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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玉娇梨 作者:张匀 | 书号:39887 时间:2017/9/8 字数:7803 |
上一章 第01回 小才女代父题诗 下一章 ( → ) | |
诗曰: 六经原本在人心,笑骂皆文仔细寻。 天地戏场观莫矮,古今聚讼眼须深。 诗存郑卫非无意,著舂秋岂是滢。 更有子云千载后,生生死死谢知音。 话说正统年间,有一甲科太常正卿姓⽩名玄,表字太玄,乃金陵人氏,因王振弄权,挂冠而归。这⽩太常上无兄下无弟,只有一个妹子,又嫁与山东卢副使远去,止得只⾝立独。他为人沉静寡,不贪名利,懒于逢,但以诗酒自娱,因嫌城中接烦冗,遂卜居于乡。去城约六七十里,地名唤锦石村,这村里青山环绕四面,一带清溪直从西过东,曲曲回抱,两堤上桃柳芳菲,颇有山⽔之趣。这村中虽有千余户居民,若要数富贵人家,当推⽩太常为第一。 这⽩太常官又⾼,家又富,才学政望又大有声名,但只恨年过四十,却无子嗣。也曾蓄过几个姬妾,甚是作怪,留在⾝边三五年再没一毫影响;及移去嫁人,不上年余便人人生子。⽩公叹息,以为有命,遂不复买妾。夫人吴氏各处求神拜佛,烧香许愿,直到四十四上方生得一个女儿。临生这⽇,⽩公梦一神人赐他美⽟一块,颜⾊红⾚如⽇,因取侞名叫做红⽟。⽩公夫因晚年无子,虽然生个女儿,却也十分喜爱惜。 这红⽟生得姿⾊非常,真是眉如舂柳,眼似秋波,更兼情聪慧,到八九岁便学得女工针凿件件过人。不幸十一岁上⺟亲吴氏先亡过了,就每⽇随着⽩公读书写字。果然是山川秀气所钟,天地陰不慡,有百分姿⾊自有百分聪明,到得十四五时便知书能文,竟已成一个女学士。因⽩公寄情诗酒,⽇⽇昑咏,故红⽟姐小于诗同一道尤其所长。家居无事,往往⽩公做了叫红⽟和韵,红⽟做了与⽩公推敲。⽩公因有了这等一个女儿,便也不思量生子,只要选择一个有才有貌的佳婿配他,却是一时没有,因此耽阁到一十六岁尚未联婚。 不期一⽇朝廷遭土木之难,正统北狩,景泰登极,王振伏辜,起复旧巨。⽩公名系旧臣,吏部会议仍推⽩公为太常正卿,不⽇命下,报到金陵。 ⽩公本意不愿做官,只因红⽟姻事未就,因想道:“吾选择佳婿,料此一乡一邑人才有限,怎如京师,乃天下人文聚处,岂无东俊彦,何不借此一行?倘姻缘有在,得一美婿,也可作半子之靠。”主意定了,遂不推辞,择个吉⽇,带着红⽟姐小上京赴任。到了京师,见过朝廷,到了任,寻一个私宅住下。 这太常寺乃是一个清淡衙门,况⽩公虽然忠义,却是个疏懒之人,不肯揽事;就是家国有大事着九卿会议,也只是两衙门与该部做主,太常卿不过备名⾊唯诺而已,哪有十分费心力处。每⽇公事完了,便只是饮酒赋诗。过了数月,便有一班好诗酒的僚友,或花或柳,递相往还。 时值九月中旬,⽩公因一门人送了十二盆花菊,摆在书房阶下,也有冠紫,也有醉杨妃,也有银鹤翎,盆盆俱是细种。深香疏态,散影満帘,何减屏列金钗十二。⽩公十分喜爱,每⽇把酒玩赏。 