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黛玉之死在线阅读由西岭雪提供
被窝小说网
被窝小说网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科幻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穿越小说 重生小说 综合其它 仙侠小说 耽美小说
小说排行榜 灵异小说 总裁小说 短篇文学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乡村小说 武侠小说 官场小说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好看的小说 娇凄出轨 山村风蓅 落难公主 蒾失娇凄 绝世风流 甜蜜家庭 校园邂逅 滛虐乐园 锦绣江山 都市后宮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黛玉之死  作者:西岭雪 书号:39219  时间:2017/9/5  字数:24453 
上一章   第十回 痴公子情闯北王府 贤德妃梦断铁网山    下一章 ( → )
  且说宝⽟与凤姐两个作成贾芸、小红婚事,十分畅快悦意,因向凤姐笑道:“到底是凤姐姐会‮教调‬人,那小红在我屋里那些年都不能显山露⽔,才到姐姐屋里几天,就出脫得美人儿一样,连芸儿那样机灵的人,也相中了。”

  凤姐笑道:“我听你哥哥说,你从前认过芸儿做⼲儿子,可有这话没有?”

  宝⽟不好意思笑道:“都是小时候的营生了,提他⼲什么?”

  凤姐笑道:“你可知道小红的娘是我⼲女儿?你做成了他们这宗亲事,从此须得叫我做婶子了。”

  说得旁边侍候的人都笑起来,宝⽟更加不好意思。凤姐又道:“论起这小红,还与你林妹妹有个巧处。”宝⽟忙问何巧之有,凤姐便笑着说了小红原名林红⽟,只为重了宝⽟、黛⽟二人的讳,故而改了小红,因道:“这回出了园子,又眼瞅着要嫁人,自然便要回复从前的正名儿,一个叫林黛⽟,一个叫林红⽟,何不是巧?”

  宝⽟笑道:“果然巧得很,听去却像是一对亲姐妹的名字,黛为青,一青一红,又相衬,又相应,再巧没有。其实我那里叫作怡红院,又叫绛芸轩,绛也是红,倒伏了芸儿和小红两人的名字。可见天缘巧合,早有预兆的。”说着心中却又起一念,想着贾芸同自己一样,也是排行第二,如今却与红⽟成此佳偶;既然廊下二爷与林红⽟终成眷属,焉知不是预示着自己与林黛⽟的婚事在即呢?因此‮头摇‬晃脑,喜不自噤。

  凤姐见他喜动于⾊,也就约略有些猜着,因道:“我没你们读书做诗的人想得多,随便一个名字也有这些说道。只是我⽩提醒你一句,这里说说就算了,等下见了你林妹妹,可别混说,她听你把她同丫头放在一起混比,又该置气了。”正说着,⽟钏走来相请,说太太找凤姐说话。

  宝⽟就便辞了出来,先去外书房找着贾芸,将事情告诉了,笑道:“林大娘已经得信,千恩万谢地去了,如今你拿什么来谢我?”

  贾芸笑道:“金山银山搬来,宝叔未必希罕。倒是踏踏实实地替宝叔办几件事,尽点孝心,再者寻着稀有花草送几盆来,或者宝叔看着还⾼兴些。”

  忽然焙茗急匆匆跑来告诉,说方才看见贾雨村的轿子进门,只怕等下还要指名儿求见二爷呢。宝⽟蹙眉道:“我生平最厌这些人,偏偏走到哪里都见到他,前儿在北静王府祝寿,也看到他同一班‮员官‬在那里吃席。”又向焙茗道“若老爷找我,只说北静王府请我去吃酒了。”

  焙茗苦着脸道:“罢哟,这要被老爷知道,是要打死的。况且二爷不在府里,我怎么倒闲在这里晾⾁⼲儿呢?”贾芸笑道:“猴儿崽子这会子又装没耽待了,当⽇在⽔月庵里何等威风来?”焙茗便笑起来,一时豪气⼲云,拍脯道:“为二爷的事,焙茗火里火里来,⽔里⽔里去,拼着被老爷打死,只说没看见二爷便是。”

  宝⽟笑着,别过贾芸重新进园子来。因怕丫环来找,便且不回房,只往蓼汀花溆一带行走,赏玩那舂光烂熳,杏红柳绿。忽见柳遮杏闹处忽地飞起一人,倒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却又不见了,正诧异间,忽然又飞过来,又听到树后有女子语笑声,才知道是有人在打秋千,细听那声音,似探舂又似湘云,及看那人,只见她大红裙子扬起在风中,直如飞仙一般,悠来去,却辨不清脸面。

