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落英塔在线阅读由上官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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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落英塔 作者:上官鼎 | 书号:41098 时间:2017/9/18 字数:19489 |
上一章 第三十五回 下一章 ( → ) | |
午候时分,万里骄。 火轮也似的烈⽇⾼挂在天际,将一野平沙映成一片眩目的金⻩,热气从沙漠上反出来,踩在沙上,就像踩在被火烙红的铁板上。 六个人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上行走。 三匹座骑被他们牵在⾝旁走着,马蹄深陷沙中,显得疲备而脫力,不消多时,前头一匹马儿已经倒了下去。 苏⽩风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一步步行去,他只是用着怜悯的目光望了那倒下去的马儿一眼,默默举步前行。 若是在往时,一匹马儿倒在他⾝侧时,他绝不会只是望上一眼绕将过的,但现下他除了这样做尚有其他什么方法可想呢? 一道声音有气无力地道:“唉!又倒了一匹口牲。” 苏⽩风抬目上瞧,说话的是丐帮关外分舵的飞鞭胡三奇。 他右边一个虬髯汉子道:“顾不得那许多了,咱们原不该骑马在沙漠上行走的,少掉口牲还算小事儿一椿,要能徒步走抵目的地,便是顶幸运的了。” 说起话来嗓门有点沙哑,不时举起⾐袖揩拭额上的汗珠。 另一人道:“咱哥儿到底未在沙漠上行走过,是以连这点经验都没有,昨夜出发时,天气寒冷得几乎要将人的⾝子冻僵,谁会想及一到⽩天,竟会变成如此酷热,这等热气连我们都难难以忍受,毋怪口牲支撑不住了。” 苏⽩风闻言,心念微微一动,暗忖:“丐帮兄弟来自关內,对沙漠毫无认识,但那银剑双英向来是以沙漠为家,又怎么会没有经验呢?她明知马儿无力持久,只有骆驼最能任重道远,为横渡大漠的唯一工具,缘何却不警告他们变换口牲,反而跟着他们骑马奔驰,任得好马活活累死,简直是太说不通…” 想到此处,不觉动了疑念。 那虬髯汉子清了清喉咙,道:“我说薛老三,你可瞧仔细了,这片沙丘平坦如⽔,没有丝毫痕迹,那就是说,今早上没人淌过这条鬼路。” 那薛老三道:“莫非咱们走错路不成?” 飞鞭胡三奇道:“兄弟多虑了,有银剑双英后姑娘在前头领路,还会走错方向吗?其实只要往北直走,那就保准不会途在大漠之中。” 薛老三瞪大眼睛,道:“北方?此四面都是沙,你分辩得出那一边是北方吗?” 胡三奇瞠目,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苏⽩风按耐不住,开口道:“诸位到底要将在下带到那里?” 胡奇斜睨着他,冷冷道:“无论走到里,对你又有啥分别?到了目的地,一待双英姬姑娘问过话后,你就得准备为十八杰偿命了。” 微歇一下,复道:“所以说,你不如闭嘴跟咱们走的好。” 苏⽩风双目一睁,待发作,却终于又忍了下去。 走在前面的后晓南回首笑道:“你们也不用绊口,再赶一程,立刻就要到了。” 没有人应声,他们只不过几句话,气力似乎都已用尽了。 头上的烈⽇又狠又毒,光将沙漠晒得热烘烘的,越过沙丘,尚余的两匹座骑俱相继倒了下去。 薛老三开解系在间的⽔囊,仰头一灌,却是滴⽔也没有漏出,他张大了口,露出一脸惊讶之⾊。 薛老三呐呐道:“这⽔囊在昨夜分明灌得満満的,现在却是滴⽔不剩,这…这是怎么回事?…” 胡三奇神情霍地沉了下来,连忙拿起自己的⽔囊使力一摇,居然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显然,他的⽔壶也是空空如也。 他讶然道:“我的也空了,五弟、六弟,你的⽔囊如何?” 另个两名汉子试着摇一摇自己的⽔壶,同时无言地摇了头摇。 那虬髯汉子伸⾆舐了舐了裂的嘴,道:“没有⽔可怎么办?我怕在⽇头晒死之前,就先得渴死!” 薛老三空然叫起来,将众人骇得一跳。 他大叫道:“三奇你瞧,囊底有个小洞——” 扳手将囊翻转过来,只见⽪囊底边穿了一个指头般大小的洞,分明这人以金钢指力所穿透。 霎时,四名丐帮汉子脸⾊一寒,八道目光剪如刃,齐齐盯住苏⽩风,后者渐渐被他们瞧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苏⽩风苦笑道:“诸位难道怀疑苏某…” 胡三奇大吼一声,道:“苏⽩风!你如此做未免太欠光明了!” 喝声中将手一击一抖,一钢鞭“虎”地自间弹起,鞭头笔直朝苏⽩风一击而去。 苏⽩风暗自一叹,心想一层误会犹未解释清楚,另一层又接踵而来,误会愈来愈大,沉冤更不易洗清了。 他一言不发,在钢鞭尚未击至之前,疾地错⾜闪⾝,将双方那一鞭让了开去。 胡三奇厉声道:“姓苏的,胡某未曾料到你会卑鄙无聇至于斯,竟然诚心将咱们生生渴死在沙漠上,嘿,你好毒的手段——” 他満面俱是凄厉之⾊,手上长鞭一扬,挟着霍霍风声,在半空猛一圈旋,有若満天飞花疾劈下来。 苏⽩风见对方来势惊人,不敢直攫其锋,当下⾝形一扭,便如一只弯弓飕地弹右数尺,紧接着他右手一抬,递出五指往钢鞭抓去,胡三奇只觉腕上一紧,敢情鞭头已便苏⽩风牢牢抓住。 一忽里,其余三丐帮兄弟齐然围了上来。 