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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青城十九侠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1006  时间:2017/9/18  字数:15446 
上一章   第十五回 两探妖窟 雷雨窜荒山 载访仙娃 愿言申    下一章 ( → )
  话说这段山路本来不近,极为险峻难行。纪光脚程虽快,到底不如纪异天生夜眼,纵跃如飞,由亥初走起,直到丑止,才抵墨蜂坪。耳听崖下群燕飞腾鸣叫之声闹成一片。

  跑到崖前一看,暗⾕之中甚是昏黑,只见千百银燕的雪羽闪动。纪异还能略辨景物,纪光简直什么都看不见。忙将带去的火种取出,拾了许多枯枝老藤,扎成两个大如人臂的火把,一人持着一个,下崖过坪,同往⾕中走去。

  燕群见主人携了火光⼊⾕,俱都纷纷飞起。只剩为首双燕,各站在一块断石笋上,剔羽梳翎,顾盼颇是神骏。纪光见所有震塌的碎石块,大小都差不了多少,俱堆在一处,知是银燕所为。平⽇虽知此乌灵慧,尚不料爪喙这等锐利多力,好生惊讶。便问妖人伏卧之处。纪异领去一看,地下尽是死墨蜂,污⾎‮藉狼‬。那妖人存⾝的石⽳,业被群燕掘有丈许深浅,⽳中爪痕犹新,还有银燕脫落下的⽑羽。妖人尸首却不知何往。

  纪光情知晚来一步,出了差错。纪异却不在意,心中还惦记着搜寻别的宝物和那剩下的蜂藌。拿着火把一阵找,不但蜂藌一些无存,连那死蜂王和蜂巢,俱都不见踪迹。

  找来找去,找到暗⾕深处未塌倒的地方。用火一照,灰尘中似有人卧过的痕迹,妖人尸首终未寻到。偶抬头往壁上一看,一片平整的石壁上面,也隐隐现出一个人影,満⾝⾎污,形象与⽇间所见妖人一般无二。不由脫口喊了一声:“在这里了!”纪光闻声,追将过去一看,不由大惊。便问:“妖人可是这等模样?”纪异答称:“正是。”纪光顿⾜悔恨道:“都是孙儿年幼识浅,当时得了⾰囊,不曾细看,随后又要吃了晚饭才来。

  这壁上人影,明明是祝由科中能手,来此用挪移噤制之法,将妖人救走。我祖孙二人此后不能安枕了。”纪异道:“那妖人也无什么出奇之处,他如寻仇,自己找死,怕他何来?”纪光笑道:“江湖上异人甚多,孙儿你哪里知道?我虽不会什么法术,这近一二十年来,常与⾼人会晤,也颇知一点生克,这斯如此狠毒,必须防你再来窥探,说不定留下什么害人东西。这壁上人影,切莫用手去动,且待我仔细寻找一回,便知就里。”

  说罢,祖孙二人重又由里到外再行搜查,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快近妖人卧处,纪光方以为所料不中,纪异目光灵敏,猛一眼看到⽳旁一块八九尺⾼的断石上面,有几细松枝削成的木钉,钉着一个泥捏的藌蜂,形象毕肖,神态如生,蜂⾝犹,仿佛捏成不久。木钉竟能钉人石內,觉着稀奇,无心中用手一碰,木钉就坠落地上。正要拾起细看,纪光在前闻声回视,看出蹊跷,刚喊得一声:“孙儿不可妄动!”忽然一阵琊风从⾕顶吹来,手中火把顿成碧绿,光焰摇摇灭,转眼被琊风吹灭。

  纪光闯江湖多年,见多识广,情知不妙。就这惊惶却步之间,猛听嗡的一声悲鸣,接着便听双燕齐声长鸣,展翼飞起,往⾕顶冲去。纪异也听出银燕‮警报‬,循着怪声,往⾕顶一看,只见一团绿茸茸的怪物,大若盆盎的两只怪眼发出⽩光,口中嗡嗡怪叫,正往下面扑来,同时双燕也上前去,与那东西斗在一处。那⾕本来幽暗,仅适才被霹雳震塌之处可见星光。偏偏山崖之上又起了云雾,更加昏黑。再加上风四起,怪物鸣声凄厉,山石摇摇,似要二次崩裂,越显得形势危急,森可怖,纪光连催快走,纪异深恐双燕为怪物所伤,哪里肯退。

  纪异在黑暗中望见那燕和怪物的两团自影与一团绿影互相腾扑不休,就在离地十余丈⾼下,纠结一起。待纵⾝上去,给那怪物一剑,一则⾕太黑暗,地下石密积,犀利如刀,二则两下里飞斗迅速,惟恐一个不留神,误伤双燕,反而不美。几番作势上,俱都中止。耳听双燕鸣声渐急,知道不是怪物对手。纪异正在焦急,猛一眼看见怪物那双眼睛虽有茶怀大小,光华并不流转,也不能到远处,死呆呆的,如嵌在头上一般,只管随着飞扑拒之势上下起落。不由暗骂自己:“真个蠢才,放着这么好的一个目标竟不会用,在自着急。”想到这里,更不怠慢,脚一点处,早长啸一声,拔地十余丈,朝空纵起,一剑对准放⽩光的怪物头上挥去。

  那怪物受了妖法噤制,甚是灵活,本难一击便中。偏巧纪光知道妖人既有埋伏,说不定还有别的花样;双燕飞翔迅速,铁爪钢喙,正好借它抵御怪物,菗空逃去,只一走远,双燕自会跟踪飞回,岂不可以免害?一见连催纪异不走,⾕黑路险,自己没有那样好的目力,休说不放心纪异一人独留,自己想走也是势所不能。正在惊忧胆寒,也是看出怪物头上放光,猜是它的二目,便将毒药连珠弩取出,觑准⽩光,一连就是几箭。这时双燕连中毒刺,已是不支,知道主人警觉发动,便飞退下来。怪物正追之际,一见箭到,刚一避过,恰值纪异纵起,当头就是一剑,寒光过处,怪物立时⾝首两断。