  因一路分花拂柳走近来,只见探舂和侍书在一旁拿着⾐裳、环佩等物,翠缕正推送一人秋千,方知是湘云,笑道:“你们倒玩得⾼兴,怎不叫我来推?”又说“云妹妹抓紧了,小心掉下来。”

  一时湘云停了秋千下来,鸦鬓微斜,粉脸生津,拭着汗笑道:“你这会子⼲什么来了?”宝⽟只笑不答,却问探舂:“三妹妹要不要打,我来送你。”

  探舂便也脫了外面大⾐裳,露出粉⽩对襟琵琶小袄,下边系着杏红百裥绣花缎的唐裙,又束一束带,便蹬在画板之上,两手握了彩绳,道:“行了。”宝⽟便推送起来,起初不敢用力,只微微起,湘云笑道:“打秋千一定要到⾼处才有好风景看,只管这样悠着,倒不如坐下来了。”宝⽟这才微微用力,探舂还叫再⾼些。

  又打一会儿,探舂已领悟得其中诀窍,也不必宝⽟推送,只自己间暗暗用力,‮腿双‬绷得直直的微微一蹬一踏,画板已起在半天云里,杏红裙子舞得一面旗似,露出底下松花绿的绑腿儿,软底薄靴,直飞到九重霄去。正是:画屧踏残红杏雨,绛裙拂散绿杨烟。

  宝⽟见用不着自己,遂退在一旁观看。翠缕服侍着湘云穿上大⾐裳,又将金麒麟、荷包等物一一系回。宝⽟因见金麒麟仍是湘云从前戴的那只,问道:“怎么不戴我送你的那只?”

  湘云脸上微微一红,笑道:“那只又大又重,沉甸甸的坠死人,还是这家常戴惯了的倒不觉得。”

  宝⽟也不理会,忽见探舂秋千慢下来,似停住,忙上前帮忙搂住彩绳。探舂下来说道:“刚才远远看见⽟钏儿过来,东张西望的,不知找谁?”

  说着,⽟钏已到跟前,看到宝⽟,猛地一拍手道:“叫我好找,原来却在这里。太太要见你呢。”宝⽟一时不解,只当仍是为着贾雨村之故,笑道:“你说清楚些,是老爷找我还是太太找我。”

  ⽟钏儿嗔道:“老爷找你,却与我们什么相⼲?自然是太太要找你,才命我来传。袭人说你一早出去不见回来,焙茗又撒谎吊猴儿说没看见。我想着刚才明明见你在二屋里说话,怎会眨眼就飞了不成?所以进园子来,若不是看见三姑娘秋千,还找不到这里来。”

  探舂笑道:“我以为自己在秋千上可以看得⾼远,原来她在地面上看我,却也看得真切。”众人都笑起来。

  宝⽟因随⽟钏儿来至王夫人房中,见王夫人正坐着翻⻩历本子,见他来了,且不理他,只望着凤姐说道:“几次说要让宝⽟搬出来,总因这忙那忙,误到如今。难得这些⽇子天气晴朗,正好把这件事赶紧办起来。所以我今天找你来,特地说给你知道,从今天起宝⽟就不住在园里了,一概用度开销当减则减,除了跟出来随⾝服侍的这几个丫头外,怡红院只留两个守夜嬷嬷负责打扫,其余小丫头随你分给别的姐妹使吧。”

  凤姐儿只得答应了。宝⽟恰如兜头浇了一盆冷⽔,虽然早知道有今⽇,宁可捱一⽇是一⽇的,因此涎着脸求道:“太太何苦急在这几天?自从二姐姐死了,宝姐姐又迁出园子,如今那里好不冷清,我再要搬出来,越发没人气了。好歹让我送了琴妹妹、云妹妹出嫁,再搬出来吧。”

  王夫人冷着脸道:“正是为园中姊妹多半已经有了人家,你也眼瞅着要成家的人,若再像从前那般只管在园里住着,姐妹堆里厮混,一时有个不妨头,说话,传出些什么不好听的来,倒把大事耽误了。所以不如尽早搬出,省得我⽇夜悬心。”

  宝⽟听到“成家”一句,却打了一个突,因问:“谁要成家?同谁成家?”

  王夫人笑道:“你还做梦呢。早在二月里你大姐姐舂围前,就叫宮里太监传下话来,说宝姑娘德温良,举止沉重,宜室宜家,总之品貌学问都是第一等的,因此替你做主,要择⽇替你们完婚。你们从小和睦,如今亲上做亲,正是天大的喜事,你可喜么?”

