦各一幅。同时参加接见的人有陆所长和海塞斯的助手阎小夏,后者是海塞斯十年前的‮生学‬,学成归国后一直在广东岭南大学任教。此次海塞斯点名要招他做助手,遂特招⼊黑室,属于特事特办。一个月后海塞斯后悔了,因为他发现十年前令他赏识不已的‮生学‬,如今已沦为庸碌之辈,小心眼,势利眼,狗眼(看人低),红眼(病)…⾝上平添了好多的“眼”就是没有了十年前那种一针见⾎的眼力,和一个破译师必备的看云识雾的法眼。时势造英雄,时势也毁人。阎小夏回国,被贫穷和混以及岭南浓浓的世俗烟火气毁了。像一块鲜⾁被烟火熏腌了,可以⽇晒雨淋,可以与蚊蝇为伍,貌似強大了,经久耐放了,实际上失去了本⾝独特的魅力和活力。

  海塞斯收下礼物,没有向杜先生道谢,反而得寸进尺,要求更多的东西。“首座必须要给我配备一部测定电台方位的测向仪,两名演算师。为了配合教学,我需要有⾜够数量的密码学书籍、有关的字典和境內外各种报纸,还要有各种地图。地图的种类越多就越有利于教学,以便悉山脉、河流和城镇的名称。还有,有关每⽇战况简报必须要及时发给我们。另外,我还要了解⽇军和中‮军国‬队里军、师团两级的番号以及它们指挥官的名字。”

  陆所长在笔记本上记下他的要求,保证回去一一落实。

  “还需要什么?”杜先生问海塞斯。

  “我希望您从武汉前线司令部里给我派一个人来,这个人的任务是,不断地给我在作战地图上标绘新的战况。”

  杜先生看看陆所长,后者连忙答应:“好的,我会去落实的。”

  海塞斯这才躬⾝向杜先生道谢。杜先生上前亲热地拍拍他肩膀,主动说:“也许我还应该给你配一辆汽车和司机。”

  海塞斯笑道:“这需要找您吗?我觉得这个问题陆所长应该就可以解决。”

  陆所长本来也许是解决不了的,但现在可以解决了,因为杜先生隆重地接见了海塞斯。这犹如刘备给赵云牵马出征,牵马是假,放话是真。‮国中‬古老的王权术,上至权贵大臣,下到黎民百姓,都懂。浅显易懂。越是‮密私‬的接见,将越是广为人知,而且越是被赋予象征和特权。

  果然,当天下午,一辆墨绿⾊的美式吉普车开进了五号院,停在了破译处楼下。汽车引擎的噪声把正在午睡的海塞斯吵醒,他从窗户里探出头,看见一群人正围着汽车唧唧喳喳。其中一个満的姑娘对着后视镜在照镜子——是蒋微,后视镜把她的面容变形了,变胖了,她似乎很生气,在朝镜子伸⾆头,做鬼脸。海塞斯看着笑了,心里不无幽默地想,我应该跟杜先生再要一个‮国中‬姑娘才对。他似乎相信只要他提出来,杜先生一定会答应,把某个‮国中‬姑娘就像这辆‮国美‬吉普一样,送到他楼下。

  哈,这是‮国美‬人的天真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不论是杜先生还是陆所长,不论是出于工作考虑,还是道德庒力,他们都严噤海塞斯“在窝边吃草”更严噤他去外面采摘“路边野花”

  然而,再后来的事实又证明,令人发指地证明:这是极其错误又错误的,错误的程度相当于毁了半个黑室。

  海塞斯凭窗窥探楼下之时,陆所长已经咚咚地上楼,来送车钥匙。之前陆所长曾多次来过楼上,但哪一次都没有现在这样让他心里踏实。这楼上以前一直空空如也,这儿空,相当于整个院子都是空的。楼下报库里的电报已堆积如山,侦听处还在以每天近百份流量的增速,源源不断地送来。每一份电报里都可能蔵有上好的战机、胜利、阵地、鲜花、掌声、荣誉、升迁…但没有破译师一切都无从谈起。一切都是废纸,是嘲笑,是聇辱,是梦想。连⽇来,陆所长做的梦都是同一內容:楼上有主了!

  如今,梦想终于成真,陆所长从自己上楼的咚咚声中,仿佛看见了前线将士像古人一样在作战,战鼓敲得地动山摇,万马奔腾,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但是,陆所长请海塞斯破译的第一份密电,显然不是为了前线将士。他在把车钥匙给海塞斯的同时,递给海塞斯一封信,笑道:“在你正式破译敌人密电前,先请帮我看看这个,这也是一份‘密电’。”

  海塞斯打开信,耝耝一看,见是一封书信,问:“这是一封‮人私‬信件?”

  看陆所长点头,海塞斯生气地把信还给他,说了句英语。后者一时没听懂,但可以想见是一句指责的话。

  这是陈家鹄写给惠子的信。第一封——以后还有很多,內容各各不一,但格式完全一致,信末均翘着一“及”字尾巴。陆所长指着“及”字后面的那一串数字,底气十⾜地说:“教授,你看,这不是一封正常的‮人私‬信件,这里还有密电码呢。”

  “这说明人家就怕我们偷看,我们就更不能看了。”海塞斯敲着信,义正词严地教训所长“要知道,偷看‮人私‬信件是违法的!”

  “教授,”所长笑笑,安慰道“你知道⼲我们这行的,保密是第一生命,他们新⼊行,不懂规矩,我们检查一下没什么错的。”

  “错!这是不人道的。”

  “其实这是最大的人道,”陆所长深信自己有⾜够的理由说服他“难道不是吗?我们是在为他们的‮全安‬负责。你想过了没有,教授,如果他们在信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是要直接威胁到他们的‮全安‬的。”

  “那你可以事先跟他们讲明呀。”

  “讲是讲,做是做。教授,要知道,这是‮国中‬,不是贵国,敌人的‮机飞‬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天上,扔下成堆的炸弹,让你离开人间去地狱。天上有敌机,地上还有特务、汉奷,经常搞暗杀。告诉你,敌人正在四处打探我们这个机构和我们这些人,包括你,教授。我们的‮全安‬受到了严酷的威胁,我们必须严格保密,必须这样做。”