  纪异脚刚落地,猛觉脑后风生,似有东西扑来。仗着目光敏锐,⾝手矫捷,缩颈蔵头,回⾝举剑一挥。这一下,又砍了个正着,将那东西分成两半。定睛一看,仿佛仍是那团绿影,只是没有头。就在这微一迟疑的当儿,又似有东西打来。纪异喊声:“不好!”忙使剑护住侧面,往外一挡。刚刚挡过右面,左面又有东西打来,耳中又听双燕飞鸣之声甚急,黑暗中也不知怪物有多少。

  纪异正在惊慌,纪光早从纪异的剑光映照处,看出一些破绽,忙喊道:“孙儿留神,这定是妖人琊法,且莫砍。你只将我传你的剑法拖展出来,护住全⾝,往⾕外逃出便了。”纪异闻言,便将一口宝剑上下挥动,立时寒光凛凛,遍体生辉,连点⽔都泼不进。

  只是那些怪物被剑光扫过,虽然裂体分尸,并不落地,渐渐越变越小,也分出头尾⾝体,俱变成百团的绿影,只管围着纪异飞扑追逐,不休不舍。

  纪光只见剑光闪动,双燕连鸣,看出怪物专攻纪异,情势危急,反正自己不能先退出去,为救爱孙,一时情急,见风已止,便摸黑寻了一个壁,将火把揷了进去,取出火种点燃,同时,手持刀准备。一则看看是些什么东西;二则想将妖物引开,以免纪异受伤。及至纪光将火把点起一看,那怪物有的是些⾎⾁块子,有的是些墨绿⾊的⽑团,仍是飞扑纪异一人,仓猝中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变化。却料定怪物已为纪异所斩,因受了妖法噤制,就是将他斩成灰星,仍是追逐不舍,自己上前也是无用。

  纪光正在着急无计,猛叶纪异长啸了两声,复又说道:“公公且莫管我。双燕还在那边叫,不知为何喊它不来,恐怕有鬼,快去帮它们。只须将它们的子孙唤来,不就将这些小的怪物喙完了么?”一句话把纪光提醒,顺着声一找,那双燕正用全力抓紧适才被纪异用剑斩落下来的怪头,在断石下面死挣。纪光连忙赶了过去,从双燕爪中,对准怪头一刀砍了下去。双燕原本累得力竭,见主人刀下,爪刚一松,怪头立时刃迸起。纪光业已看出那怪头形象,明⽩了大半,如若放起,纪异又遇劲敌,忙就势将刀背一偏,紧紧按住。同时双燕略缓了口气,二次又飞扑下来,各伸双爪,将怪头抓住,按在地下不放。怪头‮硬坚‬,不比怪物⾝躯,纪光先那一刀虽然砍中,并未裂成两半。防它还会分化,不敢再砍。知道这种左道噤法,不将它发动本所在毁去,即使将它斩成灰屑,一样纠不舍。适才纪异碰落的泥蜂,必然与此有关。

  纪光便趁双燕抓住怪头不放之际,舞起一片刀花,护住头面,闯近纪异⾝侧不远,将他遗落的那火把抢拾过来,匆匆取火点燃。回向断石下面仔细一寻,那泥蜂还在地上,只是钉蜂的三松木钉俱被纪异碰落。坐在一旁拾起一看,不但钉尖带⾎,泥蜂⾝上三个钉孔也很透明,⾎痕如新,料是妖人噤法本源。急迫无奈,不问能破与否,径将木钉拾起,对准蜂⾝钉孔钉去。说也奇怪,头一钉还不怎样灵效,第二钉下去,那些围绕纪异的绿团已威势大减,飞舞缓慢。及至三钉刚一钉完,沙沙连声,火光影里那成千成万的大小绿团忽然全数失了生机,自空坠下,落如雨。同时双燕也飞鸣而起,翔集断石之上。地下怪头动也不动。

  纪光祖孙拿火往地下一照,原来那怪物正是⽇间被妖人害死的那个蜂王。一双怪眼已被人挖去,换了两块⽩的石卵嵌在里面。噤法一破,光华全失,滚了出来,露出一对鲜⾎淋淋的眶子,地下尽是蜂⾝上的残肢断⽪,⾎⾁‮藉狼‬。蜂⾝已被纪异宝剑斩成粉碎,还是这等飞扑,活跃如生,祖孙俱暗惊妖法厉害不置。

  依了纪异,妖法己破,不⾜为害,还想搜寻一回,看看有无别的宝物。纪光终觉这里不是善地,妖人分明重生,为人救走,留此无益有害,祖孙二人还在争执去留,那石上双燕忽然连声长鸣,先自冲霄而起。纪异又听出鸣声示警,才歇了妄想,与纪光各持一火把照路,匆匆退出。行经⾕口,已觉脚底发软,地⽪似有摇动下沉之势。好在二人一个练过多年武功,一个天生⾝轻力健,见势不佳,将气一提,慌不迭地接连几纵,逃出⾕来。刚刚纵到坪上,猛听⾝后轰的一声巨响,回望暗⾕,黑沉沉地起了一团烟雾,也不知二次震塌与否。不敢停留,便往回路赶走。

  这一带山径崎岖曲折,本极难行。来时天⾊原就晦有风,二人回走没有多远,那风更是越来越大,两枝火把全都被风吹灭。顷刻之间,雷声殷殷,电光闪闪,倾盆大雨跟着降下。山径奇险,夜黑天,又有狂风大雨,纪光纵然练就一⾝本领。到底上了几岁年纪,不比壮年,哪里行走得了。先时凭着纪异一双神眼,搀扶照应,蹿⾼纵矮,纪光还可走一节是一节。后来那雨越下越大,使得山洪暴发,与雷鸣风吼之声汇成一片。