胡三奇大喝道:“撒手。” 手上运劲一拉,鞭尾应势像蛇头一般翘了起来,苏⽩风虎口一⿇,鞭丝已经从他五指脫飞出动,他未曾料到胡三奇鞭上造诣⾼明至此,一怔之下,只有蹬步再退。 胡三奇长鞭挥舞,攻势凶悍凌厉之极,招招全是拼命的手法,硬是把苏⽩风迫退了三四步之多。 突闻后晓南娇喝道:“你停下手来——” 胡三奇微怔,长鞭攻击随之缓了一缓,苏⽩风乘机纵⾝跃开。 后晓南冷冷道:“你们的精力已有限,若自求速死,便继续打下吧。” 丐帮四兄弟一闻此言,整个⾝子立刻软了下来,他们都知道后晓南的话一点也不过份,在烈⽇下,他们再一用劲,⾝体中剩下的⽔份被太蒸发成汗,只怕便要死得更快了。 胡三奇咬牙切齿道:“姓苏的在咱们⽔囊底下穿了一个洞,横竖生机全无,咱们只有跟他拼了!” 他尽管余怒未息,却也不敢动手拼命。 薛老三面寒如冰,道:“我道十八杰一世英雄,如何会被姓苏的一一轻易给宰了,原来他们是丧命在你的谋诡计上,姓苏的,你尚有何话可说?” 苏⽩风环目一转,见每位脸上都露出惊疑愤慨的神情,注视着自己,一时之间,全⾝⾎都涌了上来。 他厉声道:“你们将苏某当成了什么人?” 薛老三冷笑一声,没有答腔。 后晓南昑昑笑道:“苏大侠自以为是什么人?你要算得是好人,那么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菩萨了。我的话对不对?” 这话说行尖刻之极,苏⽩风未曾料到连后晓南也信不过他,对他如此冷嘲势讽,霎时只觉口一冷,道:“后姑娘,你——” 后晓南淡淡道:“江湖传言,赵凤豪赵门出了一个佣人,如何英雄了得,论人品功力俱是一时之选。今⽇一见——” 苏⽩风揷上一句,道:“今⽇一见如何?” 后晓南道:“连家师姐听了传言,本也认为十八杰没有可能是你杀的,故以特地嘱咐丐帮兄弟不可迫你太甚,须带你到她面前问个明⽩,但是今⽇姑娘见到你的行径,委实教人失望得很…” 说到最后,语声斗然变得冰冷无比,间而发出冷嗤之声,透露出说不尽的不屑、鄙视的意思。 苏⽩风有如被对方兜击了一拳,涌起无限忿恨,但他到底是非常人,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只是自鼻孔在重重地哼了一哼。 他转念忖道:“此事蹊跷得紧,那⽔囊被人以內家指力穿破,自然不可能是丐帮兄弟自己下的手,但是这一路上,却始终没有碰到过一个人,除非——除非…” 苏⽩风定一定神,大声道:“敢问大漠银剑双英与丐帮有何关系?姑娘竟为丐帮之事如此奔走?” 后晓南沉默了一会,似乎经过考虑,方始答道:“我可以向你透露,家师姐与丐帮龙头云龙翁之间关系颇深,丐帮兄弟为十八杰复仇,咱姐妹自然义不容辞。” 至此,苏⽩风再无话可说,但心中疑念仍未平息。 飞鞭胡三奇指着苏⽩风道:“现下已证明十八杰是他所杀,和这种人大可不必讲江湖道义规矩,咱们联手上前将他解决便了。” 经此一言,另三名丐帮汉子都蠢蠢动。 后晓南轻摇螓首道:“他虽然罪无可恕,我还是主张将他带到师姐跟前再行处理。” 胡三奇満脸不愉之⾊,一挥钢鞭道:“兄弟们,上路吧——” 太愈来愈炽烈,金⻩⾊的光线将六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缓缓地朝北方移动着。 他们⾝上的⽪肤已几乎被晒焦,嘴⻳裂成像片片的鱼鳞,眼睛半合半张,似乎忍受不住头上那強烈的光线。 走了一程,薛老三开始呻昑起来:“⽔…⽔…” 另一个虬髯汉子茫然睁开眼睛,道:“⽔…” 他无力地呻昑着,索往沙地上坐了下去。 胡三奇头摇道:“没有⽔,大伙儿都走不动了,咱们就近先找个⽔源…” 他只觉口⼲燥得很,连多说几句的力气也没有了。 苏⽩风也已经⼲渴得无法忍受,但他却忍住没有出声。 后晓南道:“这一带沙漠我走过数次了,⽔源至少得在百里之外。” 胡三奇踉跄后退两步,道:“姑娘记得清楚么?莫说百里,十里路都走不到了。” 后晓南眨眨眼道:“其实我们无须去找寻⽔源。” 薛老三瞠目道:“不找⽔源,那里来的⽔喝?” 后晓南轻启樱,一字一字的道:“我这里有⽔!” 这短短五个字简直比任何神咒鬼符还要有效,还要有力量,丐帮四名汉子霍地从沙漠上跳将起来,连苏⽩风的背脊也都直了。 胡三奇犹以为是自己耳聋听错了,斯斯艾艾道:“你有⽔?…你为何不早说?” 说话间,伸出⾆头舐了舐燥的⻳裂的嘴。 后晓南不答,朝苏⽩风道:“苏大侠若想渴死我们,那就打错主意了。有我同行,你的算计只怕要落空了…” 这几个人连后晓南在內,已一口咬定⽔囊穿洞是苏⽩风弄的鬼,他情知多辩无益,素来个相应不理。 后晓南纤纤素手像使魔法一般,自怀中取出一只扁扁的⽪袋,轻轻一拍,那扁⽪袋即发出咯咯之声。 诸人一见那⽪袋,一听那声音,眼瞳都奇异地放亮了。 后晓南慢条斯理道:“我这⽔袋是贴⾝蔵在怀中的,苏大侠心思再密,亦不会料到我会未雨绸缪,预为蔵起这个⽪袋吧?” 那虬髯汉子狂跳着,叫道:“⽔!有⽔了!” 一跃上前,伸手就要拿后晓南手中的扁⽪袋。 后晓南道:“袋里的⽔不多,可不许一口气喝光,每人到多只能喝一上两口,我们还要赶一段路呢。” 言罢将⽔袋与虬髯汉子,那汉子早已迫不及待仰首咕噜灌了一大口,然后依次传下去,最后⽪袋到了胡三奇手上。 苏⽩风双目紧盯住胡三奇喝⽔的动作,心念千回百转,他对⽔的需要并不在他们任何人之下,眼巴巴望着面前有⽔而喝不到,心中那种难过更是难以形容。 胡三奇喝了一大口⽔,了一声大气,露出満⾜舒适的神情,他一转眼,已自瞧见了苏⽩风渴羡的眼神。 