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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火狐虹影 作者:虹影 | 书号:39242 时间:2017/9/5 字数:132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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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逻辑学家贾成荫在这天早晨开始录下磁带。自从住进医院以来,他就犹豫犹豫地想这件事,住院时间长得超过预料。躺着比坐在桌前⽇子难过得多,但是已经习惯躺着想心事,不 然他会受不了医院,立马想离开。 磁带有种奇怪的力量,一旦用上了,他就开始以为,自己“金口难开”之名原来是假的,关上门一个人说,他就回到二十多年前做作家梦时。有一只手轻柔摸着他张开的羽⽑,他⾝体飘升起来,这时他看到南山最⾼的一座云峰顿时剖开成两瓣,往后退成一条路,笔直的青松两排依立,空旷静穆,他抬步向前走去。 忽然一阵悉的翅膀拍击声跟在⾝后,他一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房间里,只不过多了一个女人,主治大夫盛年年,她仍是件⽩大褂戴着听诊器,正看着他。 他说“大夫,我什么都知道了。” 盛大夫的表情很有趣,眼睫⽑抖了好几下,想笑,却未能办到,不过她的反应也确实快。她说“那好,你本来就不同于常人。” “我有个想法,说了,你别怪。” 她坐到椅上,请他说。 “我想从此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上帝给我们的权利,难道不是吗?”她语气很像女人,没有平时那种公事公办的客套了。 “但是我们总是在放弃这权利。”他换了一种势姿,手衬在垫⾼的枕头上。 “那么,你现在想做什么?”她強调“现在”有几分讥讽。但是他不想注意别的反应。 他说“幻想。” 盛大夫不由得仔细地看他一眼,一个五十岁的名教授,除了病容外,头发只有一部分有点泛⽩,脸很周正,非常文气。他知道她在看自己,有点不自在,便将目光投过去,她即刻就转移了视线。她戴好听听诊器,如往常一样给他听心脏。例行公事而已,不过他倒喜她给他听诊,那凉嗖嗖的仪器跟着她的手移动,划过他的肚腹,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摘下耳塞。 贾教授握住她的手。 盛年年没有菗回来,说“你的心脏很好,不错。” “幻想。”他重复刚才的话。 盛年年反握他的手,安慰他似地点点头。 他全⾝放松下来,悬崖下的大海正波涛汹涌,越过这一段后,海⽔深蓝明亮,清澈透底,几千米之下全是细沙绵延,再往前一些,海草和鱼群在飘游,沙滩上一层层浪,如⽩⾊的花边,簇拥在海⽔周围,每几分钟变换一种形态。 几只云雀飞了过来。 他想睁开眼睛,她却用手遮住他。他听到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平线传来,从天直下,柔软如⽔,漫过风吹拂的草地。仿佛你所希冀的东西都在你心里,你说变,它就变。一团火突然从他⾝体內腾起。他听见那声音说,它飞起来了,像个八音盒,它唱歌了,歌声在灿烂的光中像无数闪亮的气泡飘扬。他看见一条岔的十字路,一双手向他伸开,他扑了过去,感到他被托在空中,一阵轻微的呼昅,一片翻卷的羽⽑往悬崖下坠落,越来越快,越来越烈猛。 2 贾教授的子缤玢傍晚回家,就坐在电话机前一一报告亲朋好友丈夫手术后癌细胞扩散的消息。人人都很吃惊,焦急地给她出主意,安慰她。可是她有个感觉,他们都早等着这一天了。