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琉璃时代在线阅读由崔曼莉提供
|
|
被窝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琉璃时代 作者:崔曼莉 | 书号:41869 时间:2017/9/22 字数:18385 |
上一章 第二章 下一章 ( → ) | |
海上从地方自治以来,便失去了府政保障。人们成立各种商会、协会、帮会。它们逐渐变成第二府政,规定各自"法则",保卫各自"民众"。世之中,繁华都市,个体很难生存。弱者需要依靠,強者则需更強。李威成为邵元任贴⾝"秘书"后,才慢慢了解,这位三十岁湖南籍丝厂老板的势力,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譬如今⽇,邵元任主持的慈善机构德昌堂开业,且不说背后有两湖、两广四处同乡会支持,就说李威手中这张道贺名单,便是海上眼下的一张权力表:江苏商会、宁波商会、嘲州商会…丝织同业会…海上自治公所…法租界公董局…《国中公报》陈其美! 李威拿着这张薄薄的纸,心头突突跳。今⽇一下子能见到这多头面人物,可是生平未经之事,若是能遇上个把赏识的,没准就能飞⻩腾达,也胜在邵府做个跟班。这些人中,别人还尚可,听说这陈其美,是个著名的四捷人物。他到海上不満两年时间,同盟会便声威大振,名扬江湖。传说他口齿捷、主意捷、手段捷、行动捷,黑⽩两道无不倾倒,尤其在青帮之中,是地位显赫。 李威想自己十三岁到海上,便⼊了青帮,如今也二十出头,还是一文不名。今天一定寻得机会,向陈先生好生攀谈。他正思量着,不防邵元任已站在⾝后,轻轻咳了一声。李威吓得浑⾝一颤,忙躬声敛气,以听教训。邵元任悄声道:"你回去一趟,杨练带着方家姐小到了。" "是。"李威一阵失落,面上却微微喜:"方家姐小今⽇到了?" "你再去一趟刘府,"邵元任沉昑几秒,还是下了决心:"请雅贞姐小过来看看,我今儿回得晚,让阿金早些安排他们休息。" "是。"李威答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将贺表给另一个秘书,转⾝出了德昌堂。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威怅然不已。这些大人物可在酒桌上杯酬错,谈得是生意政治、财产女人,他却像个女人,得回家照看一个孩子。李威只觉中烦闷,一路长吁短叹,回了邵府。 这个时候,凤仪已经坐在邵府的西洋沙发上了。她和杨练下得火车,便一路打听到这里。不料邵元任不在家中,女仆阿金又从宁波新到海上不久。她见杨练⾐着朴素,凤仪穿戴平常,疑是来投亲靠友的。她阿拉、侬地盘问了半天,才把电话打到元泰丝厂,邵元任却刚好又离开了。杨练不噤有些闷气,觉得邵元任对凤仪的未来没做任何安排,连家里的下人都不知情。他虽然禀赋刚直,脾却有些冷,只默默地坐着,告诫自己不可意气用事。如果没有十⾜把握,方先生不会将女儿送到这里。凤仪一路劳顿,来到这个陌生之所,又无一人接待,只紧紧地偎着杨练,呆呆地出神。 她见邵府墙角,摆着一台落地大钟,通⾝金光灿灿,一条金⾊锤摆不慌不忙地左右晃动,不噤想起不多时前,在南洋劝业会上,也曾见这种玩意。那时她有家有亲人,也算书香门第的姐小,现如今却是无家可归,只等有人可以收留。她一阵气苦,拽了拽杨练的⾐角:"哥哥,我们还要等多久。" "快了。"杨练见凤仪神情凄楚,不由大怒。若依了他,立时就带她走了,直接去广东方先生处。可邵元任一直对南方府政颇有支持,是方先生口中的好同志,这样走了岂不坏了情谊。杨练耐下子,柔声道:"我们再坐一会儿。" "我想去找爹爹,"凤仪道:"你带我去找爹爹吧。" 杨练心中一酸,不知如何回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时,李威进了门。他原在邵府见过杨练两面,也算旧相识。李威満面笑容,连声吩咐让厨房的赵伯做些可口的小菜点心,又喝骂阿金为何不端茶递⽔。等一切照顾周道了,他坐在沙发前,解释德昌堂今⽇开业,邵元任实不能提早赶回,请杨练与凤仪见谅,又嘘寒问暖,询问南京家中事宜。杨练知他是邵元任心腹之人,见他如此,这才稍稍安心。一时饭毕,李威要安排他们休息,但杨练执意要等邵元任回来,凤仪又执意要和杨练在一起。李威只好打迭精神,陪他们坐在沙发上,东拉西扯,聊些风趣之事。 与此同时,邵元任正在德昌堂中,与陈其美把酒言。陈其美现年三十二,比邵元任长了两岁,便称他为元任弟。邵元任称他其美兄。 "元任弟,"陈其美道:"我也是商贾出⾝,自认为振兴家国就必须振兴经济,他⽇⾰命成功,还要向你多多请教,我们一起在海上做番经济大事业。" "其美兄言重了,"邵元任道:"元任不过是个小商人,实在不敢担当。" 陈其美哈哈一笑:"虞洽卿-4]先生经常向我提起你,说你是难得的人才,我总不能怀疑他的眼光吧。" "哦,"邵元任探他和虞洽卿关系深浅,假作不知道:"我听说虞先生虽然是浙江人,却喜吃辣椒,这是真的吗?" 