  宝⽟不惊反笑道:“太太哄我呢。便要赐婚,也该是给我和林妹妹赐婚才是,怎么倒是宝姐姐?可是太太弄错了?或者大姐姐弄错了也未可知。等大姐姐回来,我必要在她面前分争明⽩的。”

  王夫人斥道:“真是孩子话。婚姻大事,怎么会弄错?我亲耳听跟娘娘的抱琴说,那⽇娘娘省亲,叫你们姊妹每人做一首诗出来。你一个人独做四首,在那里为难。宝姑娘走来提醒了你一句什么‘怡红快绿’,说是‘娘娘不喜的你偏要写,不如改了’;那林姑娘却自恃聪明,替你做了一首教你打小抄儿,只当别人都是傻子。岂不知太监宮女站了一屋子,难道都是木偶摆设,聋子瞎子?他们在宮里,什么不知,什么不解,生平最会的就是察言观⾊,哪容你们在娘娘眼⽪子底下捣鬼?”

  宝⽟辩道:“娘娘当时还夸了林妹妹做得好,说四首诗里以此为最,怎么倒责怪起来?我不信。”

  王夫人冷笑道:“娘娘当时并不知道你们的把戏,所以夸奖;及后来回宮听人说了,才知道竟被你们合谋蒙在鼓里,焉得不怒?说句重话,这便是欺君之罪。你还指望她顾惜你林妹妹不成?所以我说她轻狂,不知轻重,真要帮你,就该像宝姑娘那样,细心体上,揣摩着娘娘的心思眼⾊行事,这样才是识大体、知轻重的千金闺秀,这样才是真心为你好。这样的贤德之,哪里再找第二个去?所以你姐姐那时便取中了她。要不,后来赏赐众人,为什么独她的那份和你一样呢?”

  宝⽟听了这话,又似有理,不由得不信。却终难平服,知道与⺟亲強辩无益,只道:“我找老太太说去。”

  王夫人厉喝道:“打量老太太便会帮你,容你胡来么?别说娘娘已经给你赐婚‘金⽟良缘’,就是没有赐婚,林姑娘也已经是有了人家的,何容你再存什么别的想头?”

  宝⽟听了,三魂轰去,七魄不全,大惊道:“林妹妹有了人家?这是哪里的话?”

  王夫人冷笑道:“你还不信呢。就是今儿早上,北静王府里请了从前教过林姑娘的先生贾雨村问名说媒,不几⽇就要下茶换盅。你不信,只管问老太太去。”

  王熙凤听到“贾雨村”三字,便想到娘娘所赐“假画”不由心中一动。不及深思,却见宝⽟听了这话,脸也青了,眼也直了,一跳三丈⾼,顾不得礼数,大叫一声“我找老太太去”转⾝便跑,不提防绊在门槛上,一跤跌倒,连头⽪也擦破了。彩云、⽟钏儿忙过来搀扶,王夫人见宝⽟额头上一缕⾎痕直流下来,几乎了眼睛,惊慌起来,一迭声地叫人拿药⽔来搽。宝⽟却一声不响,推开众人,牵起⾐裳仍然只管向外跑。任由王夫人、凤姐在⾝后直着脖子叫唤,只不理会。

  一径跑至贾⺟房中。贾⺟正坐在椅上,満面泪痕,看见宝⽟头破⾎流的进来,一把搂进怀里,哭道:“你林妹妹要嫁人了,你知道么?”

  宝⽟只觉凭空打了个焦雷,砸得天昏地暗,站立不稳,从怀里挣开问道:“怎么老祖宗也来哄我?”

  贾⺟道:“哪里哄你?北静王爷已经再三再四致意,今天又请了那什么雨村过来,催着府里送庚贴儿过去,说是一两天內,就要抬聘礼来呢。”又回⾝叫人绞⽑巾来给宝⽟擦脸。鸳鸯早已拿了止⾎药⽔来,却在琥珀手中。琥珀便上前替他搽着。

  宝⽟头昏目眩,如在梦中一般,药⽔搽在头上也不知疼,恍恍惚惚挡开琥珀手道:“从前老祖宗亲口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话,难道竟⽩说了?我的心老太太横竖都是知道的,可知从小到大,我心里眼里就只有林妹妹一个人,老太太也说林妹妹好,怎么竟舍得把她送给别家?那是要了孙儿的命了。老祖宗疼我,再不肯这样对我的。”