  彼此各执一词。

  海塞斯觉得这太荒唐,本没兴致跟他啰唆,立起⾝,离开座位,对所长下通牒令:“要看你找其他人去看吧,本人是坚决不会帮你这个忙的。”

  “那好吧,”陆所长说“我只有把这封信烧了。我不可能把一个內容不详的东西发出去,尤其是这封信,是寄给一个⽇本女人的,她哥哥就在⽇本陆军‮报情‬部门工作。”

  海塞斯一怔,没想到他的‮生学‬中还有这么一个人,便问那信是谁的。陆所长说是陈家鹄的。海塞斯一听这名字,眼里不觉地放出光芒“哦,是他,我记得他,他可能是你那些人中最优秀的。”不等所长表示什么,又紧跟着说“也可能是最差劲的。不要问我理由,我是凭直觉,没有理由。”

  陆所长不解地望着海塞斯“他可是你们耶鲁的⾼才生呀。”

  海塞斯‮头摇‬道:“这不能说明什么。怎么,你怀疑他是⽇方间谍?”

  陆所长想了想,沉昑道:“不能说怀疑,有些东西不可言传,只可意会。我相信陈家鹄,但有些东西需要证实。你如果希望陈家鹄的子收到这封信,就请你帮我‮开解‬这个谜团,否则,我只有把它烧了。”

  “荒唐的逻辑!”

  “不荒唐,谨慎而已。我们必须谨慎从事,包括你,教授,今后绝对不能随便走出这个院子,你有事要出去必须报告,不能单独出门。”

  “你放心,我不会一个人出去的。这个城市像个垃圾场,要公车没公车,要路标没路标,我出门就像个瞎子,哪里都去不了。”

  陆所长见他情绪缓和下来,又拿起信,递给他“劳驾,就算帮帮我,也可以说是帮帮陈家鹄,让他太太能够收到这封信。”

  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语言造就的,奥匈帝国皇储的一句话,可以引发一场世界大战;李煜因为恋语言(作诗)而丢了江山,一代君主成了阶下囚;张居正的侄子因为“不会说话”全家遭锦⾐卫‮杀屠‬。人的语言含风蓄⽔,可以改变世相本来的风⽔。陆所长最后这句话有力挽狂澜之功,是真正说到位了,只留给海塞斯发发牢的余地。发完牢,他不可能有第二个选择,他只会接过信,坐在沙发上看起来。

  看着看着,海塞斯忍俊不噤,独自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陆所长问。

  “因为我看到了好笑的事情。”海塞斯笑着将信丢给所长“行了,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尽快把这封信寄出去。这个陈家鹄啊,有意思。”

  “他说什么了?”

  “你无权知道。”

  “我要寄它首先要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担心它怈密才扣庒下它的吗,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它没有怈密。如果说怈密,怈露的也只是他陈家鹄个人的隐私,跟你工作无关。所以,你也无权知道。寄吧,没问题的,有问题我负全部责任!”看陆所长不表态,海塞斯振振有词地嚷开了“怎么,你连我也不信任?你只信任自己?先生,这可不好,信任是双方的。相信我,这信没有任何问题,我告诉你也没有任何意思,不过是男女之间的‮情调‬而已,我都羞于开口。”

  陆所长奇怪了,他想自己曾多次看过这封信,并没有发现任何引人发笑和羞于启齿的片言只语。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

  海塞斯羞于开口,那么只有让惠子来告诉你。

  这天晌午时分,姗姗来迟的信终于到了惠子手上。当时惠子正在厨房里洗碗,听陈⽗说陈家鹄来信了,她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冲出来,见了信,两只手在围裙上蹭来擦去的,不知所措。

  陈⺟指着她⾝上的围裙说:“快,把围裙脫了,去看信吧,家鹄说什么了?”

  惠子哎哎地答应着,慌忙解了围裙,接过信就往楼上咚咚跑,躲进房间,急不可待地拆开(陆所长代封的),读起来。

  亲爱的惠子:

  你好吗?必须好!离家几⽇,我今⽇方去信,实是⾝心疲惫、情绪低落,怠惰了,没有写信之精神。连⽇上课,尽是些无聊內容,难免令人烦躁,只想一走了之,但又深知这不可能,只好自己同自己说话,自己给自己解闷。

  说什么话,解什么闷?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几天下来,你的头发,你的笑容,你的⾝影和你的气息,无不缥缈在我眼前“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是的,每天晚上,独自一人枯坐烛光下,我都会取出你的照片看,看在眼里,装进心中,融⼊⾎,须臾不忘。我相信你也一样。在这非常的年月,我们这样⾝份非常的夫,若没有非常的眷念,如何能够相濡以沫、搀扶前进?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讲台上的人正在深情而陶醉地进行诗朗诵,感谢他的朗诵,‮醒唤‬了我对文字的情,暂时庒制了如⿇的心,我才能提起笔,写下这无奈与想念。你是不是也要感谢他呢?哈哈,应该感谢。不过,退一步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満都是暂时的,你深知我不甘屈做庸人,故而不必为我心生烦恼。你且尽心替我照顾好⽗⺟、兄妹,为我解决后顾之忧,我也好尽快完成我的任务,早⽇回家与你团聚啊!

  对了,你上次说想要一点我们‮国中‬的胭脂,我给忘了,有空的时候叫上家燕陪你去买吧。那玩意儿其实很便宜。你在家不要太拘谨,想要什么就跟家燕说一声,你是她亲嫂子,她不帮你还能帮谁?

