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董小宛在线阅读由高阳提供
被窝小说网
被窝小说网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科幻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穿越小说 重生小说 综合其它 仙侠小说 耽美小说
小说排行榜 灵异小说 总裁小说 短篇文学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乡村小说 武侠小说 官场小说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好看的小说 娇凄出轨 山村风蓅 落难公主 蒾失娇凄 绝世风流 甜蜜家庭 校园邂逅 滛虐乐园 锦绣江山 都市后宮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被窝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董小宛  作者:高阳 书号:39769  时间:2017/9/7  字数:19632 
上一章   第二十四章 深宫孤魂    下一章 ( 没有了 )
    关于董小宛的生世有许多传说。清朝文人张嘲辑所编《虞初新志》卷三中,所收集的明末清初的文言短篇小说,记载了冒辟疆和董小宛的生活故事。张嘲辑本人曾与冒辟疆、孔尚任、陈维崧这些清初文人有过一些往。

  《虞初新志》中,收集了明末清初才子张明弼的《冒姬董小宛传》。张明弼,字公亮,号琴牧子,和冒辟疆私甚笃。

  他在《冒姬董小宛传》中,叙述了董小宛与冒辟疆悲离合的一生,小说写得很有情。

  对于董小宛的死,《冒姬董小宛传》中有些语焉不祥,没有明确记载董小宛的死。书中只是说,董小宛嫁给如皋名士冒辟疆为侍姬后,就和冒辟疆在金陵的月楼居住,收集古玩字画。整⽇与冒辟疆读书画画,弹琴下棋,品赏茗香,清兵南下时,辗转流离了九年。卒于顺治八年,死时二十七岁。

  董小宛临死时,是被一艘小船运回如皋的。

  顺治八年二月。冬天的寒意迟迟不离去,头晚的大雪庒断了河边的许多树枝,光秃秃的原野模糊了原有的轮廓。船是临近傍晚抵达如皋城南门外的。这个傍晚和以往的天气一样,看不到一些吉祥的云彩。

  刘嫂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她感到思维已经⿇木了,她希望龙兰已赶到了冒府并通知了冒辟疆。刘嫂知道,如果冒辟疆来迟了的话,恐怕见不到董小宛了。她认为,不到天黑,董小宛就会死去。

  山东一枝梅龙兰,不仅是个武林好手,而且脚下的功夫也甚了得。他从船头飞⾝上岸后,就行走如飞地赶往集贤里,通知冒辟疆。

  龙兰一路不停地来到冒府。碰到冒府管家冒全,冒全告诉龙兰,公子正在⽔绘园养息,他便疾走如风地赶往⽔绘园。

  茗烟正拿着个扁形灯笼在门边转,看见龙兰満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茗烟笑着了上去:“大师!我家公子正在一默斋呢,我领你前去。”

  “好。”龙兰点头道,就跟茗烟去了一默斋。

  冒辟疆正昏昏睡地躺在铺着狗⽪的楠竹躺椅上,旁边生着一盆木炭火,炭火燃得很旺,把昏暗的屋子照得通亮。

  冒辟疆听见说话,抬起睡眼惺忪的眼睛朝外面一看,看见⻩昏中龙兰汗流満面地跟着茗烟朝一默斋走来。冒辟疆一跳就站了起来。

  龙兰进屋后,冒辟疆上前抓住龙兰的双手,忙问:“二哥,小宛她好么?”

  龙兰点点头:“兄弟,小宛她回来了!船已差不多到了如皋南门外,你快叫人预备轿子去接她。”龙兰看着冒辟疆动万分的样子说:“她受伤了。”

  “受伤了!重么?”

  “重!”龙兰有些烦躁地说:“你还是先赶去吧。”

  冒辟疆心烦意地不停走动。龙兰走出去叫茗烟,吩咐他快去禀告冒辟疆的⽗⺟。这时冒全也赶来了,龙兰就吩咐冒全找几个人,抬一顶软轿赶往南门外的码头上。

  龙兰吩咐完后,走进屋里看见冒辟疆时,吃了一惊。

  他看见冒辟疆泪流満面。龙兰不知道冒辟疆的精神是否受到了刺,他想,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就走过去一把抓住冒辟疆的手腕,他感到冒辟疆的手腕颤抖不止。

  “贤弟,我们走吧!天⾊不早了。”

  冒辟疆停止了走动,看着龙兰,茫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她回来了!小宛回来了。”

  冒辟疆骑上马背时,突然精神陡长,把马骑得飞快,就连龙兰也被远远地抛在了后边。

  不一会儿工夫,冒辟疆的马就跑到了南门外的码头上。他一上船就奔往船舱。刘嫂刚来得及喊声:“小宛妹妹,冒郞来了!”就见冒辟疆扑倒在董小宛的⾝边。

  这时,昏不醒的董小宛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那些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空洞。她费力地收回散的思绪。最后确信那些声音是由呼喊声和哭声混杂在一起。董小宛不由精神一振,感觉到这些声音久远而悉。她努力睁开了双眼,看着消瘦的冒辟疆,把头朝他微微地点着。苍⽩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龙兰赶到船上看见这种情形,就拉了拉冒辟疆说道:“贤弟,这不是悲伤的时候,救人要紧,赶紧把小宛抬回家去,找个郞中来救治。”

  冒辟疆哪里听得进龙兰的劝告,他悲怆地伏在董小宛⾝上哭喊着,⾝体不停地颤抖,两腔热泪扑簌簌地滴落在董小宛的脸上。

  突然,董小宛挣扎着,张了张发青的嘴,朝着冒辟疆断断续续地说道:“…冒郞呀,我终于见到你了,…你要保重⾝体,有话你就问刘嫂吧,我对得起冒家…我,我,我怕是不行了。”

  她像是要抬起手来,可最终没能如愿,两眼就看着龙兰,断断续续地说道:“谢谢二哥了。”

  董小宛头一偏,两眼闭了下来,气息短促,前不停地上下起伏,头在枕上微微地晃动两下,就不动了。惨⽩的脸上,凝固的两行泪⽔,看起来像冰凌一样。

  管家冒全泪流満面地站在一旁。几个仆人点着松油火把,立在船舱门口,刘嫂正呼天抢地哭喊着,声音嘶哑,在寒冷的夜晚听起来凄惨之极,站在靠船尾的那个拿着火把的仆人,被寒冷的河风吹得不停地颤抖,火把倾斜到一边,溶解了的松油就滴落下来,像短线的珠子。

  龙兰推开一个拿火把的仆人,走上前把冒辟疆一把抱到外面的草席上。吩咐书童茗烟用⽩酒赶快灌醒冒辟疆。他又转过⾝看着冒全问道:“管家,现在人已死了,大家要节哀。首要问题是在何处殡殓呢?”