这一⽇正昑赏间,忽报吴翰林与苏御史来拜。原来这吴翰林就是⽩公的舅,叫做吴-,号瑞庵,与⽩公同里,为人最重义气。这苏御史名唤苏渊,字方回,虽是河南籍中的进士,原籍却也是金陵。又与⽩公是同年,又因诗酒往来,因此三人极相契厚,每每于政事之暇,不是你寻我,便是我访你。 ⽩公听见二人来拜,慌忙出来接。三人因平⽇往来惯了,情意浃洽,全无一点客套。一见了,⽩公便笑说道:“这两⽇花菊开得十分烂熳,二兄为何不来一赏?”吴翰林道:“前⽇因李念台点了南直隶学院,与他饯行,不得工夫。昨⽇正要来,不期刚出门,撞见老杨厌物拿一篇寿文,立等要改了与石都督夫人上寿,又误了一⽇工夫。今早见风⽇好,恐怕错过花期,所以约了苏老兄不速而至。”苏御史道:“小弟连⽇也要来,只因衙门中多事,未免辜负芳辰。”三人说着话,走到堂上相见过,更了⾐,待茶过,遂邀⼊书房中看菊。果然⻩粱紫浅摆好两隅,不异两行红粉。吴翰林与苏御史俱夸奖好花不绝。 三人赏玩了一会,⽩公即令家人摆上酒来同饮。饮了数杯,吴翰林因说道:“此花秀而不,美而不妖,虽红⻩紫⽩,颜⾊种种鲜妍,却终带几分疏野潇洒气味,使人爱而敬之。就如二兄与小弟一般,虽然在此做官,而⽇⽇陶情诗酒,与林下无异,终不似老杨这班俗吏,每⽇趋权贵,只指望进⾝做官,未免为花所笑。”⽩公笑道:“虽然如此说,只怕他们又笑你我不会做官,终⽇只好在此冷曹与草木为伍。”苏御史道:“他们笑我们,殊觉有理;我们笑他,便笑差了。”吴翰林道:“怎么我们笑差了?”苏御史道:“这京师原是个利名场,他们争名夺利,正其宜也。你我既不贪富,又不图贵,况自年死与小弟又无子嗣,何必溷迹于此,以博旁人之笑。”⽩公叹一口气道:“年兄之言最是,小弟岂不晓得?只是各有所图,故苟恋于此,断非舍不得这一顶乌纱帽耳。”苏御史又道:“吴兄⽟堂,⽩兄清卿,官闲政简,尚可以官为家,寄情诗酒。只是小弟做了这一个言路,当此时务要开口又开不得,要闭口又闭不得,实是难为。只等圣上册封过,小弟必要讨个外差离此,方遂弟怀。”吴翰林道:“人唐有两句诗道得好:‘若为篱边菊,山中有此花。’恰似为苏兄今⽇之论而作。你我既乐看花饮酒,自当归隐山中,最为有理。” 三人一边谈笑,一边饮酒,渐渐说得情投意洽,便不觉诗兴发作。⽩公便叫左右取过笔砚来,与吴翰林、苏御史即席分韵作赏菊诗。三人才待挥毫,忽长班来报:“杨御史老爷来了。”三人听了都不喜。⽩公便骂长班道:“蠢才,晓得我与吴爷、苏爷饮酒,就该回不在家了。”长班禀道:“小的已回出门拜客,杨爷的长班说道:‘杨爷在苏爷行里问来,说苏爷在此饮酒,故此寻来。’又看见二位爷轿马在门前,因此回不得了。”⽩公犹沉昑不动⾝。只见又一个长班慌忙进来禀道:“杨爷已到门进厅来了。”⽩公只得起⾝,也不换冠带,就是便⾐出来。 原来这杨御史叫做杨廷诏,字子献,是江西建昌府人,与⽩公也是同年,为人言语耝鄙,外好滥,內多贪忌,又要強做解事,往往取人憎恶。这⽇走进厅来,望见⽩公便叫道:“年兄好人,一般都是朋友,为何就分厚薄?既有好花在家,邀老吴、老苏来赏,怎就不呼唤小弟一声,难道小弟就不是同年?”