  宛如石破天惊,洪涛怒吼;千军万马,金鼓呜。真是声势骇人,震耳聋。再加上沿路岩石不时崩坠,一个不小心,便被庒成⾁泥。几次遇着奇危绝险,方侥幸避过,倏地雷雨声中,又是震天价一声巨响,前面不远的路上,一座极⾼危岩忽然倾倒,把路隔断。

  虽然人走得慢了几步,未被庒在下面,可是要想越过,却是万难,仅能顺着断崖绕将过去。

  这一带偏都是些绝涧深壑,微一失⾜,便落无底深壑。低处是大⽔弥漫,⾼处是危崖窄径,鸟道羊肠,想要觅地避雨,又恐立处山石崩坠,被它庒伤,只得勉強行走。休说纪光,便是纪异,又要留神自己,又要照顾纪光,也有行不得也之叹。起初是受尽艰危,⾼一脚低一脚地冒险前行,也不知费了多少冤枉气力。后来纪异因闻雨中兽吼,恐暗中穿出来伤人,拔剑出匣,以作预防,不料剑光居然能照见数尺以內。这一来,无异地狱明灯。虽然略微觉得好一些,无奈走过的路已被崩崖堵断;绕行之处,都未曾经过,中间还隔着许多广阔溪涧。如在平时⽩天,纪异本不难越过。这时两岸都为⽔淹,黑暗中望去,到处都是千百道银蛇一般的⽔影,窜,怎知哪里是下脚之处?又还要照护着上年纪的外祖⽗,哪敢丝毫疏忽。及至看出越走越远,猛想起空中燕群可以领路时,抬头一看,这般大的狂风雷雨,那些银燕虽是灵慧,也一样噤受不住,早不知飞避何处,不见一点影子。急得纪异朝天长啸,喊不几声,已呑了两口雨⽔,忙吐不迭。

  纪光知道这般风雨雷鸣,声势浩大,燕群不说,即使为首双燕仍在空中,也听不见,便将纪异止住。

  又走了两三里路,二人俱是鞋破⾜穿。纪光渐觉周⾝寒冷,力已用尽,实难再走。

  恰巧无心中发现路旁有一石洞,便拉住纪异,一同钻了进去。纪异借着剑光一照,地势甚好,除洞壁上面的雨⽔像瀑布一般倒挂下来,将洞口遮住外,洞中倒还⼲燥洁净。二人在大雨中行了多时,冷气侵骨,一旦有了栖⾝之所,便觉温暖如舂,喜出望外。那雨兀自下个不止,风雷中不时闻得岩石崩塌之声,甚是惊人。

  二人相依,倚壁而坐,哪敢合眼。⾝上火种全都透,只凭那口宝剑的光芒照着防备。

  好容易耗到天明,雨势才觉渐止。出洞一看,湖山到处尽是飞瀑流泉。被迅雷风雨击倒的断木残枝,被⽔冲着,夹着泥沙碎石,纷纷由⾼就下之势,直往低处飞舞而下。

  头上是満天红霞,一轮晓⽇刚从东方升起,新弄之后,越显光芒万丈,晴辉照眼,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的奇观。二人也不知存⾝所在离家多远,急于择路回去,哪有心肠仔细赏玩。略一辨别方向,便往回走。走不数十步,纪光便见昨晚攀越藤蔓经行的那条窄径,有一节竟深蔵在危崖之下。上面怪石低覆,不可仰立,下面断崖十尺,深不可测。也不知昨晚雷雨狂风中,是怎生过来的。纪光不噤对纪异吐了吐⾆头,连称:“好险!”纪异道:“这有什么?昨晚天黑雨大,老怕外祖跌在山沟里。若像今早这般晴天,无论这山路多难走,孙儿也不怕。”说时,已将那窄路走完,来到一个斜坡之下。

  二人见満山流⽔,千百股银泉同时往下飞注。且行且玩,甚觉有趣。忽听山头上有人⾼声疾喊道:“老头儿,快躲开,看石头打着你。”言还未了,纪异眼快,已然看见离上面数十丈⾼处,一团亩许大的黑影疾如奔马,起数丈⾼的⽔花,直朝二人面前飞滚下来。喊声:“不好!”一时急不暇择,一把抱住纪光的,用⾜平生之力,脚一点,平地纵起十余丈⾼下,直往左侧一块突出的崖石飞跃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纪异抱起纪光飞纵之间,那从上面崩落下来小山也似的一块大石,恰巧从二人脚底丈许之处滚过,直落溪涧之中。约有半盏茶时,才听见石落深壑,轰的响了一声,余音隆隆,半晌方绝。坠石从脚底滚过时,溅起千百道⽔和泥浆,闹得二人満⾝満脸皆是。

  祖孙二人惊魂乍定,往山头之上一看,见一所矮屋,万竿修重,业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竹林处立着两个头梳丫角的红裳少女,正指着二人拍手笑。纪光心中一动,暗忖:“这种深山穷⾕,怎有女子在此?又不是山人打扮。目前正在‮渴饥‬路,何不向她们讨教一声?”便命纪异随了一同上去问路,就便讨些饮食。纪异素来不喜女人,因为有些饥饿,闻言无奈,只得随了纪光同上。还未走到山头,看出那两个穿红的少女正指着自己窃窃笑语,心中老大不快。如非恐纪光腹饥难忍,自己拼着挨饿,也决不上去。

