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紫玉钗在线阅读由司马紫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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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紫玉钗  作者:司马紫烟 书号:41530  时间:2017/9/20  字数:33735 
上一章   第 三 章    下一章 ( → )
  由绚烂突归于平淡,能够有目前这份含蓄,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能对她作更多的苛求吗?

  一半是出于歉疚与不忍,另一半也是不敢,李益知道这时候不能去刺她,因此只温婉地笑了一下道:“谢谢你了,十一娘,一切都那么突然,因此我只能说谢谢你,全心全意地谢谢你。”

  鲍十一娘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知道如果多看两眼,自己会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跪了下去,为李益除去了脚上的靴子,藉着这个机会,她擦掉了涌出的泪⽔,又站起来,开始为李益解除⾝上的⽟带,又帮助他脫下了外衫,细心地折叠好,解嘲地道:“好了!我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李益拍拍她的肩膀,虽然是很亲昵的动作,却已经变成了纯挚的友情了,甚至连他的声音也是一样充満了感情:“回去吧!十一娘,明天还会再见面,你已洗尽铅华,我也非昔⽇之我了!我看着你下楼,到了楼梯口,我希望你回回头也希望能再看你笑一笑!因为在你笑的时候,才是我最欣赏的鲍十一娘。”

  鲍十一娘果然下楼了,也如他所希望的回头笑了一下。

  在跨下第一步楼阶时,她已经完全清醒了,清醒地了解到李益的心意,他们之间,是完完全全地结束了。

  谁能在凄然赋离时微笑?

  鲍十一娘知道自己不能,但李益希望她能,因此她为李益做到了--一个使他安心的微笑。

  望着鲍十一娘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而去,李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深感庆幸自己终于渡过了这重难关。

  当鲍十一娘把浣纱和桂子都遣去侍候小⽟更⾐,而表示要留下侍候时,他的确是吓了一跳。

  因为他不知道鲍十一娘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妥善应付,免得使大家都难堪的事情发生,现在总算应付过去了。

  他回⾝准备进房时,却吓了一大跳,因为霍小⽟正站在门口望着他,脸上含着诡异的笑。

  李益勉強地抑制着自己的心跳,装出一付平静的样子问道:“你这么快就更好⾐服了?

  浣纱与桂子呢?”

  霍小⽟笑笑道:“从后间的小楼梯下去了。”

  李益不经意地道:“后面还有小楼?”

  霍小王道:“是的,通向花园近一点,两个小鬼都怕黑,但我把她们赶下去了。”

  李益的心又开始猛跳了,连忙问道:“为什么呢?”

  霍小⽟慧黠地笑笑道:“不让她们打断了你的文思!”

  李益的心中稍稍放松了,以为自己倚楼沉思时她才出来的,没看见那一幕,因此一笑道:“我是想再作一首诗催市诗的,但是想了半天,还没有成篇,因为你的要求太过⾼了,我每得一句,总要昑哦再三,看看是否又与前人同,这么一推敲,反而做不出来了。”

  霍小⽟笑着道:“那的确不容易,黯然‮魂销‬者,唯别而已,前人一曲别赋,已经道尽了千古离愁你也再不可能找到新鲜的词藻与意境了。”

  李益心中又冬冬地急跳起来,脸上忽红忽⽩,支吾良久,才讷讷地道:“你…你都看见了?”

  霍小⽟点点头,李益心往下一沉,但是小⽟的脸上又找不到什么恼怒的神⾊,才大着胆子道:“你知道了?”

  霍小⽟又点点头,最后才轻声一叹道:“十一姨是个很可爱的人,也是个很可怜的人,你对她太残酷了一点!”

  李益不噤一怔道:“残酷?怎么残酷?”

  霍小王道:“你不该他強颜笑的,在这种心情下,她那里笑得出来?”

  李益终于笑了:“我认为还是这样好,笑着分手,总比淌着眼泪好,明知必须分手,笑着走了,是我亏欠她的,哭着走,则是她亏欠我了,而我宁可欠人而不愿被人欠。”

  霍小⽟转着眼珠道:“这是怎么说呢?”

  李益道:“今天是我跟你的⽇子,这也是在你的地方,她笑着走,是她成全了我。如果她号淘大哭,开得每个人都知道,影响了我们,岂不是负愧终生,在这种情形下,我宁可使她带着我的感而去。”

  霍小⽟忍不住哽咽道:“十郞,你真会替人设想,这么说,我倒是冤枉了你!”

  李益笑笑道:“冤枉我倒没关系,只是千万则误会我是个残酷的人,我绝不是的。”

  霍小⽟慢慢地移近过来,倚在他的前道:“十郞,鲍姨不是一个容易‮情动‬的人,你们一定很好。”

  李益道:“是的!好过一阵子,虽然我们是在应酬的场合上见面的,但我从未以一个乐视之,她也说没把我当作一个客人看待,就这样建立起感情。”

  霍小⽟毫无嫉妒的意思,只是睁大了眼睛极有‮趣兴‬地望着他问道:“但你们两个怎么会好起来的呢?”

  李益笑道:“你不是说过,她是个很可爱的女人吗?”

  霍小王道:“不错,但这只是我的看法,在你说来却未必会如此,因为她比你大得多,而且在你们见面的场合中,比她更可爱的女孩子多的是。”

  李益轻轻一叹道:“小⽟!一定要我说出来,那的确是太‮忍残‬了,你应该知道,在她这个年龄,已经不适合再从事这个行业了。”

  霍小王道:“是的,每次来,娘都这样劝过她,她总是以她那个儿子作为藉口,娘也就不便说什么了。”

  李益道:“事实的确是如此,她自己很了解,以声⾊娱人者,青舂是第一个条件,她的才艺的确是不错,所以每次应酬中都有她一份,但酒酣耳热,兴至忘情时,一般人的眼睛里,只看见年轻的女孩子,她时常被冷落,而我在那些场合中,志不在求,就跟她比较接近一点!”

  霍小⽟笑道:“那你是为了赏识她的才艺了?”

  李益微笑道:“十一娘琵琶无双,我是今天才得闻一奏,以前本不知道,又何从而赏识呢!老实说,以前我是为了同情她,在举座笑中,一人独受冷落的滋味是最难堪的,因此我常使她不致有冷落的感觉,次数一多,别人都以为我是真心喜她,请了来,我更不能,也不忍去伤她的心,为了她,我特地辟了一套残月凄美胜新月的怪论,赢得个残月诗人的雅号。”

  霍小⽟笑了道:“原来你这封号是如此得来的,但以后呢,你是否真的喜她了呢?”

  李益笑了一笑道:“人嘛!⽇久总会生情的,何况若论谈吐內涵,她是比一般肤浅的庸脂俗粉深刻的,跟她谈话是很愉快的事,何况我知道她是为了儿子才如此的,对她更生一份敬意,因为我自己也是受⺟恩最深的孤子。”

  霍小⽟感动地贴他更紧一点,叹声道:“十郞,你真好,难怪鲍姨每次说起来,总是赞不绝口呢!”

  李益轻叹一声道:“不过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份不正常的感情,迟早必须要结束的,而且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因为我们之间是友情多于恋情的。”

  霍小⽟点点头道:“是的,娘也这么说。”

  李益不由得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你娘也知道?”

  霍小⽟笑笑道:“当然知道,她说起你的时候,眉飞⾊舞,眼睛里光采毕露,而且她为你说项时过于热心,热心得超过了一个媒婆的⾝份了。”

  李益道:“做媒本来就是锦上添花,说得天花坠的。”

  霍小⽟笑道:“不错,但是她与我们的关系不同。为了我的事,娘托她很久了。她也介绍过一两个人,虽然很热心,但也肯接受我们的批评,只有这一次,她简直不让我们说你半句坏说话,而且非常奇怪,事先唯恐不成,等娘答应容你一见,她又怅然若失,假如不是你跟他有特殊的关系,她不会如此的!”

  李益一叹道:“想不到她还会这样想不开,昨天我就跟她说得很明⽩,我们不能再继续了,我无所谓,她必须为她的儿子着想,当知人言可畏!”

  霍小⽟道:“他如若能跟你,何尝不是一个好归宿!”李益苦笑道:“如果我是个亿万富豪,能给她一大笔安家的钱,倒也说得过去,偏偏我是个穷措大,而我们的年龄又相差这么远,既非其匹,又不能偿其所,人们会以什么限光看她,她的儿子又会以什么眼光看她,多年受的苦辛与所作的牺牲,不都是⽩费了?”

  霍小⽟黯然道:“女人天生就是苦命的!”

  李益笑了一笑道:“那也不尽然,像你就不会,因为今后我决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小⽟,你相信吗?”

  霍小⽟満⾜地吁了一口气,道:“我相信,十郞,今天你表现的一切都可以使我相信,你有才华有⼲练的处事应变能力,有不畏惧的魄力,也有一颗伟大仁爱的心,你使我感到是一个可以倚靠的男人。”

  李益得意的笑了,忽又感到不安地道:“夫人…不,娘对我跟十一娘的事说了些什么?”

  霍小⽟道:“娘什么都没说,虽然她了解得比我深,但看法也比我深,当她决定让我们今天成婚时,我提出你跟十一姨之间的关系或许不太寻常,娘说不会的,她说你们必然是好的朋友,但也只是朋友而已!”

  李益不噤啊了一声道:“她是这么说的吗?”

  霍小⽟有点生气地道:“当然是这么说的,你不相信?”

  李益连忙道:“相信!相信!我只是奇怪…”

  霍小⽟点着头笑笑:“你奇怪什么?”

  李益有点尴尬地道:“奇怪她何以能如此肯定?”

  霍小⽟微笑道:“娘跟十一姨是多年的知己了,尤其是最近两三年,她们走得更近,这所园子,十一娘是唯一的客人,差不多隔上一两天,她必定会来一次,可就是这一两个月,她突然不来了,娘知道她一定遇到了一个知己的人。”

  李益的脸上红了,霍小⽟笑笑又道:“前两天她又来一次,就是那个时候她提起了你的名字,为你推荐,她说了很多很多,对你了解之深,似乎已经超出了一个人所应该有的了解了,娘就有了几分光景,想到她前些⽇子的时间,一定是用在对你的了解上去了。李益俯下头,尽管他満腹才华,尽管他是以口才雄辩而出名,这时候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了。霍小⽟笑着又接下去道:“直到昨天晚上,她又来订下今天会面相亲的约定,娘就知道你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李益叹了一口气道:“本来也该结束了,我与她之间,原来是不该开始的,因此我也不愿意让彼此陷溺太深,但也不忍使她伤心,所以我答应她今天到这儿来,也是希望能跟她作一个了断。”

  霍小⽟的脸⾊有点不太自然,李益却伸臂把她搂得紧一点道:“小⽟,我知道这句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出来的,因为我不能欺骗你,昨天我才听见你的名字,知道你的情形,连一次面都没见过,如果我说是为了你才断绝十一娘,你会相信吗?”