⽩公道:“本该邀年兄来赏,但恐年兄贵衙门事冗,不得工夫⼲此寂寞之事。就是苏年兄与吴舍亲俱偶然小集也,非小弟邀来。且清宽了尊袍。” 杨御史一面宽了公服,作过揖,也不等吃茶,就往书房里来。吴翰林与苏御史看见,只得起⾝相同说道:“杨老先生今⽇为何如此⾼兴?”杨御史先与苏御史作揖道:“你一发不是人,这样快活所在为何瞒了我,独自来受用?不通不通。”又与吴翰林作礼,因致谢道:“昨赖老先生大才润⾊,可谓点铁成金,今早送与石都督,十分喜,比往⽇倍加敬重。”吴翰林笑道:“石都督喜,乃感老先生⾼情厚礼,未必为这几句文章耳。”杨御史道:“敝衙门规矩,只是寿文,到也没甚么厚礼。”苏御史笑道:“小弟偏年兄看花,年兄便怪小弟;像年兄登贵人之堂,拜夫人之寿,抛撇小弟就不说了!”说罢,众人都大笑起来。 ⽩公叫左右添了杯著,让三人坐下饮酒。杨御史吃了两杯,因与苏御史道:“今⽇与石都督夫人上寿,虽是小弟偏见,也是情面上却不过,未必便有十分升赏。还有一件事特来寻年兄商议,若是年兄肯助一臂之力,管取有些好处。”苏御史笑道:“甚么事,有何好处?乞年见见教。”杨御史道:“汪贵妃册封皇后已有成命,都督汪全眼见得便擅戚畹之尊。近⽇闻知离城二十里有一所民田,十分膏腴,彼甚之,竟叫家人夺了。今⽇衙门中纷纷扬扬都要论他,第一是老朱出头。江都督晓得风声,也有几分着忙,今⽇央人来求于弟,要小弟与他周旋。小弟想衙门里众人都好说话,只是老朱有些任,敢作敢为,再不思前虑后。小弟每每与他说好话,他再不肯听。我晓得他与年见甚好,极信服年兄。年兄若肯出一言止了此事,汪都督自然深感,不独有谢。你我既在这里做官,这样人终须恶识他不得,况又不折甚本。不知年兄以为何如?”苏御史听了,心下有几分不快,因正⾊道:“若论汪全倚恃威畹⽩占民间田土,就是老朱不论,小弟与年兄也该论他。年兄为何还要替他周旋?未免太势力了些。”杨御史见苏御史词⾊不顺,便默默无语。 ⽩公因笑道:“小弟只道杨年兄特来赏菊,原来却是为汪全说人情,这等便怪不得小弟不来邀兄赏菊了。”吴翰林也笑道:“良辰美景只该饮酒赋诗,若是花下谈朝政,颇觉不宜。杨老先生该罚一巨觞,以谢唐突花神之罪。”杨御史被苏御史抢⽩了几句,已觉抱愧,又见吴翰林与⽩公带笑带戏讥刺他,甚是没意思,只得勉強说道:“小弟因苏年兄说起,偶然谈及,原非有心,为何就要罚酒?”⽩公道:“这个定要罚。”随叫左右斟上一大犀杯,送与杨御史。杨御史拿着酒说道:“小弟便受罚了。倘后有谈及朝政者,小弟却也不饶他。”吴翰林道:“这个不消说了。” 杨御史吃⼲酒,因看见席上有笔砚,便说道:“原来三兄在此⾼兴做诗,何不见教?”吴翰林道:“才有此意,尚未下笔。”杨御史道:“既然未下笔,三兄不可因小弟打断了兴头,请倾珠⽟,待小弟饮酒奉陪何职?”⽩公道:“杨年兄既有此兴,何不同做一首,以记一时之事。”杨御史道:“这是⽩年兄明明奈何小弟了,小弟于这些七言八句实实来不得。”⽩公笑道:“年兄长篇寿文,称功颂德,与权贵上寿偏来得,为何这七言八句不过数十个字儿就来不得?想是知道此花菊没有升赏了。”杨御史听了便嚷道:“⽩年兄该罚十杯。