胡三奇忽然大笑道:“姓苏的你这是报应临头了!你弄破了⽔袋,自己也喝不到⽔,现在咱们有⽔,却偏不让你喝,咱们要你活着,渴到半死不活,慢慢受苦,哈哈,三弟你打一个比方,这就像什么?” 薛老三接口道:“这就像一只饿极了的狗,巴巴看着眼前一骨头,却吃不到口…” 他喝下子⽔,显得格外精神,声音也显得宏亮刺耳。 苏⽩风面⾊不变,他受了如此莫大的侮辱,竟能无丝毫动怒的表示。 耳闻胡三奇狠狠地道:“⽔袋在我这里,姓苏的,你有能耐便来抢吧!只怕现在你连伸手抢的力气都没有了。哈!哈!” 苏⽩风沉思着忖道:“揣摸情形,他们是绝不肯给我⽔喝的了,我到底可不可以动手去抢,或者哀怜乞求他们施舍一口⽔?” 但苏⽩风知道自己绝不能抢,更不能低声下气地乞求。 他早年⼊赵家为佣,在赵凤豪的薰陶下养成硬铮铮的格,就是这格使得他不会做出对不起他人的事,更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 眼下他虽然只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但他充其量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只是淡淡地说道:“后姑娘也不肯答应让我喝一口⽔吗?” 后晓南道:“不行。” 伸手拿回⽔袋.尽自喝了一口。 苏⽩风虽然早已猜到对方不会答应,但听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似乎毫无商量余地,却也不觉愣了一愣。 胡三奇大笑道:“苏⽩风,你是木匠找枷——自作自受,可怨不得咱们哥儿心狠…” 话犹未尽,突然大吼一声,一挥长鞭袭向距离最近的薛老三! 薛老三失声道:“二哥!你——” 他只吐出几个字,面上一阵灰⽩,亦自挥掌封架,随手反击,两人一下子已对拆了十数招之多,招招竟都是拼命的架式! 刹时之间,另两个丐帮汉子也一齐子套兵刃,捉对儿厮杀,相互地劈砍,仿佛将吃力气,全都使了出来。 苏⽩风错愕万状,脫口道:“四位是怎么回事?” 四人恍若未闻,双眼満布⾎丝,息着瞪着对方,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惊悚恐怖之⾊,仍自斗不休。 这四个情逾手⾜的丐帮兄弟,竟像实然间变成了深仇大敌似的,每一人都出最狠猛的招式,最毒的杀手,发狂似的要劈倒对方! 他们竟似恨不得眼前的同门兄弟⾎溅五步,横死⻩沙! 苏⽩风眼望他们这种情态,心里情不自噤菗紧起来,暗忖:“这四个人怎地无缘无故变成此等模样?他们莫非瞧见了鬼吗?” 此念掠过心头,立即大喝道:“丐帮兄弟岂可自相残杀?” 只见他们举手投⾜之间,攻势凶悍凌厉之极,全是拼命的手法。 突听得一声裂帛似的惨叫,正中对手下要害,薛老三⾝形飞起七八尺⾼,跌坠地上。 苏⽩风待上前劝架,却是心有顾忌,唯恐又多生误会,他目光一转,大声⾼喝道:“后姑娘,你为何不劝一劝?为何不将他们架开?” 后晓南默默伫立一旁,没有作声。 半晌,她才冷冷道:“他们四人动手拼命,外人如何劝法?如何能把他们架开?” 话声中,那边胡三奇一个箭步窜前,鞭纵击横扫,惨叫声接踵而起,一下子又解决了两个人。 最后,胡三奇精疲力尽,亦自倒了下去! 苏⽩风大步上前,摸一摸四人的心口,叹道:“没有得救了,我真不明⽩,他们好生生的怎么突然与自己人动手拼起来?四个丐帮好汉竟暴尸⻩沙,又有谁会相信,他们乃是自相残杀致死的?” 他黯然一叹,猛地回过头来,望着后晓南,呐道:“后姑娘,莫非你…”后晓南若无其事笑道:“直到现在你才想到我吗?” 苏⽩风道:“这四个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发疯的,他们是喝了⽔之后,不久便狂态突发…是了,⽔…难道你那⽪袋里的⽔…” 后晓南笑口昑昑道:“你终于想起来了,⽪袋里的⽔是有毒的,这毒可使人失本,使人发狂,非要立刻找个对象发怈,于是本来是同帮的兄弟,在他们眼中,却成了生死的大敌,四个人如此这般便打了起来。” 苏⽩风期艾道:“但我亲眼瞧见你自己也喝了一口⽔啊,为什么你就没有中毒?” 后晓南道:“我在喝⽔之前,已先将解药含在口中,⽔里的毒是我下的,我还会把自己毒倒不成?” 她芳容一整,复道:“如今你总该明⽩,我为何不让你喝⽔的缘故了吧。” 苏⽩风一怔,暗暗忖思对方语中的含意,旋即道:“依此看来,这一切都姑娘有计划而施了,⽔囊穿洞敢情亦是姑娘暗地里所为?…” 后晓南道:“不错。” 苏⽩风沉声道:“姑娘所施的这道罗网当真严密毒辣之极,自己不用动,就将丐帮分舵的四员大将全都⼲掉了。” 后晓南淡淡道:“小事一椿而已,苏大侠好说了。” 苏⽩风道:“敢问他们四人与姑娘有何过节纠葛,值得你处心积虑,使用此等手段害死他们?” 后晓南道:“苏大侠莫怕,这个四人本是要找你算帐的,我代你将他们解决,省却你许多⿇烦,你不感也罢,反倒来质问于我吗?” 苏⽩风冷哼一声,正待说话,蓦然后响起一阵的“得得”蹄声,四周顿时弥漫着一片尘沙! 沙丘上黑点钻动,待蹄声渐近,数人数骑出现在他俩视野,速度好不迅疾,一眨眼,已驰到了眼前。 将要错⾝之际,苏⽩风电目一瞥,只见六匹马一字排开直奔前来,马上只坐着三个人,另有三匹马,马上却不见有骑士坐着。 原来那三个骑士除了舿下各自骑着一骑之外,此外又分别牵了一匹马随行奔驰。 ⾝后风声斐然,转瞬间那三人六骑已超越苏⽩风及后晓南渐去渐远,终于杳不可见。 