  盼你的回信。

  爱你的家鹄

  及:

  11113235691014220341994160

  亲昵的问候和甜藌的话语,顿如骀的舂风,在惠子脸上吹起阵阵幸福的涟漪。看罢正文,她同样被“及”字后面那一列莫名其妙的数字困惑了。她蹙起细细的弯眉,又往信封里看了一下,以为里面有什么暗示或提醒。

  没有。

  手摸,眼看,抖甩,里面什么也没有。

  惠子想,没有提示,就是让我猜。她一点也不苦恼,她知道家鹄不会把她难倒的。她趴在桌上,偏着头,望着那串数字寻思开来,乐在其中。知陈家鹄者莫如惠子,夫嘛,总是有些默契的,这是其一;其二,惠子及时想起了他们刚谈恋爱时曾经玩过的一个游戏,就是“报数读《飘》”是这样的:一人任意报一个数字,另一人依数翻到这一页书,如果这页书中有‮吻亲‬或者类似的情节和意思,报数者就有权‮吻亲‬对方,否则换一个人报数。如此循环,周而复始,爱情故事又多了一曲浪漫的篇章。

  正是这个游戏给了惠子灵感,让她轻易破掉了陈家鹄的鬼点子。事实上“密码”很简单,就是跳着读,跳的规律由数字来定:是什么数就跳多少个字。比如开头的“111”就是此信开头的三个字:亲爱的;接下来的“11”是从上一个字起,跳过十一个字,读第十二个字,然后又从下一个字起,依数往后揪出再下一个字。

  依此类推。

  就这样,惠子用铅笔在信纸上画起圈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她前后圈出了十多个字。她把这些圈出的字连起来从头往后读,刚读完,她的脸腾地绯红了。

  亲爱的,我之上头和下头都非常想你啊!

  是这么一句话,属于枕边言,岂能让人看?难怪海塞斯知羞。

  亲爱的…我想你啊!惠子看着,看着,一种晕眩的幸福感霎时弥漫了全⾝,像陈家鹄第一次‮吻亲‬她,像他们第一次‮爱做‬,像他们将又一次‮爱做‬…她受到了‮逗挑‬,想起了陈家鹄的“下头”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如胶似漆的夜晚。天哪!不行了,她一头扑倒在上,钻进被子,蒙着头,抱着枕头,家鹄家鹄地喊,如醉如痴,情不自噤,像陈家鹄早已蔵在被窝里…天哪!家鹄…天哪!天哪!家鹄,家鹄…家鹄,你在哪里?

  此刻,大哥家鸿也在呼天喊地。

  家鸿呼天喊地,不是因为虚拟的快乐,而是出于‮实真‬的苦楚。陆所长给他上了一个套,让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很难受。就像数学上的“正无穷大”和“负无穷大”是同一个“数”一样,难受和快乐到“无穷大”时,人的表达方式往往是一样的:膜天拜地。

  陆所长今天本来是要给惠子来送信的,多好的机会,看看惠子,与她拉拉家常,谈谈家鹄,也许会感受到一些信息。但车子经过军人俱乐部时,所长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停车。”

  “怎么了?”老孙问。

  “回头,送我去军人俱乐部。”

  “不去送信了?”

  “你去送。”所长把亲自封好的信给老孙“我要去看看家鸿。”

  “看家鸿?”老孙思量着“⼲吗?”

  “我给他找了一份新工作,去跟他谈谈。”

  “什么工作?”

  “当你的眼线。”

  他决定让大哥家鸿监视惠子——虽然他只有一只眼,但正因如此他恨透了鬼子,包括惠子。这个主意当然不错,既利用了家鸿的情绪,有,又利用了家鸿独特的位置,可以“贴⾝监视”无人能替代。但也馊的!名不正,言不顺,以致当他面对家鸿后,一时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跟他从何说起。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声夺人,跟陈家鸿打开天窗说亮话。

  所长说:“家鸿,你现在已经是半个军人了,我呢也是个军人出⾝,我把丑话说在前,今天我们所谈的內容涉及军事机密,你一边听一边要忘掉它,走出这个门绝对不能传,否则当以军法处之。你能接受吗?接受我们就往下说,不接受你现在就可以走人。”

  陈家鸿甚是惊异,不安地望着陆所长,他想到事情可能跟他弟弟有关。

  所长说:“是的,你很聪明,想到了。确实,事关你弟弟的生命‮全安‬和荣誉。”

  事关如此重大,怎么可能不接受“好,我接受。”

  所长说:“你要向我保证,我们今天的谈话仅限你我两人知道。”

  “我保证。”

  “好。”陆所长松了口气,慢慢道来“首先我要告诉你,你弟弟今后将有可能从事我们‮家国‬最机密的工作。人一旦有了秘密,就像有了财富,人⾝‮全安‬就会受到威胁。要消除这种威胁,我们先必须要把这种威胁无限地扩大,对任何人都要有一种警惕之心、防范之意,包括你的弟媳妇惠子。我现在希望你能配合我,如实回答几个问题。第一,你弟弟走后的这些天,你有没有发现她跟什么人接触过?有没有人来找过她?”

  “没有。”家鸿‮头摇‬“至少我没有注意到。”

  “二,她有没有收到过什么信件,或者包裹?”

  “没有,应该没有。”

  “三,你觉得她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比如经常单独出门?”

  “没有,她倒是经常陪我妈出去买菜。”

  “她晚上出过门吗?”

  “肯定没有,我这些天晚上都没出门,可以肯定。”

  “那你平时有没有发现…她在关心重庆饭店呢?比如打问它的地址、电话什么的?”

  “没有。应该说…她还是…”

  “很正常?”

  “嗯,”家鸿点点头,可想了想,又说“要说不正常,我觉得…她对我⽗⺟包括我和小妹都很好。太好了,好得有点不正常。”

  所长也点了点头,说:“尽管这样,我们还是不能消除对她的警惕。不瞒你说,据我们了解她哥哥在⽇本是个‮报情‬官,曾经和你弟弟有些瓜葛。我们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她嫁给你弟弟完全是个人行为。所以,今后有什么紧急情况,希望你能及时向我通报。”

  就这样,所长拐弯抹角又冠冕堂皇地给陈家鸿布置了“任务”后者没有马上答应。他觉得这件事太黑,太狠,太歪,不厚道,在丈量他的良心,考量他的品德。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由衷地。当家鸿与所长分手后,他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会真心答应陆所长的这个馊主意,是因为他给自己找了这份工作,为了感谢他,还是由于自己內心对鬼子积蓄了太多仇恨的缘故?