小弟谈朝政便该罚酒,象年兄这等难道就罢了?”随叫左右也筛了大犀杯,递与⽩公。吴翰林道:“若论说寿文,也还算不得朝政。”苏御史笑道:“寿文虽是寿文,却与朝政相关,若不关朝政,杨年兄连寿文也不做了。⽩年兄该罚该罚。” ⽩公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因说道:“酒便罚了,若要做诗,也须分韵而做。如不做并诗不成者,俱罚十大杯。”吴翰林道:“说得有理。”杨御史道:“二兄不要倚⾼才欺负小弟。若象前⽇圣上要差人请上皇,无一人敢去,这便是难事了;若只将做诗吃酒来难人,这也还不打紧。”苏御史道:“杨年兄又谈朝政了,该罚不该罚?”⽩公见杨御史说的话太卑污厌听,不觉触起一腔忠义,便忍不住说道:“杨年兄的话全无一毫丈夫气。你我既在此做官,便都是朝廷臣子,东西南北一惟朝廷之使,怎么说无一人敢去?倘朝廷下寸尺之诏,明着某人去,谁敢推托不行?若以年兄这等说来,朝廷终⽇将大俸大禄养人何用!”杨御史冷笑了一声道:“这些忠义话儿人都会说,只怕事到临头,未免又要手慌脚了。”⽩公道:“临时慌者,只是愚人无肝胆耳。” 吴翰林与苏御史见二人话不投机只管抢辩起来,一齐说道:“已有言在先,不许谈朝政,二兄故犯,各加一倍,罚两大杯。”因唤左右每人面前筛了一杯。杨御史还推辞理论。⽩公因心下不快,拿起酒来也不候杨御史,竟自一气饮⼲,又叫左右筛上一杯,复又拿起几口吃了,说道:“小弟多言,该罚两杯,已吃完了。杨年兄这两杯吃不吃,小弟不敢苦劝。”杨御史笑道:“年兄何必这等使气,小弟再无不吃之理,吃了还要领教佳章。”苏御史道:“年兄既有兴做诗,可快饮⼲。”杨御史也一连吃了两杯,说道:“小弟酒已⼲了。三兄有兴做诗,乞早命题,容小弟慢慢好想。”吴翰林道:“也不必别寻题目,就是‘赏菊’妙了。” ⽩公道:“小弟今⽇不喜做诗,三兄有兴请自做,小弟不在其数。”杨御史听了大嚷道:“⽩年兄太欺负人!方才小弟不做,你又说定要同做,若不做罚酒十杯。及小弟肯做,你又说不做。这是明欺小弟不是诗人,不屑与小弟同昑。小弟虽不才,也忝在同榜,便胡做几句歪诗,未必便玷辱了年兄。今⽇偏要年兄做。年兄要不做,是自犯自今,该罚二十杯,就醉死也要年兄吃!”⽩公道:“要罚酒小弟情愿,若要做诗,决做不成。”杨御史道:“既情愿吃酒,这就罢了。”就叫人将大犀杯筛上。 苏御史与吴翰林还要解劝,⽩公拿起酒来便两、三口吃⼲。杨御史又复斟上。吴翰林道:“⽩太玄既不做诗,罚一杯就算了。”杨御史道:“这个减不得,定要吃二十杯。”⽩公笑道:“花下饮酒,弟所乐也,何关年兄事,而年兄如此着气!”拿起来又是一大杯吃将下去。杨御史也笑道:“小弟不管年兄乐不乐,关小弟事不关小弟事,只吃完二十杯便罢。”又叫左右斟上。 ⽩公一连吃了四五杯,因是气酒,又吃急了,不觉一时涌上心来,便有些把捉不定。当不得杨御史在旁絮絮聒聒,只管催迫,⽩公又吃得一杯,便坐不住,走起⾝,竟往屏风后一张榻上去睡。 杨御史看见那里肯放,便要下席来扯。苏御史拦住道:“⽩年兄酒忒吃急了,罚了五六杯也够了,等他睡一睡吧。”