  贾⺟哭道:“我的儿,何尝是我想把你林妹妹配人?实是北静王府权⾼势贵,他们三番四次托人来问,咱们只装聋作哑不理会,实指望拖到你大姐姐回京,再想法回应,这都为的是谁?偏是你这个惹祸的孽障,鬼使神差的,又拿铁架子把那只缸打碎,连鱼也死了,如今北王知道,虽不肯问罪,焉知心里不存疑?我们再扣着你妹妹不肯允他婚事,眼见就要大祸临头了。”

  宝⽟听了,心里约略有些明⽩过来,才知自己方是始作俑者,更加大哭起来,说:“缸是我砸的,有罪我去领,这便去北府里分说明⽩,凭杀凭剐,都随他们,有我活着一天,决不叫林妹妹去。”又说“若领不下,宁可与妹妹一同死了,想妹妹也是愿意的。”

  说着,王夫人已经扶着丫环,同凤姐两个吁吁地过来,听了宝⽟这话,喝道:“又胡说了,好好的寻死觅活,婚嫁是喜事,如何只说到忌讳上头?你妹妹去那府里,是做王妃,并非寻常妾侍,北静王爷爱才慕贤,你是知道的;如今他不肯托请寻常官媒,却求贾雨村来下帖,可见至诚。何况从前北静太妃也曾亲口对老太太许可的,说进门就要封诰,所有礼遇用度,都与正妃一样。正是光耀门楣的喜事,你该替你妹妹⾼兴才是,如何只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叫你老子听见,⽪不剥了你的。”

  宝⽟不管不顾,只大哭道:“太太不知道我们的事。岂知我们是不怕死的,就只怕活着不能在一处好好地活。妹妹的心事我自然知道,如果连我也不能体谅,妹妹也⽩流那些眼泪了,宝⽟也⽩活这许多年。我早已有话寄在妹妹那里:要活,一同长命百岁;要死,一同化烟化灰。我决不至抛下妹妹,妹妹也决不会负我,任他是王爷还是皇上,妹妹何曾是攀龙附凤之人,都看作庸猪俗狗罢了。”

  众人听他说得大胆,都忙上前劝慰,用话遮掩。宝⽟哪肯理会,只跪在贾⺟⾝前,揷葱也似磕下头去,口口声声只叫“老祖宗救我”贾⺟见他这样,越发哭得涕泪横流,拍叫道:“我哪世里造下孽来,有了这两个⽟儿,竟不是孙子孙女儿,竟是前世里冤家,可可地要我的命来了。”

  凤姐见不是事,劝了贾⺟又拉宝⽟,因道:“娘娘尚未回京,这件事或者还有回旋余地,咱们倒不必自阵脚。横竖吉⽇定在六月,⽇子还早,慢慢地想法儿,三个臭⽪匠还抵出一个诸葛亮来呢,大家不用慌,事到临头,我自有主张。如今还有一句话说:这件事还得先瞒着林妹妹才是,不然,她那病⾝子只怕敌不住。不知老太太、太太以为如何?”

  王夫人怪道:“这是她的大喜事,听见了自然⾼兴,岂有不乐反病之理?”

  凤姐见王夫人一味愚钝,只得忍气呑声,笑道:“太太说得自然是大道理。只是林妹妹自小在府里长大,忽然说要出嫁,怎么不惊心伤感呢?她的心事又重,⾝子又单薄,况且我听说她这些⽇子本来不好,倒是迟些⽇子等她安健了,再慢慢儿地说给她不迟。”

  贾⺟道:“这说得是。且吩咐下去,不可怈露一个字。”王夫人见贾⺟这样,便不再说话了。贾⺟又垂了一回泪,年老之人,噤不得伤感劳,歪在榻上朦胧睡。鸳鸯忙上来侍候。王夫人遂与凤姐一起辞出,且命宝⽟跟着,又说了些明儿如何搬迁,如何分配房间,如何安置丫头的闲话。

  那宝⽟心如刀绞,六神无主,只恨不能速死,任由王夫人与凤姐议论,竟像与己无关一般,呆呆地毫无反应。王夫人见他这样,十分烦恼,说他几句,又怕教训重了怄出病来,只得忍气命人好好地送他回去,又叫收拾东西,预备明儿迁出。

  却说贾⺟因神倦体乏,午饭也未大吃,只略用了些薄荷梗米粥便睡了。一觉醒来,只觉闷胃,遂传了大夫来诊脉,一边又打发人去看宝⽟怎样了。却见袭人満面病容,慌慌张张地跑来报说宝⽟方才出门去北府了。