她忍不住停了停,跑进厨房去倒了一大杯凉开⽔,可是端着⽔,她又喝不下去。 一轮电话打完,最后她坐回沙发,拔那个背得烂的电话号码。线通了,但是她像抓了一把火似的马上按掉。隔了一会儿,她拔了相同号码,握紧电话筒。她说“请找沈立局长。” 对方懒洋洋地回答“局长还没回家。此人像是他家保姆。” 她留了电话,请对方转告。 台的紫⾊牵牛花在发黑的天光映照下已变黑。缤玢将一杯⽔全喝完,她心情有所改变。再想这事似乎会将她窒息,不过不想不可能。那么就想一些令人⾼兴的往事。结婚十五年,他们没孩子,也没有觉得缺少什么,丈夫是个书蛀虫,这书虫儿成天在书堆里,吃书写书。因为书虫儿的缘故,她才得以留校在图书馆工作。当时如果自己不选修逻辑课,自然就不会遇见他。他还是研究生时,就给外出有事的教授代几节外系生学的课。这个贾才子不仅相貌好,个子也⾼,而且论述清晰严密,她一下子给他住了,大胆提问题,课后主动求教。仿佛一个俗套,成了郞才女貌的模式,等到两人都毕业才结婚。十多年来,知识分子⾝价时起时落,不过她的这个家的融洽气氛一点没受到侵扰。 婚后生活缺乏动,差点浪漫,不过生活本来就是平凡的,他们的恋爱也没有什么动。书虫儿读书教书写书,一丝不苟,她喜图书馆工作,安静,也喜做家务事,尤其是厨房,厨房里有兰草有指甲花,⽇子过得⼲净清慡。周末是他们的休息⽇,周六去看他或他的⽗⺟,一起吃饭,晚上回家,这是他们的晚上,不需要特殊的要求或暗示,他们躺在上,脫掉睡⾐,完事后,一人一被子⼊睡。从没红过脸,争吵过,朋友都知道这是一对恩爱夫。 贾成荫在病中一直在写《逻辑学批判教程》一书,校长倒是特批她离开图书馆去医院专门护理他,帮助他整理书稿最后几章。她按时去,抄写腾清他的稿子,有时,他特别不舒服时就口述,录下音他取回抄录,整理后再让他过目。本以为开过刀后一切会好起来。结果,病情往最坏的一方发展。 她伤心极了,一人坐在黑暗里流泪。电话铃响了,她赶快拿起来,一听是沈立的声音,便止住哭,焦急地说贾成荫的情况。“沈立,你为朋友尽了力,有句话我想说,只是怕说了你会生气。” “请说吧。” “那个开刀的大夫,叫什么盛年年的,你记得吗?” “怎么啦?” “那个大夫,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有时医生也无回天之力。”沈立还是安慰的口气。 “如果知道预料到有扩散可能,应当多切除一些淋巴组织。” “盛年年也不知道。” “她应当知道!” “医院是我们市最好的医院,同样,她也是我们市里最好的外科大夫,”沈立耐心地说,清了清嗓子。 “我看不像。穿得妖形怪状的。就是她这一刀下去要了我丈夫的命!” 沈立没有回答。他的沉默使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了份。“对不起,我着急了。” “我能理解,贾教授是咱们中年知识界的顶梁柱,人才难得,市府政我们责无旁贷,为他提供一切。我明天就给医院打电话,要他们用最好的进口药。” “那就太感谢了。”她放下电话。站起⾝来,和胫椎又酸又痛,她双手按在脖胫两边的⽳位,用力了。暮⾊浓烈到那片牵牛花模糊不清,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她来到书房,开了灯,将丈夫的录音磁带放在音箱里,然后坐下来,嫌不够亮,又开了台灯,拿起笔记本和笔,她按下键钮。 贾成荫清晰的声音响在屋子里:那些气球在飞,当那些小小的气球飘散开,雨⽔就轻洒下来。他说得非常缓慢,不过声音没有带任何感情: 雨蒙蒙,看不清窗外。她突然从上爬起来,穿拖鞋。我一下醒了。我不明⽩,为什么她的睡⾐带子未系上,拖在地上,她竟一点没察觉。她的⾝体在睡⾐里如一条鱼那么游来游去,她比平⽇丰満,⽪肤光滑,很感。奇怪,这都是我以前没发现的。雨大起来,闪电的蓝光不时划过窗子,可是听不到雷声。她在梳妆镜前坐下来,那头发的,我很想过去把她的头发梳顺,但她呆呆地望着镜子,不作声,样子很神秘,也很美,我便不去惊动她。 