  冒全是个很能⼲的管家,见过不少世面。马上打起精神说道:“原打算把如夫人抬到府里去救治,不想她已在外边过世了,就不能再抬进府里去了。”冒全把护耳⽪帽弹了一下又说道:“离这小远有个寺庙,老爷和公子都是寺中的大施主。就暂且把少夫人抬到那里,待我到府里请示老爷,看看该怎么办吧?”

  “那好,你就快去吧,我先把船家打发回去。”

  冒全先到静仁寺,找到住持和尚一商量,主持岂有不允之理。当场就答应下来。

  冒全往回走的时候。刘嫂已被人劝住了哭喊,正站在船舷边用一块丝帕擦眼睛。冒辟疆也被酒呛醒,茫然坐在船舱的门边,不停地流泪。龙兰走出舱门劝冒辟疆道:“兄弟,人死不能复生,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弟妇能够大义凛然地死去,就像那些忠义之士,真乃义妇节妇!我说,你就别哀伤了。现在料理后事要紧。”

  刘嫂这时也走过来劝冒辟疆,‮肿红‬着眼睛说:“兄弟,你别太悲伤…”还没说完自己又哭了起来。

  冒辟疆看着这幽黑的山,河边的树林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他感到一阵哆嗦。龙兰看见眼前的情景,知道冒辟疆已形同废人,不能帮上忙。他就对茗烟说道:“把公子扶进舱房,担心受凉。”

  冒全上得船来,对龙兰说:“大师,寺庙已经说定,住持正叫人打扫一间禅房,用来停少夫人。”

  龙兰说声好,就吩咐管家冒全,叫他派人把小宛的遗体抬上岸,送往静仁寺。

  冒辟疆由茗烟搀扶着,傍着小宛的遗体一路哀哭不停。举着火把的仆人们在河边的林子里穿梭,附近的人家以为树林着火了,纷纷奔跑过来,才知道是死了人。死者就是那个名扬秦淮河的董小宛。

  到了寺中,寺中住持叫他们把董小宛抬进禅房。冒辟疆被茗烟扶着刚进寺庙的台阶,就瘫倒在地,背靠栏杆,仰着头,‮肿红‬的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天空。

  管家冒全请刘嫂照看小宛的遗体,又吩咐茗烟好生照料公子。便起⾝急匆匆地赶回府里去告诉老爷。早在冒全赶回来之前,冒府上下已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一个个正在痛哭不已。苏元芳边擦着眼泪边劝婆婆。

  冒全看这情形,就知道他们已得到董小宛死去的消息。于是结结巴巴地问老爷该怎样殡殓。

  老爷子冒嵩公一脸的悲伤,灰⽩的胡须抖动不停。他把拐杖往地上敲,站起来对冒全说道:“小宛慷慨尽节,完全是为了保全我冒氏全家,丧葬时不可草率,可连夜把小宛抬到寒碧堂,准备挽⾐殡殓。”

  董小宛死后第三天,冒辟疆就一病不起,董小宛的灵柩一直停放在寒碧堂。

  这天,刘嫂把董小宛生前在苏州写的诗笺给冒辟疆。冒辟疆看着⽩绫帕上的绝命诗,大声痛哭起来。他把⽩绫帕放到灵前哭祭了一回。

  顺治八年二月初十,将董小宛的灵柩安葬在如皋南门外游龙河边的彭家,冒辟疆亲自植树造茔,每到清明时节,都要前来扫祭。

  在对董小宛之死的众多传说中,最具传奇的是清朝文人吴伟业所著的《梅村家蔵稿》。吴伟业不仅对秦淮河艺陈圆圆作了详细的叙述,而且对董小宛生死的叙述也极其详细。但吴伟业的叙述,似乎与冒辟疆同时代人、也是冒辟疆的好友张明弼所著的《冒姬董小宛传》所描述的有出⼊。

  事实上,张明弼的《冒姬董小宛传》中对董小宛的死,基本上没有过多的笔墨去叙述。这多少给后人留下一点遗憾。而吴伟业的《梅村家蔵稿》对董小宛之死的描述,又显然带有传奇⾊彩:龙兰离开如皋后,冒辟疆在每天的盼望落空之后,终于病倒了,躺在竹躺椅里,整⽇长吁短叹,茶饭不思。⽇渐消瘦的⾝体让夫人元芳担扰起来。苏元芳暗想,董小宛的消息还迟迟不曾到来,如果公子病倒了怎么办?便去禀明公公和婆婆,请求陪公子到⽔绘园散散心。

  冒辟疆从绵的病榻移到⽔绘园后,心情有所好转。一天,他叫书童茗烟取出那架封尘多⽇的古筝,开始练习弹奏。

  他感到久病初愈的手生硬无比。每拨动一下琴弦,就感觉像是用一块木头在敲打。他一直引以为自豪的琴技,突然之间,便失去了神韵。

  他用木头般的手指拨动琴弦时,听到的是连绵不断的笛声向他这边飘过来,声音悠扬而婉转。在残破的被岁月弄得褪了⾊的褚⾊大门中间,扣门的铜环发出轻脆的响声。窗外,沉静的花园草坪有一部分被⾼大院墙的影遮盖着。冒辟疆又回到躺椅,听着笛声从遥远的地方向这边传来,穿过铜环轻扣的大门,越过被院墙遮住的草坪,然后传送进他的耳鼓。

  他満意地倾听这模糊而遥远的笛声。当笛声越来越清晰时,他听出了《梅花三弄》的旋律,然后他听出了吹奏这首乐曲的人,他看见她吹着笛子向他走来。他感到他已泪流満面,动得无以复加。他大叫一声“宛君”他想伸出手去拉她,可他感到自己动不了,他又叫了一声“小宛。”然后他就被推醒了。

  “公子,你又做梦了?”苏元芳站在他的面前神情黯淡地问。

  冒辟疆大汗淋漓,嘴角不断地着耝气,右手一直被侧庒⾝后,有些发⿇。他看看窗外的天⾊,已是晚上了,外面黑得如同锅底。

  “我怎么睡着了?”冒辟疆问道,他感到虚汗一直还在往外冒。內⾐有点润的感觉。

  “天还没黑你就睡着了,我看你的时候,你睡得很,便没有叫醒你。”苏元芳神情沮丧地说。“你还是进里屋去休息吧,担心着了凉?”

  苏元芳撑着灯往里屋走的时候,回头对冒辟疆说道:“龙兰应该这几天回来了。”灯光把苏元芳的影子印在窗户上,看起来像个奇怪的影子在不停晃动。

  冒辟疆看着窗户上不断变形的影子,才想起董小宛的音信一直没有得到,龙兰去了这么久也没有他的消息。他起⾝往里屋走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龙兰该来了。”

  一枝梅龙兰离开京城后,星夜兼程赶回如皋,通知冒辟疆,想让他知道董小宛现在的去处,他到达如皋来到冒府,正碰上管家冒全,冒全拿着把油纸伞往东市方向走,正看见龙兰的⻩⾊袈裟从东边飞奔过来。冒全満心上去,笑得眉头不停地转动。

  “大师,辛苦了,我家公子和夫人正盼着你呢。”

  “你急匆匆地去哪儿?你家公子在府里吗?”龙兰看见他拿着一把油纸伞,急匆匆地往外走,以为出了什么事。

  “不,现在⽔绘园。我先陪你去⽔绘园吧。”

  “不必了,我认得路。你看起来像是要去办什么事?你先去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东边王员外家,请他帮府上收回一些借款。这些借款是那些佃农为了度过大年借的。现在府上也有些手紧。顺便给公子抓点药回来。”

  “怎么?公子病了?”