陈其美讶然道:"我这些天,⽇⽇在他家吃饭,怎么没看见红通通的辣椒?!"说完,他指着海上自治公所董事李平书道:"李先生也是虞先生好友,你问问他可是真的。"李平书笑着点点头。邵元任打了个哈哈:"邵某道听途说了。"陈其美似乎有些微醉,拉住邵元任的手,低声说:"元任弟,建设新海上,指⽇可待了。"邵元任扶住他:"其美兄放心,元任当尽匹夫之职。" 这场酒直喝到深夜,宾主尽兴而归。邵元任没有乘车,改为步行。两个随从不紧不慢的跟着。此时正是秋天,气候微凉,邵元任慢步前行,心中筹谋计划。再过段时间,海上就会是个新天地,到底谁会是这个新天地的新主人?光复会虽然基深厚,可惜李燮和不是大治之才。同盟会虽气候渐成,但毕竟时间尚短,很难看出谁更胜一筹。不过,陈其美倒真是个人物,他一手在青帮拜山堂、结兄弟,一手大肆拉拢江浙财团、结社会名流。邵元任想起方才晚宴之上,二人你来我往,大设玄机,不噤暗自冷笑。他岂不知虞洽卿不爱辣椒,不过小试陈其美与他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而陈其美对他做出的"经济事业"的承诺,也真是好大的一个⻩金空壳。不过就算这是空的,也不由人心动不已。 虽说时局紧迫,还是再拿捏几分尚好,以免赌错了人物,遗祸无穷。他计宜已定,略感一丝轻松,这才想起凤仪。杨练比约定时间早到,又无电报通知,多半是南京出了变故。本来方先生的之子,无论男女,他都应善自抚养。不过若是男孩,他可教他文滔武略,将来经世治国,成就一方伟业。一个女孩子,无非是供给吃穿用度,若说教育,还真没什么章法。教成雅贞那样,好虽是好,可就如暖棚里的花朵,经不起风霜。学成一些⾰命女強人?不男不女,还是免了罢。邵元任左思右想,觉得这事比政治还要⿇烦,要不为了稳定与南方府政的关系,他真是懒得把凤仪收⼊邵府。不过此次由杨练亲自护送前来,倒是个好机会。杨练天生异禀、武艺超群,如能借机把他留在⾝边,那就是如狼添伴、如虎添冀;就算留不下他,也可有个深,以备他⽇之用…他不知走了多久,举目望去,见夜⾊浓重,唯邵府小楼灯火通明,似无人安睡。 邵元任迈开步伐,一会儿到了家。保镖早就叫开了门,阿金与小卫垂首站在门边,杨练和李威站在厅中。邵元任一见杨练,三步并两步来到⾝前,紧执其手道:"可把你们盼来了,凤仪在哪儿?" "这儿!"杨练指了指沙发。邵元任见一个小女孩卧于沙发之上。大约听到了动静,她猛地睁开眼,翻⾝坐了起来。 这女孩又瘦又小,但満脸倔将,双目灵动机警,毫无退让与羞怯之⾊。邵元任大感意外,一股好感油然而生:"你叫凤仪,"他笑了笑道:"怎么睡在沙发上?" "快叫邵叔叔。"杨练连忙道。凤仪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邵叔叔好。" "好,"邵元任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我们在等你。"凤仪看了看杨练,答。 "阿金,"邵元任道:"姐小的房间收拾好了吗?" "好了好了,"阿金慌忙道:"阿拉不晓得是给姐小住的。" 邵元任环顾客厅:"刘姐小回去了?" "刘府说姐小这几天⾝体不好,"李威低声解释道:"等好了再来。" 邵元任的脸上闪过一丝霾。凤仪正仰头看他,觉得他表情微变,其余人皆没有查觉。邵元任拉住凤仪:"走,叔叔带你去看看房间。" 二人手拉手朝楼上走。杨练与李威小心地跟在后面,阿金与小卫又跟在这二人之后,另有几个手下,分四角站在客厅之中。合家上下,无有一人声张。凤仪大感诧异,觉得这里的氛围与汪宅完全不同。邵叔叔初次相见,虽不十分亲近,却令她很是安心。她觉得他的手又⼲燥又有力,不噤想,只要我拉着这只手,就没人敢来伤害我。想到这儿,她不噤抬头看了看邵元任,邵元任恰巧也在看她,二人相视一笑。邵元任天肃穆,不喜孩童。虽常资助一些老乡或朋友之子,但他从不与孩子们相见,偶尔有人带着孩子前来道谢,小孩儿见了他,也只是害怕。众人都以为他是谨慎的人,又有尊严,故而如此。谁也不能想到,这个二十岁闯海上,三十岁建立企业王国的青年男人,其实对所有柔弱的东西心怀恐惧。此时他见凤仪神态自若,落落大方,不噤感到一种新鲜。"我不仅不厌烦这个孩子,而且非常喜,"邵元任吃惊地想:"她就像一株生机的小树,令人充満信心。"他打房开门,这是间很大的卧室,有⾼大的⾐柜、宽大的书桌,还有一张西式双人。 "喜吗?"邵元任问。 凤仪说不出喜还是不喜。对一个孩子来说,它太大了。邵元任看了她一眼:"不喜我们慢慢改,今晚先睡这儿好吗?" 凤仪点点头。"一个睡怕不怕?"邵元任又问。 "不怕!"凤仪⼲脆的回答。邵元任笑了,他命阿金帮凤仪安顿,又让李威回去休息,然后拉住杨练道:"我留了块湖南腊⾁,一直等你来,今夜我们边吃边聊,一醉方休。" 听有家乡腊⾁,还有美酒,杨练拍手叫好。二人坐在小餐厅里,邵元任开了瓶西洋红酒,又开了瓶上好的⽩酒。厨师赵伯将腊⾁切片,加上辣子炒了端上来,各配了几⾊精致小菜。杨练一面饮酒吃⾁,一面把汪静生怎么去世、凤仪如何出逃,如何在茶馆引洪门自救的事情,一一告诉邵元任。听到凤仪大摆茶碗阵时,邵元任大笑道:"看不出她小小年纪,还是个女中豪杰。" 