  霍小王道:“我当然不会,我又不是小孩子。”

  李益笑笑道:“所以我宁可说老实话,不过现在我可以这样说,为了你,我也必须断绝十一娘的。”

  霍小⽟道:“我们之间的感情会发生得这样快吗?”

  李益道:“不是的,我从来也不相信有一见锺情这句话,目前我们之间。实在还谈不到感情,即使有那么一点,也只是欣赏你的美聪慧,你觉得我这个人尚有可取而已,如果我说现在对你倾心相爱,那是欺人之谈,但我说对你矢志无他,确是实实在在的。”

  霍小⽟不安地‮动扭‬一下⾝子:“若非倾心相爱,焉能矢志无他,十郞,我不懂你的话!”

  李益肃然道:“这也并不难懂,是责任使我这样决定的,当我决定接受你,保护你的时候,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责任!所以我在行礼时坚持要隆重,甚至于盟誓以告天地,来表示我贯澈责任的诚意。”

  霍小⽟顿了一顿才道:“十郞!你不会后悔吗?”

  李益道:“不会的,十一娘并没有把你们的情形告诉我很详细,恐怕连她也不太清楚。”

  霍小⽟有点不安,李益道:“我见到了桂子,才了解到你们的处境,那时我的确有点后悔,因为你像是置在热火中的一颗栗子,要想得到你,必须要冒着被火灼伤的危险,可是看到你之后,我就毫无考虑地决定了。”

  霍小⽟连忙问道:“为什么?”

  李益笑道:“我说不上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缘份。人都有个梦的,在很小的时候,我就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也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梦中人,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发垂髻的小女孩,有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一张苹果似的可爱的脸,我是一个独子,没有兄弟姊妹,一直在孤独寂寞中长大,我的梦中人只有一个青梅竹马,争饼分饵的玩伴,一个淘气可爱的小女孩,小⽟,这很可笑吧?”

  霍小⽟已经沉浸在他梦的声音与如诗的憧憬中了,梦呓似的道:“不!不可笑,我也有过同样的梦,只是我的梦里,也是一个小女孩,可不是男孩子。”

  李益笑笑道:“那并不希奇,因为小女孩是最可爱的伴侣,我构织那个梦时,并没有一点男女之私,而且我本也不懂。”

  霍小⽟点点头,目中浮着泪光:“说下去,十郞,说下去,我喜听你说下去。”

  李益轻叹了一口气:“后来渐渐长大了,渐渐懂事了,梦中人也跟着长大了,变成一个亭亭⽟立的,明眸皓齿的女郞,那正是我知心着意的闺房伴侣,没事的时候,我偷偷画她的像,有时是这个样子,有时是那个样子,慢慢的,我把一切美好的印象都收集起来了,决定了她的形貌。”

  “是什么样呢?”

  “就是你的这样个子,也就是我绘在扇面上的女郞。”

  “十郞!你好坏,原来你早就画熬了那个人像,还骗我们说什么神来之笔呢!”

  李益叹了一口气道:“小⽟,我没有骗你的,那的确是神来之笔,后来几年我忙于功名,做梦的时间少了,绘事也搁下了,梦中的人影一直留在梦中,从来也没有勾划过,直到昨天晚上,我想着要送你一点什么,拿起笔来,莫名其妙地就画出了那个人来了。”

  霍小⽟绉总鼻子,表示不相信,李益笑笑道:“小⽟,以前我没有见过你吧。”

  霍小⽟摇‮头摇‬,李益又道:“也不可能在别处看过你的形容,因此我画的只是一个梦中的影子,而这个影子居然活生生地出现了,你想,我还会考虑其他的条件吗?”

  霍小⽟被感动了,蜷伏在他的前,像一头柔顺的小猫。李益轻叹了一口道:“虽然你早已活在我的梦里,使我不计一切想跟你在一起,但我开始要接受的不是爱情,而是责任,这是一种比爱情更为坚贞的感情。”

  霍小⽟微怔道:“十郞,这又是怎么说呢?”

  李益肃容道:“世间所谓五伦五常,都是责任为基础的道义,男女之间尤然;两心相悦而成鸳侣,者固有,但大部份的人都是凭着⽗⺟之命,媒妁之言而结成夫妇,事先固然谈不到有情,既婚之后,也不见得就一定能生情,可是这些人能信守不渝,⽩头到老,乃是受了责任心的约束。”

  霍小⽟道;“难道这不是爱情吗?”

  李益笑笑道:“如果是两个知心合意的人结成连理,自然是爱情了,但夫妇之间,未必就能产生爱情的,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你的⽗⺟之间,就不曾有过爱情。”

  霍小⽟立刻道:“不…⽗亲对娘一直就很宠爱,娘对⽗亲也是十分尊敬的!”

  李益笑笑道:“宠爱和尊敬都不是爱情,她们之间不可能产生爱情的,爱情是一种狂热的感情,可以将两人熔化成一体,成为彼此关连的一个生命,那才是爱情,在你的⽗⺟间,有那种情形吗?”

  霍小⽟俯头不语,李益道:“而且爱情是暂时的,当那阵狂热消退后,就变得冷淡了,而责任却是永恒的,所以我宁可以责任所生的感情来接受你。”

  霍小⽟默然片刻才道:“十郞…你跟十一姨之间爱过吗?”

  李益坦然地道:“爱过,正因为爱过她,所以我才认为爱情的不可靠,当两情相洽之际,彼此似乎都愿意牺牲一切。不顾一切来达成在一起的愿望,在那个时候,如果有什么阻力要分开我们,两个人都有不辞一死的决心与勇气,可是时间一久,双方都想到了自己的顾虑,自然而然都会认为应该分手了,这不是情不够深,志不够坚,而是一开始,双方都没有想到责任这个问题。”

  霍小⽟为之默然,李益又道:“我再举个例子,普通一点的你都知道,我举个最特殊的,前太上玄宗皇帝与爱妃杨⽟环这两个人,他们确是真心相爱过,七月七⽇长生殿,互相盟誓,愿生生世世永为夫妇。誓共生死,可是天宝一,兵变马收坡,玄宗皇帝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为军所杀而不作一词,这就是爱之不可持!”

  霍小⽟道:“照你说来,世上就没有真情了?”

  李益道:“有的,基于责任感所生的感情,就牢不可破,像孟姜女千里寻夫,哭死于长城之下,就是一种惊天动地泣鬼神至情的流露,但这不是爱,而是责任,而是一种至死不易的责任,因为他们之间一晤匆匆,旋告赋别,没有时间去给他们培育浓郁的爱情,只有相互守的责任…”

  霍小⽟沉思良久,才抬起头来,以深邃的眼光,凝视着李益,然后问道:“十郞,何以你会对我有责任感呢!”

  李益不噤一怔,他信口开河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自以为对的理论,原是解释他与鲍十一娘之间那一段尴尬的畸情,说的连自己被哄得相信了,却没有想到霍小⽟会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该如何回答呢?如何才能使这个娇小的女郞満意自己的答覆呢?

  沉思了半顷,他才说出了一句自己难以相信的话:“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当你决定与我终⾝相守,你竟会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每一件事都有过周密的考虑,何以对这么重大的事,会下了一个轻率的决定呢?”

  李益感到词穷了,他的确没想到这个涉世未深妁小女郞,思路会如此的深刻与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问题的重点。但他知道此刻必须要有一个令她満意的答覆。

  但如何才能使她満意呢,他发觉到这个女郞比老于世故的鲍十一娘更难应付。

  又沉思了片刻,他才叹口气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一见到你,心里就有了这个感觉,这个决定,决定与你厮守终⾝,决定尽一切的努力来保护你。”

  这是一个推搪而含混的答覆,虽然说出了口,连他自己也都不相信,但出乎意料的,霍小⽟居然相信了,十分満意地相信了,娇笑一声道:“十郞,你不承认有一见锺情的事,我却相信的,因为我见到你,也有类似的感觉,感觉到你就是我要托付一生的人,因此刚才说出任何其他的理由都不会使我相信,我只有不知道三个字才是我唯一信服的理由,也是我唯一听得进的话!”

  李益吁了一口气,没想到这重难关,竟是如此轻易地度过了,他觉得只能归功于运气了。

  霍小⽟笑笑又道:“十郞,你知道这是谁决定我们的事?”

  李益这次不敢随便猜测,他发觉这个女郞有时深不可测,不是自己卖弄才情的对象,言多必失,说不定无意之间又被抓住了一个破绽而弄得无以自圆其说,因此只有聪明地摇‮头摇‬。

  霍小⽟笑道:“你事事都精明,为什么不猜测一下呢!”

  她得很紧,没有放松的意思,李益只好不着边际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这次你错了,谋求最力的是语多闪烁;不切实际,为你吹嘘得太多,却漏出了许多语病使我对你失去了‮趣兴‬,倒是娘为你多方解释…”

  李益颇感意外地道:“娘对人观察⼊微。一眼就能看透人的心底,虽然只见一次面,我却有知己之感。”

  霍小⽟笑笑道:“那你就完了,娘在没见到你之前,对你印象倒很好,见到你之后,评语却不见佳。”

  李益一惊道:“怎么!我有什么失态之处吗?”

  霍小⽟道:“那倒没有,你表现好到不能再好了,中规中矩,精明练达,可是她反对你。”

  李益忙问道:“为什么呢?”

  霍小⽟道:“娘对相人术很精,她说你一切都好,就是城府太深,狡黠善变,跟着你,我会吃亏的。”

  李益悚然一惊,是真正的吃惊,因为郑净持对他的看法太正确了,他怀着雄心来到长安,不但是为求一枝之栖,也是为了求青云之梯,而他是准备不择手段去求得它。

  自小,他就是这样的个,而他却懂得利用各种方法去掩饰自己,在要求达到一个目的时,他不惜谋之于机诈,却往往能以恳挚的表情去掩蔵机心,一直都很成功,从来也没有被人识破过,却没想到会在面相上流露出来。

  霍小⽟见他在发怔,推了他一下道:“你怎么了?”