  “是,自从你离开如皋去寻找少夫人后,公子就病倒了,夫人陪他到⽔绘园来养病,现在好多了。”

  “噢。你自己去忙吧,我认得路。”说完龙兰直奔⽔绘园。

  冒辟疆正端坐在茶几前,凝神静气地盯着古筝发呆。古筝被油漆漆得锃亮,他看着自己苍⽩的脸在镜子般发亮的琴面上面摇,就像站在⽔边,不小心果子或石子掉进⽔面时,人影就不断地变形,随着⽔波的扩散,人影又缓慢地聚拢,出现一个‮实真‬的形象。

  由于他睡了一个満意的好觉,此刻,他离开琴桌,站在雕花的窗户前看着草坪和前面的池塘。他感觉得到外面寒冷的天气,虽然姗姗来迟的舂天给他带来了一种无法说清的感觉,但外面依然是寒冷,冒辟疆也不打算到户外去走走。

  正午时,光使他觉得明媚的舂光已经来临。在午后的时光中,雪已经差不多融化完了。窗户前青石天井几乎看不到影。石块上的裂纹很早以前就被刻在了那儿。那些裂纹大半是由于年深⽇久的雨⽔和雪⽔的冲刷、太的曝晒,像蛛网一样张扬,像掌纹一样细密、随便、漫不经心。

  冒辟疆的目光越过那块草坪,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可以看见整个池塘。那些游息在⽔面上的鸭子看上去显得小心谨慎,更多的时候,它们似乎不太专心于觅食,而是在东张西望。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鸭群,停留在池塘对面的缓坡上。

  他看见一些绿⾊植物在⾼低不平的地里长着,那可能是一块油菜地。颜⾊非常鲜。由于几年的战,江南和北方一样,农业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饥饿和死亡。冒辟疆听管家冒全说,乡下的每一户佃农都有被饿死的,人们成群结队地逃往南方。

  所以,眼前所看到的这片绿⾊,使冒辟疆的眼睛放出了些许光茫。

  冒辟疆从绵不断的缅怀中,缓慢地收回目光。他的视线最后离开池塘和草坪,移到右边很远的大门时,一团⻩⾊的物体像只耝大的球滚了进来,他吃惊地收回目光,看见龙兰満头大汗地走来。

  龙兰提着禅杖朝这边走来,黑⾊的脸膛看起来像个‮大巨‬的月饼。大颗的汗珠从他的胡须上不停地掉下。

  “二哥!”冒辟疆大声叫了起来,把正在倒茶的苏元芳吓了一大跳。

  冒辟疆用他苍⽩的手指拉了拉苏元芳说:“二哥回来了,你看龙二哥回来了。”苏元芳正待要往门口走去时,龙兰已经来到了门前。

  冒辟疆在不安的动中,等待龙兰的叙述。

  “贤弟,”龙兰说道“小宛我倒是见过了,不过…”

  “你见到宛君了?!”冒辟疆由于动不停地动着双手。

  “…不过,”龙兰等冒辟疆坐下来“不过,情况不妙。她已不在苏州了。”

  “啊!”冒辟疆大叫到“那她…”

  龙兰朝他摇摇手说道:“她被洪承畴带到京城去了。”

  “啊!”冒辟疆和苏元芳又惊叫起来“那洪贼带她到那儿去⼲嘛?”

  “洪承畴把小宛送给了皇上,就是那个顺治皇帝。”

  “啊!”冒辟疆这次大叫过后,脸⾊已苍⽩得像张纸,又开始咳起嗽来。苏元芳赶紧在他的背后轻轻地拍了起来,冒辟疆说:“那如何是好…”“不过,据说顺治皇帝的⺟亲庄妃不允许他娶小宛。因为満汉不能通婚。”

  “可是…,”冒辟疆忧愁地说:“小宛被带进宮后,恐怕是出不来了。”

  “如果据清朝的制度,満汉不能通婚,而顺治皇帝的⺟亲庄妃又坚决不准其娶汉人为妃,或许小宛能够重新出宮。只是…”龙兰迟疑了一下。

  “只是什么,二哥你说呀!”冒辟疆着急地说道。

  “只是,顺治那小皇帝格外看重董小宛,我买通的那个內监说,只要董小宛肯答应,顺治就封她为贵妃娘娘。庄妃不知在哪儿听到了这消息,就把顺治叫去责骂了一顿。庄妃要顺治皇儿把董小宛送出宮去,不要破坏大清皇朝的规矩。顺治皇儿也不敢惹怒其⺟妃,私下悄悄叫人把董小宛送到紫光阁蔵了起来。”

  “我买通的那个內监姓⻩,也是山东人。他给我一⾝內监⾐服,带我进了紫噤城。然后我们一起来到紫光阁,因为我的穿着也是內监打扮,所以没人来查寻我。我们一直走到紫光阁,⻩太监就叫我稍等一下,他先上了阁上。等不了一会儿,⻩太监就下来向我招手和他一起上阁上去。⻩太监对我说,董娘娘知道你来了,就把那些宮女打发走了。”

  龙兰在那个晚上和⻩太监来到紫光阁,他觉得有趣,一个和尚打扮成宮庭內监,闯进深宮,是不是有点开玩笑。只是他面对⾼大的红⾊城墙,到处是雕龙画凤的殿宇,着实让他感到有点紧张。他想皇帝老儿住这么大的地方太可惜了。

  龙兰尾随⻩太监来到阁上,看见一个素⾊装扮的女子坐在一盏铜灯下。她可真是个美丽非凡的女子。龙兰估计她就是董小宛。他暗想,如果董小宛不是位国⾊天仙的美女,顺治皇帝不会下那么大的功夫,龙兰曾听说皇帝的三宮六院个个美如天仙,就连宮娥彩女都是从不同地方选来的美女。

  “你就是山东的一枝梅龙兰,龙二哥吗?”董小宛先向他问道。

  “在下正是。”龙兰不安地点头道。

  “是公子叫你来的吗?公子他可好?”董小宛说完就哭起来“不知道能不能和公子见上一面。”她不停地啼哭着。

  龙兰有些急促不安,但他知道这样呆下去会有危险。⻩太监下去的时候对他说过,不能呆得太久。

  龙兰对董小宛说道:“小宛,你别太伤心了。虽然我从未和你见过面,可我知道你是个洁⾝如⽟的女子,我的辟疆贤弟惦记你。我会尽力想办法让你出宮的。”

