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遍地枭雄在线阅读由王安忆提供
被窝小说网
被窝小说网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科幻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穿越小说 重生小说 综合其它 仙侠小说 耽美小说
小说排行榜 灵异小说 总裁小说 短篇文学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乡村小说 武侠小说 官场小说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好看的小说 娇凄出轨 山村风蓅 落难公主 蒾失娇凄 绝世风流 甜蜜家庭 校园邂逅 滛虐乐园 锦绣江山 都市后宮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遍地枭雄  作者:王安忆 书号:40443  时间:2017/9/16  字数:9188 
上一章   第二章    下一章 ( → )
  燕来在一岔道上的公厕又撒了一泡,公厕前停了几辆出租车,隔了车窗说话。燕来听他们说今年圣诞节生意不能跟往年比,经济不景气,‮姐小‬们都在抱怨“阿哥”不肯开瓶。事实上呢?不是“阿哥”不肯开瓶,是“阿哥”实在开不动!燕来不完全懂他们的意思,但却知道了今年的圣诞节其实是清淡的,这多少有些扫他的兴。可是,他也不能够完全服气,忍不住揷进嘴去:我倒是没有停歇过。

  从废弃的道口过了铁路,铁轨间的枕木已陷到地里去了,只有钢轨在楼群的影里微弱地发光。楼里的灯昏晦地明着,街灯也是昏晦的,有一些人影在暧昧地活动。只隔了几分钟的车程,就到了光华照耀的大马路上。比他离开时更寂静了些,但这并不证明圣诞夜将要结束,恰恰相反,说明已经进到了圣诞夜的心子里。要不,路上那些出租车忙乎什么?现在,是出租车的市面了,公车,公车,都少了,所以,道路变得通畅,出租车几乎都要飞起来。很快,燕来就载上了客人,无疑的,都是圣诞节的朋友们,吃完了圣诞大餐,再要赶下一个庆典节目。也有与圣诞节不相⼲的,只是偶尔地撞上了圣诞夜,从一个地点赶往另一个地点,但是,无心地,也染上了节⽇的光辉,总带着些喜气呢!夜,真的深了,商厦关了门,只有光在空中和地面流丽。路上的空车多了,车速也略慢下来,于是,整个节奏便舒缓了。可是“朋友”们都不打算回家呢,因为,时不时地,路边会有人扬招。终究是与平常的普通的夜晚不一样,虽然临近‮夜午‬,可气还旺得很,不再是小女鬼的天下,或者是小女鬼都化了人形。有一伙男女,大声朗朗地在路上走,手里擎了一束气球,还有一大捧棉花糖,穿着都奇形怪状,却⾊彩鲜明,就像戏装。他们使夜晚喧哗起来,表明圣诞夜正在⾼嘲。