  李益擦擦额际的汗珠道:“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她老人家会对我这个看法。”

  霍小⽟狡黠地道:“这个看法正确吗?”

  李益道:“我不懂相鉴之学,但我不承认我是这样的人,货貌似孔子,而一为小人,一为圣贤以貌取人,未必可靠。”

  霍小⽟道:“可是娘看人却很准!何况娘说出对你的看法后,十一姨也有同感。”

  李益忙道:“十一娘不该如此的。”

  他随即警觉地叹了一口气道:“但也怪不得她,因为我对她是绝情了一点。”

  霍小⽟笑了,笑得很‮媚妩‬“似乎很原谅她!”

  李益大方地笑了一笑,因为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霍小⽟已经跟自己进了洞房,一切的阻碍已不存在了,本不必去那份心,又何必去诋毁一个跟自己好过的女人呢?因此他坦慡地道:“我当然原谅她,她也应该对我有这种看法,因为她对我确是付出过一片真情,而我却接受了另一个女人,说来是我对不起她!”

  霍小⽟这次笑得很开心:“十一娘是个好人,她把我们促成在一起,心情虽然不好受,但她还是本着良心,怕我会吃亏,所以她虽然同意娘的看法,但也竭力为你说好话,夸示你的优点…”

  李益只能苦笑,霍小⽟神⾊一正道:“但最后决定的却是我,甚至于决定在今天就留下你的也是我。”

  李益一震道:“为什么?”

  霍小⽟道:“因为我怕你一去就不会再来了,我们家有这么多的问题,你如果详细了解一下,就会吓得不敢再来了,或许你走出门口,王府的人就会接踵而至,多方阻扰你再来,而我的顾虑并没有错,王府的人来得比我想像中更快。十郞。说句老实话,如果你走出门,还会再来吗?”

  李益道:“会的,一定会来,我见到了你就决定了不再离开你,没有力量能吓住我。”

  霍小⽟幸福地闭上了眼,叹了口气道:“那我的抉择没有错,你没有使我失望。”

  李益忙道:“小⽟,娘怎会同意的呢?”

  霍小⽟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决定了,她自然不会坚持,何况我表示得很坚决,也不容她反对。”

  “你怎么说的?”

  霍小⽟道:“我只说了一个字--命!”

  李益微微一怔:“就这一个字?”

  “一个字就够了,命中注定如何就如何,因为我的命里就没有将来,所以我不要求正式下嫁,不要求名份,不要求任何一切,只要求一个我看中的男人…而我就看中了你!”

  李益深深感动了,紧紧地拥着这娇小的女郞,这一刻,他摒弃了任何机心,任何求。

  霍小⽟默默地承受着他的拥抱,时间彷佛停顿了,世界彷佛静止了,窗外,园中有纺织娘不徐不疾的叫鸣,但这声音无碍于大地的寂静,他们互相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很久,很久,李益才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霍小⽟低低地道:“我说得不含蓄,不像个女孩子!”

  轻吻落在她的秀发上:“不。”

  霍小⽟眨着眼睛,两排修长的睫⽑一阖一舒,里面两颗黑宝石上下地转动着,透出了原始而人的光芒:“男人们不会喜这么⾚裸裸的感情的,他们喜含蓄的女子。”

  轻吻落在她的脖子上:“不!小⽟,本朝自从大周则天皇帝后,风气也改了,女人也有权爱她所爱的。何况你选中了一个不同凡俗的男人,我喜勇敢的女孩子。”

  “是吗!你别口是心非了,男人喜的是⾚裸裸的女人,但不喜她们的感情也⾚裸裸的。她淘气得像一个可爱的小精灵,李益忍不住紧紧地拥着她:“不见得!小⽟,你从那儿来的这些怪念头。”

  “自然是书上看来的,多少的诗歌文章中所标榜的女德,都是温柔娴淑的。”

  “文人在诗文上所写的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一回事,他们的话没一句可靠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子是温娴的淑女,却又在外面追求奔放的感情,男人把‮服征‬的望在子的⾝上得到満⾜,然后又在别处追取被‮服征‬的望,所以秦楼楚馆,才有那么多的人光顿,而且最慷慨的顾客,都是有家室的男人,他们到了那儿,就是为了那儿的女人敢爱,而想领略一下被人爱的滋味。”

  霍小⽟‮动扭‬了一下:“十郞,你从那儿懂得这么多?你一定常跑那些地方!”

  李益笑了一笑:“没有的事,我在家里很老实,到长安后才开始涉⾜这些应酬场合。”

  “可是你表现得却那么老练。”

  李益又笑了一笑:“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家室,而且我不是一掷千金的豪客。”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有的!我没有家室,才能以局外人的心情去观察别人,我没有可能挥霍的钱财,纯是为应酬而去的,才会以超然的态度去体会一切,也因为这个原故,我才会跟十一娘特别接近,如果我是为了追求⾁而去,她就不会跟我那么好了,因为她并不是一个求的对象。”

  这句话说得很大胆,但李益有充份的信心,不会触忤小⽟,而且还会深深地打动这个女郞,因为他渐渐把握住小⽟的格了,她是一个不同流俗的女孩子。

  果然,他的话产生了预期的效果,霍小⽟贴得更紧了,柔轫而有力的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而且她的⾝子也开始热了起来、洋溢着野的冲动和魅力。

  李益的吻更密了,他在心底感谢鲍十一娘。

  那是一种由衷的感谢。

  不仅为了鲍十一娘撮合了他与小⽟的姻缘,给了他这样一个‮媚娇‬可人的女孩子,也为了鲍十一娘指点了他许多‮情调‬的技巧,使他可以老练地引导小⽟进⼊情的情况。

  不过李益忽略了一件事,霍小⽟毕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不同于一个成的妇人。

  尤其,她是个慧黠放纵而有点乖诞的女孩子,在心理上她已准备接受一个男人了,在行动上,她还不习惯,所以当李益将要吻上她的嘴时,她忽而避开了。

  李益有点失措,不知道在那儿出了错,霍小⽟却挣开了他的怀抱,笑笑道:“十郞,我们应该去喝合卺酒了!”

  此时此情,她忽然提出这一个煞风景的提议,李益不噤有啼笑皆非之感:“你还没有喝够吗?”

  霍小⽟摇‮头摇‬道:“不是的,我平时很少喝酒,也不是个酒鬼,但是这杯酒对我很重要。”

  她牵李益的手,来到屋子里,桌上早已放着两个鲜红的玛瑙酒杯。以及一个紫⾊的⽔晶瓶,瓶中盛着満満的紫红酒浆。

  她郑重地拿起晶瓶道:“这是波斯进贡的葡萄酒,还是玄宗皇帝赐给我⽗亲的,他带回来时,我才九岁,为了喜这个瓶子,我硬要了下来,一直舍不得喝,慢慢长大了,我常拿着把玩。也立下过一个誓愿,这瓶酒,我一定要留着新婚之夜,跟我最亲爱的人一起喝!”

  李益很感动,从她娇而真挚的神情上,他看出了这个女孩子庄严的一面。

  虽然这是一件小事,而且还带点孩子气。

  虽然他们的结合非常草率,但是李益了解这女郞的內心是非常神圣的,因此有点歉然地道:“小⽟,我们的婚礼太草率了!你把它留着,过几天,我请一次客,邀请一些亲戚好友前来,把你介绍给他们,我们再喝这瓶酒。”

  霍小⽟笑了一下:“不要了,这酒是我们两人喝的,无须要别人参加,我既不是正式下嫁,也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要紧的是今夜此夕,我找到了一个我所爱的人,在我把自己献给你之前,正要喝这瓶酒才是最适合的时间。”

  她郑重地打开瓶口的封塞,把酒倾了出来,瓶子的容量不多,恰恰倒了两个満杯,她捧起一杯给李益,自己拿起另一杯,‮媚娇‬她笑了一笑:“乾!”

  李益忙道:“不要乾,慢慢地喝,这是我们幸福的开始,要慢慢地品尝,永恒地回味。”

  霍小⽟却摇‮头摇‬道:“不,一口乾了的好,趁此两情浓似酒,尽须一口,⽇子久了,好酒也会变味的。”

  她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催着李益也快点喝。

  酒是甜的,甜得有点腻口,因为贮放已经很久了,酒质已非常之醇,一杯酒下去,两个人都有了浓浓的酒意,霍小⽟娇美的脸颊,红得像⻩昏的夕,散发着人而眩目的光辉。

  李益很技巧的引导着霍小⽟,使两个分开的生命合成了一体。

  于是他温柔地在小⽟的额上吻了一下,轻轻道:“睡吧,累了一天,我们都该休息了,真要睡到⽇上三竿,让人叫起来i可就不好意思了!”

  霍小⽟満⾜地吁了一口气,伸伸懒,李益帮她放松了发髻,让她把満头柔软黑亮的长发披散了下来,披垂在肩上,笑笑道:“这样看来,更像个小妇人了。”

  才说到那儿,忽听得叭的一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下去,李益忙问道:“是什么?”

  霍小⽟道:“是我头上绾发的⽟钗。”

  “糟了!那一定跌断了,今天是不该跌碎东西的。”

  霍小⽟道:“你们读书人整天都在说不相信怪力神,想不到这么信!”

  李益摇‮头摇‬道:“话不是这么说,花好月圆之夕,总是完完美美的好,我不希望有什么遗憾的事发生。”

  霍小⽟笑了起来:“你放心好了,跌不断的,别说是这么轻轻地摔一下,就是用劲也不会摔断的。”

  李益道:“⽟质虽坚,但也很脆。”

  “我的这枝钗不同,它是西域⻳兹进国贡来的紫⽟,由宮中颁赐给我⽗亲,原是一方璧⽟,因为紫⾊的⽟很稀罕,大家都争着要,⽗亲给谁都不妥,特地召了一名⽟匠,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才琢磨成四技⽟钗,分给了四个女儿,我才算沾到一份。”

  李益道:“紫⽟,我倒还没有见识过。”

  霍小⽟弯下去,在下找到了⽟钗,在他手中道:“你看吧,据说紫⽟是⽟中之英,冬暖夏凉。”

  李益接了过来,触手就有一股沁肌凉意,通体泛着柔和的淡紫⾊的光辉,洁润光滑,使人爱不忍释。

  他磨挲了一下道:“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制成四枝⽟钗,我还以为上面一定是雕镂了些什么花式…”

  霍小⽟道:“因为⽟质特别坚,能琢磨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倒是想在上面琢点什么的,可是没有一个匠人有这个本事。”

  李益道:“为什么?能琢磨成器,就能雕饰。”

  霍小⽟道“没有工具,制钗的匠人是京师名家,他尽了最大的本事,也只能做成这个样子,他说如果他年轻二十岁,一定破出个十年的光,在这⽟钗上雕了最精致的花纹,可是他年纪大了,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上面消磨了,他要把清和坊的技业传下去。”

  李益一怔道:“清和坊,那是‮国全‬最知名的⽟器号。”

  霍小⽟骄傲地道:“是的,若不是清和坊王家,连改制成⽟钗都没办法,王德泰老师⽗说,他一生中不知雕饰多少美⽟,就是在这块紫⽟前低下头,他很遗憾说他老年才得子,没有人指点传下他的技业,否则他一定尽毕生之力来跟这块⽟斗一下,非要把它镂刻成花纹不可。”

  李益手里把玩着⽟钗叹道:“想不到这竟是块连城的宝⽟,它的⾝价一定不菲吧?”