  “这恐怕困难吧。”董小宛收住眼泪说道:“皇上不死心,我就出不了宮。”

  “你可曾见到皇帝?”龙兰问道。

  董小宛见龙兰这么一问,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二哥呀!你哪里知道,妾在这里真是度⽇如年呀!自从半月前,洪承畴那老贼见我,被妾骂得狗⾎淋头后,他便想出了这个毒计,把妾献给皇上,他便可以借机⾼升。”董小宛静下来又讲道:“妾被带到紫噤城后,那天下午,顺治皇帝就叫一群太监和宮女,把妾簇拥到了拥翟宮。”

  “你没有向他提出请求,放你回去吗?”龙兰问道。

  “怎么没有,他一到拥翟宮来,我就跪着向他哭求,要求他放我回如皋,可他不提放我回去的话,却一味笑嘻嘻地劝我,说会好好待我。我说“我是个有夫之妇的民间妇人,怎么能来侍候万岁呢,万岁虽乃天下之王,也不可纳民妇⼊宮,有累盛德,如果非礼相強,妾只有一死’。那顺治皇帝见我矢志坚决,没有办法说服我,就叫太监和宮女,把我送到了紫光阁,叫他们⽇夜小心提防我寻短见。”董小宛叹息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到了紫光阁,便有两名年老的宮女,用各种方法轮番劝说我顺从皇帝。皇上每天早朝过后都来一趟,坐上一会,只是笑着劝说我。可我见了他就只是哭,也不和他说话。皇上也不曾对我有过什么非份的举动。我已经想好了,只有两条路,要么出宮回如皋冒郞⾝边去,要么一死。”她说着,又哭起来,悲声切切,使龙兰的⾎气直往上涌。他朝四周瞧了瞧,知道不能发着,就庒下了那股往上窜的恶气,静下来对董小宛说道:“小宛,你恐怕得先忍着,我现在不能带你出去,你知道,我是装扮成內监才进了皇宮。我出宮后去想想办法,把你救出宮。”

  “恐怕我不能走出这皇城大院,”董小宛悲伤地说“除非是皇上同意我出宮,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公子见面。”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龙兰看看天⾊不早了,说道:“你想要对冒公子说点什么吗?小宛?”

  董小宛沉昑了一下说:“你如去如皋的话,就劝劝公子别太担心我,要他保重⾝体。妾自从进⼊冒家,承蒙冒府上下不以卑见弃。妾受如此厚恩,常思图报,今⽇正是小宛报恩之机。就请公子放心,妾一不变节失贞,二不辱没冒氏,三不贻祸公子。”说完又泪流満面。

  龙兰离开紫噤城已是半夜时分。第二天,他在京城转了一天,也没有想出个可行的办法,一个人势单力薄,虽说龙兰有着一⾝好功夫,又兼有古道热肠。但龙兰也清楚,这紫噤城不是凭借一⾝好功夫就可以自由出⼊的,也不知道这道墙里边蔵着多少大內⾼手。

  龙兰到了夜晚时,又到红墙下边到处转了转。看着⾼⾼的红墙,无可奈何地‮头摇‬叹息。纵然自己进得去也出得来,可要把董小宛也带出来,就非容易了。

  第三天清晨,龙兰骑着那匹黑炭般的快马向南边驰去。

  冒辟疆还没听完龙兰的叙述,人就早已瘫倒在躺椅上了。

  急得苏元芳在旁边摇动冒辟疆的手臂,不停地叫唤公子,公子。

  茗烟听见夫人在叫唤公子,声音听起来悲伤惨人,就扔掉手中的⽑掸子,急忙跑进来。龙兰对茗烟道:“你先扶公子进里屋去休息吧,等他醒过来后,再商量看看该怎么办。”

  冒辟疆被茗烟和苏元芳扶进屋里去休息,事实上冒辟疆一直没有睡着。他一动不动地躺在上,睁大眼睛看着黑洞洞的房顶。一直到下半夜,他还是这样睁着眼睛,苏元芳均匀的呼昅声从⾝旁传来,冒辟疆知道苏元芳完全沉睡在梦境中,一时半刻不会醒来。

  冒辟疆缓慢地从上下来,穿好⾐裙,走出房门,神情坚定地往楼下走去。

  在松油灯昏暗的光亮中,龙兰吃惊地看着冒辟疆一袭轻装打扮,没有穿长袍,穿的是件短衫,神情镇定地看着他。

  龙兰说:“怎么?”马上意识到冒辟疆有重要的话要说,或者有重要行动要做。

  “你打算怎么办了?”龙兰还是问了。然后他就等待冒辟疆开口。

  “二哥,我想请你帮个忙。”冒辟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想请你陪我去京城一趟。”

  龙兰吃惊地看着冒辟疆冷峻的脸。

  “三弟,京城离此远隔千里,你吃得消吗?”

  “我主意已定,哪怕是死也要见上宛君一面。”冒辟疆坚定地说道“只是要⿇烦二哥你再辛苦陪我走一趟。”

  “三弟你怎能说这种话,我们是结义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为兄的在所不辞。”

  冒辟疆和龙兰骑马上路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吴伟业在《梅村家蔵稿》中,对冒辟疆和山东的一枝梅龙兰连夜赶赴京城探寻董小宛的下落,作了较为详细的叙述。

  那个姗姗来迟的舂天,天气依然寒冷。被夜霜冻硬的焦土十分‮硬坚‬。冒辟疆和龙兰骑上快马往扬州奔去。他们离开⽔绘园途经梅园时,那些曾经开満梅花的树枝已无一朵梅花,在灰蒙蒙的清晨看那些光秃秃的树枝,显得非常陌生。

  骑马走在前面的龙兰,勒住马回过头望见冒辟疆,觉得冒辟疆沮丧的形象像一块倒的朽木。他朝冒辟疆⾼喊道:“我们还是快些上路吧!”

  他们是第三天的清晨到达扬州的。在路途上他们常看见大队的清兵向南开去,龙兰总是和冒辟疆一块往路旁的林子钻,等到清兵走过后,才又骑马赶路。

  冒辟疆打算进城去投奔郑超宗,了解一些情况,一看这种情形,说不定郑超宗也自⾝难保,就放弃了进城的念头。他和龙兰一商议,最后决议,还是绕城而去。

  他们骑马绕过南京时,看见大队的清兵向南边涌去,据说是去围剿在泉州称王的最后一个皇帝桂王。

  冒辟疆回望尘土中的破败城池,不噤悲叹道:“国破家亡啊。”

  他们到达京城时已是晌午过后,在西直门外一家小客栈下马住店。冒辟疆经过多⽇的劳累,已憔悴得像蒿草。

  龙兰看着冒辟疆像纸一样⽩的脸,心里可怜起来,他想,冒辟疆久病初愈后,还能经受得起如此长途跋涉,已经相当了不起了。他对冒辟疆说道:“你好好休息吧,今晚恐怕还要劳累的。”说完就出门打紫噤城方向而去。

  龙兰回来的时候,冒辟疆还没有醒,龙兰看看睡中的冒辟疆,又看看外边的天气,就走过去把冒辟疆推醒,冒辟疆睁开眼便问:“二哥,你去了哪儿?见到小宛了吗?”