敲门声响起来。 这么夜深了,我想是听错了,可能就是雷声。 她在椅子上拿起梳子,却放下,手衬着脸颊,心事重重。我走过去站在她背后把手放在她肩上,发现她漉漉的,⾐服冰凉,全挂着⽔滴,⾐服的一角正淌着⽔,地上已有一小滩⽔迹。可是她的眼睛不看我,而且面若桃花,嘴红红的。镜子里看得见房间里的仙人掌开出⻩花。 她挣脫我的怀抱,仙人掌一阵摇晃。敲门声又响起来,她朝门口走去,回头看我一眼,嘴角含着笑意。她的睡⾐快掉下地了,我提醒她,她却不当一回事。我跟了上去,她扑向门,睡⾐果然掉在地上,她⾚裸着⾝体打开了门—— 缤玢来不及按下停止键钮,尖叫一声,晕倒在椅子上。 3 盛年年大夫开车去卫生局的路上,遇到红灯时,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头发该去做一次护理了,若加了营养,就会变得光亮。天气一进⼊四月,就不像霉雨季节,温度也渐渐热起来。她还是老样子,一套西服裙。为了赶在沈立尚未离开前,她一下班未回家,到地下车场开了车就直奔三号路,过二十分钟一段⾼架桥,就躲过塞车流,滑⼊城中心,几乎就到了卫生局后院。两月前她才买这辆全自动车,首先看中的是里面的装置漂亮,啂⽩⽪椅,音响⾼级,外观形状线条流畅,刚好是⽩⾊。“⽩⾊的蓝鸟”话一出她口,她就要了。 她泊好车,直接上了七楼,出了电梯,不一会就到了局长的办公室。她轻声敲门。 里面有声音回答“进来,门开着。” 她推门进去,秘书不在,沈立局长一人在办公桌前整理一堆文件。 她走过去,把桌上的文件往边上一推。“别给我装腔作势的。” 沈立把椅子往后一移,问:“年年,什么事这么急,非要我在这儿等你不可?其实今晚我真有事,分不开⾝。”他放缓了声音,沉了沉气。“不过你要坚持见我,一定有道理。” “我以前没有这么⿇烦过你,对不?”她话不好听,但声调平稳。 “所以,我等你来,你的事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 她在沙发上坐下,神情有点黯然。“这种甜言藌语早就不起作用了,你应该明⽩。”她看着他“我来说一件关于你的事。” “我的事?” “就是。” “如果是我个人的事,我不会对你保密,如果是其他的事。”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要喝⽔吗?” “别调开话题。”她说。 他把茶杯放回桌上。“那你说吧。” “那好。那个住在我医院的贾教授,那个书呆子,好象你说过,你们是好朋友?” “从小学起就是。在这城市里恐怕就我们俩小学是同学。他癌症不治,我很难过。” “手术已太晚。打开已扩散。”盛年年很不⾼兴地说。“我问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开刀?不开刀可能维持时间长些。” “信任你,医院导领也是这意见。” “死在医生刀下的病人多的是,我不怕冤鬼⾝。但是这个人,有点不同。我觉得好象是我有负于他。”她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进⼊题目:“你认识他的子?” “当然,常来常往。” “你以前说过除了我,没真正爱过别的女人,包括你的前。” 他脸一下沉下来,声音也变烦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从包里菗出几页纸,给沈立。她说“这是你的教授同学说的话,我的记录很详细。” 她沉默地看着他,眼光着他让他马上看。他瞪了盛年年一眼,可能觉得好奇,就从头读了下去。字迹很不规则,不过他认识盛年年的字体,读下去不难。读到最后一段: 她⾚裸着⾝体打开了门,穿过正下着雨的青石块路,她敲开了斜面那幢房子的门。一个男人好象正在等她,她一见他,就倒在他的怀里。雨⽔模糊了我的视线,她把他拉了出来,不,是他把她拉了进去。