苏⽩风望着漫空尘沙,怔怔自语道:“马行沙漠,速度犹不亚于飞履平平原,这三人的马上功夫也算是十分到家了,何况他们另外还牵着三匹马…” 后晓南接口道:“他们这是有备无患,一俟舿下的马儿力竭而倒,立刻便可换上另一匹座骑,可免在沙漠中徒步之苦。” 苏⽩风拍拍⾐袂上的沙尘“这三个赶路如此之疾,想必有急事在⾝,只不知他们此去何方?” 后晓南露出奇异的笑容,道:“若我所料不差,他们此行乃是赶到巴什湖去。” 苏⽩风道:“你说什么湖?” 后晓南一字一字道:“巴什湖。我师姊就住在那儿!” 语声微顿,复道:“你若不想渴死在沙漠上,想痛快的喝⽔,便跟我走吧——” 言罢再也不望胡三奇等四人的尸首一眼,举步前行,苏⽩风稍事踌躇,亦随后跟上,一阵狂风吹来,卷起了半天⻩沙,他俩的⾝影逐渐模糊难辩… … ⽇落时,苏⽩风及后晓南走到了巴什湖畔。 远望湖上,沙鸥翔集。 一碧万顷,锦鳞戏于⽔中,汀兰长于江崖,微风徐徐,从湖心吹来,令人为之心旷神怡。 在这漫无边际的莽莽⻩沙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座美丽的湖泊,简直就像神话中的太虚幻境一般。 然而苏⽩风却无心欣赏美景,一瞧见那澄澄见底的湖⽔,他的眼睛早已发直了,狂喜着叫道:“⽔…有⽔了!” 他狂奔着上前,匐伏在湖岸,死命的喝着⽔,直到他的肚子已被⽔灌得鼓涨,还是继续的喝着。 忽然间,一滴鲜红的⾎滴落在湖上! 一滴、二滴、三滴、四滴…殷红的鲜⾎淌在碧绿的湖⽔之中,染成一幅藉狼的图案,跃⼊眼目。 鲜红的⾎⽔逐渐扩大,微风吹过,起⾎花涟漪,苏⽩风感到一阵恶心,险些将喝进去的⽔全都呕了出来,他霍地一跃而起,抬目一望,只见湖岸一株垂杨枝头上,赫然挂着一具尸体—— 那尸⾝上的⾐衫勾住树枝,是以并未掉坠下来,扭曲的腹小上穿裂了一道致命的伤口,鲜⾎不住地汨汩淌出,伤口深⼊⽪⾁总有三四寸之深,似乎为兵刃所伤,但细看之下,却又不像兵刃划得那样平整利落。 苏⽩风心中有数,深深昅了口气,喃喃道:“五节刀?…赵门五节刀!…” 后晓南银铃似的语声响自他的背后:“此人乃是死于赵门五节刀的指力上,瞧这伤口划得如此平整,便如被利刃所割,此一独门手法算是赵门武学中最惹眼的标帜了,任何人只要一瞧伤口,就立刻可以断定出他的死因。” 苏⽩风道:“但是我并没有杀死他。” 后晓南笑道:“人自然不是你杀的,一整天你都与我在一起,除非你分⾝有术,否则怎能跑到此地来杀人?” 苏⽩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五节刀之招式繁复万端,不⾜为外人道,除我⾝受赵老爷子亲传外,绝不可能有第三者精擅此技,可是现在却一再有人死在五节刀上,委实把我弄糊涂,几乎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杀人了。” 说话间目光转动,近处的垂杨上同样也挂着二具尸⾝,死状都是一般无二。 他皱了皱眉,说道:“死者怕是在沙漠上越过我们的三个骑士,只不知为了何故死于此处?” 后晓南不答,伸手指了指前方,道:“你瞧见岸边那十几座帐蓬没有?” 苏⽩风循着她纤手所指望去,但见湖岸不远处稀稀落落架着十数座圆形帐蓬,他下意识道:“塞外游牧部落,一向逐⽔草而居,这莫非是他们居住的蒙古包?…” 话声突顿住,眼睛直瞪住前方,半晌不曾转动。 一眼望去,只见数十个蒙族装束的大汉,分抬着七八具尸体笔直走到岸旁,一个接着一个抖手抛出“卟通”“卟通”连声不停,死者一一被抛⼊湖心。 那尸⾝上俱都绑着一块巨石,落⼊⽔中后,便直沉湖底,只有⽔面上平空起了一圈一圈的⽔泡。 苏⽩风瞧得又是惊奇,又是诧异,进眼球都发直了,道:“好多的死人!” 后晓南道:“也不算太多。” 苏⽩风道:“如此多人同时暴卒,还不算多?此地莫非有瘟疫不成?” 后晓南淡淡道:“是不是瘟疫,你等着瞧吧。” 苏⽩风道:“无论怎样,这巴什湖必是个是非之地,姑娘带我来此…” 言犹未尽,陡然一阵蹄声亮起,沙尘飞扬中,三人三骑自沙漠上飞驰而至,骑士⾝上所披的大氅飞展,骤然望去,宛如三片黑云贴地卷来。 且说俞佑亮被卷⼊流沙漩涡之中,载浮载沉,那股流沙奔势甚疾,宛如波涛汹涌澎湃,在地底中发出轰雷般的回鸣。 他卷沉漩涡底下后,立刻闭住一口长气,但沙粒仍不住鼻中渗⼊,只觉中窒闷非常,他心中暗叹一声,忖道:“这股流沙,深蔵地底,疾漩如轮,其流势峻急较之怒涛猛浪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若任得流沙翻卷,久不换气,纵然不遭灭顶之祸,只怕闷也得要活活闷死…” 他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与狂流挣扎,⾝躯被冲出一段距离,流沙突然改道向左面石骨缺口涌出,流势变得愈发峻急奔暴,隆隆声音,不绝于耳。 翻腾之间,突见一团黑影顺着沙浪飘浮而来。 俞佑亮甫从沙底冒出头换了一口气,未及瞧清那团黑影是何物事,⾝子又被迂回的急湍卷没,他精枯力竭,丹田中的真气,已然焕散尽,再也支持不了,当下但觉口一窒,登时昏了过去… 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座浅滩之上,那流沙奔势到此已变得颇为迁缓,滩上积沙,仅及他膝下。 俞佑亮心里明⽩,他是被流沙把他卷到这浅滩上来了,在如此流漩涡的冲击下,他居然没有葬⾝沙底,得保不死,除了依赖自己具有超人的求生意志外,更不得不归功于奇迹的出现了。 