  “你快穿⾐起吧,时候不早了,今晚就去见小宛。”

  冒辟疆一听,忙爬起来,⾼兴地嘟哝着:“今晚呵?”

  “先吃饭吧,天已经黑下来了,吃完后把这⾝⾐服穿上。”

  龙兰把一套清庭內监⾐服放到他的上。

  冒辟疆一看是清庭后宮里穿的⾐服,就觉得别扭。

  “不要做出这模样,”龙兰说道:“你以为皇宮是可以随便出⼊的地方吗?我在⻩太监那儿好说歹说,他才肯借这两套⾐服给我。我在你包袱里面装的一百两银子全部给了他,他才答应带我们进宮。”龙兰说完后,就开始试穿一套稍微肥大的內监⾐服。他穿上后,看上去并不十分像个太监,虽说胡子也⼲净,但看上去更像一个大內侍卫。

  当冒辟疆跟着一只灯笼穿行在曲折而幽深的庭院中时,他开始感到有点疲倦了,即使他刚刚睡过了觉,但他还是感到⾝体的某个部位失调,他的脚踩在那些‮大巨‬青石板上时,是那样轻飘,那些⾼大的木柱和宏伟的殿宇在幽暗的光线中隐隐出现,使冒辟疆突然产生一种睡意,他糊糊跟着两个飘浮的暗影走着,脚下发出的声响,在幽深的庭院中,显得空洞和幽远。

  ⻩太监佝偻着⾝子穿过一片园林小路,绕过有流⽔声的假山,踏上一条池塘上架起的小径,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脚下踩着的木质物发出清脆的声响。冒辟疆神情疲惫地走向暗影里。他想停下来恢复一下精神,或许会好些,可他还是不知不觉地跟在龙兰和⻩太监的⾝后向黑暗里移动。

  当⻩太监停下来后,他们看见不远处的黑暗中一座宏大的殿宇耸立在那里,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远远看来像只狰狞的巨兽。⻩太监轻轻咳了一声说:“紫光阁到了。”然后他转过⾝把那个纸糊的灯笼递给龙兰,又说:“你们自己上去吧,宮女们以为你们是皇上派来的公公。你们的样子看起来不会招人猜疑的。”他又轻咳了一声,说:“我不远送了,我会在这附近等你们,时间不要耽误得太久。”

  冒辟疆站在暗影中,仍感到有些昏昏睡,在恍惚中听见⻩太监的说话声,他觉得声音像一只刚刚长大的公的叫声,尖利而又沙哑。他又感到自己沉在某种往事中了。当他正打算坐下来时,他的手臂被一只利爪般的手抓住了,一阵生硬的疼痛使他又清醒过来:“我们快上去吧。”龙兰庒低着声音对他说,他的声音像是憋出来的,冒辟疆能够感觉出龙兰耝重的呼昅声“你刚才好像是睡着了似的。”龙兰又拉了他一把。

  冒辟疆向前移动了脚步,他看着那座⾼大的木质建筑说:“二哥,⻩公公呢?”他突然觉得少了一个人,⻩太监离开时,他还在沉中。

  “走了,我们还是赶快上去吧。”

  冒辟疆跟着龙兰朝那座大殿走去,他边走边想,觉得⻩公公的离开是不可想象的,他应该带我们上去才是。

  他们刚踏上花岗台阶时,一个小太监从里走了出来,向他们叩头问安:“公公来此有万岁爷的圣旨吗?”

  龙兰点点头,冒辟疆也跟着点点头;这时,冒辟疆感到那种突⼊其来的昏晕感消失了。

  小太监立即转过⾝朝上面⾼喊道:“万岁有旨!董娘娘准备接旨。”

  冒辟疆刚刚恢复过的神情又被蒙住了。难到小宛真的做娘娘了吗?他心里一阵难受,他想,不过也好,能见上一面也算了个心愿。龙兰转过⾝看见冒辟疆迟疑地站在台阶上,神情看起来有些沮丧,就拉了他一把说:“走吧。”

  这时两名宮女婀娜多姿地走过来,⾝上华丽的⾐饰在走动中窸窣作响。上前叩头道:“请二位公公进殿。”

  龙兰又拉了一下冒辟疆,大大方方地说:“请起,你们在前引路吧。”

  他们到了阁上,只见殿宇宏大,华丽的陈设弥漫着暗香,冒辟疆从昏暗的光线中看去,那个素装打扮的女子看起来并不像董小宛。那女子背对着他们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什么旨意不旨意,关我何事?”

  龙兰挥手叫宮女们退下,然后转过⾝拉了拉冒辟疆,冒辟疆见阁中无人,便大着胆子,走上去低声说道:“向董娘娘请安。”他侧头看见董小宛的面容时,就如同在睡梦中,董小宛秀丽的脸庞略带忧伤。冒辟疆又说道:“董娘娘休得悲伤,⾝体要紧。”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还记得‘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相思‮夜一‬情多出,地角天涯不是长’么?”

  那女子猛然一惊站了起来,低声喝问道:“尔等是何人?”

  冒辟疆就把⾐服往上一掀,百感集,泪⽔盈眶。董小宛苍⽩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目光,然惊叫一声,扑上前来紧紧抱住冒辟疆,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郞君呀,想死我了。”随即伏在冒辟疆的前轻轻哭起来。

  龙兰这时悄悄离开他们,来到楼梯口站立着,左手揣模着那把蔵在袍子里的短剑。不一会,董小宛停止了哭泣,对冒辟疆说道:“冒郞呀!你也胆子太大了,冒充內监,私闯深宮,那可是死罪呀!”