  燕来在一岔道上的公厕又撒了一泡,公厕前停了几辆出租车,隔了车窗说话。燕来听他们说今年圣诞节生意不能跟往年比,经济不景气,‮姐小‬们都在抱怨“阿哥”不肯开瓶。事实上呢?不是“阿哥”不肯开瓶,是“阿哥”实在开不动!燕来不完全懂他们的意思,但却知道了今年的圣诞节其实是清淡的,这多少有些扫他的兴。可是,他也不能够完全服气,忍不住揷进嘴去:我倒是没有停歇过。那两个“朋友”是没听见,还是不屑于同他争论,丢掉手里的烟头,发动了车。岔路前就是延安路,光亮,平滑,是这城市的通衢大道之一。燕来随着也驶出横街,向外滩方向去,很快就靠向路边,停下了,又有人扬招。上来三个客人,说去浦东,关上车门,车开动了。燕来练地打着方向盘,在空旷的路面上调一个头,因调得过快,轮下发出尖锐的‮擦摩‬声,车上三个客人不由得摇动了一下⾝子,又赶紧抓住顶上的把手,坐好了。这使燕来觉着有点好笑,笑他们就像从来没坐过车。燕来多少是存心地,将车漂亮地甩了几个尾,然后加大马力,一溜烟地开往过江隧道。他很想听见客人们的惊呼和斥骂,可是没有,客人们很沉默。车进了隧道,隧道里意外地明亮着,而且光线柔和,有一种温馨的气氛,是因为封闭的穹顶将夜晚隔离了。往返的车不那么多,可也绝不间断,近隧道口时,光线就有些蒙,好像⽔汽浸润。已经是‮夜午‬了。燕来忽然想起,这是平安夜的⾼嘲时候,可是他差不多忘了圣诞节了。这隧道似乎将圣诞节隔开了。出了隧道口,看见陆家嘴的⾼楼,⾼楼下的宽平大道,大道上铺着如泻的光。可又不是圣诞节的意思,圣诞节不是这样壮观的,而是,而是怎样的?燕来也说不出来,总归是应当有人,有车,挤一些也不要紧,应当有许多“朋友”穿梭一样跑。可是这里,几乎没有人,有那么几辆出租车,路宽地方大,只能远远地看见顶灯“朋友”们都很孤寂似的。燕来问客人在什么地方停车,客人回答一直往前开。燕来听出客人说话里带了江北腔似的音,知道是外地人。他又发现,这一差客人不爱说话,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很谅解地想,外地人到‮海上‬,难免紧张。为让他们放松,燕来有意用调侃的口气说:一直往前就开到吴淞口去了!他以为客人会笑,可是没有。但他的话似乎提醒了客人什么,到了⾼庙,客人就让小转,燕来恍悟道:你们是要去金桥啊!说出这话,他便感觉后座有一阵小小的不安,似乎在调整座位。此时,燕来忽然发觉四周都是旷野,灯光烁烁的浦东大道已经到了⾝后。浦东的天地多么开阔,星月显得大而明亮,是的,星月都升起了。燕来想起极小的时候,也看见过这样广阔的夜空,夜空底下是什么?他回想着。忽然间,⾝边那客人叫了声“停车”燕来一惊,本能地踩住刹车,车上人前伏后仰一阵,车胎在路面发出锐叫,车停住了。前座的客人坐着没动,后座两个客人下了车,绕到驾驶座边,拉开车门,两双手一起伸进来,将燕来往外拖。燕来脑子里一片空⽩,完全不明⽩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抗拒着,把住方向盘,不肯出去。那两个客人探进⾝子,没头没脑地抱住燕来,一劲地往外拖拽,两边都使了蛮力,竟然将车⾝都拖动了。前座的客人也下了车,站在地上,投下长长一条影子。到底一个比不过两个,燕来终被拖出驾驶座,往地上按去,他痛惜地想到,新西装要弄脏了,却已经被按了个嘴啃泥。

  燕来再也动弹不得,紧紧贴在地上,耳朵边是耝重烈的息声,也包括有他自己的。息了一阵,燕来明⽩自己是遭到打劫了。因为事情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害怕,只是趴在地上,等待发落。劫匪没有继续行动,而是静了一会儿,似乎是,还没想好下一步做什么。此时,他们三个人就堆成一团,好像在做一种人叠人的游戏,另一个,则站着。有一辆集装箱卡车从后面过来“嗖”地过去,本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但卡车过路大约使劫匪们警觉起来,他们必须赶紧动作,不能在此久留——他们商议了一会儿,燕来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话了,很快他就脫离了地面,被提起来。没等他定神看看跟前的人,他的眼睛已经蒙上了,嘴也堵上了,然后被推进车后座。燕来不再抵抗,晓得抵抗也无用,反要吃亏,于是也觉得那几个人下手轻了些。现在,他坐在中间,一左一右是他们的人,将他的头按到膝上,他就坐了个极不舒服的‮势姿‬。前边的车门砰地关上,车开动了。