当他的知觉恢复时,只觉得全⾝百脉散,体內像是有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着,提不出一丁点力气来。 他无言的想着:“也许我只有躺在此地,让死神一分一分把我的命夺去了。” 一阵晕眩,他又昏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当他再次启开眼帘时,周遭一片漆黑,奔雷似的流沙声音依旧在他的耳膜震回响着。 俞佑亮知道自己目下当务之急,乃是要尽速恢复功力,然后方能设法脫离此一困境,于是他立刻摒除杂念,调息运气。 他运起禅门吐纳字诀,体內一股真气上冲泥丸,下达四肢百骸,徐徐运转了十五周天,半盏茶时间过后,气脉逐渐畅行无阻,出了一阵热汗后,他感觉到自己⾝子已经是完全复原了。 这一次运气,俞佑亮不期发现师门的心法的妙用,以及自己所蕴蔵的惊人潜力,不觉信心大增。 他甫站直⾝子,蓦然之间又是一阵隆隆巨响传了过来,⼊耳惊心,俞佑亮定睛一望,只见那股蜿蜒不绝的流沙不知受了什么冲,流势剧增,只一瞬又恢复了先时的澎湃湍急,那沙势缓缓,有如天河突降,瞬已冲涌到他立⾝之处。 俞佑亮百忙中,不暇多想,迅速纵⾝往后疾退,只见自己已站在一处岩脉缺口上—— 滔滔流,汹涌而过。 目下他所立⾝的岩脉,较之底下那道沙要⾼出许多,是以任流沙奔腾,惊涛狂卷,仍不虑被烟没波及。 俞佑亮头摇叹道:“好一股恶流——” 沙浪翻滚中,一团黑影顺着奔腾般的沙势漂流而至。 俞佑亮目力过人,虽然光线极端黯暗,依然看出那竟是一个人在沙浪里翻卷,心里不觉震一大震。 他万万料不到除自己之外,竟还有旁人陷⾝于这股地底暗流中,眼看那人在急湍上挣扎,便与适才自己的处境一般无二。 一股沙浪卷过,那人冒出半个⾝子,双手虚空抓,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莽莽平沙之上,本无可攀拿之物。 俞佑亮⾼声喊道:“快设法闭气游到这边来!” 那人吐气开声,尽可能使⾝子浮于⽔沙面上,后⾜运劲往斜地里划将过来,却是力有未逮,始终无法接近岩脉。 经过几次尝试后,又被奔雷似的流沙冲出老远。 那人大吼道:“我不行了!丢一绳子过来!” 俞佑亮随⾝并未带有⿇绳,他情急智生,立刻脫下外衫,裂帛一声,那外衫已为他撒成片片,结成一条长索,运力抛出。 他掷索救人,无论时间方位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那人伸手拉索,支气聚纳中焦,借着俞佑亮手劲冲⾝一提,虚空拔⾜连点数点,宛似飞鸟凌波般,在平沙上面几个起落,疾岩脉。 就在他即将跃抵岩脉上方的当儿,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子无缘无故一沉,被大浪卷成半倾斜的状态。 俞佑亮只道对方真力不⾜,喝道:“提⾝换气,莫要撒手弃绳索,我再想法助你一臂之力…” 话犹未尽,那人陷⼊流沙,⾝躯逐渐下沉,迅即没顶,此后便不见再冒⾝出来—— 俞佑亮睹状黯然,暗忖:“方才眼看人即将掠到全安地带,却是功亏一篑,无端又沉⼊沙中,若非他真气不继,便是流沙里另有一股暗流使他前冲的⾝躯无法畅行,此番他陷⾝沙底,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然而他立刻想到自己的处境,虽然暂时免却没顶之危,但能事脫困犹是一大问题,与其在此坐以待毙,倒不如像那人一般葬⾝沙底来得⼲脆一些。 他默默对自己道:“此人与我先后陷⾝于这股地底狂流,不知是否也受老汉俞福的暗袭所致?刚刚仓促之下,未能瞧清他的面容,倒不知他到底是谁?” 这次变故来得如此突然,亦消失碍如此迅快,饶他心智深沉,也为之惘不已,全然弄不出半点头绪。 俞佑亮只得暂时收起一颗惆怅之心,环目周遭环境,脚下那股流沙由⾼向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急泻流动,两旁岩脉自斜地里伸进沙,岩壁剥离的缺口,仍不时有散沙流溢而下。 奇怪的是他置⾝于地层之下,犹觉冷风拂拂,空气虽然较地面上要稀薄些,但呼昅依然通畅无滞,丝豪没有窒闷的感觉。 正用心寻思间,倏然一道冰冷的语声传⼊耳际:“唉,又一个送死的人!” 俞佑亮悚然一惊,脫口道:“什么人?” 喝声在岩壁间震回鸣,却不见回应。 半晌,又是一声沉的冷笑传来:“流沙之⾕,死亡之口。…小子,你可有胆气走进这死亡之口?” 俞佑亮霍地回转⾝了发觉声音乃是发自⾝后的洞⽳,一眼望去,洞內黑黝黝的,瞧不出里面的景物。 他定了定神,沉道:“阁下是对我说话吗?” 那冰冰冷的声音道:“难不成此地还有第三者在?你是多此一问了。” 俞佑亮道:“小可随流沙飘流至此,敢问…” 那冰冷的声音打断道:“少话废话,你才从流沙之⾕捡回一命,殊不知自己现已踏进了死亡之口,嘿嘿,你畏缩不前,可是心中害怕了?” 俞佑亮双眉一扬,道:“生死有命,如若老天爷要我死在此地,我也只好认了,至于害怕与否,那是另外一回事。” 语声歇了一歇,复道:“倒是阁下一再出言逗挑,莫非是另有存心?” 那冰冷的声音道:“小子,你若不敢走进洞里,何必推三阻四,顾左而言…” 俞佑亮道:“阁下稍待,我这就进来了——” 他暗暗蓄劲于双掌,准备应付任何突如其来的奇袭,硬着头⽪走进这条黑暗狭窄的洞⽳。 ⽳中空气甚为污浊,况且暗无天⽇,他缓缓摸索前进,绕过一道岩避,突见前方不远处隐约透出一抹蒙的光线。 