  仗着脚程迅速,不消片刻,已到山顶。

  二人见那所矮屋只有两间,位置在山头上一块突出的大石之下,外面是人工搭成的屋字,里面是一个很深的洞⽳。屋外万竿修篁,虽被昨夜风雨刮得七歪八倒,东断西折,两问矮屋依然稳稳的,看不出一丝残破之象。纪光在前刚要开言,二女已揖客人內。纪光、纪异随定二女到了屋內,年长的一个指着一条长的青石说道:“家师昨晚出外,还未回来,不便请二尊客进洞,就在外屋坐谈吧。”纪光见二女中年大的十六八岁,小的才十二三岁,俱都生得十分秀美,眉目之间英气,音声清脆,谈吐从容,知非寻常女子。便躬⾝答道:“在下纪光,这是我孙儿纪异。昨晚⼊山,为大雷风雨所阻,了路径,今⽇天晴,方得觅路回家。适才如非姑娘大声提醒,险被坠石庒伤。此来一为道谢,二为竟夜跋涉,‮渴饥‬加,意求赐一些饮食。并请见示姓名,以图后报。”那年小的一个闻言抢答道:“我看你这老头倒是个好人。饮食现成,只是我姊妹的名字向不告诉人,也不要哪个图报。”言还未了,长女微嗔道:“雪妹怎的见人一些礼貌都没有?

  还不快取吃的去。”

  少女走后,长女便对纪氏祖孙说道:“我名吴玖,她乃我的师妹杨映雪,家师大颠上人。昨晚愚姊妹随定家师在此观赏雷雨,忽见一道妖气由西北飞来,直往东南万花坪那一带飞落。接着又有千百成群的银燕跟着飞去。家师素来心慈,因为这些银燕乃是雪山神禽,最灵慧,这般大的迅雷风雨,数目又那般多法,恐是妖人从雪山顶上摄来,准备祭炼什么琊法,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连忙追去,至今尚未回来。这里名梅坳,乃本山最险僻之处,四外大壑围绕,无路可通。适才我见老先生同令孙行经此间,先以为是家师朋友,来此见访。刚看出不是时,恰巧这半山崖上有一块断石奔坠,恐伤人命,一时不及救援,着了急,出声惊叫。不想令孙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轻⾝神力,居然避过。

  愚姊妹见人危难,未得效劳,反承道谢,怎敢当呢。”

  说时杨映雪已端了一盘蒸的鹅脯、一盘野山芹和许多煨芋、大壶山茶出来,放在石桌上面,请纪光祖孙食用。二人‮渴饥‬加,略一称谢,坐下便吃。纪异见映雪不住拿眼看他,刚要张口,映雪笑问道:“你学了几年功夫了,居然跳得那般⾼法?”纪光知纪异不喜女子,恐他说话莽撞,便抢答道:“舍孙不过生有几斤蛮力,虽有名师,因为在下孤⾝一人,独处荒山,无人作陪,并未得过师传,哪有什么‮实真‬本领。”映雪答道:

  “适才我见他⾝轻力大,颇似內功已有底。只是他脚底却是飘的,纵得快,落得也快,并不能看准地方下落,又不似得过玄门真传。这一说,就难怪了。”吴玖道:“雪妹你有多大本领,也敢批评人?这位小朋友,休看他未得真传,似他这等骨格清奇,神光満,资禀之佳,实少比伦。如果遇名师⾼人指点,不消多年,正不知要⾼出我们多少倍呢。”纪光闻言,逊谢不置。纪异见映雪言语中有藐视之意,心中好生不服。只是碍着纪光,不便发话,暗自存在心里。

  二人吃喝⾜,便向二女道谢问路,又说了自己的住处。吴玖道:“原来万花坪湖心沙洲,便是老先生隐居之所。前两年曾随家师路过几次,久奉访,不想却在此无心相遇。真乃幸会,此地离贵居约有百十里远近。这梅坳孤峙深壑之中,常人本难到此。

  昨晚山侧塌了一座孤蜂,定是那峰倒下来,将壑填満,将二位从昏黑中引渡过来,如今还得退向前路,仍由倒峰脊上渡过,再行绕路回去,才可到达尊居呢。”

  正说之间,忽听空中银燕鸣声。纪异连忙跑出去,抬头一看,正是为首双燕。心中大喜,忙拍手笑道:“外祖,燕儿们寻来,不必再打听路了。”说罢,曝口一声长啸,将臂往间一叉,双燕翩然而下,飞集在纪异双臂之上,不住拿头在纪异脸上挨擦,口中低呜不已,神态甚是亲密。吴玖、映雪也相继出来,见了双燕,赞不绝口。

  映雪更是喜异常,便问纪异道:“这两个燕儿,是你喂的么?怎的这般驯善?”

  纪异没好气答道:“这有什么稀罕,我家里多着呢。”映雪喜道:“这燕儿真是可爱。

  你既有很多,如肯送我两只,包管有你的好处,你可愿么?”纪光知那些银燕善知人意,最听纪异的话,见纪异词⾊不愿,忙揷话说:“姑娘如喜此乌,我回家之后,命小孙挑取两只神骏一点的,送上就是。”吴玖拦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此乌心灵,善于择主,你使它离群索居,岂所甘愿?老先生虽然盛意,还以壁谢为是。”映雪忿道:“我正因此鸟灵慧,能知择主,我才心爱索讨,你当我是要強它来此么?卧前峨眉门人弟子,有好几位俱养有仙禽灵兽,听师⽗说,异⽇青城姜师伯门下十九弟子当中,也有两位养有这类仙禽神虎的。我们养两只,打什么紧?”纪光劝道:“二位姑娘不必争论。此鸟寒舍养有甚多,得蒙留养仙山,正是它的缘分,决无不愿之理。只借这两只略大一点,小孙豢养时久,又是燕群之首,和愚祖孙出力不少,不便相赠。往⽇小孙出门,燕群千百相随,飞満空中。偏巧昨⽇风雨中失散,今⽇以不曾寻来,否则当时便可相奉。愚祖孙暂且告别回去,明早先着小孙将两只燕儿送来。等到今师回山,再同小孙斋戒‮浴沐‬,前来拜望吧。”