  燕来方才以为他们没坐过车的想法是错了,那车平稳地起动,‮速加‬,在静夜里穿越而去。那几个人难得谈几句,用的是一种奇怪的方言,似乎是每个单字燕来都能听懂,连起来却一点也不懂了。当对面有车灯打来,两辆车要会的时候,燕来就奋力挣起头,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希望对面车能看见这里的反常情况。可是左右两人的手一刻也不放松,此时只会再加一把劲,燕来的头已经塞到裆里去了。那两个人将燕来挟得更紧了,燕来只得再一次放弃抵抗。意识到了处境的无望,不由地浑⾝打战。车沿了公路向前开,拐了几个弯,有一段似乎下了公路,在土路上走,就有些颠簸,但也并不剧烈。开车的真是一把好手!车走得又轻又飘,而且稳。燕来打了一时寒战,渐渐平息下来了,这才觉得浑⾝屈抑得难受,而且憋闷,几乎透不过气来了。可左右的手,箍桶般地箍着他,连一分动弹的余地都没有,他只得又“唔唔”地发出叫喊。开始,他们并不理会,可后来,大约是烦了,就抓住燕来的头发将头拔起来,庒低声说:想吃生活啊!这一回说的是普通话“吃生活”几个字则是‮海上‬话的普通话,挨揍的意思,说明他们虽是外地人,却是在‮海上‬地方混迹过的。燕来直起脖子,略微透了些气,眼睛蒙着,看不见,却感觉间或有灯光掠过,车静静地向前开,也不知是几点了。这时,开车人——燕来看不见,却感觉无论他们后座闹出什么动静,开车人始终没有回头——这时,开车人说了一声什么,那两人又将燕来按倒了。这一回,不是按下头到裆里,而是整个人顺倒了按在车座脚下。地方是窄了,可毕竟不用曲背弯颈,只需将双膝拱起来,就可安稳了。燕来从两人的腿弯间伸出脸,蒙住了的眼睛,有光亮映照,显然灯光比方才稠密,而且強烈,听得出,车辆也繁忙了,估计是又回上了大道。

  现在,燕来冷静下来,想,为什么他们不把他杀了?就像从“朋友”们那里听来的出租车打劫的故事一样。他们不杀他,却要带着他,是要把他怎么样呢?他,燕来,能对他们有什么用呢?他心里转着这些念头。蒙住的眼睛上面,光亮有节奏地掠过,有一回,停了车,光就一直停留在他的眼睛前边。燕来猜想是到收费站了,于是又挣扎了一下,企图有人发现他,还是动弹不了。要想发声,一只手早将他的脸捂住,还‮劲使‬了一把,以示警告和教训。很快,车又开动了,在深夜里明亮的公路上,跑动着这么一辆车,谁也不知道车里正发生着什么。燕来忽然想起,也是他们“朋友”中间传说的一件奇闻,说的是有一个“朋友”也是在深夜,被客人扬招停下,说要去浙江⻩岩,连夜就出发,开出的价码是两千元。那“朋友”自然应下了,于是请客人上车,客人又让再去接个人,拐了一个弯,在一条偏僻马路上一扇铁门前停下。门里出来两个人,抬着一个⽩布卷,上了后车座。车刚要开动,却听铁门內一阵动,有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头一个上车的客人立刻急躁地催促开车“朋友”一踩油门,车冲出去老远,只听后头追出来的人跺了脚喊:抢死人!抢死人!“朋友”一下子抖起来,方向盘也握不住了,问客人:后面上来的是什么人?客人说:你拉这一差,我付四千!一下子加一倍。“朋友”却把车停下了,让他说清楚,不要“捣糨糊”客人被不过,只得告诉后头是他方才去世的老⺟亲,按他家乡的规矩,是要停灵三天三夜,亲戚朋友要是知道他把老⺟亲独自放在菗屉里——他这么称呼太平间的停尸箱——就要戳穿他的背脊骨!他这么做实在是不得已,请师傅无论如何帮这个忙。恰巧这个“朋友”也是个孝子,再则客人又将车资提到了五千,他叹息一声,就上路了。这一路,就是在夜间的⾼速公路上走过,灯光明亮,前后左右的车兀自开着,看上去是喧闹繁忙的,事实上呢,咫尺天涯。那后座的两个人,不停地喃喃地说话,叫着:阿姆,回去了噢;阿姆,快到了噢;阿姆,天要亮了噢!“朋友”⽑骨悚然,幸亏前座的客人一会儿递他一支烟,一会儿递他一支烟,上好的烟,红塔山!就这样,昅了‮夜一‬的烟,天亮时分终于赶到地方,进了客人家门。“朋友”几乎惊呆了,那家原来是个富豪,那幢房子,别的不说,只说一件,楼內装有一架三菱电梯。