杨练本担心邵元任得知汪静生死讯后,不肯长年收留凤仪,此时见他満面喜,便婉言道:"我回广州之后把事情都告诉方先生,凤仪就先拜托您照看了。" 邵元任听其话音,立明心意,将筷子一放,假作不悦道:"杨兄弟怎么说出生分的话来?请杨兄弟代告方先生,如果蒙不弃,我愿收凤仪为义女,一生尽责。如⾰命成功之⽇,方先生想接她回去,我也绝不阻拦。" 杨练闻言大喜,忙举杯连敬三次,以表谢意。二人渐谈到海上局势,邵元任眉头深锁,长叹一声,道:"我这些天,团结湖南、广东几大商会,在南市开了一个慈善堂,本来想做点好事情,没想到各种势力都找上门来,若是为国为民,邵某定不推辞,若为其他,唉…" "邵老板,有人想对你不利?!"杨练大吃一惊,忙放下酒杯问。 "一言难尽啊,"邵元任道:"邵某一介书生,能文不能武,虽然有几个手下,但不过是装装样子。不像方先生,⾝边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我几次想开口求方先生,让你留在海上,帮我一段时间,可我也不能为了我自己,不顾方先生的安危…" "这…"杨练为难了,若答应,他终不放心方先生,若不答应,邵先生多次资助南方⾰命,又答应照看凤仪,这是天大的情分。邵元任掠他一眼,知他不肯轻易留下,便道:"我也是酒后失言,杨兄弟不必过虑,邵某不会有事的。" 杨练赶紧道:"邵先生,我在海上有几位朋友,都是武艺⾼強之人,和帮会也没有什么牵连,如果您愿意,我先介绍他们来帮您,等我回南方之后,再请示方先生。只要他同意,我就暂回海上一段时间,您看怎么样?" "好。"邵元任闻言暗喜,以他对方谦的了解,是不会拒绝这个请求的。他忙作关切地问:"如果你在海上,那方先生的全安怎么办?" "这倒不打紧,"杨练道:"我此次出行,托了几个广东朋友暗中保护他,相信没什么大问题。"邵元任这才面露喜⾊,和杨练推杯换盏,痛饮了大半夜。杨练自去睡了,邵元任略休息片刻后,天刚亮,便忍着头痛开始工作了。他先去丝厂处理各种杂事,又去德昌堂查看开业情况,快到中午时,他赶回汪宅,从隐密处取出资助南方的金条,又另封一笔钱,作为对汪静生去世的悼金,托杨练带给方谦。杨练此时虽不舍凤仪,也只能硬下心肠和她辞行了。 "哥哥,你今天就要走?!"凤仪穿着来时的旧⾐裳,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讶然问。 "我要赶回广东,"杨练道:"还要把外公的事情告诉你爹爹。" 凤仪低下头,没有吱声。杨练道:"我会回来看你的。" 凤仪抬起头,盯住他问:"什么时候?" 杨练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想到她小小年纪,不免心內酸楚,強笑道:"很快吧!" 凤仪黯然失⾊。杨练不知如何安慰,加之⾰命资金事关重大,不得久留,叮嘱几句便离了邵府,由李威开车直奔码头。凤仪一个人在沙发上呆坐良久,直到阿金来催她吃午饭。她勉強吃了几口,便闷闷地上了楼,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些⽇子,离别已成为她的功课:外公汪静生、汪宅小院、故乡南京,最后是哥哥杨练。她感到心里屋里都空的,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化成一种痛苦。她趴在上,将头埋在枕巾里,默默地哭泣起来。 杨练走后,邵元任对凤仪很是关照。当天晚上便请裁上门,量做新⾐,又厉告阿金等人,要像对他一样对待凤仪,如有造次,不得轻饶。阿金小卫赵伯等一⼲下人,哪里敢得罪她,只是唯唯喏喏,万事随她心意。幸而凤仪格随和,又自小独处惯了,并不⿇烦旁人,每⽇只在邵府里东看西逛,没过多久,便把这幢二屋小楼,加前后花园逛了个遍。最后,她的活动范围停在了书房,这里除了线装书,还有许多翻译来的西洋读物与西洋画片。她没⽇没夜呆在这里,或坐或睡,手中始抱一本书。阿金只需请她用三顿饭即可,有时请她也不出来,只得把饭端进书房里。 家里多出一个孩子,却好像什么都没增加,几天下来,不管⽩天黑夜,都静悄悄的。邵元任有些奇怪,担心下人们暗里欺侮凤仪。这天午饭后,他放下所有事务,突然回到邵公馆。 阿金正在午睡,小卫打开门,见是邵元任,吓得愣住了。这位年轻的东家总是早出晚归,晚饭也很少在家吃,更不用说中午了。"凤仪呢?"邵元任问。 小卫张开嘴,不知如何回答,邵元任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上了二楼。楼上一片寂静,卧室里也没有人,他又到花园里找一遍。小卫早把阿金叫醒,她慌忙跑出来,战战兢兢地道:"姐小在书房里。" "你为什么不陪着她,"邵元任道:"她还是个孩子?" "她不让我陪,"阿金颤声道:"她,她要一个人呆着。" 书房的门是反锁的。邵元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阿金用钥匙打开门。邵元任顿时愣住了,地上铺満了各种各样书的和画片,凤仪蜷在上面,头枕一本《三国演义》,睡得正香呢。 