  霍小⽟道:“是的,去年王德泰来找过我娘,说愿意以廿万钱来买下我这枝⽟钗。”

  李益愕然道:“一枝⽟钗值二十万,这不可能吧?”

  霍小⽟道:“不算多,因为这是仅存的一枝了!”

  “你不是说一共有四枝吗?”

  霍小⽟笑道:“是的!当时一共磨了四枝,可是那三枝都跟着我三个姊姊陪嫁出去了,王德泰活得比他预料中久,他已经把他的技业都传给了他的儿子,所以现在他觉得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服征‬这块紫⽟。”

  李益道:“不错,一个名匠,如果遇上了一块罕世的名⽟,是比什么都着的,如果他不把这块⽟琢雕成至善至美之境,死了都不会瞑目。”

  霍小⽟笑道:“你倒是很能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他把技艺传给他的儿子后,心中念念不忘就在这四枝⽟钗上,最先是向大姊买下了那枝⽟钗,化了五万钱,其次是二姊的,用了七万,三姊的那一枝是十万钱代价买下了的。”

  李益道:“他⼲吗化这么多钱呢?普通一枝上品的⽟钗,最贵不会超过两万以上。”

  霍小⽟道:“因为这四枝⽟钗不同,它们都是经王德泰手里琢磨出来的,也是他毕生未能竟工的遗憾,所以他不惜多倍的代价,也要把它们雕镂成器。”

  李益道:“那三枝⽟钗的结果如何?”

  霍小⽟道:“第一枝坏了,第二枝第三枝虽雕镂成形,他自己却很不満意,以较⾼的代价又卖掉了,因为我这一枝是⽟莹的中心部位,⾊彩最匀,质地最佳,他据前三次的经验,认为这一枝才是他毕生梦寐以求的⽟质,因此愿意化十倍的代价买下去,以期能留下绝世的技艺。”

  李益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霍小⽟道:“我⽗亲把最好的一枝⽟钗给了我,这枝⽟钗对于我的价值,不是能以金钱计的,因此我绝不卖它。”

  李益把玩着手中这枝⽟钗,良久才一叹道:“你是对的,有些东西是不可以金钱计算的,只是对那位老⽟匠太遗憾了,他如果得不到这枝⽟钗,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霍小⽟道:“是的!但是我没办法,这是我⽗亲对我的爱,我不能把亲情也卖丢!”

  李益再次地把玩着手中的⽟钗,心中涌起一股虔敬之意,这上面包含着一个女郞的执拗,一个孤女的亲情,一个人的尊严,以及一个艺术家的‮望渴‬,这一切都太神圣了,神圣得早已超越了金钱的价值。

  这使他察物的观念中,注⼊了一个新的认识,世界上毕竟还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

  从这枝⽟钗上,他对⾝边这个娇小的女郞,有了更多的怜惜与尊敬,因此他郑重地把⽟钗还给霍小⽟,以虔敬的声音道:“好好收着它?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把它傅下去,当作我们的传家宝。”

  霍小⽟笑道:“你知道它的⾝价还不想卖掉它?王德泰曾说过,这枝⽟钗本⾝并没有这么⾼的价值,如果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出这么⾼的价了。”

  李益笑道:“不错,王德泰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原因才肯出⾼价买它,可是他不明⽩,它的价值对你我更⾼,⾼到没有一个价格能使我们出卖它。”

  霍小⽟道:“我的理由很傻气,因为它能使我意识到我是霍王的女儿,仍然应该是个受人尊敬的郡主,但事实上早就不是了,我⽗亲一死就不是了。”

  李益道:“我的理由也很傻气,虽然我一开始就不是霍王的女婿,但看到这枝⽟钗,我忽然觉得我就是了,二十万钱虽不是个小数目,但我还有机会赚得到,一个郡马,却是很难得到的。”

  霍小⽟睁大了眼睛道:“十郞,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李益叹了一口气道:“可资怀念的东西很多,但很少能持久保存的,如这所宅第,迟早要归还的,很多的陈设。都不合我的⾝份,不能使用了,只有这枝⽟钗,戴在你的头上,谁也不能夺去,因此只有这样东西是我们可以拥有的,因此别说它只能卖二十万,就算能卖两百万,我也不肯卖的,因为两百万也买不到一个郡马的,是吗?”

  霍小⽟笑了,笑得很开心,倒在上,笑得全⾝动,李益忍不住按着她问道:“小⽟,你笑什么?”

  霍小⽟慢慢止住了笑声,着气道:“十郞,我告诉你这枝⽟钗的来历以及它的⾝价,我原是想卖掉它的,想不到你居然会要我留下它。”

  李益奇怪地道:“为什么你要卖掉它呢?”

  霍小至正⾊道:“因为我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王府的郡主,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当我委⾝于你的时候,这个梦就该醒了,娘听见王德泰开出的价钱时,都劝我卖了它,想不到你竟会叫我继续做梦下去!”

  李益在这一刹那之间,忽然有屈辱的感觉,不悦地问道:“为什么,难道我不配做你们王府的女婿?”

  霍小⽟伤感地道:“不,你能,如果我⽗亲还在世,他也会同意你这个女婿的,问题是我q我不是一个真正的郡主,只是一个为正室所不容的弃女!”

  李益道:“我却不这样想,虽然我不会天真地把你幻想成为一个郡主,但你却是我心目中所锺爱的女郞,我不但要活在你的生命里,也要活在你的梦里。”

  他握住了霍小⽟的手,诚恳地道:“你认为你是⽗亲的女儿,我就是你⽗亲的女婿,你把自己当作郡主,我就是驸马,即使你把自己想成皇后,我就是天子,因此,无论如何,我不会卖掉这枝⽟钗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梦。”

  霍小⽟动地翻个⾝,俯在李益的膛上,轻声道:“十郞,我想不到你是个这样的人。”

  李益道;“你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

  霍小⽟道:“我不知道,你使我惑了,当我决定委⾝于你的时候,娘还警告过我,她说你是个精明能⼲的人,可以依赖,但要我改了我的个,少做⽩⽇梦,她说你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李益笑道:“我是这样的一个人?”

  霍小⽟道:“那你就不该有这种天真的梦想。”

  李益轻轻一叹道:“娘已经忧患,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太深,才会有那种想法,当然不能怪她R因为她一生中经历的打击太多,远甚于她所得到的快乐,她一生都在取悦别人,适应环境,而我们却不是的。”

  霍小⽟道:“我们是怎么样的呢?”

  李益道:“我们比她幸福,因为我们拥有梦想。”

  “你也有梦想吗?”

  “当然有,我还年轻,没有被现实冲淡了梦想的‮趣情‬,而且我是个诗人,我还能编织得比别人更美的‮趣情‬。”

  霍小⽟幸福地把头枕在他的膛上,喃喃地道:“十郞,认识你真好!”李益没有再说话,柔情地拥着她,世界又陷⼊了寂静,虽然还有千言万语,他们却无须假语言来傅达了心声,热爱中的少男少女,在静默中能换更多的思想。

  虽然他们是今天才认识才见面。

  但是充満了戏剧的情形下认识,又很快她突破了灵的界线,进⼊了灵⾁合一的境界!

  到了这一个境界的男女,言语就成为多余的了,有一张无形的网把他们网在一起,网渐渐收缩,一直等到两个人溶为一体而牢不可分了。

  过了不知多久,霍小⽟才低地道:“我要睡了。”

  “睡吧,明天要起得很早的。”

  没想到霍小⽟说睡就睡,而且就伏在他的膛上睡着了,微微的鼻息,吹在上有庠庠的感觉。

  李益望着她娇而无琊的睡态,不噤轻轻地一叹:“孩子毕竟是孩子。”

  在烛光的照耀下,他可以看清楚她颈上茸细的汗⽑,细细的,柔柔的,发着金⻩⾊的光彩!

  李益感到非常満⾜,似乎拥有了整个世界,像一个守财奴数着他窖蔵的金条,他孩子气地数着那些茸细的金⾊的柔⽑,慢慢地,他自己也睡着了。

  从绮丽的梦,开始转到恶梦,最后他梦见了一个全⾝浴⾎的女鬼,披着长发,张开⾎淋淋的双臂向他扑了过来,那女鬼的脸像是霍小⽟,但不再是那么‮媚娇‬,那么可爱,变得异常狰狞,吓得他大声地叫了起来。

  叫声惊醒了霍小⽟,茫地坐起⾝子,伸手去摇李益,但李益还停留在梦中恐怖的情景里,拚命地往后躲,口中还连连地叫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这叫声使霍小⽟缩回了手,不解地望着李益,也为他脸上惶恐的表情,感到莫大的惊异,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益却已醒觉了过来,挣扎了一下,摇‮头摇‬摆脫了梦境的困扰,擦擦额际的冷汗。

  望着霍小⽟,他才歉然地道:“小⽟,我吓着你了吧!”

  霍小⽟见他已经正常了,才吁了口气“你是怎么了?”

  梦中惊悸犹存,他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声道:“我做了个恶梦,被魔庒住了。”

  霍小⽟颇感‮趣兴‬地道:“什么样的恶梦?”

  “我梦见一个女鬼,披头散发,満⾝是⾎,⽩惨惨的脸孔,瞪着两颗死鱼似的眼珠,扑来要抓我。”

  霍小⽟笑道:“你以前见过鬼吗?”