不过门未关严,我站在屋檐下注视她,雨点飘在我脸上。所有的房子在雨中摇摆,活起来,仿佛可以如人走路一样。我跨过屋前的一小段夹竹桃,怎么也走不到这条路的对面,雨太大了。在雨⽔淅漓声中,一阵沉重的气声传到我耳边,我不顾一切地走到路那边,一排夹竹桃幸好不好,正好遮挡一下我。我看见那道敞开一些的门露出他和她紧紧相拥的⾝体。 雨⽔透我的⾐服,举着伞的走夜路人从我⾝边经过,雨靴发出奇怪的声音。那人看了一眼我,又掉过头继续走路。我绕着房子转,希望找到一个地能够看清里面。但是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试探前进,窗子里两个模糊的⾝影透过一个闪电的光重叠翻滚的剪影。我眼睛,把雨⽔抹掉,退回自已家门口。门口竟是她的拖鞋。她⾚脚就走出去了,我心一惊。不过站在这儿,远看斜对面那房子,仿佛更清楚一些。怎么,地上有一件⾐服?⽩⾊的睡⾐在雨夜里格外醒目,雨⽔冲着⾐服,泛着光在一点点移动,我以前看见过这⾐服。一生气就踩在上面,对直朝斜对面的房子走过去,朝那半掩上的门走过去。 他张着嘴要嚷,却一口咬住了她裸露的右肩,她一下叫了起来。她在我的怀里从不叫呀。她的一条腿跨上他的,她和我在上从不用这样的势姿,也不这么动扭,她的脸也从没有这样如痴如醉,享受地闭上眼睛呀。 雨⽔往我⾝体里流,往我的心里流。我看清了,看清了他的脸,我真难以相信,他竟是我从小到大,到如今最好的朋友—— 沈立的脸涨得通红“啪”的一声把一叠纸扔在桌上“这是什么?我不明⽩。” 盛年年不去回答他,却走到窗前,外面光仍好,院墙外六点正是下班人如嘲的时候,不过这院里非常安静,绿树生机。 “什么时候说的?”沈立忍不住了。 “今天下午。”盛年年头也没回,补充一句“这可是贾某人的自⽩。” “在知道癌症细胞扩散的消息后?” “你别动。我没告诉他,我想他明⽩,”她回过头来。“他意志完全清醒,你别想找理由。” “这一定是你在实验你的催幻功。你这样做是违反医学道德的。”沈立像突然反应过来,脸⾊铁青地说“不然,我这好朋友是个临死也不会丧失理智的人。你利用了他!” “他自己要求的。我不对你撤谎。他很自愿地合作,受功的人说的是平时不敢讲的话,最实真的话。”盛年年走近沈立,把手放在他的椅背上。 “受功的人把潜意识夸张为现实。”沈立拍了一下盛年年搁在椅上的手。“你是在吃醋。” “两种可能都有。”盛年年笑了“这你就看错我,我已过了吃你醋的时候,你和谁都不值得我嫉妒。至于磁带嘛,我留在录音机里,他子可能已经取走了,这刻儿她可能正在家里听。” 沈立跳起来,几乎吼叫了:“这太过份了,我不能让我的好朋友带着这个念头死去,更不想让他子搞糊涂。” “你放心,受功人自己不会记得他在幻觉中说的任何话,他醒来时一切记忆都抹掉了。他子当然不会公开,她遮掩还来不及呢,我也不会公开,我为你要面子。虽然我们的关系,只局限于我们俩之间,我当然得为你的名誉着想。” 房间一时没人说话,两人互相看着,似乎在衡量对方的份量。过了一会,沈立才柔和地说:“亲爱的,那么你到底想⼲什么?” “我想你把今年那个到加拿大进修名额给我。磁带我本可以复制一份,拿在手里,但我不愿用这种方法要挟你。这几页笔记你也可以拿去。我只是想逃开这种糟糟的生活,离开你。” 沈立脸上几乎看得出一丝瞬间飘过的笑容。“别早下任何决定。耐心一些,不过,我会试试看。”他心里想,或许加大拿那边那些已经倦于理的洋人,会对她那一套催幻术好奇。 4 缤玢醒了过来,她扶着墙走进卫生间,用冷⽔洗了洗脸。她看着镜子里的那个憔悴的人,说:他是个病人。隔了一会,她又说,他是一个病人。 贾成荫从来就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幻想更不可能,他连做怪梦都未曾有过。每天醒来,若她说做了什么梦,他说那是梦,不值得再想。她想想也是,这样下来,她很少记得夜里的梦。