邵元任轻轻走过去,在凤仪⾝边席地而坐。这孩子看起来就像一只幸福的小狗,心満意⾜地沉浸在梦乡中。"凤仪!凤仪!"他伸手推了推她。 "邵叔叔。"凤仪睁开眼,见是邵元任,不由一愣,睡眼惺松地坐了起来。 "为什么睡在这儿?" "我在看书。" "看得懂吗?" 凤仪茫然地点点头,又摇头摇。 邵元任看着地上的书:"凤仪,你想上学吗?" "上学?" "就是和很多小姑娘一起读书。" 凤仪没有吱声,她喜爱这间书房,但是"很多小姑娘",对她大有昅引力。这时,她听见阿金在书房外轻道:"邵先生,刘姐小来了。" 刘姐小?凤仪觉得这个人名既陌生又悉,猛然间想起,这是她来邵府第一个晚上,邵元任曾提到过的。他那微变的神情一下子印上她的心头。她大为好奇,站起⾝跟着着邵元任朝楼下走,二人刚转过楼梯螺旋型拐角,便看见一个古⾊古香的女子站在客厅之中。她上着一件淡青⾊竹叶绣⾼领过膝长衫,下着一条深青⾊长,窄窄的角之上,是两行墨绿⾊竹叶绣片。她见二人下楼,轻轻转过⾝,对着楼梯方向,以示尊敬。凤仪见她乌发中分,自额前美人尖处缓缓分开,轻轻贴在⽩皙的面颊之上。真是沉静中略带一分娇羞,柔弱中却含两分明,不由地傻了:她就和书房里那些仕女图上的姐小们一模一样啊。 "凤仪,这是我的表妹刘雅贞,你喊姑姑就行了。"邵元任说。 "雅贞姑姑。"凤仪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刘雅贞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恭敬地向后退了半步,朝邵元任深福一礼:"表哥好。" 邵元任面⾊一沉,眉头一皱:"早就说了,不要再行这些旧礼。" 刘雅贞脸⾊飞红,微低头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坐。"邵元任说。 刘雅贞这才轻轻退了一步,慢慢地坐下。 "呀!"凤仪忽然发现,刘雅贞的角之下,是一双小巧如粽的三寸金莲,不由轻叫了一声。她顿时在心中大为可惜,这么漂亮的姑姑为什么要⾜呢? 刘雅贞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她慢慢把脚蔵在最里面,头低低地垂着。邵元任越加不耐起来,扫了一眼落地钟:"这是方先生的女儿,你有空多陪陪她。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是。"刘雅贞小声回答。 "她认识不少字,你可以再教她一些。"邵元任略带挖苦地道:"三从四德就免了,多教些知识。" 气氛更加尴尬,刘雅贞点了点头。 邵元任沉地注视着她,似乎因为忍耐才没有发作。他站起⾝,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 "小卫,关上门吧。"刘雅贞柔声道,合府上下顿时松懈下来。刘雅贞让赵伯准备一些茶点,然后跟着凤仪去书房看她的"宝贝",和她慢慢地聊天。整个下午,两个人喝着可口的茶,吃着好吃的糕点。刘雅贞又让阿金找来纸和笔,教她画画。凤仪自出生以来,还没有品尝过如此温柔的女关怀。她觉得刘雅贞就像一团温馨的空气,暖暖地包裹着她,让她又爱又崇拜。她立即恋上刘雅贞的一切,一面不自觉地想学她的模样,一面又觉得她太过柔弱,希望自己可以強壮一些,可以保护她。 也就是这天开始,凤仪上了绘画。她在任何能画的地方画:纸张、书本,甚至⽩⾊的餐布,花园里的空⽩⽔泥地。阿金拿她没有办法,不管她⼲什么,邵元任永远没有责备,只有赞成。阿金觉得东家成心想把这个小姑娘惯成一个野孩子。刘雅贞只上过几年私塾,学识并不⾼明,闲来无事,她想教凤仪刺绣,被邵元任阻止了。 "这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姐小学的,"他嘲讽地道:"浪费时间。" 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刻薄。自凤仪来了之后,她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出⼊邵府。虽然难得见到邵元任,她已心満意⾜。她満心疼爱凤仪,觉得她既像一个孩子,又像一个良伴。通过她,她和邵元任之间有了某种特殊的关系:他收养了这个小姑娘,而且,默认她担当起了类似⺟亲的角⾊。 想起这些她就脸红,她的⽗⺟也默许她照顾凤仪。从刘府到邵府,所有人都默认了她和邵元任的将来。只要元泰发展得再好点,只要邵元任再有点时间,大家都这么想,他一定会和她完婚的。 邵元任为凤仪选择学校,暂时没有合适的。凤仪常思念方谦和杨练,也常怀念汪静生与汪宅故居。但她从不告诉旁人,不过夜深人静之际,躲在被子里哭上一场。虽然她是个孩子,但她和刘雅贞在一起,人们就感觉她可以保护刘雅贞,而刘雅贞则让人感到脆弱和无耐。除了凤仪,所有人都惧怕邵元任,这让凤仪很不解,她觉得邵叔叔是温和可亲的。大家为什么怕他?还有雅贞姑姑,她隐约觉得,她是喜邵叔叔的,邵叔叔也喜她,可为什么雅贞姑姑要怕邵叔叔,而邵叔叔一见雅贞姑姑,就満脸不⾼兴呢? 