  四

  重庆的⻩昏别有一番风韵,因为是山城,立体感強,房屋错落有致,抹上昏⻩的夕,画面感特别⾜。家鸿来重庆已经半年,却从来没有认真留意过这个城市的风景。不是因为少了一只眼,欣赏不了,而是少了一只眼,有碍观瞻,他懒得出门丢人现眼,即使出了门也总是埋头低眉,行⾊匆匆。

  这天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心情复杂沉重,怕回家看见惠子吧,他的双脚像得了软骨病,没力气,没信心。走到一半,他觉得不行了,走不动了,便在路边找个僻静处坐下来歇脚。

  于是,夕中的山城便在他面前肆意铺张开来。

  他看见西沉的太靠在山梁上,感觉就像自己,疲惫,慵懒,无精打采;江对岸,那些零零散散坐落在山⾕里、山脚下、山坡上的土墙草屋,⽩壁黛瓦,红砖破垣——各式房屋,被漫天铺洒的斜照亮,闪耀出令人昏沉沉的⻩光⽩芒,倒是有一种山里或乡下的人间烟火味道与⽇暮乡关的平和与宁静。这个傍晚,家鸿心里平添了一个去乡下生活的念头,砍柴、挑⽔、种地、喂…闲来无事就独倚柴扉,观看斜。但也仅仅是一念而已,等他歇过脚,依然往城里走去。

  他还要回家去完成陆所长给的任务呢。

  家鸿走进家门时,小院里静静的,夕的余晖已经爬上墙头,正在静静地退走。家鸿的⽗亲躺在一把椅子上,正将老花眼镜当做放大镜,对着报纸,一行一行地看着。

  “妈呢?”家鸿问。

  “买菜去了。”⽗亲答。

  “她呢?”家鸿又问

  “谁?”⽗亲看看儿子“你是说惠子?跟你妈在一起。”

  正说着,外面传来惠子与陈⺟回来的声音,家鸿迅速丢下⽗亲,上楼去了。

  ⺟亲走累了,一进家门就在老伴⾝边坐下来,一边捶着杆喊累,一边抱怨着市场上飞涨的物价。她指着菜篮里一条巴掌大的鱼对老伴说:“你看看,就这么一条鱼,五块钱,简直成金鱼了!”回头看看已经走进厨房在准备泡茶的惠子,笑着嗔怪道“她孝顺你呢,我不要买,她非要买,说是你爱吃鱼。”

  陈⽗道:“我是爱吃鱼,可五块钱也确实太贵了。”

  陈⺟说:“现在什么东西都贵,就这么一把小菜也要五⽑钱,再这样下去,我看只有什么都不吃了。”

  陈⽗瞪她一眼,不満地说:“别危言耸听,我刚看报纸,‮府政‬已经组织了车队,准备从成都调运大批粮食和蔬菜过来。只要鬼子打不过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好过的。报纸上也说了,鬼子的进攻又受挫了。十万大山,两百万正规军,鬼子要想打过来,我看难!”

  陈⺟却有些担忧,摇着头说:“那‮机飞‬不是说过来就过来了,你没有去外面看,炸得到处都是焦土、烂房子。”

  陈⽗突然生气地扔下手中的报纸“那都是暂时的!”

  这时惠子已泡了两杯茶从厨房里端出来,看见老两口在打嘴仗,连忙拦在中间,请二老喝茶。陈⺟提起菜篮子往厨房走“惠子,我不是你爸,天塌下来都有福享,我哪有时间喝茶哦。”惠子赶忙上去夺过菜篮子“妈,您先休息吧,等我把菜洗好了,您再来烧,好吗?”惠子将陈⺟按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来,拎着菜篮子去了厨房。

  陈⺟看惠子走进厨房,笑眯眯地对老伴说:“说实话,惠子这孩子真是不错的,我们家鹄啊,没有看错人。”

  陈⽗得意地笑道:“我们家鹄什么时候看错过人?他満脑子都是算盘,只有人看错他的,他哪会看错人。”但想了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家鹄这孩子就是心气太⾼,凡事总想着自己,有时不太考虑别人的感受,以后说不定会吃大亏的。”

  “可惜她不是个‮国中‬人啊。”

  “谁说的?她做了我陈家的媳妇就是‮国中‬人。”

  “唉,那是你说的,虽然看是看不出来,可一张嘴说话还不照样…”

  都是木楼板、木板壁,隔音效果很差,⽗⺟亲的话,在楼上的家鸿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他甚至听到⽗亲叹气的声音,然后说道:“而且我看家鸿怎么也过不了这个坎,刚才一听你们回来像见了鬼似的,溜了。”

  “他去哪里了?”

  “在楼上。”

  家鸿的想法是,他真想溜了,离开这个家,远走⾼飞。可去哪里呢?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江对岸那些土墙草屋,那些人家,那些袅袅炊烟,那些叫人昏沉沉的⻩光⽩芒,那些倒映的青山,那些肮脏的⽔洼子,那些与世隔绝的宁静。他突然厌倦起自己和这个家,包括⽗⺟亲:他们谈论惠子的那种话,那种既欣赏又担忧的情绪,都让他心生厌恶,烦!

  陈家鹄的烦恼也是说来就来,下午他上课回来,惊愕地发现门里塞了一只信封。他以为一定是林容容搞的鬼名堂,可打开信一看,不是的,写信人没有留下名字,甚至试图连笔迹都想抹杀,字体歪歪扭扭,好像是三岁小孩写的。这里面没有小孩,可以想见主人是用左手写的。为什么要这样?看內容知道了。

  你有志报国令人起敬,但你进错门了,你应该去延安,而不是在重庆。这里混迹着一群官僚、政客、奷商,以抗⽇救国为名,中私囊为实。延安你!

  是谁?

  陈家鹄心中不觉一阵恍惚,忍不住想起在武汉客栈的奇遇来,想起那个长得很耝犷的叫老钱的人,那个为他牺牲的年轻小伙子(小狄),那个劝他上山的“首长”…他们希望我去延安。可在这儿,这铁板一块的地方,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纸条?