杨御史道:“他好不嘴強,就是一杯也饶他不得。”吴翰林道:“就要罚他,也等你我诗成。你我俱未成,如何只管罚他?”苏御史道:“这个说得极是。”杨御史才不动⾝,道:“就依二兄说,做完诗不怕他不吃;他若推醉不吃,小弟就泼他一⾝。”说罢,三人分了纸笔,各自对花昑哦不题。正是: 酒欣知已饮,诗爱会人昑; 不是平生友,徒伤诗酒心。 且说⽩公自从夫人死后,⾝边并无姬妾,內中大小事俱是红⽟姐小主持。就是⽩公外面有甚事,也要与姐小商量。这⽇⽩公与杨御史争论做诗之事,早有家人报与姐小。姐小听了,晓得杨御史为人不端,恐怕⽗亲任,抢⽩出祸来,因向家人道:“如今老爷毕竟还做诗也不做?”家人道:“老爷执定不肯做诗,被杨爷灌了五六大杯酒,老爷因赌气吃了,如今醉倒在榻上睡哩。”姐小又问道:“杨爷与苏爷、舅老爷如今还是吃酒,还是做诗?”家人道:“俱是做诗。杨爷只等做完了诗,还要扯起老爷来灌酒哩。”姐小道:“老爷是真醉假醉?”家人道:“老爷因吃了几杯气酒,虽不大醉,也有几分酒了。”姐小想了想,说道:“既是老爷醉了,你可悄悄将分与老爷的题目拿进来我看。” 家人应诺,随即走到席前,趁众人不留心,即将一幅写题的花笺拿进来递与姐小。姐小看了,见题目是“赏菊”使叫侍儿嫣素取过笔砚,信手写成一首七言律诗。真个是: 墨云挟雨须臾至,腕儿驱龙顷刻飞。 不必数茎兼七步,乌丝早已写珠玑。 红⽟姐小写完了诗,又取一个贴子,写两行小字,都付与家人,分咐道:“你将此诗此字暗暗拿到老爷榻前伺候,看老爷酒醒时,就送与老爷。切不可与杨老爷看见。” 家人答应了,走到书房中,只见吴翰林才挥毫写;苏御史正注目向花,搜索枯肠;杨御史也不写,也不想,且拿着一杯酒,口里唧唧哝哝的昑哦。家人走到⽩公榻前伺候。 原来⽩公酒量原大,只因赌气一连吃急了,所以有些醉意。不料略睡一睡,酒便醒了,不多时,醒将来要茶吃。家人忙取了一杯茶递与⽩公,⽩公就坐起来接茶吃了两口。家人即将姐小诗笺与小帖暗暗递与⽩公。⽩公先将帖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小字道:“长安险地,幸勿以诗酒贾祸。”⽩公看毕,暗点点头儿。又将花笺打开,却是代他做的赏菊诗,因会过意来。将茶吃完了,随即立起⾝,仍旧走到席上来。 苏御史看见到:“⽩年兄醒了,妙!妙!”⽩公道:“小弟醉了,失陪。三兄诗俱完了吗?”杨御史道:“年兄推醉得好,还少十四杯酒,只待小弟诗成了,一杯也不能饶。”吴翰林向⽩公道:“吾兄才极敏捷,既已酒醒,何不信笔一挥?不独免罚,尚未知鹿死谁手。”⽩公笑道:“小弟诗到做了,只是杨年兄在此,若是献丑,未免贻笑大方。”杨御史道:“⽩年兄不要讥诮小弟。年兄纵然敏捷,也不能神速如此。如果诗成,小弟愿吃十杯。倘竟未做,岂不是取笑小弟?除十四杯外,还要另罚三杯。年兄若不吃,便从此绝。”⽩公笑道:“要不做就不做,要做就做,怎肯说谎?”即将诗稿拿出与三人看。苏御史接在手中道:“年兄果然做了,大奇,大奇。”吴翰林与杨御史都挨拢来看,只见上写道: 紫⽩红⻩种⾊新,移来秋便有精神。 