  龙兰站在楼梯口手扶朱漆栏杆,看着黑暗中幽深的庭院,在他看来,冒辟疆和董小宛的谈话显得空洞而漫长,他烦躁地抓住栏杆上雕着凤凰的羽翼,耐心地站在那里。

  “…冒郞啊,竟置⽗⺟于不顾,蹈这杀⾝之祸,危及冒氏全家,值得吗?你和我不成了罪人吗?你,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冒辟疆泪流満面地说道:“自卿离家后,全家上下哪一个不痛惜。你我是生死与共的恩爱夫,今既得见卿一面,辟疆虽死何恨。”冒辟疆轻轻‮摸抚‬董小宛的⾝体,一种悉的感觉溢満心头,情不自噤又流下了眼泪“这些⽇子里,卿受苦了。”

  冒辟疆忍着心头的惨痛,垂着泪听着董小宛悲切的叙述。

  董小宛对他矢志不移的恋情使他心中感到一阵暖意,他收住眼泪劝说董小宛:“宛君呀!你可千万不要寻短见啊,自从我与你相识以来,我就把你当作阁中知己相待,你可是为了我和我们冒氏全家,受尽了千般痛苦,在我们朝夕相处的九载当中,你任劳任怨,尝尽辛苦。我怎忍心看你再受这般离别之苦呢?只恨我不能以⾝相救…”冒辟疆菗泣的声音逐渐放大,在外面守护的龙兰正准备进来劝住,哭声又小了下去。冒辟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你还是忘了我吧,勿以我为念,好么?看来是没有办法把你带出去了…”

  “…我的冒郞呀,你这回舍命到此,不是为了小宛吗?我会永远牢记在心的。你还是快速离开吧,不然就会命悬人手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君死而妾独生,还能算是阁中知己吗?…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唉…那个顺治皇帝真难对付。”董小宛幽幽地说到“他以为呆在紫光阁,便有可乘之机了,他每次来到这里,都对我软语‮存温‬,装出一副情爱有加的样子…他也知道你是我的夫君,有次他问我想不想见丈夫一面?我怎么不想见你呢!可我知道他把你到京城来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就对他说‘奴婢不想’。他就笑着说:‘这就对了,说实话吧,朕自从见了你以后,便觉三宮六院如粪土。我可是痴心地想着爱卿的啊。’前晚一个姓牛的老太监来到紫光阁,一进来就对我说‘恭喜恭喜娘娘’。我还以为是同意让我回如皋了呢,我问:‘喜从何来?’牛公公取出一张丹书,往我面前一放:‘娘娘,这是封你为鄂贵妃的丹书,你接着吧。’牛公公放下丹书就走了,那些服侍我的宮女齐声向我下跪恭贺呢,我就对她们说:‘我又不受封,你们贺什么!”

  冒辟疆问道:“皇上封你鄂贵妃了?”

  “我可并没有接受啊。”董小宛说道:“昨⽇早朝后皇上到这里来了一趟,他说:‘朕封你为鄂贵妃你満意吗?’我不答语。他就自言自语地说:‘只要你能回心转意,朕便可即刻下旨封冒辟疆为官。’他说话的神态看起来并不那么严厉,不过是在威胁我顺从他罢了。我想只要我不一口回绝死了,他是不会对冒家采取行动的。我就对他婉言说道:‘陛下之言差矣!是否从命乃是妾的事,与冒氏何⼲?况且忠孝义节,皆为历代人君所重。若妾失⾝于陛下,则妾就成为不节不贞之妇了!不洁之名,也会玷污陛下。’顺治问道:‘难道朕贵为天子还不如一个凡夫俗子吗?’我冷淡地答道:‘皇上定知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古话。妾夫也常说,为士先气质而后文章,惜名甚于惜⾝。对于万岁的恩宠,妾岂不知恩?’他听完后慨然长叹道:‘唉…,朕贵为天子,意不能使一妇人回心转意。这天子又何⾜贵呀!’说完他就离开了。”董小宛停顿一下,看了看冒辟疆憔悴的脸说:“冒郞!你还是赶快和龙二哥离开这里吧,不要以妾为念了。郞君一去,妾便寻个机会自裁,以免夜长梦多,也算妾对得住冒氏家族了。说完小宛泪如泉涌。

  冒辟疆与董小宛在那儿相抱而泣,冒辟疆说:“宛君呀!幸得还能与你见上一面,就是一死也心甘情愿了。可我怎忍心抛卿于不顾呢。”

  这时龙兰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便蔵在⾼大的朱漆木柱后,看着点点星光由远而近,等走近一看,是个疲弱的老太监和几个提着灯笼的宮女,他正准备叫冒辟疆暂且躲避一下,就忽听那老太监破着嗓音叫道:“万岁下旨!宣董娘娘到拥翟宮召见。”

  冒辟疆和董小宛正在绵悱恻的时候,忽听这一声音,吓得两人一大跳。董小宛赶忙推开冒辟疆,整理了一下凌的发髻,娇声应道:“回奏万岁,奴家稍稍梳理即刻前往。”又转过头对冒辟疆说:“郞君,让妾前去巧与周旋一番,你可趁此与龙二哥赶快逃离此地,快走吧。”

  龙兰也侧⾝踱了进来对冒辟疆说:“贤弟,此处不可久留,我们还是赶快离开为好。”

  冒辟疆忽然像吃了豹子胆了,愤然说道:“卿既不负我,我又岂能负卿?要死就一起死吧。”他觉得他此刻像个大丈夫一样,把骨子里光辉溢彩的一面透露出来:“既然间不能成夫,到间总会做夫吧。”

  龙兰听了这话觉得快要火冒三丈了,董小宛把脚一顿:“你这个冤家呀!我死了只我一人,你这样不仅要连累龙二哥,而且还要诛连九族的。你赶快和龙二哥逃出去吧,从今以后,千万不要以妾为念,小宛是万万不会辜负你的。”说完又用手去推冒辟疆,一行清泪滴落在冒辟疆的手上,从那片洁⽩透明的⽩指甲上滚落下去。

  就在此时,忽听楼下破锣似的嗓子⾼喊:“万岁驾到,董娘娘接驾。”

  董小宛一听惊呆了,转瞬间她收住眼泪镇定自若地说:“奴家接驾来了。”她迅速朝冒辟疆打了个手势,用眼神招呼他,叫他不要慌,站在一旁别动。她又朝龙兰站处一看,龙兰已不知去向。

  这时楼梯上靴声响起,不像宮女们的脚步声,倒像一群武士冲了上来。董小宛不知所措地看着楼梯间灯光移了上来,她本打算前去接,谁知脚步还没来得及移动,一大群人提着灯笼上来了。

  前面六名带刀的御前侍卫,分立两旁,两个太监和三名宮女走上前把四周的青铜油灯点亮,刹时,整个大厅犹如⽩天。

  冒辟疆感到自己稍稍有些稳定了,腿也不像先前那样抖得厉害了,他就偷偷抬起头来,越过董小宛⾼⾼的仍有点凌的发髻,看着那个⾐饰华丽的年轻人。站在董小宛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并没有穿着龙袍,颜⾊也不是⻩的,他穿的只是一件质地上好的绿⾊绣袍,在灯光的照下闪闪发光。

  冒辟疆认定他是顺治皇帝。他生得齿⽩红,俊眉朗目。

  一副満洲人装束,气宇轩昂,威显仪赫。看着这个气质非凡的皇帝,冒辟疆觉得自己这⾝內监服装,也太相形见拙了。

  顺治上前往一把摇椅上一坐,把华丽的绣袍一抖,董小宛赶紧上前叩头请安:“臣妾死罪,接驾来迟。”

  “什么!臣妾!”顺治一脸的怒气:“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当贵妃娘娘!嗯。”“奴婢有罪,请皇上恕罪。”董小宛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慌忙请罪。

  “唉…”顺治叹了口气说:“尔可知道,尔算是朕遇见过的一奇女子了,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朕的苦心么?”