  李益摇‮头摇‬,道:“没有。”

  霍小⽟道:“既然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是鬼呢?”

  “因为…因为人不会那样可怕的。”

  霍小⽟笑得非常开心“十郞,你们整天说不信怪力神,可见是欺心之谈,梦为心中所思,如果你不承认有鬼,何以会在梦中见鬼?”

  李益恍惚地道:“我也不晓得。”

  霍小⽟道:“梦见鬼的人多半由于心虚,尤其是女鬼,你别是做了什么负心的事吧?”

  李益急急道:“绝对没有,以前我从不跟女子往,来到长安后,虽然在应酬的场合上见过一些女子,也只是逢场作戏,没有什么纠葛…”

  “不见得吧,你跟十一姨呢!”

  李益一叹道:“那只是一段不正常的感情,绿尽则散,大家好来好去,我并没有负她之处。”

  霍小⽟道:“在你內心中总觉得有亏欠之处,所以才会梦到她。”

  李益急急道:“绝不是,我梦到的不是她!”

  霍小⽟哦了一声道:“不是她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本不认识。”

  “不!你一定认识的,梦中的事不会无中生有,尤其是梦中出现的人,一定是你见过的。”

  李益在她咄咄人的词锋下,无可奈何地道:“小⽟,那梦中的女子确是似曾相识,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霍小⽟笑了道:“我相信,那女子是我。”

  李益不噤一怔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霍小王道:“因为我也在梦中,梦到我快死了,而你却不来见我,我恨极了,说我死了做鬼也不饶你,接着没多久,就听见你的呼叫!”

  李益不噤一惊道:“小⽟,你别吓我好不好?”

  霍小⽟柔婉道:“不是吓你,我说的是实情。”

  李益道:“怎么可能呢?”

  霍小⽟道:“两心相洽梦也通,这为什么不可能呢?”

  李益道:“但我们的梦不应该如此恐怖。”

  霍小⽟笑道:“你的梦应该是如此的,因为我枕着你的上睡着了,庒着你的心口,你自然会做恶梦了,至于你看儿女鬼披头散发的,也一定会是我,因为你在梦中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我,而且我披散着头发,把眼前的情景混⼊了梦中,我就成了梦中的女鬼了。”

  李益吁了一口气道:“一定是这原故,所以你摇我的时候,我还吓得大叫,要你别碰我。”

  霍小⽟歉然地道:“十郞!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睡着了就不知道,你该把我移下来的。”

  李益笑笑道:“看你睡得那么甜,我实在不忍心,怕吵醒了你,那知道…”

  霍小⽟笑道:“那知道好心没好报,我居然在梦中变个女鬼来吓你。”

  李益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做梦的,今天很特别R也许是因为今天太紧张了,以后就不会了。”

  霍小⽟笑笑道:“我却常常做梦,也当做恶梦,每次总是因为手庒住了口,所以你一被庒住,我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李益道:“难怪你对梦境的解释这么合情合理,不过以后你可别再做那种怪梦了,害得我也跟你受累。”

  霍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故,自从算命的宝昙老和尚批过我的命当早夭,我就老是梦见自己将死的情况,不过你却是第一次参⼊我的梦里。”

  李益道:“以前你的梦里又是谁呢?”

  霍小⽟道:“没有人,以前我老是梦见自己一人孤零零地死,我倒不是怕死,却怕那种寂寞,因此我急急地求归宿,也是怕自己再陷⼊那种孤寂里。”

  李益忍不住爱怜地拥着她道:“小⽟!以后不准再胡思想了,你有了我,不会再寂寞,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爱护你,到老都不离开你。”

  霍小⽟苦笑道:“不会的!我活不到老,这是命中注定的,我只想在我有生之年,你能伴着我就満⾜了。”

  “别胡说,你不会死的,小⽟,因为你以前太寂寞,太忧愁了,所以才有那种想法,今后就不会了,我要使你快乐起来,把你那些怪梦赶走!”

  霍小⽟笑笑道:“你都被我牵进梦里来,还怎么赶得走呢?”

  李益道:“梦由心生,我不让你有一点忧愁的事,自然就不会有恶梦了,心同梦也通,即使要做梦,我们也应该做一些快乐的梦。”

  霍小⽟沉思片刻,才深深一叹道:“十郞,不是我忧愁多感,总我觉得我们之间不会长久的洞房恶梦,而你送给我的定情之物,又是一把扇子,这一切都是征兆。”

  李益被她说得有⽑骨悚然之感觉,因为他记起昨天跟鲍十一娘盟誓的那一场突起的狂风,冥冥之中,似乎确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主宰着他们未来的命运,可是他仍然強辩道:

  “我送你扇子又有什么不对呢?”

  霍小⽟道:“没什么不对,只是使我想起了席间的酒令。”

  李益一叹道:“你想得真多,那又关酒令什么事?”

  霍小⽟道:“你的酒令谜底是一个竹夫人,我想到了竹夫人与团扇都是暑夏的用物,一到秋凉,竹夫人就弃之⾼阁,最多是被冷落而已,而团扇却被捐弃了,秋扇见捐,可不是我新创的典故。”

  李益一怔道:“我可没有想到这些。”

  霍小⽟苦笑道:“你当然不会想到,天机隐于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在夏天遇合,秋天你选官后,就要赴任了,我想起了你送的扇子,就想到了这些。”

  李益忙道:“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霍小⽟道:“未来的事不可预言得那么早,那时也许有什么原因使我们不得不分手。”

  李益道:“绝不会的,谁也不能使我们分开。”

  霍小⽟苦笑道:“生离死别,可由不得人的。”

  李益一叹道:“小⽟,如果你死了,我不说那些追随于地下的话,因为那是不可能的,我上有⾼堂老⺟,下无兄弟,宗祀的承继,老⺟的奉养,不允许我轻生,除此之外,我发誓绝不离开你。”

  在情的冲动下,他跳下来,拿起⽩绫的被单,用力撕下了一幅,然后再咬破了小指,不加思索,用指⾎在⽩绫上写着:“大历五年八月,姑臧李益得嫔霍氏小⽟,誓共⽩头,永不相负,情如山河永固,心比星⽇不移,如有相违,愿天地鬼神共鉴之。”

  写完了,他把⽩绫给霍小⽟道:“小⽟,你收着。”

  霍小⽟怔怔地接过道:“十郞,你这是做什么?”

  李益道:“这是我亲笔的⾎誓,以后我如负你,你就把这幅⽩绫火化了,当可上达天廷,请雷神劈我!”

  才说完这句话,楼窗上一道耀眼闪光,接着是一声霹雳,震得四壁俱动,霍小⽟吓得一声惊呼,扑进他的怀中。

  李益却勇敢地拥着她,庄严地道:“小⽟,人可欺,鬼神不可欺,他们已听见我们的誓言了。”

  闪电一道道地照,雷声一阵阵地响着,震得烛火不住地跳动,霍小⽟偎在他的怀里,瑟瑟地抖着。

  李益拥着她,柔声道:“小⽟!别怕,这是上天为我们证誓,神明会保佑我们相爱不渝。”

  霍小⽟道:“十郞,我相信你就是,何必这么郑重呢!儿女之私,怎么可以上渎神明呢,雷神在生气了。”

  李益肃然道:“情坚可动鬼神,这是最神圣的事,只要我们坚守誓言,雷神是不会生气的。”

  霍小⽟推开了他,跪在窗前,神情异常肃穆,双手拿着那幅⽩绫,慢慢地叠起来,蓝⾊的闪电,照着她的脸,有一种凄凉的,恐怖的美感。

  李益看着,忽然想起刚才梦中的女鬼,就是这样子,突然全⾝汗⽑都竖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冷战,‮狂疯‬地过去,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叫道:“小⽟,你⼲吗?”

  霍小⽟仍是在喃喃低祷,李益以为她中琊了,‮烈猛‬地摇憾着她的⾝子,口中大声地叫道:“小⽟,小⽟!”

  “十郞,轻一点,你把我弄痛了。”

  李益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手,小⽟的两条胳臂上竟添了几道青痕,李益歉然地道:“小⽟,对不起,你刚才是怎么了,可把我吓坏了。”

  霍小⽟道:“我在向雷神求恕,请他宽恕我们的儿戏行为,这绫上的哲言是开玩笑的,千万别认真。”

  李益不噤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而且也有点生气,愠然地道:“小⽟,我是一片诚意,你怎么以儿戏视之?”

  霍小⽟道:“我知道你是一片诚意f但情人的誓言,只在两心之间,不要别人来⼲预,更不要神明来⼲预。”

  李益惑然地道:“小⽟,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小⽟凄婉地一笑道:“这幅⽩绫我会收着做纪念,即使你将来负我,我也不会乞诸神明的。”

  李益忙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霍小⽟道:“十郞,我已经把整个心都给你了,你此时能如此待我,我已经心満意⾜,我不敢再企求将来了,因为我知道我是天生命乖,不会有好结果的,即使遭受遗弃,也是我的命。”

  李益急急道:“小⽟,你怎么还不相信我?”

  霍小⽟温婉地道:“不,我相信,千万分地相信,正因为我相信。才不愿意在天地鬼神间存照,我知道你的,那已经够了,你即使要负我,也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会是存心那样的,因此,我宁可自己吃苦,也不愿意你受到半点伤害。”

  这是何等绵的挚情,李益深深地被感动了!抱起那娇小玲珑的⾝子,紧紧地拥在怀中,吻着她的脸,她的颈项,她的,喃喃地道:“小⽟,你太傻了…”

  霍小⽟笑了,静静地倚着他,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一觉醒来,天⾊大亮,霍小⽟已经对着铜镜梳只好了。

  李益笑着对霍小⽟道:“我得出去转一下,你也得准备做一次女主人,我要邀请几个朋友回来吃饭。”

  霍小⽟道:“在这儿要请你的朋友?这不大好吧!”

  李益道:“为什么,你不?”

  霍小⽟道:“不是的,我是怕娘会嫌吵…”

  李益道:“我知道娘爱清静,但今天这一次宴请非常重要,她一定会同意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约好了牛炳真,三天后听回音,现在还不知道王府会持什么态度以及作什么打算?但为了使他们少打歪主意,我要把事情敞开来,办得有声有⾊,使每个人都知道,这样他们就死心了。”

  霍小⽟叹道:“你留在这儿终宵未返,王府一定知道了,事实已成,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李益道:“光是王府知道没有用的,必须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才能使王府的人不再来纠生事。”

  霍小⽟道:“既然你认为必要,那就去邀吧!不过不能请太多人,老张妈忙不过来。”

  李益道:“不会太多,约摸二十来位,都是长安市上的名流,经过这二十几口一渲染,大概不出两天,就可以传遍长安市,王府再想施庒力变卦也没用了。”

  霍小⽟道:“我要出去招待他们吗?”