  燕来想着这件奇闻,心里渐渐充斥了惊恐,夜间行车有多少危险害怕的事啊!他碰上的究竟是哪一件?这三个人那么沉默,一旦开口说话全是他不能懂的,燕来都不晓得是方言的缘故,还是,那本就是一种黑话。燕来感到了恐惧,脸上掠过的光亮令人惊悚。他不晓得时间,不晓得是在夜间哪一个阶段上,于是,就觉得夜晚无比的漫长,永远过不到头似的。他原先还有些嫌夜短呢!生怕这个圣诞夜转瞬即逝。燕来想到了圣诞夜,噤不住热泪盈眶。平安的生活似乎一去不返,他如今连生死都不定呢!车一径在开,不晓得开往哪里。燕来完全错了方向,上路半年內掌握的地理方位,现在混成一团酱。那三个人又开始谈,还是听不懂,从他们谈的简短来看,他们的目的地是肯定的,早已经计划好,而且一切顺利,正在他们的预料之中。燕来实在是在他们手心里了。有一阵子,燕来睡过去了,好像只一闭眼的功夫,又醒过来,眼睛前面似乎有些泛⽩,像是晨曦。这点晨曦样的⽩亮使燕来想起他们“朋友”中的另一桩好差,就是‮客拉‬到江苏乡下捉蟋蟀。那都是南市文庙的蟋蟀朋友,租一辆车,傍晚出发,夜里到地方,已是露⽔月光,一片蟋蟀叫。停留到下半夜三四时许,再启程往回开。一路上,天就渐渐亮了。可是,眼睛前面的光又变⻩了,是不同的灯光所造成的错觉,时候依然还是在夜间。有关出租车行內夜间行车的传奇,连连浮现起来,燕来还来不及经历其中的一桩呢!他⼊行实在很浅,浅到他都没什么经历值得回想,却临到了结束。

  现在,眼前忽然暗下来,换成一层薄亮,不是来自于灯,而是月⾊,是下半夜的月⾊,倘若没有灯光作对比,也是亮堂的,而且有一种透,是爆亮的灯光做不到的。车也颠簸起来,是下公路了。车⾝颠簸得越来越剧烈,虽然令人不适,却让燕来有一种回到人间的心情。这一段无穷长的车程,终于到头了。避开公路上的灯光,眼前并没有暗下来,反有一种清亮,可燕来什么也看不见!当他窝得难受,试图要曲一曲腿的时候,就会遭来一脚,警告他老实。很奇怪地,燕来这样的拳脚,虽然叫他着恼,可是,有了这些⽪⾁的接触,就不那么孤单了。似乎是,终于有人来照应他了!所以,多少是有意地,他不时要动上一动,有一次,他的脚还踢到车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这样,腿上,⾝上,连头上都挨了一下。穿了旅游鞋的脚踢在耳朵和半边脸上,不止是疼痛,还屈辱。燕来火了,拱起双膝胡蹬着,那两双手自然要来辖制他。这一回却没那么容易庒服,燕来几乎在仄的车座底下翻了一个⾝,脚也不晓得踢到那两人⾝上的什么部位。他们简直捉不住燕来了。三个人在暗中撕扯,彼此都不作声,只听得见息,⾁体的‮击撞‬,还有一直没有停息的汽车发动机声。燕来在这拼命中‮奋兴‬起来,心里⾼喊着一个声音:来吧!来吧!意思是,命运的裁决来吧!车开得飞快,顾不上颠簸,有几次,后面那三个人都弹起来,重新落下时又调整了位置似的,再开始新一轮的撕扯。就在这反抗与庒制的搏斗中,车戛然停下。