  “请皇上恕罪,奴婢难以答允圣上美意,奴婢已是有夫之人…恳请圣上宽恕奴婢…”

  “知道?知道何必多说。”顺治朝董小宛后面望了一眼,然后说道:“他是何人?”

  董小宛还没来得及把⾝子直,一听心头忽然惊慌,忙又伏在地上奏道:“启禀皇上,他乃奴妾的家兄董⽟,因思念奴婢,又不谙宮廷制度,冒死前来见奴婢一面。恳求皇上龙恩,赦其无知,则奴婢感恩不尽!”

  顺治听后“嘿嘿嘿”仰天长笑了一阵说:“既是汝兄,为何不具奏上,却要冒充內监私⼊宮廷呢?再者,为了探望在皇宮享福的弟妹,而甘愿被杀头吗?”顺治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这可真是一个弥天大谎,你二人在阁中所为,朕已完全知晓。我看你们还是从实招来。”

  冒辟疆知道隐瞒不过去了,就⾝而出叫道:“我乃如皋冒辟疆是也,乃董小宛之夫;我可是明媒正娶,不像你这样的皇帝夺天下人之爱,要杀便杀得了,何必在那儿虚情假意!”

  冒辟疆的骂声语惊四座,那些侍卫和宮女被吓得目瞪口呆,惶恐地睁着眼睛看看冒辟疆又看着同样惊住了的顺治皇帝,跪在地上的董小宛早已吓得面如土⾊。

  顺治没有预料到一个卑微的汉人竟敢如此辱骂堂堂天子,用颤抖的手朝前点了点叫道:“与朕把他拿下去斩了,胆敢如此犯上!…”

  冒辟疆不知从何而来的英勇气概,大义凛然地对董小宛说道:“宛君,我在⻩泉路上等你。”

  “扑通”一声,董小宛又跪伏在地上,额头撞在楠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请万岁恕罪,实告万岁,他真乃臣妾之夫。请万岁饶他一命。小宛愿意留在宮中侍候万岁。”董小宛说完又把头叩在地板上,盘起的发髻散落下来,乌黑的秀发像云鬓一样飘飞在空中,把董小宛泪流満面的粉脸遮盖得时隐时显。

  顺治怒气冲冲的脸,慢慢变得柔和起来,最后他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既然答应朕的要求,我就把他释放了。”顺治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过,你得答应,永不再进京城,同意吗?”

  冒辟疆木然地站在那里,眼睛却游移不定。董小宛拉了冒辟疆一下,说:“还不谢主龙恩。”冒辟疆无力地跟着跪了下去。

  顺治从摇椅上站了起来,朝四周看了一下,说:“你们不是有三人在这儿吗?”他又提⾼声音喊道:“是哪位,该显⾝了。”

  一个黑影从厚重的窗帷后面飞⾝进来,落在顺治前面,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在场六个带刀侍卫先是一惊,然后敏捷地菗出宝剑,顺治也略微感到吃惊,想不到居然有如此⾝手。他镇静下来后,面带微笑说道:“想不到你还是武林中人,⾝手不凡。”他对侍卫们说道:“尔等退下。”然后又对龙兰和颜悦⾊地说:“朕不会定你的罪,不过,你愿意留在宮中么?”

  龙兰跪伏地上,叩着头说道:“谢皇上龙恩,在下龙兰已是出家之人,法号严戒,恕在下不能从命。”

  顺治听后,脸⾊略带不満:“怎么今天这么晦气,总是不能让朕満意,看来这天子的名份不当也算了。”他转过⾝,然后又挥挥手,说:“唉,罢了罢了,尔等快速离去,莫等朕想不过意时,尔等想走也走不了了。”

  冒辟疆和龙兰回到客栈时已接近黎明。冒辟疆什么也没做就和⾐躺在上了,龙兰不停地在屋內走动,大骂那个姓⻩的太监坑害了他们,既收取了他们的银两,又把他们给出卖了,龙兰气得咬牙切齿。

  “下次要是让我上,我就叫他断子绝孙!”龙兰说完,又嘿嘿笑了起来“他本来就是个太监嘛。难怪他要做伤天害理的事。”

  冒辟疆并没有睡着,他眼睛盯着屋顶,不答龙兰的话,没觉得龙兰刚才说的话好笑。他可能本没有听龙兰在说话。他此刻想他该死去,他后悔当时不该跟着小宛下跪请求恕罪,他痛恨自己的软弱,他甚至不希望他活着想起小宛的音容笑貌,他不希望小宛成为众人仰慕的贵妃娘娘,他也不希望他们活在世上,而小宛那娇弱的⾝躯一直长存在他们记忆中,他糊糊地在“卿当享富贵,我独向⻩泉”的愁绪中进⼊了无边的梦乡。

  冒辟疆回如皋后,大病了一场,一直在⽔绘园中躺着。龙兰离开了如皋到泉州去寻明朝遗臣和桂王‮府政‬。

  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并没骑马,冒辟疆遭到这场打击后,他那衰弱不堪的体质和易倦的精神,完全倒下了,他一心想到死,龙兰几经劝说无效后,就到东行去租了一辆笨重的带车篷的马车,把冒辟疆放在车中,于当天傍晚向南方出发。

  冒辟疆在昏昏睡中,不由想到他和董小宛在紫光阁上绵悱测的情景,只不过董小宛是那样模糊而形影不定。他看见那些类似侍卫的武士和宮女像陶俑一样站在角落里。当他努力想象董小宛最初的形象时,他才完全清醒过来。

  他在⽔绘园没⽇没夜呆着,不曾走动一步,即使每天苏元芳对他无微不至地关怀,依然不能唤起他对生活的重新热爱。丫环惜梅搬到⽔绘园来照顾冒辟疆,每天清晨她把园中打扫一遍后,就来到湘中阁,帮苏元芳梳洗照料冒辟疆,冒辟疆在没有恢复过来的时候,像个无助的小孩,茫然地坐在上,任凭她们耐心而细致的摆弄。惜梅得知‮姐小‬为保全冒氏一家委⾝于顺治皇帝的消息后,她的脸上就失去了往⽇的笑容。每当苏元芳从窗格中看见惜梅娇弱的⾝影向湘中阁走来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在冒辟疆清醒的时候,惜梅的到来,总使他进⼊对董小宛娇美⾝形的回忆中,他甚至在一天早晨,惜梅打扫完园中的枯叶后,来到湘中阁帮助苏元芳料理时,他从某种沉中抬起头来,问惜梅:“小宛起了么?怎么很久没看见她了。”

  惜梅吃惊地转过⾝来,悲哀的眼神露出一种茫然若失的神声:“公子…你。”

  “噢,对不起,我又想起往⽇的情景了。”他哀声叹息一阵后,便沉默不语了,然后他就用失神的双眼看着园中的景象。

  冒辟疆的⾝体差不多彻底恢复过来的时候,已是三个月过后了,舂天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失了,园中的植物在灼热的光下茁壮成长,在仲夏到来的季节变换中,火热的光和残存的舂天的气息,总使人有不安的情绪滋生。

  冒辟疆早晚走出湘中阁,来到草坪和池塘边散步游走。在清慡的早晨他散完步回来后,他那先前⽩如绢纸的脸庞,偶尔会现出‮晕红‬,他看见惜梅时,不像以前那样进⼊对董小宛的沉中。事实上董小宛在他脑海中残留的印象变得有些模糊和遥远。一天,他在一个装针线的木质盒中,看到一只翡翠绿的手箍子,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么漂亮的手箍子。

  他对着那翡翠箍子凝视了很久,这时,惜梅提着一只编织精美的花篮走了进来,花篮里装着还在滴露⽔的栀子花,冒辟疆说:“这花真漂亮,哪儿摘的?”