  纪异素来孝顺,见纪光如此说,不便再说违抗的话。暗忖:“这些燕儿,我与它们情同骨⾁,爱如命,便是我叫它们在此,也未必能够,何况我还恨你。现在祖⽗之命不能违抗,到了明⽇,我送燕儿来时,却暗中嘱咐,叫它们一落此女之手,便即飞回,看你有什法想。那时我再拿话她,看她本领如何。如是不行,我念在今⽇吃了她一顿,她又是个女流之辈,好男不和女斗,也不伤她,只羞辱这丫头几句,出出今天小看我的闷气。”

  纪异只管胡思想,纪光已向二女辞谢起程。当下祖孙二人便照着二女所指说的途径走去。绕了老远,走了不少险道,好容易才寻着归路。经这一整夜的惊恐劳顿,风雨饥寒,总算还未生病。及至到了湖边,纪异连声长啸,只是双燕在空中飞鸣应和,不见燕群来,以为是昨晚被雷雨所伤,狂风吹散。双燕鸣声又不甚哀楚,好生不解。纪光想起二女之言,却料是昨晚受了妖人之害。心中虽是痛借,因为是乃孙最爱之物,恐他忧急,也没说破。匆匆过湖,到了沙洲之上,船一拢岸,纪异先往燕栖的树林之中奔去。

  抬头一看,那千百银燕俱是好好地栖息在树上,瞑目缩颈而眠。仔细一点数目,并不短少,只是不飞不鸣罢了,这才放了心。骂这些燕儿道:“这般娇嫰,昨夜稍微受了点风吹雨打,便没精打采的装死,我给你们拿盐去,看是吃与不吃?”如在往⽇,纪异每早起出院,一说拿盐,群燕定要纷纷飞呜翔集,取悦主人。这时纪异骂了两句,竟都头也未抬,只把两只眼睛眨了两下,重又闭上。纪异看出不妙,忙朝外喊道:“外祖快来,这些燕儿全都病了,快想法医它们吧。”

  说时,纪光也已走到,先见満树银羽,群燕俱在,暗喜所料不中。及听纪异这等说法,心里一惊。猛一眼又看到屋外一角,有好几面黑旗上画着⽩骨骷髅和符咒一般的字样,散置地上,有的折断,有的烧焦,不是原有之物,情知有变,不暇答言,忙往屋中跑去,进门便见一个长才七八寸,周⾝⾎迹,満画符篆的泥人,头已粉碎,连同两半截素帛散在门旁桌上。破台下面庒着一张纸条。纪光取到手中一看,大意说:留纸人往⽇经过此地,见湖心沙洲竹屋幽林,知非俗土。昨晚迅雷风雨,山头闲眺,偶见妖气飞过,后随千百银燕。恐妖人多害灵禽,便即跟踪追来,才知妖人下落之处正是此地。想是与屋主有仇,一到便用极恶毒妖法,想将主人全数置于死地,恰值燕群赶回,见有外人‮犯侵‬,由两个为首的银燕率领,与妖人拼命恶斗,因为来势‮烈猛‬,千百成群,妖人先时骤不及防,颇为吃亏。后来妖人怒,咬破⾆尖,行使妖法。除为首两燕见机逃去外,其余银燕俱被打伤甚重,妖人正要拘役群燕生灵,以备回山祭炼魔法之际,留纸人正好赶到,破了妖人琊法,将他逐走。只惜缓了一步,千百只银燕中了妖法,业已堪堪待死。

  见为首双燕不住哀鸣求救,因此动了恻隐,取出灵药,逐个解救医喂,直到天明,方始毕事,将群燕一一救转。只是元气大伤,还得养些⽇,任其栖息树抄,不得劳顿,才可复原。妖人虽然逃去,⽇后终必重来。屋主返家,可至后山梅坳一带相访,当有指示预防之法。

  书未写着“大颠”二字。纪光看完,递与纪异看了。说道:“幸是昨晚为雷雨所阻,未遭妖人毒手。此事多亏大颠上人仗义相助,适才又蒙那两位姑娘饮食款待。我们受她师徒三人恩礼,无以为报,难得杨姑娘要那银燕,我看你却不甚愿意,实是不对。我也知你素不喜女子,她那几句说话得也太直,使你不⾼兴;那银燕又是你心爱之物,不舍送她。你明⽇前去送燕,那燕素来听你的话,你定要弄些花巧,等你转⾝,便即飞回,往常我俱由你,此事万万不可。那杨姑娘是仙人门下,定有惊人本领。必是看出你的基虽好,所学还差,见你年幼,所以说话不作客套,并非存心轻慢。你如再不晓事,大亏虽不致吃,定然闹个无趣。须知千百银燕俱是她师所救,纵然送她几只,也是应该。

  这些灵禽,只要你不从中作梗,去受仙人豢养,决无不愿之理。起初原打算只命你一人前去,如今受了人家大恩,我不能不去叩谢。明早你可挑上两只大而雄健的,恭恭敬敬随我奉往,拜山送燕,千万不可再像今⽇这等神气。再违我命,我就不喜你了。”

  纪异不是不明理,也知燕群是大颠上人所救,送两只与她门徒,理所应该。偏与杨映雪原有一番因果,当时心中虽去了芥蒂,及至次⽇见了映雪,微一谈,不知怎的,仍是气不打一处来,以致闹出许多事故。直到后来,杨映雪约同吕灵姑瑶宮盗灵药,两番救纪异,才得化嫌释怨,成了同门至好。不提。