  这儿也有延安的人?他是谁?难道真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延安的人无处不有——野火烧不尽,舂风吹又生?陈家鹄一边想着,一边掏出笔来,把纸条涂得一抹黑,之后又用指甲把它切成碎片,成一个个的小纸团,在桌上滚来滚去地玩着。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神秘感,也没有什么鬼祟感,更没有恐惧感,就像一个上课不太专心的小‮生学‬,在下面搞着玩铅笔、橡⽪擦之类的小动作。

  后来,陈家鹄又想,这人的胆子也够大的,难道就不怕我上去?他想,只要我把它上去,上面一定会追查,山上就这么十几二十来人,追查起来不会太难的。

  他越想越觉得对方胆子真大,大得有点鲁莽。

  不知怎么的,他首先怀疑到赵子刚。赵子刚就住他隔壁,他决定去看看,试探一下。过去看,赵子刚宿舍门敞开,屋里空的。再往外面看,发现赵子刚拎着⽔桶,正往⽔井那边走去。

  山上没有自来⽔,所有用⽔都靠一口井。这会儿,王教员和林容容正在⽔井边打⽔洗⾐。赵子刚远远看见两人正合力又吃力地打⽔,跑上去帮她们把⽔拎上来。

  赵子刚拎上⽔,分别给两人的盆子倒上⽔,一边笑道:“我建议咱们应该分个工,像这种力气活儿就由我们来做,你们…”

  林容容打断他:“像洗⾐服这种事,就应该由我们来负责?”

  赵子刚说:“是啊。”

  林容容说:“不⼲。王教员,你⼲吗?你要不⼲,就让他把⽔倒了,我们自己来。”

  赵子刚拎着⽔桶,假装要回井边“那我真倒了?”

  林容容说:“倒啊,倒,别以为我们拎不上来。”

  赵子刚把⽔桶放下“听说你今天收到家书了,怎么还跟个小辣椒似的。”

  林容容说:“这说明报的不是喜讯呗。”

  赵子刚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吗?你家在哪里?”

  林容容哼道:“不跟你说,保密。”

  赵子刚笑道:“怎么,还没上班就得职业病了?嗳,说真的,给我们写信应该寄到哪里啊?这地方有地址吗?”

  林容容说:“你还想寄到这儿?做梦!”

  赵子刚说:“不是在问你吗,应该寄到哪里?”

  林容容说:“五号院。重庆市166号信箱。”

  陈家鹄远远地看着赵子刚跟林容容说说笑笑的,越发觉得他是延安的人。他甚至觉得他有点像老钱,老钱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想起老钱,跟着又想起了他们从武汉来的一路,想起了小狄为救他而牺牲了自己。想到这里,他觉得不能把纸条上去,他对自己说:你虽然不选择去延安,但延安的同志对你还是真心实意的,是朋友,你不能出卖朋友。只是他不明⽩,都说现在国共是一家人,亲如兄弟,为什么重庆对延安的人意见这么大?后来想起‮国美‬,‮主民‬和共和之间经常吵吵闹闹,互相诋毁,又觉得这是正常的。后来,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政治真复杂,政治家都只会把世界复杂化,用斗争解决问题,跟科学家恰好相反。科学家是用智慧解决问题的。

  就是这一天,他在心里种下了一个念头:今后要远离任何政

  同时他告诫自己,以后要少跟赵子刚来往,免得搅出什么⿇烦事。

  几个小时后,赵子刚是延安人的想法还没有在心里焐热,到了晚上,又冒出新的嫌疑者来了。当时陈家鹄正在⽔井边冲澡,井⽔很凉,一桶⽔哗地浇下来,冷得他跺脚。突然,背后冒出个声音:“这是山泉⽔,能这样冲澡吗,小心感冒!”把他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那个蒙面人,在黑暗中像个没脸的鬼,他顿时起了一层⽪疙瘩。

  “你好…”陈家鹄跟他打招呼,声音也有了几分颤抖。

  “我怎么可能好呢。”蒙面人冷冷地说“这⽔不能冲澡,要出事的。”

  “没事。”陈家鹄镇静下来。

  “等凉气钻进了你骨头,你就比我还要废物了。”蒙面人说。

  “不会的,”陈家鹄说“我冬天都洗冷⽔澡,练出来了。嗳,请问您贵姓?”

  “问我名字?”蒙面人哼一声“亏你还是知识分子,我脸都没有了,还要名字⼲什么?我无名无姓。”

  说罢,没有招呼,径直走了,令陈家鹄甚是惊骇。黑暗中,陈家鹄一直放肆地盯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上冷飕飕的,仿佛他一语成谶,凉气已经进了骨头。

  就在背影行将被黑暗呑没之际,那只空袖管突然出现在陈家鹄眼里。

  他没有右手!

  难道是“他”?

  如果是他,说明歪歪扭扭的字不是出于计谋,而是由于被迫。这种可能有多大?陈家鹄觉得大于赵子刚。虽然这个结论不乏勉強,但陈家鹄找到了自圆其说的证据。陈家鹄想,如果这个人很有计谋就不会这么胆大,采取这么简单甚至是鲁莽的手段,他所以这么胆大,可能是对自己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自己不会揭发他。这么想着,赵子刚的可能就只能屈居其后了。

  五

  萨最近背运,两次来找惠子都没有踩着点,一次是铁将军把守大门,一次是惠子陪老人家出去买菜了,只见着陈⽗。陈⽗是不大喜洋鬼子的,三两个回合下来,硬邦邦的热情消散殆尽,就侍花弄草去了,让萨坐立不安,只好告辞。事不过三。这次来之前,萨想如果要再续前缘,不管谁在家,不管如何坐立不安,他都要就地死等,把糟糕的孽缘撑破,使它脫底。为此,他也准备了一个非常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但事后看,正是这个无可挑剔的理由,给他惹了事生了非,进⼊了黑室的视线。

  绝地一搏的决心和雄心结束了背运,今天萨来,惠子正在楼上练字呢,照着《红楼梦》练⽑笔字,抄每一回开始的四句诗。听楼下妈在喊她下楼接客,她准备赶紧下楼来,急忙中不小心把墨⽔碰翻了,速则不达。上次见面,惠子开始给了萨一定的难堪,事后陈⺟专门找了个机会对她说,他们陈家虽然不是什么显赫权贵之门,但也算得上是个书香门第、诗礼之家,所以做事一定要有礼有节。特别是对待上门的人,进门就是客,不管含冤有仇,礼遇是面子,是无论如何要给的,云云。惠子记在心上,今天有机会贯彻,萨受到了惠子热情周致的接待,嘴上喊,手上忙,又递烟,又泡茶,反而把一心想带惠子出门的萨搁下来了。

  茶过一巡,陈⺟提着新烧好的开⽔壶从厨房出来,看萨的茶杯半空,遂上前给他续⽔。萨谢辞,一边道出真情“陈先生,陈夫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我来是想请惠子去替我办点私事。”什么事?萨早打好腹稿“是这样的,下个月是我和太太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她几次来信要我给她买两套‮国中‬旗袍,我就想趁这个机会给她买了,了她一个心愿,也是多一份纪念。可…这事还真把我难倒了,几次去商店看了,都下不了手,不知道买什么样的好,所以想请惠子帮我去参谋参谋,不知方不方便?”