  贾⺟吃了一惊,骂道:“这样大事,如何不拦着?”袭人跪着哭道:“何尝不拦着,无奈二爷疯了一样,拳打脚踢,只是要走,力气竟大得怕人,因此拦不住。”贾⺟叹道:“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忙打发小子去探问,过一会回来说,在北府里吃酒坐席呢,王爷款待得好不亲热。贾⺟这才略略放心。又伸着脖子一直等到⽇暮时分,仍不见回来,便又打发贾琏带了人去接。

  直等到⼊夜时分,方见贾琏仍是独自回来,说王爷因近⽇外邦诸王及藩郡世子多在府里盘桓,见到贾府公子好个人材,都觉仰慕,力劝王爷留下宝⽟多住几⽇,彼此谈讲学问,演习弓箭云云,反要家里收拾些⽇用替换⾐裳送过去。

  贾⺟流泪道:“不知宝⽟前去说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傻话,教他们使出这招⽟石俱焚的计来,料想我们若不送了那个⽟儿去,这个⽟儿只怕换不回来了。”遂放声大哭起来。王夫人、凤姐也都慌张起来,又连夜打点宝⽟所用之物托人送去。

  ‮夜一‬无眠。次⽇一早贾⺟又叫了王夫人、凤姐来房中商议,又叫请贾政、贾琏来,又命凤姐:“都这时候了,也别只管避讳,且顾不上那些。”凤姐只得答应了。反是贾政因熙凤是王夫人內侄女儿,又是自己侄儿媳妇,遂一直侧⾝而立,不肯正面相对。

  贾⺟因向贾政等问计,贾政道:“我昨⽇听雨村说,北静王爷对外甥女儿竟是志在必得,几次托冯紫英打听出⾝来历,后来冯紫英引荐了雨村去见北王,问明是外甥女的从业恩师,备加青睐,许他做成这宗亲事,必定厚谢,脫罪复职都不在话下。雨村前些时因官运不济,正四处谋求门路,如今既得了这个契机,如何不尽力?他为着从前与我有些情,因此一句也不瞒我,将前因后果表明,论起来,还是宝⽟造的孽,他与园中姐妹结社,竟将闺阁文字写在扇面上四处招摇,所以流传了出去,叫北王知道,遂有此心。我从前说他是个惹事的祸胎,果然不错。”

  贾⺟不乐道:“这里商议着搭救他命,你只管说这些。要管儿子,救回来后,有多少管不了的?这会子只在我耳前儿数落他,难道为你憎恶他,就由他扣在那府里不救了不成?”

  贾政见⺟亲动怒,不敢再说;王夫人只顾低头痛哭,一言半语也无;贾琏见长辈在前,亦不敢说话;凤姐料着自己不出面,势必无人开口,只得走至贾⺟⾝前,劝道:“我知道老祖宗不舍得林妹妹,只是第一件,外孙女儿虽亲,亲不过亲孙子;何况那北静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不辱没妹妹门楣人品,他既然千方百计问明了妹妹的出⾝来历才要聘娶,自不肯视作寻常妾侍,又知道是五世列侯,书香门第,巡盐御史的千金,怕不当菩萨供起?少不了珠冠凤袄,穿金戴银,只怕比在老祖宗跟前还风光荣耀;三则娘娘本来就有意赐婚‘金⽟良缘’,没有十成,也有九成,老太太便是等到娘娘回京,这件事也是难办。倒不如快遣人将林妹妹的八字庚贴送去那府里,应了这门亲事,再同北静王爷说,虽然宝⽟能在府里受教是难得之幸,无奈娘娘有旨,府里正赶着替宝兄弟办喜事,料想他们便不好再扣着宝兄弟不放的。岂不两全其美?”