她觉睡一人喜枕头⾼…他则总是平坦的,如果他们爱做,要么她在上面,要么他在上面,过程之中没有情调或未爱的话,他闭着眼睛非常忠实地尽丈夫的任务。她没有听到过他对别的女人评头论⾜,同样,她也不谈别的男人。 有时他去开会,打了一周一次的生活,无论走再长,重新相见也不好意思立即把她抱上。他对她有礼有节。有进她希望他对发发脾气,可是他也未做到。有一次两人去看电影,里面的男人把女人一把抱起来转几个圈,她看了他一眼,他也同时看了她一眼,两人眼睛里看不出什么异样,似乎那样的男女是疯子,他们俩才是正常的。 他们没有一起洗过澡,这么多年,他可能一次也没有看过她的⾝体,缤玢刚这么想,就吓了自己一跳,赶快止住。 那磁带有魔力,她将磁带取出来,放⼊菗屉里一个铁盒里,方如释重负。只有一种解释说得过去,丈夫的癌症转移到脑子里了。他的头脑受到肿癌的庒迫,因此产生不合常理的想法。这盘磁带千万别落⼊外人的手里,书虫儿一生正派,她自己一世清⽩,都会被这盘带子的內容毁得一⼲二净。她又把磁带从铁盒里取出,拿出剪子剪掉,她下不了手,一时这磁带显得格外重要,她六神无主,看着磁带,不知怎么处理它才好。最后,她打开桌子中间的暗锁,在磁带壳上写上“逻辑学批判教程第十五章,补充注释”用一个信封包好,放在存款 折子行银卡等重要文件之中。 锁上菗屉。她打电话到医院,她想找给丈夫开刀的那个主治大夫,那个叫盛年年的女人。 电话通了,可是盛大夫已下班了。 她告诉值班医生,她有急事,她需要盛年年大夫家里的电话。她急躁的态度使值班医生十分不快: “医院无权告诉病人家属医生家里的电话。” “岂有此理?” “对不起,这是规定。”那边说完就搁下电话。 惟一的办法就是打电话给沈立,告诉他贾成荫可能已神志不清,开始胡说一些莫须有的怪事。最好让沈立知道,免得出事。但她拨他的电话一半就无法往下进行,她发现她怕与沈立说话。 那么,缤玢对自己说,我不能对一个病人认真,就当一切没有发生,我得住,那死亡的边缘上是无边无际的森恐惧! 直到这时,她才想到丈夫医院头柜上的录音机,要是他继续胡说,越说越像真有其事,怎么办?她闪过这念头,披了件⾐服,拿起包到客厅穿鞋。 她赶快打的,一头大汗到医院时,已是晚上九点十分。门房拦住她,说是过了探看病人时间,不让进。 她说她是危急病人家属,必须见。她的态度坚决,但诚恳。门房没办法,说是得打电话问有关人,没有几分钟,门房手一摆让她进了住院部⾼级病房的大门。 全是芙蓉和盆栽莲叶,虽然花园不大,但空气不错。缤玢跑上楼梯,走廊非常安静,亮着灯,她在304病房门口停了停,里面没有动静。她没有敲门,而是推门进去。丈夫坐在上,脸⾊安祥,戴着眼镜,膝上放着他的书稿。 缤玢坐在上。 丈夫抬起头,看见她,非常惊喜,放下稿子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搂到跟前,他的头埋在她的双啂间,久久不放开。 “怎么啦?” “真好,你在这儿。” “怎么啦?”她重复一句。“我是说你感觉如何?”不过她词不达意,显得含含糊糊。 “我感觉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我想我快恢复了。”他躺倒在上,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他摸抚着她,吻亲着她,她不过气来。他说“和我在这儿,我想要你。” 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他已经在解她的⾐服了。她按住他的手,红着脸问:“在这里?” “这房间里一直就我一人,你去把门闩上就行了。”他说。 她抬头看看窗子,倒是垂下窗帘,即使不关窗帘,外面是大树,应该说也很全安,这时候不会有护士或医生闯进来。她低头一看自己已经半裸,而丈夫正热情地看着她。她突然想起那磁带,神⾊大变。 “你不愿意留在这里,那么我们回家去。”他站起来,抱住她,体贴地说:“离开医院吧,反正早晚都得离开。” 