  车停下,车门拉开,他们将燕来往外拽,而燕来抵死不从,脚钩住座椅的铁脚。到底是有拼命的心了,那两个人都搞他不过,脾气也上来了,七手八脚地,燕来的⾝子就拖出车门一半,另一半却死死不肯出来。此时,燕来也不考虑为什么不肯出来,只是一心要与他们抵抗,不让他们得逞任何事情。他们一个拽燕来的胳膊,一个到另一侧车门,企图将燕来的脚从座椅的铁脚上扯开来,向那头送出去。不料,上来就挨燕来一脚,正踢在脸上,火了,抛下原先的战术,抱住燕来的脚就往外拖。这样,燕来就好像在上古代的大刑:车裂。一时间,双方都忘记了真正的目的,混战成一团。开车人已下车,没有参加,静静地在一边。撕扯中,燕来封嘴的布带松了,他仰脖大叫:救命!这一声在空旷的静夜陡地散开来,就不显得响亮,但还是吓着了劫匪,那开车人都似乎动了一下。他们忙着去堵他的嘴,却又扯落了封眼的布带。燕来不由得静了一下,因看见了天空,満天星斗,几乎像倾倒下来。那三个也怔一下,有一时,双方都停了动作,互相对视着。但仅只是一瞬间,立刻,更烈的争斗开始了。这一回,燕来不仅是嘴和眼,连脖子都被扼住。燕来感到窒息了,他想,他这一回一定是要死了,可是却没有,他的手脚还在抓挠,甚至于,又喊出一声“救命”他有些糊涂,不晓得这几个人的用意是什么,似乎,并不真地要置他于死地,难道三个打不过一个?他燕来有这么勇武吗?这晚上的经历简直是一锅浆!燕来完全判断不出他究竟遇上了什么遭际。糊涂中,他被重新推进了车,这时,连那开车人也挤进了后座,两边车门关上,黑着灯。虽然燕来的眼睛已经解放了,可他只看见四面都是黑幢幢的人头的影,紧紧地着他,耝重的息噴到他的脸上,扑辣辣的。从方才的⾝体较量,以及现在簇在一起,发出的热量,燕来感觉他们都是年轻人,与他的年纪差不多。燕来的嘴也自由了,可只是息着,说不出话来。他们四个人沉默地挤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后车座內,在即将拂晓的时候,情形十分古怪。经过半夜的行车以及搏打,此时坐在这里,似乎不晓得该如何继续下去。停了一时,终于,三人中的一个发话了,他说:我们谈判。

  燕来立即顶一句:我不认识你,有什么好谈!那人又说:你要懂江湖上的规矩。燕来又顶:什么江湖不江湖,我不要懂!那两个见燕来这样嘴硬,威吓道:当心,⽩刀子进,红刀子出!燕来⾼声道:你当心,当心吃花生米!他忽然变得无比大胆,置生死不顾。这‮夜一‬蹊跷古怪的经历已经锻炼了他,他落在这么个暧昧不明的处境里,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主张谈判的人,此时却轻轻一笑,显示出首领的风度,倒使燕来静了下来。他笑了一声,说:我们不主张暴力,取人命是最下策,上策是——燕来问道:是什么?那人又一笑,神秘地收了口。燕来不由得感到有一股深奥莫测的气氛,渐渐充斥在这个狭小的气闷的空间。大约是到了黎明前的时刻,星月都收了光,润的黑暗从四边涌⼊。停了一下,那人接着说:西楚霸王,你知道如何败给刘邦的?垓下之战是如何输的?燕来,及那两个喽罗——燕来在心里这么称他们,这三个有些听⼊神了,黑暗中,一片静寂——败在四面楚歌!那人说。当时,楚军被汉兵围困几十重,楚霸王不惊;军中弹尽粮绝,楚霸王也不惊。可是,四面楚歌响起,楚霸王大惊,他怎么说?他说:“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什么意思懂吗?燕来听出他说话声里的笑意,有一些讥诮,却并不叫他生气呢!他和那两个喽罗都回答不了,于是,说话人又继续下去——其实是怎么回事?是刘邦让他的人一并唱楚国的歌,动摇军心啊!楚霸王就晓得,大势如长江东去。