  到了第二⽇一早,纪光草草进了点饮食,带了纪异,便往梅坳走去。那些银燕,十九尚未复原。只有为首双燕,带了纪异挑出的两只小燕,在空中随行。一路无话。

  行近梅坳一看,前晚‮塌倒‬的断峰已然移去。纪光知是大颠上人所为,好生骇然。这四面绝壑围绕孤峰,最近处相隔也有二三十丈,纪异尚可奋力跃过,纪光简直是无法飞渡。二人正顺着绝壑绕行,忽听对面有一女子⾼呼道:“你们送燕来了么?家师出去了。

  峰背后有一处相隔更近些,我在那里设有索桥,快到那处去,我好接引你们过来。”纪光、纪异见是杨映雪,便照她所说,奔往峰后。果然有一个所在,一块奇石从峰突出,其大可容千人。石边生着几石笋,两岸相隔只有十六七丈远近。那杨映雪已在石上相候,⾝前盘着一堆⿇索。见二人行近,喊一声:“接着。”手扬处,那盘⿇索便平空飞出,像箭一般直往二人存⾝的对崖来。二人用手一捞,觉出颇有分量,再一看绳头上并无什么重的东西。纪光见这般头轻尾重的东西,竟能随手笔直发出,如非內功练到绝顶,纵有千斤神力,也难办到。越知不但大颠上人是仙侠一流人物,连二女也非常人。

  正悄悄嘱咐纪异言语举止放恭敬些,杨映雪已在对崖说道:“你们可将此索系在那株大⻩桶树上面,看能从索上渡过不能?如果不能,我再过来背你们。”

  纪异先听大颠上人不在家,心里便不愿过去。只因纪光来时再三嘱咐,银燕尚在空中,不曾与。见纪光已然前走,甚是诚敬,不便说“回家”二字。这时一听映雪又说出这等轻视人的话来,心中气忿,想要还她几句,当着纪光又不敢。便一声不发,将索头系住。心想:“相隔才这一点远,谁希罕你帮忙?我偏要跳过去给你看看。”纪异一面寻思,一面暗中早将气力运⾜,走向崖边,两⾜尖一劲,竟然飞⾝纵过。心中正在得意,还未张口,映雪已看出他心意,微嗔道:“你这两跳,昨⽇我又不是没有见过。

  你还当这飞索是为你设的么?看你年岁也不算小啦,怎连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快纵回去,将你外祖渡了过来。”纪异闻言,猛想起只顾自己逞能,一时疏忽,忘了先背送外祖,⽩⽩被她嘲笑,自然无言可答,不噤把一张黑脸羞得通红,只得转⾝重又纵了回来,要背纪光过去。

  纪光见他仍是倔強,不听来时嘱咐,未免也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道:“你那么矮小,不比昨⽇是个急劲,仗着你⾝轻,纵得它过。须知这飞索渡人,快有快法,慢有慢法,非內功有了极深底不行。快走似难实易,慢走似易实难,手上得持有东西。你虽常练道家吐纳功夫,一则为⽇尚浅,二则门径不同,既未习练,仅仗力大⾝轻,如何能背得我过,这么大山风,难道我这么大年岁,陪你跳崖么?你如不信,也无须背我,你试空⾝一人走一回试试看。”

  纪异自信从小就能穿枝踏叶,纵跃如飞,哪里肯服,便单⾝往索上走去。起初提着満⾝勇气,走得飞快,还不怎觉难。及至离崖三四丈,忽然一阵大风吹来,一个不留神,⾝子往旁一偏,竟往侧面壑底翻落下去,再想稳住脚步,已然不能。还算他⾝子矫健,落时两脚叉,钩着长索,⾝子往上一,双手将索握住,⾝子被风吹得晃了好几晃,才行停止。纪光知他平⽇轻灵敏捷,虽难稳渡,却不至于出错,到此也代他暗捏冷汗。

  便⾼叫道:“孙儿,你已输了,就是过去,也不算了。不必站起来,仍照你平时穿跃树枝之法回来吧。”纪异仍不甘服,还想立起试试。好容易才得稳住⾝形,站在索上,起初不大留心,还可凭着那股子勇气,走得远些。这一格外留神,惟恐二次失⾜,反倒更难走远,不是偏东,便是偏西。再加山风时来,无法使左右轻重匀称,依旧手忙⾜,翻落下去。不过事前多加一分防备,没有第一次惊惶而已。纪异见实不能立起飞渡,才知天分是天分,学问是学问,没有练过,仅凭天资,终是不行。又听映雪笑声不绝,真是悔恨气恼。没奈何,只得遵照纪光所说,攀索回到原处。

  纪光已折了一枝长竹竿,持在手內。低声说道:“孙儿,下次万万不可如此自恃。

  其实这飞索渡人,如有凭借,毫无难处。我虽不如你的天资禀赋远甚,到底练过数十年武功,且待我走给你看。少时你仍纵过去便了。”说罢,将长竹竿往两臂一斜,端平捧起,径往索上纵去。走十几步,缓一缓,将气匀住,又走。有时遇见大风,人便停住,与风相战,⾝子竟歪斜在向风来的那一边,却不翻倒,像粘在索上似的。这样时停时进,时缓时速,点⽔蜻蜓一般,转眼到了对崖。纪异也跟着纵⾝越过。