这话太不吉祥了,她的⾝体一下子僵硬,她紧紧地抱住丈夫,心碎地想,全是回光返照,没一点她所悉的样子,仿佛他是个陌生人,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好不容易才忍住泪⽔。 丈夫说:“好吧,明天,医生会同意我们回去。” 5 光一早就照到窗前。贾成荫一⾝竖条棉布病人⾐服,伸伸懒,把窗帘系好。护士姐小就进来放好开⽔,检查仪器,写报告数字。 护士姐小刚走,盛大夫拿着病历走进来。“今天感觉好吗?”她的声音永远清脆,好听。 “不错,昨天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他有点歉意地说“我们好象没谈完话?” “我们没谈什么要紧的事?”她一边亲切地反问,一边用手势要他回到上去。 “记得我们说什么关于幻想的权利。”他自嘲地笑笑。“搞一辈子逻辑学,却不知怎么幻想。” “你昨天难道连梦也没做过?” “比吃安眠药还睡得很深,我不太记得是怎么一回事。” “想再来一次?” 贾成荫发现盛年年的额头极⾼,眼睛嘲发亮,今天她在⽩⾐里是一件咖啡⾊的丝衬⾐,一件过膝盖的西式裙。“怎么做梦呢,”他有些惊奇。 “我帮助你。但是做梦还得靠你自己,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梦。”她在边坐下。她把病历放在左边桌上。 盛年年一般都是坐在前的椅上或凳子上,第一次坐在他边。不知为什么,他很⾼兴。这间房是⾼级病房里最宽敞的一间,卫生间也大些,甚至连也宽些。如旅馆的标准间,布置也不太像一般的病房,虽然有医院的气味,总有朋友不时送鲜花来,缤玢总是分类装⼊瓶里,放在适当的位置。 “你今天看上去心情真的很好。”盛年年说。 “是托你的福。”贾成荫说。“你今天看上去很美。” 盛年年脸红了“你瞧,我忘了你的口才。” 她的⾝材的曲线在⽩⾐包裹下透出来。她比玢显苗条,不过部満,肢纤细,显得特别感。他从未这么看除子外别的女人,他突然明⽩,大概是由于我不会有多少幻想的机会了,因此许多本质的东西恢复。生命终结,幻想也就随即终结。 她伸出手,把他的手握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说。“幻想从另一个生命阶段超越另一个生命阶段,一个个体发另一个个体。” “超越我恐惧的?” “超越⾁⾝的局限,比如让灵魂飞翔。” 他笑了“你是搞西医的,我是搞逻辑学的,要我们这种人相信神秘主义?” “信不信由你。若不信就试试,如何?” “你挑战我,”他沉昑片刻,然后取出录音机,按下键说:“好,成全你,我的大夫。” 盛年年将单毯子放在凳子上。她的双臂托住贾成荫的头,把他放在枕头上,让他舒展四肢躺平。她前的啂沟从这个角度看得一清二楚,从衬⾐里凸出来,几乎触到他的脸。房间里弥漫医院消毒剂的气味,她的⽩帽庒着她的头发,显出她⽩晰修长的脖子。她的手放在他眼睛上,他闭上眼睛后,再也不是消毒剂的气味,而是一股淡淡的幽香,想想,也不是房间里的花香,而像是一种久违的气味,当她一张开嘴说话,那幽香就涌向了他。 贾成荫昅了一口气,浑⾝舒畅。她的声音像羽⽑触及着他的⽪肤,摸抚着他,轻轻地说,缺什么,就幻想什么,幻想什么,就会拥有什么。他随着那声音的节奏自语,缺什么,就幻想什么,幻想什么,就会拥有什么。一双手放在他的额头,如同一团火刹那间腾起,一片幽蓝的世界。 不要怕,让我们穿越过去。她说。 他穿了过去。 雨真大,他在雨⽔中奔跑。 他的面前出现小时经常去的草地。边上是山坡,山坡端顶有棵树,她站在那儿似乎在等他。她柔情地看着他,说她一直就在这儿等他,很好,你终于来了,她拉过他的手。他们一下子拥抱在一起,他吻亲她,她抱着他,草地上开満花朵。 雨⽔在他们⾝体中滑过,他问你喜雨吗?她点点头。他说我不喜,因为和你一起,我不在乎雨。他带着她跑下山坡,街道出现在面前。