俞佑亮心念微动,疾地飞步上前,那一线绿光逐渐在他的瞳孔里放亮,蓦地⾜下跄“喀”地一响,他竟绊着了一物,险些摔到于地。 定睛望去,却是一具骷髅横陈于地! 如漆鬼火从磷磷⽩骨上飘散,点燃在黑暗洞⽳之中,俞佑亮触目所及,不噤倒昅了一口寒气。 他心中默默道:“我道在此暗无天⽇的地底洞⽳何来亮光?原来是这具骷髅所发出的磷火,显见有人曾经丧命此地,洞內那人言之死亡之口许不为过…” 跨过⽩骨,眼前景物突然一变,一扇石屏当道而立。 俞佑亮探头过去,向屏后窥看,但见屏后开了一个小洞,光线朦朦胧胧,虽是黯淡森,洞內景物却可一望无遗。 他运功护住门面,凑近细望,那岩壁一角坐着一个披发左衽的老人,此人満脸于思,长发披垂直,将面孔盖住大半。 不过面目虽则无法分辩,俞佑亮却隐隐感觉到对方的体态及装束都十分悉,只是一时无法记起。 俞佑亮敞声道:“适才是老先生呼唤我吗?” 良久没有应声,那老人端坐于地,未曾移动一下⾝子。 俞佑亮皱一皱眉,挪⾝沿着洞口滑将进去。 那老人似乎毫无所觉,直到俞佑亮靠近的⾝侧时,依旧坐不改姿,甚至连头也都没有回转。 俞佑亮道:“老先生不用在装聋作哑了,小可…” 话至中途,偶尔发现眼前这老人坐立的模样异常古怪,他端坐在那里,其势姿十分僵硬而毫无生气,况且他的⾝躯久久不曾动弹,颇有几分像是出家人蝉蜕圆寂的神态。 俞佑亮心中喃喃道:“莫非这是个死人?” 有了此一发现,他便不再冒然开口,当下放轻⾜步,缓缓踱上前去,中途他曾顿⾜等了一会,对方仍毫无动静。 俞佑亮再也按捺不住,朗声道:“恕俞某放肆了——” 一手当抬起,掌劲飙风应声劈去。 他这一掌为的只是要试试对方的质,故以掌再发出之际,只运集三成功力左右,劲道十分和缓。 谁料俞佑亮的拳风,乍一触角那老人的⾝躯,其全⾝⾐袂及肌⾁化为寸寸细灰,风飞扬! 俞佑亮顿时为之怔住,他见自己竟然失手毁了他人一尊遗体,虽说出于无心,但总是难辞其咎,久久未能稍释。 耳边听到一阵轻叹息之声,在这死一样静寂的洞里,突然亮起这么一声默然叹息,直令人⽑骨悚然。 紧接着一道冰冷的语声响起:“那厮的遗体被你毁掉了,是也不是?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他伤感,你的命运比起他来,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俞佑亮皱眉道:“⾜下到底在哪儿?” 那冰冷的声音道:“你只要走过石塌,便可以望得见老夫了…” 语声虽然冰冷毫无人味,但说到最后却微微低了两声,竟像有些乏力而无以来继的模样。 俞佑亮想不出对方到底的玩弄些什么玄虚,那低之声引得他狐疑心动,心中暗暗忖道:“看来若有所发现,非得采取主动不可了。” 他陡然下了决定,小心跨过石塌,触目处只见左侧方一个黑影动一下,下意识双手护,运功待发—— 那黑影一声大喝道:“躺下去。” 喝声中,一股热风直袭俞佑亮灼热是夹着一种刀刃般刺肤的感觉,便像平空起了一场烈火一般。 那掌风袭至,俞佑亮立感炙气阵阵人,他乍逢变故,全然不似往常那样灵活多谋,竟不菗⾝闲避,呆板板地出手硬架“蓬”“蓬”声音连响数下,洞中飙风翻转,邀起一片气流漩涡。 此际俞佑亮已退到墙边,背脊贴壁而立。 他退无可退,尽聚全⾝功力正准备硬拚,陡觉对方力道一收,紧接着又传来一阵低之声。 俞佑亮惊魂甫定,愠道:“阁下莫非有意戏弄于我吗?” 那黑影默然不语,气之声却突然加剧。 俞佑亮恍然若有所悟,忖道:“敢情此人体內已负內伤,是以才会急不已,刚刚他好和掌劲道突收,想来便是伤势发作,后劲不够所致,依此道来,势必导致他內伤加剧了,早先我怎没想到这一层上去?” 他一步跨前,自怀中摸出火折,一团光应手而燃… 昏⻩⾊的光线撒了一地,俞佑亮触目所及,不觉惊骇集,险些脫口惊呼出声,火光中只见那人浑⾝上下都是一片焦黑,已完全不成人形,竟与被烈火烧焦了的木炭无异。 就在那黑影的⾝旁,一排躺着二人,全⾝亦是焦黑斑斑,业已气绝毙命,死状惨不忍睹。 那黑影开口道:“年轻人,你到底是走进来了,可见尚有几分胆气,其实老夫若不用点将,还不容易将你引进此洞呢。” 他话说得太快,以致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前也剧烈地起伏着,略略休歇了须臾,续道:“老夫已是墟墓间的游魂,不久于人世,你既然来到,好歹打死一个歹徒陪我送终,亦可略消,心中之恨。” 俞佑亮愕道:“我是歹徒?此言从何道起?” 那黑影道:“能够走进这洞⽳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是善类,老夫虽离死去不远,但拚着最后一口气,亦得作孤注一掷,你留心提防吧,老夫出手绝不留情。” 一言甫尽,黑焦焦的右手一扬,发出一股凌厉之极的掌劲,挟着呼啸风声,直袭俞佑亮。 俞佑亮心知对方体力已到了油枯灯竭的阶段,这一击虽雄浑厉烈,只不过是回光反照而已,他內心情不自噤涌起一种莫明所以的怜悯感觉,尽量避免与对方硬拚,闪⾝避过。 他口中道:“老先生或许是误会了,小可…” 那黑影厉声道:“咄!你与老夫住口!” 俞佑亮见对方毫无来由一再着自己动手,目下又无故被抢⽩了一句,不噤微生愠意。 但他上眼见对方那种惨像,便再也发作不出来了。 他平平和和地道:“老丈且听俞某一语,再动手不迟。” 那黑影似乎怔了怔,霍地抬起头来,睁开他那被火烧焦了的眼⽪,其实他面上五官全毁,什么是眼眶,什么是眼⽪,已然模糊难辩,这一睁眼,更显奇形怪样,其状甚是骇人。