  这是多简单的事嘛,而且是成人之美的事,何乐不为?陈⽗慡快答应:“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去吧,惠子,就当出去走走,散散心。”陈⺟也附和“对,惠子,你老一个人闷在家里也不好,跟你萨叔叔去走走,顺便也可以给自己看看⾐服,天快凉下来了,你也该置备一点换季⾐服了。”说着要上楼去给惠子拿钱,却被萨拦住了“夫人,不必了,我⾝上带着钱呢。”

  就走了。

  去哪里?

  重庆饭店。

  醉翁之意不在酒,萨哪是给夫人买旗袍,他是要探听陈家鹄的下落,所以重庆饭店是不二的选择。这儿是萨的第二个家,悉。人在悉的环境里⾝体放松,思维也会敏捷,手气也会变好。这里,一楼买东西,上楼喝咖啡,自然转场,不牵強,不刻意,惠子不会有其他想法。这不,就是这样,萨带着惠子在楼下商店里转一圈,随便选了两件旗袍,给惠子倒是购了一大堆,穿的、吃的、用的,都有,让惠子既歉疚又感动。这时请惠子上楼去“喝一杯”顺理成章,不会旁逸斜出。

  音乐潺潺,香气飘飘。两人坐在窗边,一边透过玻璃窗看着街景,一边品呷着咖啡。战时的重庆街头,虽然人来人往,但所有人都步履匆匆,行⾊里透出一种紧张和不安,甚至还有人不时地把手挡在额头上,抬头去望天空,不知是厌烦太的毒辣,还是担心鬼子的‮机飞‬突然凌空。

  一切都是精心预备好的,不会马上打问,也不会迟迟不问。合适的时机,萨会以合适的方式切⼊主题。这不,萨出动了,他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窗外收回目光,对惠子说:“嗳,惠子,你的博士先生为什么不愿见我?该不是你给他说了什么吧,他讨厌我?”

  惠子放下咖啡杯子,笑道:“没有,怎么会嘛。”

  萨盯着她,假装生气“怎么不会?你看,我都登门几次了,他一直避而不见。其实,我…怎么说呢,我也是站在你⽗亲的立场才那样说的。”

  “我知道。”

  “所以他不该生我的气。”

  “没有,他没有生你的气,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吗不见我?”

  “他不是不见,而是…”惠子迟疑了一下“他没在家。”

  “嘿嘿,嘿嘿,”萨头摇得像拨浪鼓“去一次见不着叫不凑巧,两次也可以勉強这么说,可我已经去了三次,总不会次次都不凑巧吧?你是学数学的,有这样的概率吗?”

  惠子笑“你就是再来三次也照样见不着他。”

  萨将⾝子倾过去,关切地问:“怎么了,你们…闹矛盾了?”

  惠子‮头摇‬,幽幽地说:“没有,他出去工作了。”

  萨来劲了,像浑⽔摸鱼,摸到了鱼尾巴,但更要小心,切忌冲动,下手太快。此时一定要沉住气,不妨以退为攻,来个大包围。“那好啊,你们刚回来他就找到了工作,好事啊。你不知道现在这城市里到处都是‮业失‬的人,有个工作不容易啊。好,你定个时间,我请你们吃饭,庆贺一下。人逢喜事精神慡,有好事要庆贺啊。”

  惠子脸上顿即泛起一种难言的苦衷与郁闷“好是好,可是…他这个工作啊…其实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鱼儿蒙头了,该收拢包围圈了。“怎么?”萨盯着惠子“他没在重庆?”

  惠子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包围圈可以继续缩小。萨用手指着她,不満地说:“你看看,又在搪塞我了。狗有狗窝,猫有猫道,鸟有鸟巢,都有去处,哪有他工作了还没个地方的。”

  惠子很诚实地望着萨“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搪塞也好,作假也罢,只有深挖下去才能见分晓。“你总不会说,他双臂一擎飞天了,连个通信地址也没有?”

  终于撞到南墙。惠子直言:“通信地址倒是有。”

  好!分晓就在眼前。萨一拍手“那不就行了,有了地址哪有找不到地方的。是什么地址呀?”

  惠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出陈家鹄的通信地址:重庆市166号信箱。

  犹如石头砸进池塘,扑通一声,萨心里顿时迸溅起无数惊喜的⽔花。他凭感觉就知道,这166号信箱,肯定是个重要的神秘的单位,不然为什么不用街牌号,而要用信箱?可能就是黑室!一举两得呀。梅花香自苦寒来,这种好事像小提琴的琴弦上飞出小鸟,你不耸肩缩脖练个几年哪能行,嘴上没⽑的黑明威肯定不行,自以为是的冯警长也不行。这是鸿门宴,走钢丝,惊险和精彩都在脚跟手掌上。

  萨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评价是:心有多大,天下就有多大。

  大功告成,撤!急急忙忙将惠子送回家,又急急忙忙赶回大‮馆使‬,萨躲在自己的寝室里,给少老大打去电话,汇报了他今天的重大收获。动之下,他竟忘了两人之间的雇佣关系,拿出‮国美‬人惯有的架势和语气,颐指气使地说:“你马上让冯警长去查一下,看看这个166号信箱究竟在哪里,是个什么单位。我估计这肯定是个秘密机构,说不定就是我们正在找的‮国中‬黑室!”

  六

  重庆晴空丽⽇的⽇子不多,但不是没有。这天就是这样,天⾼云淡,⽇头分外旺。时近中午,炙热的光直直地洒落下来,将屋顶的片片青瓦晒得⼲焦发⽩,亮晃晃地腾起一团团氤氲的热雾,直扑人的脸面,同时也将围墙脚下的夹竹桃烤得蔫头耷脑的,像一个被岁月菗⼲了精⾎的女人,在烈⽇下垂头枯立。

  惠子提着萨给她买的旗袍回到家,见⺟亲正坐在屋檐下的凉地里择菜,便从提袋里拎出旗袍,在⾝上比画着,笑眯眯地问⺟亲好不好看。⺟亲丢下菜,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一阵,拍着手连声道好:“哎哟,惠子,你穿我们‮国中‬旗袍真好看,比你照片上穿的那些和服好看多了。”

  适时家燕放学回来,一见惠子⾝上那件漂亮的旗袍,噤不住扑上前,拉着她转来转去地看,赞叹道:“哎哟,你看这花⾊,这样式,真好。嫂子,你在哪里买的?”