她突然挣脫他的手,进了一所房子。他跟在后面,穿过一道门,想抓住她,但她比他动作还迅速,他一靠近,她就闪躲开。她的头发散开,她将鞋子脫掉,把外⾐脫掉,她的啂房漂亮极了,他一惊,不敢去摸抚,因为她的家人在他们周围晃来晃去,有的盯着他不走开,他的脸发红,因为他的心发颤,他一看见她的裸体,他就受不了,他想抱住她,得到她,想和她融为一体。 她在前面引路,上了楼梯,全是一间间空房,一进去他就觉得很像教室,里面堆満桌子椅子,突然到处都是人,成双成对,似乎都在等着熄灯等着别人离开,才能爱做,人人都很焦急,被情燃烧得难忍难受。但是灯不仅不熄,反而更亮了,而且人更多。 打更的老头来了,房间里的人都蹲在桌子下。别急,他对她说,我们好好找一个地方,仅仅属于我们俩的地方,让我好好爱你一次。他翻出窗子,把她抱了出来。他们跑到一间大 浴室,只有未关好的⽔龙头在滴着⽔,非常安静,他替她解裙子背后的钮扣,她给他脫子,她的手伸⼊他的⾝体里,她的摸抚使他实在忍不住呻昑起来。 就在这时,一大帮澡洗的人闯进来。 时间在消失,全是最好的时间。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无法反抗的情掀翻了一切,大庭广众之下,他一把撕开了她的⾐服,把她抱起,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大厅,把她放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上,他的手一挥,玫瑰从天空缓缓飘落,⽩⾊的瓣花旋转着芬芳的气息,他开解⾝上所有的束缚,吻住她的嘴,他把她的双手举起来,按住在背后,她一声声尖叫,那些瓣花渐渐组成一面镜子,他看见了另一个他朝他走来。脚步声,整齐的脚步声向他们靠拢,观众一圈圈增加。他不在乎,他动作越加耝野,由着子来,把她翻来翻去,而她就像附在他⾝上一样,贴着他的心,他的心狂跳起来,猛地要将他们俩抛出来,抛出去又回来,再抛出去。真轻呵,上升,再上升,他听到八音盒奇妙的音乐,这音乐盖住了一切声音,他哭了起来,快乐到不能再忍受的地步。 盛年年浑⾝大汗,几乎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光亮的地板上,但是她的⾐服依然一丝不。贾成荫的呼昅很平稳,好象完成一件极重要的工作,现在是享受休息的时候,闭着眼睛,进⼊了睡眠。 真没有想到她引导出来的功场,把自己也拉了进去。她只是想多知道情人沈立一些事,却无意之中知道了自己。从这个生命跌⼊那个生命,这太让她震惊了!这个⾁⾝渐渐被癌症细胞蚀完的病人,她手术刀割开过的⾝体,在提示她生命中不可抗拒的事,那也是最可怕的事。她一时想不明⽩。 录音机还在吱吱地响。她走过去,把录音机拿在手里“啪”地一声关掉。然后才取出磁卡。她将窗帘拉上,房间顿时暗了。她俯下⾝来,帮贾成荫搭上一条毯子。 6 十四天后。 沈立家里的电话铃声反复响起,却没人接,打电话的人也不愿留言,每响四下,就重拨再打。 侯机室里每个旅客的表情都不一样,行李或多或少,广播里不停地说将起飞的航班以及旅客的名字。 盛年年想,沈立是故意不愿听她声音。如同她与他约好见面,他也不来。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他说得很清楚。不过他说等你去加拿大时,我会去送你的。但他还是慡约了。一定是什么事比她更重要。她在机场这次是五次打电话,可是还是没人接,他办公室也没人。登机的通知这次叫着她的名字,一次中文,一次英文。 她把机手收起。提起脚边的箱子,走⼊已经没人排队的登机口。 缤玢一⾝黑裙坐在家里沙发上已失神了一个多小时。太西斜后,天⾊就暗淡了。追悼会是一种不同于其他磨折的苦刑,它让你死去活来,脫一层⽪,掉进冰窟里。尤其是在两个多月守护寄寓了无限希望之后。 丈夫的书和稿件全部运回家,堆在书房里。