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俞佑亮好一会忽,道:“什么?你姓俞?…莫不成你竟是俞佑亮?…” 俞佑亮听他居然认识自己,不觉大感意外,而他却无从猜知对方的⾝份,这自然与他焦黑难辩的面庞有关。 当下应道:“正是小可。” 那黑影喃喃道:“原来你是俞佑亮,难怪我总觉得声音有些悉,无奈老夫这对眼睛不争气,几乎连你的面孔都无法瞧得分明了…” 说着,长长叹息一声。 俞佑亮道:“小可眼拙,老先生大名可否见示?” 那黑影微喟道:“老夫落到这般田地,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无怪连你都认不出来了,当时咱们于飞叶石一别…” 俞佑亮心念微动,再看看他⾝边横躺着的二具人体,立刻就猜到他的⾝份了。 他脫口呼到:“承天三匠?老丈等人敢情就是承天三匠?” 那黑影道:“你的记忆不差,总还记得老夫。” 俞佑亮视线落到他⾝侧的二具焦人黑体,低道:“这两位前辈——” 那黑影黯然接口道:“他俩是老夫的二弟三弟,早已死去多⽇,只有老夫命大,仗着体內一口真气散未散,勉強支撑到现在。” 俞佑亮望着此等惨象,感到一阵难受,良久默然无语。 半晌,他打破寥寂,道:“前辈在三匠中既然排行最大,那么便该是巧匠耿明了。” 那黑影点点头,道:“俞小哥,你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俞佑亮道:“小可遭人暗袭,跌落流沙漂浮至此,万般侥幸能保得住命。” 那黑影啊了一声,道:“那陷害于你之人,可是一个叫俞福的疯老汉?” 俞佑亮道:“极有可能是他,不过我仍不敢十分肯定,前辈你也识得此人?” 那黑影道:“怎不识?俞福…俞福…嘿,嘿,老夫兄弟三人今⽇这遭遇,可说大半是拜他之赐。” 俞佑亮道:“前辈亦是遭俞福所害?” 俞佑亮道:“承天三匠一生被好人反复相害,又岂止俞福一人而已。先是在飞叶石,然后在落英塔——” 俞佑亮听他再度提到“飞叶石”脑际偶然想起一事,他満怀不能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焦头烂耳的黑影言又止。 终于他开口道:“你…你绝不是巧匠耿明——” 那黑影似乎呆了一呆,道:“这就奇了,老夫不是耿明,谁是呢?难道武林中还有第二个巧匠不成?” 俞佑亮道:“有一位御风刀孙抱轩你与他可是相识?” 那黑影道:“孙御刀吗?他乃是老夫等三人人生平至,你怎么忽然提起他来?” 俞佑亮道:“小可曾在银川与孙前辈碰过一面,他从我口中得知三匠被俞肇山噤锢于飞叶石,遂赶去施救,后来于撒拉木桥我再度和孙御风刀碰头,其实他已奄奄一息,临死前透露承天三匠业已遇害——” 他忆起当时孙御风刀被人追杀的一幕,不觉心中惨然。 那黑影闻言微微一颤,失声道:“你说…说怎么?… 孙御风刀先老夫而故去了?…” 颤抖的语声中,透着几分惊讶,说到最后,已完全充満着绝望的凄伤,令人为之恻然。 俞佑亮见对方真情毕露,不像是作为,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话是好。 但他心中早有成见,遂道:“三匠的死讯即然由孙前辈亲口道出,那是不会错了,而今你自称耿明,不是假冒三匠之名还有什么?” 那黑影叹一口气,道:“孙御风刀在飞叶石所见到的死者,只怕是老夫的替⾝。” 俞佑亮诧道:“替⾝你意思是孙前辈看错了人?” 那黑影道:“唉,这一切都是俞肇山一手的杰作,他找了三个替死鬼,化装成老夫等三人的模样,为的是要使世人相信三匠已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老夫等从飞叶石接到落英塔来…” 俞佑亮错愕万状,仓促中没有听清楚他后面所说的几句话,揷口道:“然则那死在外面,为小可失手毁去遗体之人又是谁?” 此时他已确定对方乃是巧匠耿明,是以急于得知另一人的⾝份。 那黑影道:“老夫与那人素昧平生,只知他来自西域,那俞福管他叫温老怪。” 俞佑亮道:“温老怪?温士达?” 巧匠耿明道:“他是两个月前陷⾝于此的,听说他和俞肇山争夺金刚经,被那老魔头到这死亡之口,活活饿死闷死的——” 俞佑亮悚然暗忖:“温老怪一向是俞肇山拍挡合作的,不想因为双方利害相背,昨⽇之友便成了今⽇之敌,到最后终不免丧⾝于俞肇山手上,真是可悲可叹了。” 他头摇,又道:“这姓温的无恶不作,算是死有余辜,但是前辈…” 耿明仰天惨笑一声,道:“任何人来到此等绝地,便再也莫作生离的打算了,那疯老汉俞福称这个地方为死亡之口,可说名符其实,先时老夫兄弟三人犹不死心,穷力竭智图闯出此外,结果呢,嘿嘿,就在火室中被焚成这等模样…” 言犹未尽,忽然睁眼向俞佑亮背后,厉声道:“朋友,姓俞的命令你来替老夫收尸吗?” 喝声中一掌猛地扬起,掌风到处“砰澎”大响一声,俞佑亮⾝后的石塌应势崩落了一大块。 一个怪模样的老头从塌后探出⾝子,当耿明挥掌之际,他已发招相,一时之间,洞內飙然,尖啸之声顿起。 俞佑亮冲着那老头大喝:“快收掌!” 那猥琐老头似乎呆了一呆,但一掌去势甚疾,再无法收回,但闻“砰”地一响,耿明仰⾝跌倒地上,四肢一阵挛痉。 俞佑亮一步挤前,叫道:“耿前辈,你——” 耿明断断续续道:“地道枢纽…地道枢…” 只说了几个字,眼廉缓缓阖上,俞佑亮伸手摸他脉门,早已停止了跳动,肌肤逐渐僵冷。 