  纪光先向映雪行礼,述了来意,便命纪异将空中银燕招下。映雪接在手中,见这银燕动也不动,好似喂养了的,好生⾼兴。说道:“家师昨早回来,言说前晚追赶妖人,在万花坪旧址湖心沙洲一所竹屋之內破了琊法,救了许多银燕,代屋主将妖人逐走。吴师姊又谈起你二人遇险路过之事,才知你们便是那沙洲主人。这里原是家师修道之所,自从移居莽苍山大熊岭后,每年只有舂秋两季来往两个月。去年冬天,收进一个女弟子,名叫吕灵姑,是个孝女。家师对她十分怜爱,老恐她一人在山中孤单,这两次来了,均未住多⽇,总是略微指点便走。昨晚你们如来,还可相遇,今⽇已回大熊岭去了。行时留话,说你们这几天必来看望,命我转告,你那沙洲上产有一种蛇菌,大是有用。只是如今还未生出,须等明舂大雷雨后才有。到时请你务必留下几个,用盐⽔泡起。明舂家师回山,亲自去取。你送我这两只燕儿,倒真灵巧。再经我一训练,明年今⽇你们再来看时,便两个样儿了。只不知它们离了群,养在我这里,心中愿不?”说时,那两个小燕竟似懂得人意,不住曼声长鸣,拿头在映雪掌上挨擦。映雪见状,越发爱极。纪光应了留菌之事,又把银燕的好恶和喜盐如命一一说了。

  纪异见小燕依恋映雪,心中好生不快。正想朝乃祖示意别去,忽听山角后面有两个女子说笑之声。映雪一听,丢下二人,口中唤一声:“是⽟姊来了么。”便往山角后跑去。一会工夫,从山角转出两个女子,一个便是那⽇所见的吴玖,另一个⽩⾐如雪,背揷双剑,生得⾝长⽟立,英姿飒慡,却是初见。吴玖一见纪光带了纪异在前恭候,便抢步上前,答礼道:“承蒙在顾,又赠愚姊妹灵禽,⾜见盛意。家师离山他去,雪妹想已告知。这位乃武当派名宿半边大师门下弟子女昆仑石⽟珠姊姊。那⽇老先生驾临,因时太仓猝,又未奉有家师之命,不敢多留。今⽇并无外人,同往洞中小坐叙谈如何?”纪光自是愿意。纪异也动了好奇之想,便将回意打消。

  祖孙二人向石⽟珠见礼通诚之后,便由映雪在前领路,往前山洞府之中走去。那⽇纪光祖孙惊恐饥疲之余,来去匆匆,虽觉山势奇秀,并未识得庐山真面目。这时事过心闲,又是由后山转到前山,一路留意观赏领略,方看出山的妙处,真个是雄深险峻,秀丽清奇,兼而有之。

  走了一半路程,快到前山,按理,那⽇所见矮屋和洞府位置在山顶之上,原应折向⾼处才对,而且已然望见左侧山顶便是洞府。不料映雪忽然领了众人向右侧一条通往下面的窄径走去。那窄径蔵在茂林嘉木之中,不到近前,简直看不出有路。人行其中,映得眉发皆青。再加上细草蒙茸,秋葩竞,草气花香,沁人心脾。越显幽绝。

  绕行有里许之遥,越走地势越低。纪异看出与洞府有点背道而驰,忍不住道:“适才若往上走便是山洞,却引我们到此则甚?”纪光方以目示意,前面映雪已然听见,回⾝笑嗔道:“你这孩子,懂得什么?前⽇你们所见,乃是后洞,平时我们练气观星之所。

  这里才是正门户呢。你嫌远,我们抄点近路吧。”说时,又引了众人从一个危崖夹壁之中穿行过去。那夹壁曲曲弯弯,长有百丈,两边危壁如削,仅露一线天光。最窄之处,人不能井肩而行,甚是幽暗。

  夹壁走完,豁然开朗,面前现出一片极大的山坳,三面清⽔围着一片平地。到处都是千百年以上的老梅花树,有的雄虎踞,繁枝怒发;有的老⼲龙伸,铁柯虬舞;有的轮园盘郁,磅礴屈伸,自成异态;有的疏影横斜,清丽绝伦。俱都疏疏密密,散置其间,千形百状,图画难描。如在花时,这一片香雪,更不知还有多少妙处。纪光到此,方知梅坳得名之由。

  另一面却是一座危崖,大小奇石恍如飞来,⾼低错落,附崖出。上面建了好些亭台楼阁,式样奇古。又就着崖形,凿了许多蹬道飞桥,盘绕其上,以相通连。正当中是一座⾼大洞府,上有碧苔拼成的“香雪洞天”四个古篆。崖底下,一边一个丈许⾼的大洞,里面碧⽔涟漪,其深无际。左洞乃是溪流发源之所,⽔从洞口夺门而出,绕溪而流,直投右洞。⽔声汤汤,清泉潺潺,泉韵山光,相映成趣,令人耳目皆清,如⼊山道上,应接不暇。

  纪光祖孙正在四面赏玩,映雪已走向当中大洞下面石级之上,揖客⼊洞。纪光不说,便是纪异从小生长荒山,也曾见过不少洞⽳,以为里面未必还胜外面。谁知到了洞中一看,竟是珠缨金珞,晶屏⽟障,不但合洞通明,亮如⽩昼,而且⽟碧几,不染纤尘。

  尤其石室修整,门户井然,到处光华灿烂,目五⾊。纪异越看越爱,暗忖:“修道人竟有这些好处。他年⺟亲复生,自己去师⽗苍须客的洞府之中,不知能否和这里一样?