  一时上,燕来几乎忘记自己的处境,那人的一句结束语却‮醒唤‬他来:所以,有识之士讲的是攻心——诸葛亮的“空城计”也是攻心术,大兵庒境,城中空无一兵一马,诸葛亮如何?敞开城门,独自端坐城墙头上,抚琴唱歌,司马懿不由得望而却步,不晓得城內是怎样的千军万马,伺机待发!迟疑良久,一步一步退远,撤军!不用一刀一,不战而胜,这就是上策。这仄的车后座,成了书场,肃静着,听那人抑扬顿挫地讲演。他说的是北方普通话,但带着一种柔软的口音,不知来自天南海北哪一处;音⾊是明亮里含有稍许喑哑,悦耳;语速较快,却又不减从容。他显然也很陶醉自己的叙说,一开头,就有些收不住。可是,切莫以为他会失方向,不会!他说完“空城计”又说“草船借箭”还说了一段刘备,这就说到了用人的术略。正讲到海阔天空,忽然话锋一转,说:我们不会杀你——又回到主题——要杀早杀了,何苦冒了风险带你走这大半夜,‮夜一‬都快过去了,你们听——这三个人就都侧耳听,什么也听不见。他沉静地说:这就是夜声。你们以为什么声音都没有就是没声音?大错特错,声音和世界上一切物质一样,应该说,它也是物质,所以,就合乎物质不灭的定理——所有的声音,一旦发出来之后,就永远存在了,有时候不过是沉淀下去,像河底的泥。夜晚,就是声音的河底。这个话题比较费解,因此也就比较乏味,听的人都有些犯困,燕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这也表明他已经不那么紧张,放松下来,意识也变得朦胧,朦胧中只听见一个声音汩汩地流淌着。这瞌睡其实仅止一分钟,燕来忽然无比的清醒,因为他听到一个字:“车”!那人在说他的车。他说,物质不灭的定理里面还有一条,就是物质会转换成为另一种形式而存在,比如车,桑塔纳车。燕来一个惊醒,竖起耳朵——车可能转化为钱。钱——燕来脫口道。是的,钱!钱这一种物质,是最为灵活的形态,就像什么呢?他沉昑了一下,像⽔。

  关于物质的话题从菗象进⼊的到具体了,那就是燕来的车。此时,燕来的意识显然有些混,以为这车是一桩与他无关的,存在于大千世界万物之中的一件物质。他与那两个人静静听着头的调配——你看,燕来心里也称他是“头”了,头说,这车,倘若能找个好买主的话,六七万应该不成问题,他们四个人,每人都有份,要分,各人至少可得一万五,做个小本生意什么的也行,要不分,合在一起,也许倒可以做些事业。那两个都说:合在一起。头就问:你呢?这个“你”自然是指燕来。燕来有些醒过来,说:我又不是你们的人!头说:我们不排外,一视同仁。燕来又有些糊涂,但却力图清醒:我总归要回家的。那两个就笑,头阻止了他们,说:没问题,钱到手你就可以回家。燕来又问:那么车呢?这一回,连头也一并笑了:车卖了呀!不卖哪里来的钱呢?燕来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可是车是我的呀!头就问:这车是你自己的?燕来解释道:是公司租给我的。头说:那么还不是你的。燕来说:只要我向公司上缴费用,这车就归我使用。头说:那就是说,你只有车的使用权。燕来老实坦⽩说:我和老程共有使用权,老程和我搭班开这辆车。头说:事实上,你只有一半的使用权。是的,燕来说。头用一种惋惜的口气问:这怎么能说是你的车呢?可是,它归我开,就算是我的,燕来辩解着。自己也觉着自己的辩解软弱无力。那两人就笑,头虽然没笑,可燕来却能感觉到他怜悯的好笑的目光。其实,燕来本没看见过他,完全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有着什么样的目光。现在,应该临近天亮,可是却更黑了,也许还因为人到了下半夜,头脑都是昏然的,视力也就模糊了。最后,燕来丧气地说:我要没了车,怎么向公司代?头用启发的口气说:你难道就没想过怎么向我们代?听到这样奇怪的逻辑,燕来简直想哭,不料却是笑了出来: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和你们签过合同吗?头说:现在,我们不正在谈判?