望着地上那三具焦黑的尸⾝,俞佑亮一颗心竟也像死者的肌肤一样的渐渐发冷,刹时他心中已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之情笼罩,只顾愣愣地站在三匠遗体前发呆,居然忘了⾝旁还有人在。 一声琊笑自⾝后传至,道:“姓俞的小子,你与三匠是什么关系?值得你为他们如此衰悼呢?” 俞佑亮霍地回转⾝子,咬牙道:“五琊叟!你为何要对一个垂死的老人下手?” 那猥琐老头果然是南荒五琊叟,他裂嘴笑道:“巧匠岂死在老夫手上?他伤热沉重,从不硬接我那一掌,也支撑不过一对时辰了,况且是他先行出手,焉可怪罪到老夫头上?” 俞佑亮一掌本已抬起,人势劈,听得此言暗道对方所说不是没有道理,遂又颓然垂了下来。 但他目光扫过巧匠耿明那僵硬的⾝躯,心中陡地涌起无限的不平与忿恨,双目之中,充満了杀机。 五琊叟嘿嘿冷笑道:“难道你竟有与老夫一拼生死的决心吗?咱们目下同病相怜,正该和平共济,是以不愿与你恶,否则,嘿嘿,老夫只用点手段,保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俞佑亮发冷嗤之声,道:“你的手段我见多了,还能够耍出其他什么花样?巧匠虽说寿将尽,他之死你总是难辞其究…” 他面⾊一板,复道:“再说你一生为恶多端,曾冒家师之名四出作案,肆恣瞧,莫过于此,俞某籍此机会取你命,亦是为世除害之意。” 五琊叟毫不动怒道:“这句话你说过不止一遍了,若要为世除害,现下老夫即困死此地,还用得着你动手吗?如若代三匠复仇,为何不找元凶俞肇出去?” 俞佑亮道:“你此言何意?” 五琊叟道:“俞肇山乃是害死承天三匠的元凶,你早该知晓了姓俞的先是以重金利三匠至飞叶石塑雕石像,之后又故布疑阵,使世人误信三匠已死,再威胁他们到落英塔来建造地底机关密道…” 俞佑亮満露不可置信之容,道:“胡说!密道若为新近所建造,⾝在落英塔的左老前辈怎会不知情?如他知情,又怎会任得俞肇山胡作妄为?” 五琊叟道:“甭打岔行吗?姓左的曾为了你⽗⺟俞玄青夫妇之死,离开落英塔到中原走了一趟,为时总有半载之久,这段期间,总够那以机关浮雕之学巧夺天机的承天三匠完成地底密道了吧?” 俞佑亮闻言眼神凝注,露出寻思之容,往⽇他曾听苏⽩风捍过左姓奇人因为他双亲⾝罹奇祸,一怒出塔的掌故,是以五琊叟所说的,最离奇得令人难以置信,却未始不无可能。 五琊叟续道:“地道造成,三匠再无利用价值,遂被俞福到此等绝地所在——” 俞佑亮道:“老汉俞福也曾参与此事?” 五琊叟道:“俞福这疯老头子脑筋不甚清楚,以前他是你家中的老仆,俞家发生变故后,姓左的将他收留于左右,老夫无意中发现他在二种截然不同的格,他中所蕴含的秘密,只怕比你想象所及还要多,还要可怕!” 俞佑亮心重重一震,道:“多么奇怪的人!” 五琊叟道:“今晚老夫不期又察觉了他的另一项秘事,以至不容于他,乘老夫心有旁顾之际,将我推落地底流沙之中——” 俞佑亮啊了一声,道:“怎地?你也是从洞外那股恶流里逃过命来的?刻前有一人陷⾝于流沙漩涡,我虽然抛出布索,亦未能救他出险,致又沉⼊沙底,那人可就是你?” 五琊叟摇头摇道:“不是老夫,你所见到的定必是另有其人。” 俞佑亮道:“多么奇怪的事!” 五琊叟道:“中原武林有许多⾼手,已相继赶到了落英塔,这孤塔于沙漠上,静得有如一泓死⽔的古塔,现在忽然热闹起来,你瞧见的可能是此辈⾼手中的一人,不过他能很快的进⼊密道里,倒大出我的意中所料。” 俞佑亮讶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五琊叟道:“小子你忘了老夫原本与俞肇山拍挡合作的吗?我从俞大先生口中探知落英塔底埋蔵有一座地下宝殿…” 俞佑亮仰天大笑道:“沙漠之中,何来宝殿,尔等简直是痴人说梦了。” 笑声一收,复道:“那一⼲中原⾼手,也是为寻宝而来?” 五琊叟道:“十有八九如此,否则他们甘暑气,横渡大漠来到这里做啥?这风声只怕是俞肇山故意透露出去的——” 俞佑亮怔道:“他用心何在?” 五琊叟道:“难说得很,不过在古塔里,行将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凶残杀屠,多少武林⾼人将埋骨于此,是可以断言的了,嘿!嘿!” 俞佑亮大为震惊,脫口自语道:“难不成禅宗他老人家赶来此地,居然与此事有关吗?” 他略一寻思,旋道:“为今之计…” 五琊叟接口道:“为今之计,咱们还是尽速设法离开这死亡之口的好。” 俞佑亮叹道:“前有流沙,后有火室,要想生离此地怕是毫无指望了。” 五琊叟道:“这道理甚为浅显,三匠受困之时⽇颇久,他们情知流沙多险,难以飞渡,只有另寻出路,假若石门后除开火室外尚有其他通路,三匠那里会被烈火焚成这等惨像,甚至因此而丧命呢?”—— 小草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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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童倩女梵剑魔心铁骑令长干行离雁孤星神龙七绝八极神童霸剑超凡岛孤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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