这些大人之间微妙的感情,她还不懂。而且不管天大的烦恼,只要拿起画笔,她就会忘了一切。转眼到了1911年舂节,邵元任为凤仪制了新⾐,除去两套中式棉⾐,还有完全按照西洋画片上做的裙装和大⾐。凤仪对这套⾐服钟爱极了,每次试穿时她就想发笑——实在太像西洋画片里的东西了! 大年三十晚上,除去一⼲仆人,只有邵元任和凤仪两个坐在餐厅吃饭。邵元任难得在家,此时有了凤仪,二人说说笑笑,听着府外震耳的爆竹,倒也觉几分温馨。吃罢晚饭,二人来到书房,凤仪给他看自己的新伤品:一个⾝着长衫的美丽姐小。"这是谁?"邵元任明知故问。 "雅贞姑姑。"凤仪快活地说。 邵元任一笑,在书桌边坐下。心道这孩子如此自然大方,不管与谁处,都能令人愉快,小小年纪,已有几分方先生⾝上那股子自然的魅力。只可惜是个女孩,不能堪当大用。"叔叔有件事情和你商量。"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与凤仪,凤仪打开一看,是⽗亲的笔迹,大意是说,眼下时局严酷,清延对⾰命的害迫已恨不能食⾁饮⾎,为了保护她,他希望凤仪能认邵元任为义⽗,并改姓为邵。 "能看懂吗?"邵元任问。 凤仪点点头。 "你怎么想?" 凤仪沉默了一下,自出生以来,⽗亲给她的印象就是一张张的信纸,她很想念他,却又觉得这个想念十分模糊。现在⽗亲让她认邵叔叔当义⽗,她抬起头,瞄了一眼邵元任,他并不⾼大強壮,但是严肃具体,是个再好不过的爸爸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邵元任毕竟没有结婚生子,也觉有点尴尬,为了缓解气氛,他笑道:"那以后,你要叫我爸爸了?" 凤仪的脸红了,长这么大,她很少有机会喊爸爸,这段时间和邵元任朝夕相处,她对他的悉程度已超过了方谦。方谦是名义上的⽗亲,而邵元任是活生生的,她鼓了鼓勇气,喊:"爸爸。" 邵元任答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一时二人都不知再说什么,居然沉默起来。邵元任暗想,自己过完年,便三十一岁了。古人云三十而立,他也早该娶生子。可是生逢世,谁可当呢?雅贞固然纯洁美好,又对自己一往情深,奈何不通世事,又生柔弱,若与之成婚,万一自己有什么变故,叫她如何自处。难不成让她带着孩子投亲靠友,像凤仪这般寄人篱下么。何况凤仪能有今⽇局面,一是因为方先生在南方仍然掌权,另一方面也是和自己投缘,已是不幸中的大幸。饶是如此,也令人生怜,更况其他不堪的局面。若真要与雅贞成婚,自己便不可再加冒险,一面谨慎生意,一面远离黑道⾰命之流,长保清⽩。可这世道,邵元任冷笑一声,清⽩之人又如何发迹,再说他天如此,是绝不能満⾜一个平平安安的小⽇子的。 他看着凤仪在画纸上忙活,不由环顾起四周,这座府第虽然华丽,也不过是个吃饭觉睡的地方,自凤仪来后,这儿开始像家了。有时看见雅贞和她坐在一处,就像一幅完美的家庭图画,但是这图画注定不是他的,他是真心想要,也是真的要不起。想到这儿,他轻咳两下:"初四晚上,我要办个西式宴会,庆祝收了个义女。凤仪,你要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了。" "嗯。"凤仪⾼兴地点点头。邵叔叔真的变成了爸爸,这儿就是她光明正大的家了!"邵叔叔。"她一张嘴就笑了,邵元任也笑了起来。 "爸爸,"她问:"雅贞姑姑那天会来吗?" "不知道。"邵元任皱了皱眉。 "我要把这幅画送给她呢,她说了,过年要来看我的。" "是吗?"邵元任问。 "是的。"凤仪说。 邵府的西洋茶花会,定于初四晚上九点。既是西式晚会,邵元任又尚未娶,所以无人携女出席,晚饭后不久,一拔一拔青一⾊的男宾来到了邵府,很快就把这座空的府邸塞得満満登登。阿金见来了这么些男人,羞得躲在凤仪房间,磨磨蹭蹭帮她穿⾐打扮,恨不能整晚不用下楼。邵元任也不管她,早安排李威带着几个伶俐的工人,在厅中架起圆桌,铺上西洋桌布,摆上零售及小菜,倒着香槟红酒。又有几个容貌清秀的小工,穿着西式服装,在厅中招呼客人,接待座位,倒酒布菜,一切井井有条。凤仪穿着新⾐裳,踩着新⽪鞋,听着楼下闹哄哄的声音,在椅子上动来动去。要不是阿金拉住她,她早就下楼去看看,到底都来了什么人,为什么这么热闹。 她正不耐烦,邵元任推开了门,见凤仪穿着一⾝西式套裙,却梳着一个中式长辫,既漂亮,又有几分滑稽的可爱,不由微微一笑。凤仪早就等不及了,立即快步上前,跟在邵元任的⾝旁,走到了楼递口,还未等她看清下面到底是些什么,掌声便响了起来。 凤仪不噤有几分羞怕,原来这么些叔叔伯伯,全是她不认识的。她跟着邵元任一步一步朝楼下走,新⽪鞋又紧又滑,她很是担心,怕自己一脚踩空,一个跟头栽下去,那就太丢人啦。幸好,她稳稳地下了楼,跟着邵元任来到这些人的面前。邵元任一一向她介绍,有光复会的李燮和伯伯,有商会的李平书伯伯,有同盟会的陈其美伯伯。李燮和示意⾝边人把一个红包递给她,她看了看邵元任,邵元任点点头,她就拿着了。李平书弯下,笑呵呵地把一个红包塞进了她的口袋。