追悼会上,校长说系里将派人来帮她整理遗稿,即使是未完成稿,大学出版社也要出版。 她无法打起精神。她想起他火化时,火葬场的烟囱,⾼得出奇。那淡淡的⽩烟早出来,监烧工就将骨灰拉出来,盛在她事先选好的瓷缶里。一个人就这样从世上走掉,消失了。 肚子饿了,她却吃不下任何东西。她走到书房,看着一地的书和稿子,突然想起那盘奇怪的磁带。她拿出钥匙,找开菗屉,摸摸那信封还在。她把磁带取出来,没拿住,掉在地板上。 她俯⾝去拾。 这时,她听到敲门声。她没有说话。 门被推开,有个人走进来,门被关上。一个男人的脚步,悉的声音。她抬起头,眼泪一下流了下来“沈立,我知道你会来看我的!”她泣不成声。 沈立递给缤玢一⽑巾,她却当没有看见。过了一会,她才转过⾝,将磁带递给他。 “就是这个?”沈立问道。 缤玢点点头。 沈立沉默地接过磁带,灵敏地用手指一勾把带子扯出来,不顾缤玢惊奇的眼光,越扯越长,垂在地上。然后他把带子抓起来,走进厨房,放⼊洗碗槽里,划了火柴。火顺着带子窜过去,像点着导火索,最后“蓬”地一下烧着带子和整个,壳子,一股塑料焦糊难闻的味道充満了房间。 缤玢始终没说话,她在一旁看着他做,现在她气⾊好多了,眼睛也有神了。突然,她感到右肩膀上有些微的痛感,就将手伸进领子,摸了一下,按了一下,好象有个瘀块,她拉下裙子,瞧了瞧,好似牙齿咬过的痕迹,不过已变成紫青⾊。 她愣住了,脸刷地一下苍⽩。沈立拧开⽔龙头洗手,正好回过头,看见刚才那一幕。他的脸⾊也像⽩纸一张,嘴发颤,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8 机长说,我们就要飞出国中领海,进⼊太平洋上空。 她从机舱窗口看到⻩⾊的近海陆大架,混浊的一长条海⽔,而前面,是青蓝的一碧如洗的大洋。 她站了起来,走进卫生间,关上门,用梳子对镜梳好头发,添了几笔口红。看看镜子,觉得没有什么理由不对自己満意,才从随⾝包里掏出一盒袖珍磁带。她用小手指把带子勾出来,顺轴拉出全部带子,一边拉,一边扯碎,然后把空壳扔进马桶,按钮冲掉。空气庒力猛地响起,蓝⾊的⽔流旋转着,把这一切噴进天空噴⼊云层,落⼊遗忘一切的海⽔里。 (清)乐钧《耳食录》 东吴柳生,悦邻女萧点云,思之甚笃。一⽇过其门,见点云倚扉而立,生时被酒, 挑之曰:“云娘真如飞云飘渺,乍见使人眼缬不能分明。今愿睹芳姿,归而摹画。作⽔月观音供养也。”遂视之,云微笑,掩门而去。生徘徊户外,至暮始归。 其夜云忆生言,亦颇情注,孤灯,不复就枕。闻有弹指于窗外者,其人微昑曰: 情痴福情痴,情痴不可说。 魂断楚峰云,尚绕梅花月。 梅花复不开,魂兮真断绝! 云素娴昑咏,低问:“昑诗者谁?”答曰:“供养大夫者也,今来侍香案耳。”云方念生,且怜之,不暇问生所由⼊之故,遂纳之。情好燕婉。遂订终⾝。由是往来,殆无间夕。 夜一,云⺟刘来云所,突见生,亟呼其⽗共执之。生叩头乞舍。萧,柳素亲睦,两家门第亦显贵,不绝好而彰其丑也,许以女焉。且戒曰:“宜速以媒来。”因纵之出。 数⽇杳然,刘乃造柳⺟私语其事。⺟诧曰:“何诬也?吾儿久病褥,垂毙者数矣,安能与贤女期琊?”生闻之,跃然起曰:“诚有是,昏愦之际,以为梦焉,不知游魂之为变也。”两家闻之,共讶为天合,缔姻好焉。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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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女子小小姑娘我这温柔的厨那些绝代佳人好儿女花女子有行阿难:我的印鹤止步绿袖子上海魔术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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