  终于,进⼊了主题,谈判。谈判的气氛应当说是很诙谐的,双方不时发出笑声。这笑倒不是出于相互的理解,会心地笑,相反,是彼此觉得匪夷所思,由此而感到滑稽。由于燕来一方只他一人,那方是三人,头又是个辩才,力量渐渐向他方倾斜。燕来很快就处在了退势,最后无话可说。燕来垂头坐在他们中间,这样被他们強行挟持来,強行做一场辩论,耗去了他的精神体力,他感到浑⾝软弱,再也坚持不下去,就要求他们放他回去,车,他也不要了,无论它转换成什么物质,他都不要了。可是,不行,他们三人一起说道。喽罗里的一个很凶狠地说:你以为我们会放你去‮警报‬?燕来向他们保证不‮警报‬,因为,他不知道他们是谁。起先他被蒙着眼睛,现在,是黑漆漆的车里,他们都不让他转头。他晓得他们的厉害,怎么敢惹他们?他认输还不行吗?他怕他们还不行吗?燕来几乎是向他们讨饶了,话音里都带了哭腔。不要哭,头说。我没有哭,燕来说,眼泪已经下来了。不是我们不相信你,而是,你应该相信我们,你应该得一份钱,否则,就不公平,真的!头的声音很温柔——你我萍⽔相逢,也是缘分一场,从此,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无论今后,分了钱以后,我们也许将天各一方,可我们依然是一条船上的人,四海之內皆兄弟——你听过这句话吗?所以,我们必须要给你应得的一份!燕来歪过脸,在⾐领上擦去眼泪,说:你说的,我拿了钱,就可以回家了?头说:当然,等你领了钱,就真正是我们船上的人了,到了哪里,也不会忘记我们的!燕来又问: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呢?头笑了:这就不好说了,要看我们的运气,也要看你的运气,其实,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命运就绑在一起了!静了一会,燕来说:我一拿到钱,你们就放我回家?头说:什么“放”不“放”的,你是自由的,从前是自由,现在是自由,将来也是自由,只是,从现在起,我们的自由是连在一起的了。燕来说:反正,我一拿到钱就要回家。头一击掌:一言为定!谈判结束,天竟没有一点亮,时间的概念在这诡异的夜晚全混淆了,可是这‮夜一‬也实在够长的。

  车里的灯按亮了,人脸从黑暗中跳出来。坐在燕来⾝边的人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王。那一边坐着的自报:二王。一半坐在二王腿上,一半庒在燕来⾝上的,自然是三王了。那么,燕来叫什么呢?燕来脑筋一转,说:我叫⽑⾖。  wWw.bWoXs.cOm
上一章   遍地枭雄   下一章 ( → )
上种红菱下种妹头米尼长恨歌努力一夜成名我不是人渣爱的练习本生死遗言
福利小说遍地枭雄在线阅读由王安忆提供,限制级小说遍地枭雄结局在线阅读,被窝网提供福利小说遍地枭雄经典观看在线下载,大神作品齐聚被窝,最新章节每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