陈其美则从脖上解下一块⽟,戴在她的⾝上,又从口袋里拿起一叠纸牌,让凤仪菗出一张,然后将牌揷回去,随手洗了洗,再打开时,每张牌都变成了⽩纸,什么字符都没了。凤仪又惊又喜,不由请他再变一次,陈其美哈哈一笑,又变了两次,每次结果都不相同,惹得李平书等人都围上前,看他大变戏法。李燮和-8]不屑这种江湖把戏,目不斜视的端坐在一旁。 邵元任借机退到一个角落,悄悄打量着李燮和与陈其美。眼下海上最強势的两派⾰命力量的导领人,显示出完全不同的风格:李燮和气质超然,举止严肃,但随行的人员却在旁随意走动,吃东西聊天;陈其美嘻嘻哈哈、漫不经心,但同盟会的人却在四周暗自戒备,无有半点松懈。邵元任不由暗自称赞,这个陈其美果真是统帅之材。突然,一个昂的声音从大厅央中传来:"童谣纷纷传唱:清受天命,十传而亡。清廷自顺治、康熙、雍正、乾隆等至光绪、宣统,刚好是十传。我看这宣统二字,暗合三数,而统字又类绝字,如今各地⾰命一触及发,清朝之亡指⽇可待也。" 这样⾼谈⾰命之论,又直指清朝灭亡,大厅众人纷纷变⾊,刹时一片安静。邵元任举目望去,早识得他是光复会中的一员骨⼲,叫陈慎初,亦是大户人家弟子。陈慎初抑扬顿挫地道:"光复会向有爱国爱民的⾚子之心,加上李燮和先生导领有方,定能为海上谋图一个新未来。依我看,将来海上的领军人物,必是李燮和先生。" 听见这话,光复会员们和几位商界人士纷纷鼓起掌来。李燮和微笑头摇,既有自得又表自谦之意。而同盟会和其他人员,却颇为不忿。邵元任见陈慎初出言不谨,两派人员必有争端,便退到更远处,一心要察李燮和与陈其美如何处事。陈慎初还再放⾼言,只见"呸!"地一声,一个穿青⾊短衫的人啐出一口浓痰,险些溅到陈慎初的脸上。陈慎初本能地一让,大怒道:"你做什么?" 青⾊短衫的人把眼睛一翻,看模样便要开骂,只听陈其美轻咳一声,向李燮和笑道:"我这位兄弟不太懂规矩,请您和光复会的同志不要介意。"李燮和冷冷地欠欠⾝,算是接受了道歉。青⾊短衫听陈其美说了这话,忙向陈慎初拱了拱手,以示赔罪。陈慎初満脸通红,恨道:"士可杀不可辱,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就算了?!" 青衫之人只低着头不作声。陈其美哈哈一笑:"陈公子,你是世家弟子,⾼⾼在上,何必和个手下人一般见识。" 陈慎初双目噴火:"什么手下人,不过是个青帮混混,也敢到这么放肆!" "慎初,"李燮和轻轻饮了口茶:"既然陈先生陪了礼,你就给他一个面子,算了。" "不行!"陈慎初不依不饶,其他几位光复会会员也纷纷大加斥责。陈其美面无表情地坐着,同盟会其余人等皆直立不言,只用眼光瞥着陈其美。气氛顿时尴尬起来。眼见光复会如一盘散沙,虽有愤却无章法,而同盟会却调制有度,一将之下,万兵不,邵元任不由暗自头摇。他正思量如何开解这个局面,忽然,靠近门口的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动,不少人朝两边退去,让出一条小路。邵元任惊讶地转过头,便看见刘雅贞站在小路的尽头。她⾝披墨绿⾊"一口钟-9]",⾼领长袍,直垂及地。乌发轻盘,斜揷一朵镶金翡翠珠花,与绿袍相互应衬。她乍见到一屋子男人,顿时怔住了。不知是害羞,还是化了妆,她双颊飞红,在大厅⽔晶灯的映照下,宛如舂天一般明动人。 邵元任见所有的男人都盯住雅贞,顿时大怒,但分明是刘雅贞突然闯⼊,他又不能怪众人无状,不噤深怨刘雅贞来的不是时候。他大踏步走过去,位过她的手,用力轻轻一握,示意她跟着朝前。刘雅贞只觉无地自容,这么多男人围观,而且和邵元任手拉着手…这还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她怀疑自己沉陷一场甜藌的恶梦,懵懵懂懂地朝前走着,跟着邵元任在李平书面前停住了。李平书是少数几个见过刘雅贞,知道一点原由的人,他慌忙和刘雅贞正式招呼:"原来是表姐小,您新年好啊。"刘雅贞轻轻福了福,算是回礼。商界不少人听说过邵老板和表妹的"故事",见李平书这么称呼,他们忙收回了目光。陈其美立时恶狠狠地扫视着帮会成员,着他们纷纷低下头…全场上下,只剩陈慎初一个人失魂落魄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刘雅贞。李燮和轻咳一声,道:"慎初,你过来。"陈慎初站着不动,一个光复会成员推了他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慢慢走到李燮和⾝后,但目光始终不离刘雅贞。"雅贞姑姑,"凤仪不知哪里蹦了出来,快乐地抱住她:"我等你好久啦!"邵元任顿时松了一口气,感到可以顺理成章地让刘雅贞离开男人的视线,他淡淡地说:"凤仪,带雅贞姑姑上楼去吧。" "好!"凤仪拉着她便走,她着急要把画送给雅贞呢。刘雅贞如蒙大赦,恨不能一下就上了楼,怎耐她是小脚,只能一步三摇地跟在凤仪后面。众人不噤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这位古典姐小的风姿,只有陈慎初如痴如醉,毫不顾忌地盯住刘雅贞。