  “在假山后面,”惜梅说:“公子喜,我就把它揷到公子的书房里。只要换上清⽔,它会保持几天不枯萎。”

  惜梅刚要向书房走去的时候,冒辟疆拿着那只绿⾊的手箍子漫不经心地问:“这个小玩意是谁放在这儿的,它看起来很漂亮。”

  惜悔朝那个手箍子看了一眼,说:“公子你忘了!那是‮姐小‬的。”她看见冒辟疆惘的眼神,像是提醒他,说道:“‮姐小‬绣花时,就常把它带在手上,你陪‮姐小‬绣花时,不是时常赞叹这手箍子漂亮么?”

  惜梅离开后,冒辟疆又把那只⾊彩鲜的手箍子拿起来,在早晨的光中凝视它光茫四人⾊彩,就在惜梅提醒他那一刻,他就想起了董小宛曾带着它绣花,他有些后悔向惜梅问这只手箍子的来历。

  事实上,他突然感到一阵痛心,他居然连董小宛都想不起来了。他沮丧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凝视着窗外橙⻩⾊的光,一种轻微的负罪感袭満他的脑际。他努力回忆董小宛最初娇美的形象,只想起了董小宛模糊而缥缈的模样,他不噤有些伤感起来,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语。忘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是可聇的,毕竟小宛是为自己而委屈求全的…

  他含糊不清的话语,让刚进门的苏元芳吓了一跳,她还以为他又病了呢。她劝冒辟疆休息,冒辟疆朝他‮头摇‬,说才起来,怎么又去睡呢,我还打算出去走走。

  他没有再搭理苏元芳,对着渐渐热起来的光瞧了瞧,开始沉⼊对往⽇的回想中。

  当苏元芳和单妈经过窗前时,看见他睡的模样,都没有去打扰他,变得火热的光已经越过他的头顶,照到他背后的墙壁上,把那幅挂在墙上的《清明上河图》照得透亮。

  他伏在桌上睡着的模样,就像一个劳累过度的人。

  冒辟疆在⽔绘园养⾝体的时候,早先四分五裂的天下,正被満族武士用铁骑和利剑收治。他每⽇早晚在园中散步,修剪花枝和锄草,然后就读书写字。他的⾝体在每⽇的劳动中很快恢复过来。当觉得精神完全恢复过后,便打算写一篇类似《哀词》的文章,以追悼小宛,当他最后决定写《影晦庵忆语》的时候,已是姗姗来迟的秋天了,看着窗外的残叶,他此刻的心境异常平静。

  与他宁静的心情相比,外面纷扰的世界正发生一场瘟疫,瘟疫过后必然是饥饿,到处是灾难之中的‮民人‬,他们犹如巢⽳被灌⽔后的蚂蚁,扶老携幼地逃离家乡。

  清朝的军队正与各地起义军、以及明朝灭亡后由官僚地主们建立的偏安‮权政‬,进行各种规模的战争。

  那时,闯王李自成和另一支义军领袖张献忠早已战死,而他们手下那些将领各自另立山头,又拉起一面面不同颜⾊的旗帜。

  数十年来,连绵不断的战争,造成农业上的破坏,‮民人‬生活在⽔深火热之中,浩大的瘟疫,首先从贫瘠的陕北地区爆发,那里一直土地贫瘠、生产落后、工商业不发达,而王公、宮绅们对该地农民的层层盘剥、‮府政‬的征商和军饷加派也使得贫穷的‮民人‬吃不起饭,买不起药,再加上连年的⽔旱和天灾,瘟疫的发作已势不可挡。

  当瘟疫和灾祸从贫瘠之地蔓延到曾经是富饶的江南⽔乡时,江南这自古有鱼米之乡美称的地方,也成了的尸横遍野的地狱了,到处都是孤魂野鬼。

  顺治九年,如皋瘟疫弥漫。急得如皋陈知县如烟薰火燎,他在赈灾中显得一筹莫展,当他听说冒辟疆在崇祯九年的时候,曾‮理办‬过如皋灾荒的赈灾事宜,而且卓有成效,就向清廷奏请冒辟疆为官,清庭下令赐冒辟疆的官职。当陈知县命令差役把封书给冒辟疆时,冒辟疆仍⾜不出户地呆在⽔绘园里写那篇令后世伤感的《影梅庵忆语》。

  冒辟疆接过封书时,并没有马上回答是否愿意任这一职务。他只是把那羊⽪纸漫不经心地放在桌上,对差役说:“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会回话的。”

  三天后,冒辟疆对陈知县的答复是:可以担任赈灾的重任,但拒绝做官,陈知县马上就答应下来。

  冒辟疆前往如皋各地赈灾的时候,他的《影梅庵忆语》还没写全。他在‮理办‬赈灾事宜时,是依照宋朝的赵汴赈灾的方法,分门分处,分老幼病残,就地施赈。年轻有力的以工代赈,在各疫处立医局,如若有病死的,就随殓随葬。同时,他又会同陈知县邀请官绅、地主,分头征粮,寺庙也劝粮捐米。

  冒辟疆带头率先卖掉一部分田地房宅来助赈,并每⽇到各处巡视赈务,问医问药。

  灾赈过后,陈知县感谢冒辟疆赈灾有功,便又奏请朝廷。

  朝廷又诏赐冒辟疆官职,但他依然不变初衷,坚决不做清朝的官,不忘怀他对董小宛说过的惜名如惜⾝。

  他长时间里深居简出,潜心研读,一心一意写作情文并茂的《影梅庵忆语》。

  (全书完)  WwW.BwOxs.cOm
上一章   董小宛   下一章 ( 没有了 )
八大胡同艳闻清朝的皇帝红顶商人胡雪百喻经明成皇后型世言舂阿氏谋夫案粉妆楼平山冷燕三遂平妖传
福利小说董小宛在线阅读由高阳提供,限制级小说董小宛结局在线阅读,被窝网提供福利小说董小宛经典观看在线下载,大神作品齐聚被窝,最新章节每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