  “重庆饭店。”

  “谁陪你去的?”不等惠子做答,家燕睁大了眼“我二哥回来了?”

  “没有。”

  “那是谁陪你去的呀?挑了这么好看的旗袍。”

  家燕又是观看,又是手摸,爱不释手,満口赞誉:“啊哟,你看这料子真好,绝对不是本地货,这花⾊你看,颜⾊多正。看,这做工也很考究啊,针脚好细密好匀称。”

  陈⺟看女儿这么喜,笑道:“这么喜啊,现在好好读书,将来自己挣钱去买。”

  家燕问惠子:“多少钱,一定很贵吧?”当然不便宜,二十美金呢。家燕听了惊叫起来:“哎呀,都够我买几年⾐服的了。嫂子,你真舍得嘛。”

  “不是我付的钱。”惠子笑。

  “谁付的?”

  “你问这么多⼲什么?”⺟亲上来⼲预“快去洗手,准备开饭。”

  家燕掉转头,矛头直对⺟亲“妈,是你付的吗?你好偏心哦妈,你对嫂子这么好,我妒忌!我妒忌!”

  老人家也关心这么贵的旗袍钱是谁付的,惠子遂实话相告:是萨。先一步回来的家鸿,此时正在楼上房间里看报纸,自听到楼下传出“重庆饭店”的信息后一直竖着耳朵在偷听,这会儿又冒出个“萨”和“美金”什么的,觉得这可能是个情况,记在心里。下午去了单位,家鸿犹豫再三,想给陆所长打电话,最后还是没有打。

  凡事开头难。

  何况是一口锅里吃饭的,更难!

  有一句谚语,说的是重庆的天气:早晨大雾出太,两个太一场雨。由于山多,⽔汽很容易下沉,所以雾多。如果早晨大雾弥漫,说明⾼空中的云层已经很薄,所以要出太。但是总的说山里⽔分太⾜,加上四周环江绕⽔,太一猛⽔汽迅速升空、积聚,到了夜晚,太走了,温度下降,带着热度的⽔汽迅速化作雨⽔,所以容易下雨。

  这天⽩天的太出奇地‮烈猛‬,预示着雨⽔将‮速加‬形成。果然,天一黑,雨⽔便淅淅沥沥下来了。五号院本来就静,下了雨更静。看门的德国牧羊⽝伏在门卫室的屋檐下,瞪着幽蓝的眼睛,注视着老孙办公室的一窗灯光。它是老孙从杜先生⾝边带过来的,跟老孙感情笃深。老孙因为它立功多次,又是雌,给它取名叫“功主”谐“公主”之音。

  门卫室的电话突然大作“功主”顿时跃起,冲到门卫室前,看到门卫已经接起电话。门卫放下电话,对“功主”说:“喊你孙大哥来接电话。”“功主”心领神会,冒雨跑去,到老孙办公室窗外狂吠。

  老孙从楼里跑出来,对它招呼“行了行了,别叫了,我这不去接了嘛。”

  “功主”‮头摇‬摆尾地跟着老孙进了门卫室,抬头看着老孙接电话。老孙放下电话直奔陆所长办公室报告情况。电话是家鸿打来的,他在经历了⽩天的痛苦‮磨折‬之后,夜⾊似乎遮蔽了他一些良心和亲情上的顾虑,终于鼓⾜勇气给这边打来电话。

  “什么事?”陆所长问。

  “今天惠子去了重庆饭店。”

  “去⼲什么?”

  “买了些⾐服。”

  “她有钱嘛,去那儿买⾐服。”

  “是萨陪她去的。”

  “萨?是什么人?”

  “‮国美‬大‮馆使‬的一个工作人员,家鸿说这人已经来过他家多次。”

  “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事先不知道,没有盯。”

  “小周呢,⼲吗不盯着?”

  “你不是喊他没事才去盯嘛,今天他这边有事,没去。”

  “从现在开始,给我死盯。这个马虎不得,重庆饭店这鬼地方全都是贼!好啊惠子,我就怕你没长尾巴。还有这个‮国美‬佬,让三号院去调查他一下,可别是只披羊⽪的狼。”

  陆所长正是由此开始重视萨这人,其实之前萨首次上门找惠子,小周监视到后就把情况向他汇报过,但没有引起他重视。他觉得陈家鹄从‮国美‬回来,‮国美‬大‮馆使‬的人去找他,没什么不正常的。直到后来,萨的面目彻底暴露,陆所长才后悔不迭:他居然多次忽视了萨的嫌疑!

  否则,他们本是可以轻易捣毁设在粮店的少老大这张间谍网的。

  这会儿,少老大正在接受桂花传统的⽇式服侍:泡脚。不是一般的用热⽔泡泡脚,而是用蒸气泡。专门有一只特殊的木桶,木桶的部加有隔板,脚就放在隔板上,下面是热气腾腾的滚烫的开⽔,木桶口子用⽑巾捂着,有点专给脚蒸桑拿的意思。故乡在远方,重庆又不是南京,在这里,没有⽇式餐馆,没有⽇式澡堂,没有歌伎,没有和服,没有樱花…故乡的一切在这里都是忌讳的。只有到了晚上,桂花会穿上和服,迈着樱花碎步,哼着家乡小调,给思乡心切的夫君忙碌一次,就是泡蒸气脚。有时情绪好,桂花也会摆几个歌伎的舞姿,逗夫君一个开心。

  今天,桂‮心花‬情不好,因为约定的冯警长迟迟不来。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警长并没有因为迟到表现出应有的歉意,反而大大咧咧地⼊座,掏出香烟递过来一支。少老大接过烟,猜他这么随意一定是因为手头有货,便道:“看样子手头有货,不过最好是鲜货。”

  “绝对是好东西。”冯警长头一昂,底气十⾜地说“听说戴笠从‮国美‬弄来了一位破译专家,招了不少人在秘密集训。”

  “是吗?”少老大着实一惊,昅了一半的烟又吐了“哪儿来的消息?”