  “当然要了,你是女主人,而且我也要让他们看看我的小新娘,看看我这美绝人寰的小仙女,一定会使他们羡慕得几天晚上睡不着觉!”

  霍小⽟感到很‮奋兴‬,但也很紧张地道:“我…我恐怕不行,我从来也没有跟别的男人同过席,恐怕不会招呼,你要约些什么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那么多的人,我怎能一一描述,不过你只管放心好了,他们都是些很风趣的人,你会感到很有意思的。”

  霍小⽟侍候着李益着装,房中有了响声,外面也就响起了叩门声,是浣纱为他们送来了净面的汤⽔。两个人牵着手下楼,来到郑净持的居室前,她不但起来了,连佛室的早课都完了。李益请过安后,随即说出要请客的事,而且也补叙了理由,郑净持笑着道:“十郞,现在你就是这儿的主人,你要做什么自管决定好了,何必还要告诉我呢?”

  李益忙道:“娘言重了,这应该请示你的。”

  郑净持轻叹一声道:“我向来是不太管事的。你也不必客气,昨夜我央求十一妹连夜制了一样东西送给你。”

  李益道:“娘,你何必客气呢,应该是我孝敬你才对。”

  郑净持笑着递给他一个方形的包裹裹道:“你打开看了再说,东西不值钱,是连夜赶出来的,你未必会満意的,好在这只是个象征,你可以自己再换。”

  李益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方磨得极为光洁的柚木板,镂刻着:“姑臧李君虞寓”六个大字。

  他不噤怔住了道:“娘!这是什么意思?”

  郑净持道:“这是要你去钉在大门上的意思,也是告诉别人,这儿换了主人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这儿住多久,那怕明天就搬,今天也得挂上,让人知道主人是谁。”

  李益十分感动地道:“娘,谢谢你了。”

  郑净持和蔼地一笑:“别客气,昨天我们就说好了,这儿的一切都给你,包括园中的一草一木在內,宅第是不能卖的,如果你有办法,可以让王府付一笔钱收购回去,他们不会在乎钱的,但这所宅邸,他们绝不容外人久居,留在手中徒自招怨,对你有很大的妨碍。”

  李益很聪明,立刻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连忙问道:“娘,你是否认为我今天宴客之举太张扬招摇了?”

  郑净持微微一笑道:“你又多心了,我怎么会嫌烦呢,我并不是喜清净,而是被得不能不如此,小⽟的⽗亲在世时,这儿经常的车⽔马龙的,这样的一片园林,原也应该那个样子才不辜负它!何况我不曾在此久居,过几天我就要搬到尼庵中去了,我是为你好。”

  小⽟忍不住道:“娘,十郞也是为的我们啊!”郑净持道:“现在只能说我一个人了,你跟十郞并不是非住在这儿不可,也并不是非跟王府结怨不可,我知道他完全是为了我,因此我很过意不去。”

  小⽟道:“娘!您既然怕张扬而获怨,又何必送十郞这块名牌呢,在大门口一钉,不是一样地张扬吗?”

  郑净持怔了一怔道:“说的是呀,我昨夜没想到这一层上去,我只是表示这儿的主霍已经全部鹰于十郞了。”

  李益笑笑道:“娘的意思我完全了解,娘的顾虑是不必要的,因为昨天我已把王德祥撵了出去。就已经向王府表明了态度,今天我邀集一些名流,也是为了请求大家声援一下,此一次,以后就不会了。”

  郑净持想想道:“十郞!对外面的事,我不如你明⽩,你认为如何有利,尽管放手去做好了,小⽟恐怕还不太习惯于做女主人,我还得教导她一下,该邀那些客人,你只管去邀吧,家里的事你不用管了,十一妹来了,我会请她帮忙招呼一下的。”

  用过早点后,李益就开始着手草拟名单,缮写名帖,然后带了秋鸿,出去邀集客人去了。

  他是在外面用过中饭回来的,同时也把他的表弟崔允明带来帮忙招呼。那块“姑臧李君虞寓”的名牌在大门右边,显然别有一番气象,崔允明看了园林宅第的气象,眼睛都发直了,连口称赞不已。

  李益却很得意地道:“允明!这只是暂居而已,因此你要帮我在亲戚面前掩饰一下,别让我⺟亲知道,否则老人家一定会反对的。”

  崔允明一怔道:“表哥,你不准备让姑妈知道?”

  李益道:“因为我不是纳侧室,只是收个⾝边人而已,⺟亲较为拘谨,一定不会同意的。”

  崔允明道:“那将来你如何向姑妈待?”

  李益道:“没什么需要待的,等我正式娶室后,再跟⺟亲说一声好了,因为这件事的內情很复杂,我是为了不让她们⺟女受王府的欺凌才答应下来,⺟亲的胆子小,听说找尚未选官,就先开罪权势。她不会了解我的侠行,只以为我是为女⾊所惑,一定会大为担忧的。”

  崔允明道:“表哥,我知道你不是好⾊的人,因此想问你一声,你这么做值得吗?”

  李益道:“当你见过她们⺟女,了解她们所临的苦境后,你就不会有此一问了。”

  于是他把昨天的情形说了一遍,隐瞒起他准备用霍小⽟的嫁奁打点前程的企图,因为对他这个表弟很清楚,绝对不会赞同的,甚至对于行人情,通关节的事都不会赞成,他是一个一板一眼的人,但也是个古道热肠,最喜助人的正直青年。

  果然崔允明对李益的义举大为赏,钦佩地道:“表哥,你真了不起,居然有这种魄力。”

  李益笑道:“不平则鸣,人之常情,尤其是今见到郑夫人后,才知道她是多么可敬的一位妇人,你也会忍不住一伸援手。”

  崔允明讪然道:“事情如果给我碰上了,我自然不会袖手,但我没有表哥这份才情,不会做得这么漂亮,最多挽起袖子,打那恶奴一顿而已,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给人家添⿇烦。”

  李益叹一口气道:“是的,霍王府的势力很大,斗是斗不过的,所以我方会收留了小⽟,想靠这批名流朋友为我撑撑,再者也使不⽟有个归宿,虽然郑夫人很谅解,而且也是出之于他们的请求,但总不免会落个趁人之危的批评,不过我问心无愧,也就不在乎那些了。”

  崔允明道:“没关系,我会替你解释的。”

  这才是李益的真正目的,但他很聪明,不作请求,让崔允明自告奋勇地提了出来。

  李益带崔允明见了霍小⽟与郑净持,这个忠厚老实年轻人博取到郑净持由衷的好感,而郑净持端庄祥和,也使崔允明生出了由衷的敬意。

  当他们表兄弟在外厅准备接待客人时,霍小⽟则带着桂子与沅沙到厨下去帮忙老张妈拾夺菜肴去了。

  郑净持与鲍十一娘则开始了一次私谈,她轻轻一叹道:“十一妹,你如果先把崔少爷带来,我就会另作一种打算了,我宁可舍弃一切,把小⽟嫁给他。”

  鲍十一娘道:“净持姊,你认为崔公子比十郞好?”

  郑净持摇‮头摇‬道:“我对相人术还有点经验,崔少爷的人品,才情,没一点比得上十郞的,但是他忠厚可靠,小⽟跟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遣嫁,而且绝不会吃亏,十郞不是不好,但我总觉得他心机重了一点。”

  鲍十一娘道:“净持姊,你原先开出的条件是要个清华门第而且有功名的世家‮弟子‬的。”

  郑净持道:“是的,那是我自私的想法,我认为有了那两项条件,可以抗拒王府的‮害迫‬,后来我想想又觉得不妥,如果有崔少爷那样的一个年轻人,淡泊名利,我只要肯放弃一切,把小⽟嫁出去远离京师,王府也就不会追究的,而小⽟的终⾝也踏实多了。”

  鲍十一娘道:“以前我也这样劝过你的呀,如果你同意了,我早就进行妥当了,长安市上找崔公子那样的年轻人并不难,可是要找十郞那样一个有担待,有魄力,而又符合你们条件的世家‮弟子‬倒是真不容易!”

  郑净持低头不语,鲍十一娘道:“如果你现在有意,也还来得及,我可以把十郞说动退出…”

  郑净持一叹道:“迟了,木已成舟,十郞即使同意,小⽟也不会答应了。何况崔少爷也不会接受的。”

  鲍十一娘道:“是的。崔公子是个拘谨的人,跟十郞又是姑表兄弟,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再要小⽟的,但要找崔公子这样的年轻人,百儿八十的也不难。”

  郑净持一听道:“会有这么多?”

  鲍十一娘笑道:“忠厚,老成,淡泊,可靠,这些都是普通人的条件,伸手就可以捞上一大把,所谓英才难得,就是这个意思了。”

  郑净持道:“只怕小⽟不会同意的。”

  鲍十一娘苦笑道:“小⽟不同意,王府也不会放松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十郞那样惹得起王府的。”

  郑净持长叹一声道:“算了!生死祸福皆由命,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鲍十一娘道:“净持姊,怎么到了今天,你还三心两意的,难道十郞昨天又做了什么令你不満意的事?”

  郑净持轻叹道:“那倒没有,只是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老王爷的萧索,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当着我的面,把手上的一颗珍珠投进了浊⽔里。”

  鲍十一娘道:“你想得太多了。”

  郑净持道:“不,我自老王爷宾天后,一直念经礼佛,已经心如止⽔,从来不做梦的,这一梦大为蹊跷。”

  鲍十一娘道:“道梦是什么意思?”

  郑净持道:“小⽟是我最锺爱的女儿,投掌珠于浊⽔。分明是指小⽟将来的收场不好。”

  鲍十一娘笑道:“你怎么光是往坏处想,珠生于蚌,蚌生于⽔,明珠⼊⽔,不就是有了归宿之意吗?”

  郑净持苦笑道:“我也希望是个好兆头,但老王爷的脸上为什么会带忧⾊呢?”