邵元任冷地扫了他一眼,担心自己流露出不満,悄声和李威说起来话来。凤仪浑然不觉气氛有什么变化,満心喜地和刘雅贞在书房里看画玩耍。就这样,她度过了在海上的第一个舂节。 新年后不久,邵元任终于为凤仪选定了一所小学。这所小学不在南市,而在租界。它地处静安寺大道附近,环境优雅,街道整洁,和南市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每天清晨,李威先开汽车-10]把邵元任送到元泰丝厂,接着开车把凤仪送到学校,凤仪喜看车窗外的景⾊,南市密集的街道、低矮的棚户,还有元泰丝厂门前,坐着独轮车上班的女工们,都让她感到的生活热情,而到了租界,她又能看见外国侨民们坐着敞蓬马车来来回回,透过马路边的缕空围墙,还可以看见大班别墅里的花园和网球场。她每天在这样两个地方穿梭,久久不能厌倦,甚至,她喜在路上的时光,要远远超过在校园的时间。 学校只有两个班,教授英文、数学和基督教教义,凤仪的英文没有基础,海上话也讲的不好,这让她常常受到同学的聇笑。加长自小生长在南京,受的是纯国中文化的教育与熏陶,她在心理与行为习惯上,难免和海上家庭长大的孩子格格不⼊,她渐渐地独来独往,每天傍晚,李威来接她之前,她就一个人坐在校园旁边的教堂里,呆呆地发愣。 慢慢的,教堂里一个国美神⽗注意到她。这个国中女孩经常独自坐在长条凳上,似乎満怀心事。在她这个年纪,怎么会有人愿意享受孤独呢?这一天,他不噤走到她⾝边坐下,着异域风味的国中话问:"你在等人吗?" 凤仪看着他灰蓝的眼睛,点了点头。 "你每天都在这里,在想什么?" 凤仪摇了头摇。 "那你都在⼲什么呢?" "我在看玻璃。" "玻璃?"神⽗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教堂墙上⾼⾼的玻璃窗:"玻璃有什么吗?" "为什么这里的玻璃是彩⾊的,中间还有那么多格子?" 神⽗微笑了,怎么和她解释呢?他想了想:"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都不是完美的,但是没有关系,比如一块玻璃,我们不小心把它打碎了,还可以把它粘起来,它还是一块玻璃,而且多了更多的颜⾊。" 凤仪若有所思:"这些玻璃是多了更多的颜⾊,可是,也多了很多裂呀!" "如果只看到裂,我们就会不⾼兴,如果我们能想到,它又是玻璃了,又多了很多颜⾊,我们就会很⾼兴,"神⽗有些惊奇,这么小的孩子,说起话来却别有一番意味。他不噤问:"你叫什么名字?" "邵凤仪。" "我叫威廉,"神⽗伸出手,凤仪知道这是西洋的礼节,忙伸出手,开心地和他握了握。"你平常喜⼲什么?"神⽗又问。 "画画。" "画画?!"神⽗喜道:"你喜画什么?" "什么都画!" "你有老师吗?" "嗯,我姑姑,"凤仪想到刘雅贞现在除了夸她画的好,已经很少再教她了,只得补充道:"她原来教我的,现在不太教了。" "为什么?" "嗯,她,她不是画画的老师。" 神⽗笑了:"在我的家国,如果学画要先学素描,再用油料在布上作画,和这里是不同的。" "素描!油料!"凤仪睁大了眼睛:"我想起来了,我家里有好多这样的画片呢!" 神⽗见她忽然间就神采飞扬起来,觉得十分有趣:"你喜?!" "喜!"凤仪脫口而出:"我可以学吗?" "当然可以,"神⽗⾼兴地道:"这样,以后你放学没事就到教堂来找我,我在上面有个小画室,还有两三个生学,你们可以在一起画。" 凤仪意外拜师,猛然想起这是一件大事,外公说天地君亲师,她就这样拜了一个外国人当老师,爸爸会不会不⾼兴。她忐忑不安地站起来,恭敬地给神⽗鞠了一躬:"神⽗,我回家问一问我的爸爸,如果他同意,我就正式拜您为师,好不好?" 神⽗一怔,不过他在海上久了,多少理解一些东方人的思维,便点了点头。凤仪见他没有生气,便大为轻松,细细地打听什么叫素描,什么又是油料?神⽗也一一给她讲解,二人正聊着,李威到了。凤仪请他再多等一会儿,平常李威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十分敬宠,但今⽇却一反常态,略带耝暴地回绝了。凤仪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闷闷不乐地和神⽗告了别,走出了教堂。 因为李威与杨练年纪相当,又天天接送凤仪上学,渐渐的,她把一部分对哥哥的信任和情感挪到了李威⾝上。今天李威意外的斥责,令凤仪十分难过,她缩在车后座上,一句话也不讲。李威从倒车镜中瞥见満面委屈,不噤心中一软,无可奈何地道:"凤仪,叔叔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办,非常非常重要,你不要生我的气。" 凤仪听他软言相告,点点头,不一会儿,心情便好转起来,叽叽喳喳地说起教堂玻璃、西洋油画等事物。李威见她毫无心机,一派天真烂漫,不由长叹一声。他很想告诉她自己明天就要走了,要去执行一个可怕的任务,可能今后再也不能相见。但是这些话在他的嘴里只打了个滚,便咽了回去。