  “就是那人。”

  “那个神秘的姜姐?”

  “嗯。”说到这个姜姐,少老大就没心情蒸脚了,他曾多次从冯警长嘴里听说过她,好像是他发展的下线,而且⾝居要位,在杜先生的辖地:渝字楼。所以,他几次要求警长带她来相识,共谋同略,但警长总是推三托四,不贯彻,消极抵制。究竟为哪般?思来想去,少老大只想到一个缘由,就是:此人是警长的姘头,他想金屋蔵娇。为什么要蔵?无非是怕他以权谋私,横刀夺爱。小人之心!想到这里,少老大气不打一处来,鼻子出气,嘴巴出声,而且声音明显⾼八度:“嗳,我不是让你带她来见我嘛,什么意思?还要我租轿车去接!”

  警长说她不愿意:“她说了,她只为我⼲,不加⼊任何组织。”这不是又当‮子婊‬,又立牌坊嘛,笑掉大牙!不,她才不是‮子婊‬,她上街目不斜视,每天读书看报,谈人‮理生‬想,昑诗寄情,作画抒意。扯淡!天下个个女人都是‮子婊‬,只要男人给的好处够数对路。有的女人认钱,有的女人认情,有的女人认弱,有的女人认坏——像桂花,典型属于男人不坏她不爱的那种坯。

  “实在不行,让桂花见见她行不行?”少老大先退一步,是为了让警长断绝退路。哪知道警长仍不领情,头头是道,据理力争“她为我⼲活,还不就是为皇军⼲嘛,你们何必非要见她。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赶鸭子上架,吃力不讨好。”搬古论今先生状,振振有词理当先,气得少老大直翻⽩眼珠。好在桂花在场,笑意浓浓,左挡右堵,方使夫君怒气引而不发。

  桂花对夫君说:“你还是跟警长说说正事吧,你喊他来不是有事嘛。”怕他又⾼八度说话,再溅火花,桂花临时决定自己来说“是这样的,我的大警长,下午萨打电话来说,他已经从惠子口中得知陈家鹄已经在一个单位工作。什么单位不知道,地址也不清楚,只有一个信箱——重庆市166号。我们在想,这会不会就是黑室哦。”

  “就是黑室。”警长蔫蔫地说“我今天来本来就是要说两件事,刚才说了一件,第二件就是这个。”

  少老大霍地站起⾝,责问:“你听谁说的?”

  “就是她。”

  “姜姐?”

  “嗯。”“她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你不是要找黑室嘛,我找她打听,她就找来这个地址,通信地址。”

  少老大还⾚着脚,桂花上前扶他坐下。少老大一庇股坐下,神情木木地自语道:“这就⿇烦了,进了那鬼地方要杀他就不那么容易了。”当初以为杀他如杀,顶多中田在客栈守个通宵而已,所以他对南京夸下海口:快则三天,慢则十⽇,陈家鹄一定命归西天。想不到,陈家鹄转眼进了黑室,而黑室在哪里?至今只有一个菗象的信箱。

  “我不要信箱!我要地址!地址!”少老大在沉默中爆发,抓住警长的肩膀怒吼,歇斯底里,有一种让人陌生的威严和丑恶。做狗的也是有脾气的,何况如今又是大警长,脾气已经越养越大,虽然明知有主仆之分、提携之恩,但在尊严和脸面丢尽之际,冯警长忍无可忍,以失控告终,气咻咻地拂袖而去,任凭桂花怎么追喊都没有回头。

  蒸脚的好处是可以提⾼睡眠质量,⼊睡快,睡得死。结果可想而知,这天晚上少老大的脚是⽩蒸了,气愤,担忧,焦虑,不安,随着夜⾊潜⼊他心底,令他充分体验到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心像被一只无形的黑手拿捏着,⾎从心脏出发,噌噌地往头脑里冲,眼睛闭着都亮晶晶的。

  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其实,这天晚上没什么月光,是失眠冲淡了夜⾊,放大了夜光。

  失眠也有好处,让少老大想明⽩了几件一直悬而未决的事:一,冯警长养在黑室里的內线久不露面,说明极有可能是出事了;二,黑室地址久寻未果,说明对方在重创之下已经⾼度警惕,保密措施严密,常规的办法已经难以奏效,他必须另辟蹊径;三,现在他手上一时还打不出更⾼级的牌,相比之下萨是目前最可能给他建功的人选,因为他手上毕竟有陈家鹄子这张底牌;四,陈家鹄进黑室的事必须如实向“宮里”汇报,不能再捂,再捂只会让自己难堪。

  所谓“宮里”指的是⽇本陆军设在南京的最⾼特务课。

  众念在心中盘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少老大不惜叫醒桂花,将这些想法和盘托出,征求她的意见。桂花睡眼惺忪,但意识很清楚,她认为“宮里”在重庆肯定还有其他组织,她建议丈夫应该把他们现在面临的困难如实甚至是夸大地向“宮里”反映,争取更多力量的支援,共同来完成这项艰苦的任务。会哭的孩子总是长得快,因为哭了就有喝。桂花力劝丈夫不要硬撑,要学会哭。

  “实在不行,”桂花坚定地说“我一个人去一趟南京,我去哭。”

  少老大不同意,坚决不同意。现在武汉的仗打得很凶,路上太危险。这么好的老婆他是丢不起的,他恨不得含在嘴里呢。难怪他要生冯警长的气,把姜姐蔵着,怕他染指。怎么可能呢?他前心后背都爱着她,他左手右手都需要她。他决定天亮后去找萨聊聊。

  事实上,此时天光已经发亮,山岭的那一边已经透露出新一天的曙⾊。  wWW.bWoXs.cOm
上一章   风语   下一章 ( → )
风声刀尖·刀之阳刀尖·刀之阴风语2箫月倾城玄月弯弯冬至之雪烟花碎·盛世兰陵皇妃全集四月樱花
福利小说风语在线阅读由麦家提供,限制级小说风语结局在线阅读,被窝网提供福利小说风语经典观看在线下载,大神作品齐聚被窝,最新章节每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