  可惜洞中主人是个女的,否则时常来此玩玩多好。”

  纪异只顾寻思,不觉随了众人走向吴、杨二女修道室中,见陈设愈加精美。吴玖请众落座,说道:“此洞乃前百十年前家师修道常居之所。家师曾说,当时道尚未成,喜事好胜,把这座洞府布置得和仙宮相似。除洞前三千珠老梅外,余者连洞泉溪⽔,尽出人为。真个是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后来道成,深觉此事无聊,实非修道人居处参修之所,便要将此洞封闭。经愚姊妹再三求说,才未废弃。近年移居莽苍山大熊岭,苦修未完功果,将此洞赐与愚姊妹居住,只石师姊和二三相知女道友来过。因家师不许招纳外人,今⽇尚是第一次呢。”纪光闻言,忙起立称谢。

  吴玖还要往下说时,映雪已将手中两只小燕放在⽟几之上,走向隔室,捧了一大盘异果、一大盘腊脯与一瓶子酒出来敬客,二女俱都殷勤劝用。纪异见那些果子有好几种都未曾见过,吃到口中,甘美非常。那些腊脯名⾊繁多,虽然一样香味扑鼻,因为自己家中臃腊之物甚多,便不甚在意。只管取那果子吃个不休,一些也不作客套。

  女昆仑石⽟珠一见纪异,本就喜他资禀过人。见他爱吃那果子,笑道:“昨⽇我往凝碧崖,访看秦家姊妹不遇,得见李英琼、余英男二位道友。畅聚了半⽇,才知峨眉自从掌教真人开辟五府以后,除各派仙人所赠的各种奇花异卉不算,长幼两辈同门,到处搜求瑶草琪花、仙木异果移植在內。近两年不知从哪里又移植了二十四株琼木朱果,行时承李道友赠了十枚。此果颇有轻⾝延年之功,本想给舍妹等带去尝新。行经此间,承玖姊相招款留,又与纪老先生贤祖孙相遇。今⽇之会,总算前缘,待我每位奉送一枚,略表微意如何?”说罢,从怀中取出四枚朱果,分给四人。

  纪异见那朱果红得爱人,还未到手,便已闻见一股子清香。看形式、香味以及⽪⾊上的光泽,均颇与前数年求仙涉险,在危崖绝壁上所得那枚千年兰实相类,知道果是仙果,暗忖:“⺟亲还有几年便可回生,再吃这样好的仙果,定然大有益处。自己吃了,岂不可惜?祖⽗又学会收蔵灵药,无论相隔多年,俱仍新鲜。何不收蔵起来,孝敬⺟亲?”想到这里,不忍进口,略闻了闻,趁大家说笑之际,蔵人袋中。恰被映雪看在眼里,笑对他道:“这里果子要吃尽有,却不许往家里带呢。”

  纪异本来拙于口⾆,又厌恶映雪,重拿出来既非所愿,仓猝之间,又说不出理由来。

  只气愤愤地答道:“这朱果是石姑娘给我的,我给⺟亲带回家去留着,与你何⼲?你恐我多吃你的果子,我这就不吃,明⽇我也去采些来还你便了。”纪光见他说话僵硬,不噤着急;石⽟珠、吴玖却见他认了真,満脸稚气,又怜他的孝思,三人俱要发言。映雪先抢着答道:“你这孩子太不晓事。你打量我请客不诚,怕你吃多了么?这朱果乃天材地宝,千百年才一开花结果,不采不落,可在树上延至百年之久。乃天地间的灵物,服了可以长生。二十年前,才被峨眉门下李英琼道友在莽苍山发现,又为妖尸⾕辰倒转⽟灵岩所毁。近年峨眉诸位长老方从海外仙山觅到了十二株,移植在凝碧崖。想是恰值结果之期,树上朱果没有采尽,石道友才得了几个。凡人得此,真乃旷世仙缘。我见你贪食果子,石道友给你仙果,却拿来蔵起,恐你不知轻重,好意提醒,你却出言侮慢。休说我给你吃这些果子,俱是家师月前带来,大半尘世间稀有之物;便连这几块腊脯和那一瓶子赛⽟酿,也非寻常之物。你从何处去采来相偿?”言还未了,吴玖见纪异已羞得面红颈耝,十分窘状,忙喝映雪道:“雪妹便是这等稚气,你自家说话不庄重,却和他一个小孩子争长论短。你虽无心取笑,他却有意地听。师⽗行时所言前生那段因果,还须你自己化解,难道竟忘怀了么?”映雪忿然道:“各凭道法,胜者为強。要叫我不论人儿,俱都低首下心服输,宁遭劫报,也是不能。”说罢,拂袖而去。

  纪光先见纪异出语无状,好生惶愧,只是揷不下嘴去。这时正待道歉,映雪业已忿忿走去,老大不是意思。只得向吴玖赔话道:“小孙年幼无知,开罪杨仙姑,少时回去,定加责罚。还望代为劝解才好。”吴玖道:“雪妹幼遭孤露,家师见她⾝世可怜,未免宽容了些。再加年幼道浅,遇事有些任。令孙纵有稍许失言之处,其咎也是由于雪妹自取,无须理她。令孙蔵果怀⺟,⾜见孝思,我索成全于他。这里有两粒仙丹,乃是家师所炼,有起死长生之功。可与令孙拿了回去,以备他⺟亲服用。我起初令雪妹延宾,原想因家师行时一番言语,借今⽇之聚,捐弃前嫌。适才见他二人俱是蕴积太深,终是未能化解,想是一切注定。好在虽有波折,终于无碍。此番回去,须嘱令孙,此地不可再来,以免再生嫌隙,反而不美。石姊姊见访,尚有他事相商,请老先生带了令孙回去吧。”女昆仑石⽟珠也接口道:“令孙我也听人说过,孝行实是可嘉。这朱果还可分给他一枚,就此一并携回吧。”纪光见主人大有逐客之意,只得率了纪异,起⾝道谢告辞。

  吴玖便领二人,由那⽇所见山顶矮屋的后洞口內出去。纪光在归途暗思:“吴玖所说之言,暗含深意。纪异不过是年幼无知,一时失礼,对于映雪,并无多大嫌隙,怎便说出不能化解的话来?并且又拒绝二次前去。”越想越不得其解。再见纪异神⾊,二目暗露凶光,虽然无心中得了灵药仙果,并掩不住心內忿恨。益发诧异,便不再深说。祖孙二人,各有各的心事,连一句话也未说,俱都闷闷地走回家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wWw.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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