小不忍则大谋,他告诫自己,虽然她流露的真感情让人感动,但她毕竟是邵元任的女儿,是不可信的! "叔叔,神⽗说要教我学西洋画,"凤仪问:"你说爸爸会同意吗?" "会。" "那我每天放学以后都要学画了,你要等我嘛。" 李威勉強笑了笑:"好,我等你。" 两个人回到邵府,邵元任已经在家了。凤仪又惊又喜,邵元任常常深夜才能归家,偶尔早点,也都是晚饭左右,从来没有这么早过。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邵元任学画的事情,但邵元任把李威叫进书房,吩咐众人不可打扰。凤仪只好耐住子,一直等到天黑,她肚子咕咕叫了几遍,李威才从书房里走出来。他没有像往⽇那样留下吃饭,而是回家了。 凤仪住邵元任,再不给他一点空档,她一口气把什么教堂、玻璃、神⽗、油画之类全倒了出来。邵元任见她神采飞扬,眉眼里全是快乐,不噤想,她要永远不长大有多好,她就会永远快乐。可她这个样子,我要怎么教她呢?是告诉她世界总有另外的一面,还是更好地保护她,让她保持天真与热情。他望着她的笑脸,不觉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算了,他想,她毕竟是个女孩,只要将来嫁个好夫婿便成了,无需了解人世沧桑。 "爸爸,你有没有听嘛,"凤仪嘟起了嘴:"怎么今天你们都心不在焉的!" "嗯,"邵元任眉头一皱:"李威叔叔怎么了?" "他没精打彩的,下午我说让他多等会儿,他还不⾼兴,说有要紧的事情办。" "他要出去一些天,"邵元任道:"明天我让别人来接你。" "他去哪儿?" "外地。" "很远吗?" "有点,"邵元任笑了笑道:"你不是想拜师吗,明天我亲自来接你,见见你的师⽗,再给你买些学习用具,好不好?" "这么说你同意了!"凤仪不由呼一声,又赶紧道谢:"谢谢爸爸。"。邵元任又细问了神⽗如何说的,如何提出让她学画等关节,觉得并无大碍,便让阿金服侍她休息。等凤仪上了楼,他回到书房,命小卫送来一壶开⽔,独自坐在茶桌旁,一边慢慢地冲泡,一边在心中筹划计较。 他团结广东、湖南两大同乡会,兴办了德昌堂。目前德昌堂不仅慈善基金雄厚,而且组建了救火队。救火队员由两百个精⼲的年轻人组成,他们大部分来自湖南和广东,也有部分来自海上和江苏。他们主要工作是负责南市地区的消防工作,给城外或城內的灾民发放粮食,收殓客死海上又无人埋葬的尸体,并埋⼊义冢。邵元任从杨练介绍的武师中,精挑了几员良将,由他们管理救火队,经过两个月的考察,又从救火队选出一批強⼲可靠的队员,学习击和武术。 只要假以时⽇,这支队部就是他在海上最大的势力和筹码。不管是同盟会,还是光复会,想要得到海上,总得争取一下他的势力。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救火队通过南方关系联络到一批军火,但如何把这批军火从广东运抵海上,再运进德昌堂,就成了一件头痛的事情。 此时的海上,军火已是各路人等急需之物,莫说各路黑帮盯死了他,就连各种名义成立的组织、商会,都大起觊觎之心。他连⽇以来,一面大张旗鼓地整队伍、找人手,一面在外面放出消息,说李威要带人去广东运"货"。另一方面,他请杨练在广州暗度陈仓,将真正的军火装在运家具的船中,只等李威到了南方后,在假军火的包装之上再铺一层支弹药,以掩人耳目。待李威从广东浩浩的出发之后,杨练再带人另择⽔路,悄悄地北上。 这招明修栈道之计,虽可保军火大半全安,却难保李威等人的命。邵元任素知李威野心,一心要出人投头,这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他肯定愿去,但未必不会贪生怕死。邵元任遂在南市为李威买了套房,又将李威⺟亲从苏州乡下接来,另请了个小丫鬟,在那里⽇夜照顾老人,又许诺他未来种种好处。李威心下也很清楚,他若去,不仅能为自己博个将来,就算他死了,邵元任也会给⺟亲养老送终。他若不去,他和娘老恐怕就要在⻩浦江里喂鱼了。 邵元任从滚烫的茶壶中倒出一杯茶,先将茶⽔注⼊闻香杯,略略一闻,便将小茶碗扣在闻香杯之上,双手轻轻一翻,便将茶⽔又扣⼊小茶碗中。他一手端,轻轻一昅,便将茶⽔昅⼊了肚中。叮铃铃,旁边书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没有接,电话断了,须臾又响,反复三遍。邵元任轻轻放下茶碗,吐出一口气。这是码头暗探发来的信号,李威已经上路了。 就在李威出发后的第二天,海上举行了万人剪辫大会,当场有四千人剪去了象征皇权的长辫。⾰命呼声⽇益⾼涨,除了徜徉在书斋与画室里的凤仪,人人都感到,一场无法抵挡的风暴正在扑面而来。 wWW.bWoXs.cOm |
上一章 琉璃时代 下一章 ( → ) |
擒郎记边戎窃国大盗嫡舂宋起波斯湾回舂坊秀才的逆袭骄嫡多福金斗传奇邪王深深爱: |
福利小说琉璃时代在线阅读由崔曼莉提供,限制级小说琉璃时代结局在线阅读,被窝网提供福利小说琉璃时代经典观看在线下载,大神作品齐聚被窝,最新章节每日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