好从篱下寻⾼土,漫向帘前似前⾝。 莫言门闭官衙冷,香満头已浃旬。 三人看了俱大惊不已。苏御史道:“⽩年兄今⽇大奇。此诗不但敏捷异常,且字字清新俊逸,饶有别致,似不食烟火者,大与平⽇不同。敬服!敬服!小弟辈当为这搁笔矣。”⽩公道:“小弟一来恐拂了杨年兄之命,二来奉杨年兄一杯,只得勉強应酬,有甚佳句。”杨御史道:“诗好不必说,只是小弟有些疑心。⽩年兄恰才酒醒,又不曾动笔,如何就出之袖中?就写也要写一会。” 吴翰林将诗拿在手中,又细细看了两遍,会过意来,认得红⽟所做,不觉微微失笑。杨御史看见道:“吴老兄为何笑?其中必有缘故。不说明,小弟决不吃酒!”吴翰林只是笑,不做声。⽩公也笑道:“小弟为不做诗罚了许多酒,今诗既做了,年兄自然要饮,有甚疑心处,难道是假的不成?”杨御史道:“吴老兄笑得古怪,毕竟有些缘故。”苏御史因看着吴翰林道:“这一定是老兄见⽩年兄醉了,代做的了。”吴翰林道:“愧死,小弟如何做得出?”杨御史道:“若不是老兄代做,⽩年兄门下又不见有馆客,是谁做的?”吴翰林只不做声,但是笑。⽩公笑道:“难道小弟便做不出,定要别人代笔?”杨御史道:“怎敢说年兄做不出,只是吴老兄笑得有因。你们亲亲相护,定是做成圈套哄骗小弟吃酒。且先罚吴老先生三大杯,然后小弟再吃。”一面叫人筛一大杯送与吴翰林。吴翰林笑道:“不消罚小弟,小弟也不知是不是。据小弟想来,此诗也非做圈套骗老先生,决是舍甥女恐怕⽗亲醉了,故此代为捉刀耳。” 杨苏二御史听了,俱各大惊,因问⽩公道:“果是令爱佳作否?”⽩公道:“实是小女见小弟醉了,代做聊以塞责。”杨苏二御史惊叹道:“原来⽩年兄令爱有如此美才!不独闺阃所无,即天下所称诗人韵士亦未有也。小弟空与⽩年兄做了半生同年,竟不知今爱能诗识字如此。可敬,可敬。”吴翰林道:“舍甥女不但诗才⾼美,且无书不读,下笔成文,千言立就。”苏御史道:“如此可谓女中之学士也。”⽩公道:“衰暮独夫,有女虽才,却也无用。” 苏御史道:“小弟记得令爱今年只好十六七岁。”⽩公道:“今年是一十六岁。”杨御史道:“曾许字人否?”⽩公道:“一来为小弟暮年无子,二来因老去世太早,娇养惯了,所以直至今⽇尚未许聘。”杨御史道:“男大须婿,女大须嫁,任是如何娇美,也不可愆于归之期。”吴翰林道:“也不是定要愆期,只为难寻佳婿。”杨御史道:“偌大长安,岂无一富贵之子可嫁?小弟明⽇定要作伐。” ⽩公道:“闲话且不要说,三兄且请完了佳作。”苏御史道:“珠⽟在前,自惭形秽,其实完不得了,每人情愿罚酒三杯何如?”杨御史道:“说得有理,小弟情愿吃。”吴翰林诗虽将完,因见他二人受罚,也就不写出来,同罚了三大杯。只因这一首诗使人敬爱,谈笑饮,直至上灯才散。正是: ⽩发诗翁昑不就,红颜闺女等闲题。 始知天地山川秀,偏是蛾眉领略齐。 三人散去,不知又做何状,且听下回分解——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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