  鲍十一娘默然片刻才道:“净持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昨天我约十郞来的时候,只是让你们相一相,但你们立刻就决定了,最奇怪的是小⽟,前天说的时候,她并不太热心,昨天见到了十郞后,她好像就着了似的,不但満口答应,而且还急着成亲,何况有许多事都非常巧合,好像这桩姻缘是早经天定了似的。”

  郑净持默然片刻才通:“是的!一切都似乎早已注定了,所以那许多巧合的发生,使人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十郞是个很慎重的人,这是我可以看得出的。可是他昨天答应这件事时,也好像是毫无考虑…”

  鲍十一娘道:“是呀,昨天回去后,我还在奇怪,以他平时的为人个,他不会这样草率的,因此我觉得这件事似乎是老天爷在作主,本不是人力能扭转的。”

  郑净持最后只是长叹一声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而且到现在为止,十郞的表现比我想像中好上多少倍,但愿老天爷可怜我们⺟女,让他永远这么好下去,别叫小⽟受什么灾难!”

  两个妇人的表情都很沉重,虽然她们都在口头上找出好话来安慰自己,但在她们的直觉上,却似乎都有犯罪的感觉,好像是她们把小⽟硬给推下了不幸的火坑里。

  客人渐渐来了,她们没时间再多作私谈,因为李益今天所邀请的人都是斯文中人,而且也都是鲍十一娘的旧识,所以她也得出去帮忙招呼。她出来的时候,李益在门口去接继续来到的客人,崔允明却被几个先到的客人总得満⾝大汗,因为李益请客的时候耍了一手绝招,没有说明为什么。

  他要借重这批名流朋友,作为⽇后对付霍王府的声援,唯恐先说出来,有人会考虑到⽇后结怨霍王而拒绝赴宴,但这些客人来到之后,首先是为庭院中豪华的建设而目眩神摇,要不是李益在门口相招,他们几乎都不敢进来,来到之后,一个劲儿地向崔允明追问详情,崔允明受了李益的嘱咐,不敢先说,他又是个老实人,不知道如何用假话去搪塞,因此被得満⾝大汗。

  看见鲍十一娘进来,他如释重负,连忙道:“鲍娘来了,她比我清楚,你们去问她好了!”

  借着这个机会,他把担子往十一娘⾝上一推,匆匆地赶到外面去了,厅中坐着五六个客人,全是鲍十一娘的人,其中以湖湘蒋子与鲍十一娘最,立刻就叫道:“好哇,难怪君虞不肯明说,小崔也在左右支吾,原来是你这老妖狐把君虞给住了,莺屋蔵娇,喂!老和尚,快拿出你的无边佛法来降妖。”

  被称为老和尚的是诗僧心印,也是长安市上一怪。他是个出家人,却不忌荤腥酒⾁,行止跌宕不羁,秦楼楚馆,平康里巷,他照去不误。吐语风趣诙谐,诗才敏捷,棋酒无敌,游戏人间,是名流中的名流,战后的长安在中求治,粉饰太平,所以这个疯疯癫癫的怪和尚倒是成了长安的名人,酬酢间很少有他不到的地方。

  除了那⾝穿着外没有人当他是和尚,除了一句口头禅--阿弥陀佛,他自己也没把自己当和尚。

  因此听见别人扯到他,他嬉⽪笑脸地道:“阿弥陀佛,和尚道行浅,十一娘法力⾼深,和尚降不了她。”

  鲍十一娘道:“大法师,我那点着你了?”

  心印一笑道:“女菩萨⾝具无边法术,腾挪转移,颠倒乾坤,不把我和尚呑下肚去,已是大慈大悲,和尚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惹女菩萨。”

  他说得煞有介事,鲍十一娘忍住了笑,存心要把话题岔开,因此紧抓这个题目道:“和尚老爷,别人说我倒也罢了,你是个出家人,居然也満口胡言语,好像我真是个妖精了,你倒是说说。”

  心印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戒打诳言,和尚说话自然有凭有据,否则是要下地狱拔⾆的。”

  鲍十一娘柳眉一竖道:“好哇!你越说越像真的了,今天就要你拿个凭据出来,否则不等你下地狱拔⾆,‮娘老‬先拔了你的⾆头。”

  她与心印是开玩笑惯了的,说话时毫无顾忌,时常斗口,别人看得很有趣,顿时忘记问话的本意了。

  江都名士洪畴立刻着他淮左官话打趣道:“乖乖隆的冬,疯和尚跟千年炼狐鲍娘子斗法,精采呵!精采!”

  心印一翻眼道:“你错了。鲍娘子岂止是千年炼狐,她至少也有九千年道行,是商代坦己娘娘转世,长安帝都,连天子的紫气都庒不住她,可见道行⾼深。”

  鲍十一娘笑道:“和尚,你尽管骂我好了,假如你提不出证据来,看‮娘老‬饶得了你。”

  心印含笑道:“眼前就是证据,和尚进门时,看见门口钉着有姑臧李君虞寓的牌子,这总不会假吧?”

  鲍十一娘道:“不假,这本来就是李十郞的新居。”

  心印道:“可又来了,前两天和尚还到过新昌里李姑臧的寓所,不过是聊称幽静而已。”

  “我说过这是他的新居。”

  “新旧之间相差太悬殊了,李姑臧别说是尚在候选,就是放了度文尚书,也不可能在这两三天內,置下这一片金碧辉煌的连云甲第,这不是你的神通广大吗?”

  鲍十一娘笑道:“这是什么证据,列位老爷听得懂吗?”

  洪畴忙道:“不懂!不懂!和尚别卖弄禅机,快说出来让大家听个明⽩。”

  心印笑道:“姑臧子突然暴富,就算他在地下挖出了⻩金,也不可能在一两天內抖成这个样子,只有千载炼狐,才能点铁成金,幻化山林,鲍娘子,说你千变万化,也逃不过贫僧法眼,这下子你可承认了吧?”

  洪畴大笑道:“有道理,有道理,十一娘,这下子可叫和尚抓住了尾巴,显出原形了,你快从实招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鲍十一娘本想把话题扯开的,那知又回到本题上来,正在为难之际,忽而门口有人接道:“十一娘虽非千载炼狐,却真有点铁成金,幻化无常的神通,兄弟能够由陋室而移居华堂,乃是一番奇遇,而这段奇遇,完全拜受十一娘之赐,兄弟将各位请来,正是要与诸君共享。”

  说话的是李益,他被崔允明由门口拉了回来,唯恐鲍十一娘无以为词而预怈了底细,而且来得恰是时候,解了鲍十一娘的围。

  心印忙道:“姑臧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益笑笑道:“先让你闷一下子,因为这番奇遇太曲折了,从头道来,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每位讲一遍,兄弟可没有这么大的精神,还是等到大家到齐了,兄弟做一次说吧,而且还有仰仗诸君之处呢!”

  他很懂得群众的好奇心理,吊⾜了胃口,就是秘而不宣,害得那些人一个个心庠难搔。

  好容易等到快上灯的时候,客人都到齐了,盛筵摆开,李益很会做人情,他先商得了郑净持的同意,各投所好,用彩盘装了一包包的珍玩小品,每人送上一份。等大家都收下了,他才把盛装的霍小⽟请了出来,向大家介绍道:“这是荆人霍氏小⽟,各位见见!”

  大家都为霍小⽟的⾊震惊了,一个个张口结⾆,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

  霍小⽟楚楚堪怜地裣衽作礼后,才依着李益的教导,红着眼眶道:“弱女不幸,备受豪门欺凌,虽蒙李郞仗义,得侍巾栉,但不敢以正室自居,仅希冀能得一枝之托而已,且异⽇安危难测,尚祈诸君子一伸援手。”

  底下才把她⺟女的遭遇,以及委⾝李益的情由,约略地说了一遍,把一批名流都听得呆了。

  李益是个很懂得制造气氛的人,他以戏剧的手法,介绍了霍小⽟,再由霍小⽟自述⾝世,引起大家的同情,他自己却在一边推波助澜,等小⽟说完了,才接着道:“郑夫人矢志孤节,见凌于豪门,君虞虽一介书生,亦为之愤然不平,故以⾝任护花之责,庶几免使弱质飘零,诸君皆情中人,想必也不忍坐视,君虞所望无他,只求在口碑上作一道义之声援。”

  虽然有的人心里难免怕得罪王府是否上智之举。但在这个时候,却也不便表示了,而几个年轻人更是于义愤,慷慨陈词,以为后盾。

  李益很聪明,见目的已达,就不再继续推展使事态扩大,笑笑道:“多谢各位支持,郑夫人并不贪图王府权势,只求个安⾝而已,所以各位也请记住,今⽇乃君虞邀知己小酌,不是为王府招赘,这里是君虞书寓,也不是王府别业,⽟娘为君虞红颜知己,非李氏室妇,为了顿全王府门第,我们已经委屈求全至此,如果王府再不肯放过,似乎也人过份了。”

  洪畴最容易冲动,拍着膛大声道:“没问题,君虞,如果霍王府再来纠,我们大家联名告到宗人府去,也让他们这些世爵知道读书人不是好欺负的。”

  李益笑道:“兄弟已有对付之策,但求息事宁人而已,真到万不得已时,再请各位申张正义,兄弟还有一件事向各位报告,就是十一娘自今⽇起,收帜脫籍,洗尽铅华,告别乐坊了,我们该为她一贺。”

  于是大家又举觞为鲍十一娘道贺,只有心印哭丧着脸道:“鲍娘子,你实在偏心,姑臧子年纪还轻,和尚却已经年过半百,有这种好事你该先为和尚打点才是。”

  鲍十一娘笑道:“大和尚,亏你还晓得自己年过半百,你也该照照镜于,看自己配不配?”

  心印笑道:“⽟娘子天仙化人,和尚自然不敢⾼攀,可是和尚一直在痴心等着你为洒家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娘,好还俗成家的,那知道你也收摊了,今后不仅相思无由寄,连小和尚也耽误了。”

  众人哄堂大笑,洪畴道:“心印和尚怎么思凡了!”

  心印道:“唯一的一条返尘之路,也被鲍十一娘给打断了,和尚纵有思凡之心,也只好光到底了。”

  由于这一个笑话,敞开了笑的气氛,场面顿时热闹多了,妙语如珠。笑话一个个出笼,有荤有索,而且妙在谈的笑话,听了不会使人脸红,使得霍小⽟又经历了一个生活面。

  席散人终,她跟李益回房,才无限満⾜地娇倚在十郞⾝上道:“十郞!你的这些朋友真有趣,这所园子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亲在世时,也在这儿宴过客,客人来得多上几倍,却没有像这样愉快过。”

  李益轻轻一叹道:“⾐冠云集的宴会我也参加过,宾主都是⾐冠楚楚,揖升而进,循秩品而坐,菜不过浅尝即止,酒不敢过量,谈话不敢⾼声,行止不敢逾矩,战战兢兢,那里说得上是宴会呢,简直是受罪,可是这种罪还是非受不可,有的人巴结门路,想挤一席还不可得呢。”

  霍小王道;“为什么呢?”

  李益道:“为了权势,下官奉上宪之召,能够受到邀请,就证明他在上宪心中还有点分量,怎不沾沾自喜,像今天所邀的客人,都是长安市上不得意的人,个个都是牢満腹,所以无拘无束,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

  “他们不都是名流吗?”

  李益叹道:“文人列⼊名流,就是不得意,舂风得意的人,绝不会成为名流。”

  霍小⽟道:“这我不同意,天宝年间的李太⽩,不是一样的放不羁,还不照样能名动帝都?”

  李益苦笑了一声道:“青莲居士豪情够了,醉草吓蛮书,曾令贵妃捧砚,力士脫靴,丞相磨墨,可是他的结果又如何呢?仕途困顿,仅以诗名扬天下而已。”

  霍小⽟沉昑片刻才道:“十郞!你准备做那一种人?”

  李益想想道:“我不想做一个名士。”

  “可是你往的都是名士呀!”

  李益叹道:“那只是一个过渡时期,在长安要想扬名,就不能不接近名士,要想在宦海中立⾜,也不能得罪名士,这些人都是成事不⾜,败事有余的人。”

  “那么你今天邀集他们只为了对付王府了?”

  李益道:“也不尽然,我不能全靠他们的,别看他们在席上慷慨昂,事情真要闹大了,他们说不定会袖手旁观,一个庇也不放,我只是让王府知道,我有这批朋友撑,也让王府知道,你已经属于我了,真到事情临头,还得靠我自己的。”

  霍小⽟歉然地道:“十郞!为了我们⺟女,使你受累很多,只是我希望你不要真闹起来。”

  李益笑笑道:“你放心好了,不会闹大的,尤其是经过今天这场宴会王府也不敢再用庒迫的手段了,那些人虽然帮不上大忙,却最会传递消息,长安市上都知道你我的事了,王府跟我斗大不上算,俗语说:『穿鞋的不跟光脚汉斗』,这一点他们很清楚。”霍小⽟想想又道:“你的这些朋方以后还会来吗?”

  李益道:“如非必要,我不想再跟他们多来往,常跟他们混在一起,固然能使当朝侧目,但也会使人有敬而远之的感觉,我就别想爬上去了。”

  霍小⽟有点惋惜地道:“那多可惜,我倒很喜他们,跟他们相处在一起很愉快。”

  李益轻叹道:“我也知道,但天下事很难十全十美,乐能磨尽壮志,而且我也不能跟他们比,他们都有殷实的家产,可以不求进取,我还有一个家要维持,有一个⺟亲要养活。”

  “十郞!我有钱,养家的事你可以不必顾虑。”

  “那是你的钱,不是我的。”

  霍小⽟幽怨地道:“十郞,现在还分什么你我呢!”

  李益笑了笑道:“就算你的钱可以通用吧,但我⺟亲辛辛苦苦把我扶养成人,期望我光祖耀宗,我总不能拿了你的钱去对她的报答吧?”

  霍小⽟这才低头不语了,李益笑笑道:“你生在王侯之家,⾜不出门,只不过见了几个疯子就觉得有趣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趣的事情多得很,以后我有了空,可以带你到处走走,你就知道这世界有多可爱了。”

  第二天,李益带了二十万贯钱,送到鲍十一娘家里,但见她正在收拾行李,不噤愕然问道:“你要走了?”

  鲍十一娘苦笑道:“是的,我虽然收了蓬,但长安市上认识我的人太多了,我那儿子坚持要我搬回去。”

  李益想想道:“这是对的,要收就收得彻底,否则有些旧⽇相识,不知道你收了场子,仍然找上门来,使得大家都难堪,你那孩子呢?”

  “跟他老子先回家去了,我在这儿等着再见你一面。”

  李益怔了一怔,鲍十一娘凄然地一笑道:“十郞,你放心,我不会着你的,只想见你一次,跟你告别,而且是永远地告别。”

  李益叹道:“这又何苦呢?我们仍然是朋友,你的家虽离长安不远,我可以经常去看看你。”

  鲍十一娘毅然地‮头摇‬道:“不!你我缘尽于此,今⽇一别,大家就是路人,希望你别来,来了我也不认识你。”

  李益道:“那是为什么呢?”

  鲍十一娘道:“因为从今天起我要规规矩矩地做个⺟亲,做个好子,把以前的一切都忘记。”

  “我们不同。”

  “是的,我们不同,在后来相处的一段⽇子里,你没有把我当个娼女,我也没有视你为客人,所以我才要求有此一会,这是一个可怜的妇人最后的一个要求。”

  李益叹了口气:“十一娘,我也是一样,所以我今天送钱来给你,二十万钱是郑夫人谢你的,另有两万是我的私蓄,我知道太少了,但目前我只能拿出这么多,小⽟的钱我不想动她,除非是为了打点选官的事,我才准备向她相借,但后来我也一定要还给他。”

  鲍十一娘微微一怔道:“这么说来,你本不打算跟她长相厮守!”

  李益摇‮头摇‬道:“不,我没有这个打算,但我必须要为她设想,她不是我的正室,如果将来无法为她正名脫籍,她始终是王府的家奴,因此扶正的机会也很渺茫,我虽然玩了一套伪造脫籍的把戏,那只是唬唬王府的人,真到了大堂上,我绝对站不住脚的。这点你该清楚。”

  鲍十一娘点点头,李益道:“我是个独子,也不可能久久不娶,等我的官职派定后,我⺟亲一定会为我设法择配的,而我地无法推辞,所以我必须为小⽟留个退步,万一我娶的人对她不能相容,我只好跟她有实无名地守一辈子,我绝不负她,遗弃她,但也不能整天守着她,所以我不动她的钱,让她的生活不会有匮乏之虞。”

  鲍十一娘叹了口气,道:“看来只好如此了,但你在老夫人面前最好先提一提。”

  李益苦笑道:“我不必提,长安市上李家的亲戚多得很,经过昨天那一会,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姑臧老家去,不出多久。我⺟亲就会有信来的。”

  鲍十一娘想想道:“那这两万钱你还是留下吧,我既然准备回去安安份份过⽇子,有净持姊给我的二十万也⾜够了,假如不用小⽟的钱,你手头并不宽裕。”

  李益笑笑道:“这个你就不必为我担心,我现在多少也是个名人,名士有个好处,就是弄钱的路子宽,坐在家里都会有钱送上门来,钱你还是拿去留着,将来为你的孩子打点一下也是好的,他不能跟我比,一官之求,非钱不可,如果我再宽裕一点,我会继续邦助你的。”

  鲍十一娘感动地道:“谢谢你,十郞。”

  李益笑道:“别说这种话,十一娘,我们是好朋友。从前是,将来也是,因此我不希望今后成了路人,即使不见面,但我会想念你,希望你也会想念我。”

  鲍十一娘哽咽道:“我会的,我嘴里说忘了你,其实那里忘得了!”

  李益道:“我们既然是以情互为联系,现在我想爱你一次,真正的爱你一次,出乎至情,发乎本心的爱你,希望你也以同样的心情来接受,然后大家在愉快的心情下分手,虽然不长相斯守,但我们的感情仍是存在的。”

  窗外的⽇影渐偏,李益道:“该散了,十一娘记住,我们是好朋友,很亲密的朋友,假如你不希望我去看你,也请你有空来看看我。”

  鲍十一娘点点头:“只是我们不能这样相聚了,跟令堂一比使我感到很惭愧,我忽略了自己的责任。”

  李益一笑道:“那倒不必,各人的际遇不同,因此各人处事的方法也不必相同,在你说来,你已尽了最大的本份,你是不是现在就走?要不要我送你?”

  鲍十一娘摇‮头摇‬:“我订了一辆车子,天黑时来接我,赶闭城前出去,二鼓前到家,我的汉子会在城外接我,不要你送了!”

  “⼲吗要这样晚才到家?”

  鲍十一娘笑道:“净持姊给我约二十万钱,在乡下是笔大财富,我不想让左邻右舍看见我带这么多的钱回去,我们家虽然称不起是个富家,但亲戚们更穷,我不想使他们太眼红。”

  李益轻轻一笑道:“那我就先走了。”

  李益走到外间,看见箱笼堆上搁着一具精制的镶⽟琵琶,用手指一指道:“你把这个带回去?”

  鲍十一娘道:“是的,这是我从薛驸马家里带出来的唯一纪念了,今后的寂寞岁月,完全要靠它打发了。”

  李益轻叹一声道:“十一娘,如果你舍得,就把它送给我,让我为你保存吧。”

  鲍十一娘微微一怔,李益又道:“它在我⾝边,比在你那儿有意义多了,我看见它,睹物思人,是一份美丽的怀念,它在你那儿,带给你的尽是伤感的回忆。”

  鲍十一娘思索片刻,感动地点点头:“我明自你的意思,可是我怎么办儿?从早到晚,我又做些什么呢?田里的事不用我去做,家里的事也不用我作…”

  李益笑笑道:“假如你要找的话,你可以找到很多可以做的事,每一件都比沉浸在回忆中愉快,记住,你回去是开始一个新的生活,不是躲在旧的形里。”

  鲍十一娘终于笑了,笑得很‮媚妩‬,但也很慡朗。拿起琵琶往李益手中一塞道:“送给你!”

  李益一手接住琵琶,另一只手轻轻捏着她的脸颊道:“这才对,你该经常的笑,只有笑的时候,你才是真正的鲍十一娘。”

  揽着她的柔肩,在她的额角上轻轻一吻:“现在你可以送我到门口了,只要你能常留着脸上的笑容,你就会发现世上并没有值得伤心的事。”

  柔顺地,相偎着,两个人到了门口,李益放开她走了,踏着偏西的斜,那⾝影显得异常潇洒。

  鲍十一娘是想笑的,但泪⽔已盈眶,她尽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但脸上的肌⾁却异常僵硬。

  她知道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了,最多,大家只能在记忆中投下一个影子,但也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Www.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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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三侠故都风云金陵侠隐一剑寒山河游剑京华漠野英豪赌怪大飚客桃花新传佛剑情天万朵梅花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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