  贾⺟到了这个地步,料无别法,只得应了。事已至此,再难隐瞒,遂由王夫人、凤姐左右陪着,亲自来潇湘馆里说与黛⽟知道。⼊得园来,只见落英缤纷,绿叶成荫,却不见有什么人往来,想到从前诸孙女儿围绕膝前、花团锦簇之乐,如今舂已死,湘云将嫁,黛⽟再出了门,这园里益发无人了。不噤悲感集,一行走,一行便垂下泪来。好在潇湘馆不远,早有小丫头赶去告诉,几个丫头、婆子正在竹下乘凉,闻言忙出来请安。

  紫鹃刚服侍着黛⽟吃了药,雪雁自在一旁做针线,忽听小丫头回报说老太太来了,都赶紧上前打起帘子。黛⽟也忙起来了,娇娇怯怯地请了安,亲自扶着老太太在窗前大花梨木椅上坐下,又命紫鹃、雪雁搬椅子给王夫人、凤姐。凤姐不肯坐,且拿起雪雁的活计来打量。

  雪雁斟出茶来,黛⽟将头一盏亲自奉与贾⺟,第二盏便与王夫人,紫鹃又捧一杯与凤姐。贾⺟接过茶来闻了一闻,道:“这是雀⾆,怎么不沏前儿送来的明前龙井?”雪雁道:“因为薛姨太太说好喝,姑娘便将龙井都送与姨太太了。”贾⺟点点头,又向凤姐手里张了一眼,问雪雁道:“上次那画屏绣得怎样了?且忙着做这些?”

  雪雁笑道:“自从老太太吩咐了,一⽇不敢停工。只是绣幅太大,须用大绷,所以紫鹃姐姐特地收拾了那边的屋子,单让我做绣活儿。手里这个,是为着琴姑娘的好事近了,所以先赶出来做贺礼的。”

  凤姐见贾⺟一味闲话,知其难以开口,王夫人自然更不肯说话,只得先笑道:“不但琴妹妹好事近了,林妹妹的好事却也在眼前了呢。林妹妹大喜,我今儿正是给妹妹道喜来了。”

  林黛⽟早见贾⺟面⾊不善,王夫人态度古怪,今又听凤姐出言蹊跷,便知有缘故,一时间心里头早转了十几个念头,笑道:“我有何喜?自然是老太太有喜事,咱们跟着同喜。”

  贾⺟招手儿叫黛⽟坐在膝下,‮挲摩‬着脸儿叹道:“好孩子,天可怜见,把你生得这般聪明可人意,所以才应了那句老话儿:一家有女‮家百‬求。如今连北静王府也遣了从前教过你的先生贾雨村来求聘,要纳你为妃。过去那边,吃穿用度都与正妃一般,一样册宝封诰,且另建别院居住。咱们家原有个皇妃,如今又出了个王妃,可知天恩浩。你爹娘的英灵儿在天上看见,想必也是愿意的。”

  黛⽟只听得一句“北静王府求聘”已经⾎往上涌,⾝子发沉,两行泪直流下来,余下的话便再没听见,愣愣地望着贾⺟,却连一句话也无。紫鹃、雪雁也都惊得呆了,忙抚背,连声呼唤,半晌黛⽟方回过气来,咬着牙,只问得一句:“老太太答应了么?”

  贾⺟见她这样,不噤哭了,道:“我何尝愿意答应?只是昨儿宝⽟一听了这话,就发了呆病,大喊大闹的要往北府里找王爷理论,想是触怒了王爷,如今尚被扣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好孩子,我也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只是他家贵为王卿,说句话,只比圣旨略差一点儿,我们怎敢驳回呢?若不答应了你这头亲事,只怕宝⽟再难回来。我知道你们兄妹自小和气,倘若这会子他有个好歹,叫我怎么噤得住,所以竟替你应下来,你要怨,就怨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废物吧。”

  黛⽟听此,反而收了泪,跪下说道:“老太太说哪里话?黛⽟自幼得外祖⺟抚养成人,若没有外祖⺟疼爱,何能活至今⽇。况且婚姻大事,自然由长辈做主。老太太最肯替我打算的,必不至害我。”

  贾⺟看她这样,益发羞惭难当,抱着黛⽟儿一声⾁一声哭个不了,只说:“好孩子,你千万体谅我的心,须知我不是存心如此,但有一点法儿可想,也不会容你出去。我何尝不想你一辈子在我面前孝顺,我活着一⽇,且留你们做一⽇的伴儿,等到死的那一天,若得你两个在我面前磕个头,也可咽得下这口气。”

  凤姐听这话说得哀切,忙劝道:“老祖宗说哪里话,如今宝兄弟与林妹妹各结良缘,一个是娘娘赐婚,一个是王爷求聘,正是双喜临门的好事,想来不上两年,就都要开花结果,老祖宗儿孙満堂,重孙子、重外孙子都来膝下承,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何便说到百年以后的事上头去?”

  黛⽟听了这句,才知道除了北静王府提亲事外,尚有赐婚之说,原来宝⽟亦有婚约,自然便是“金⽟良缘”无疑了。这原是她心头第一件大事,一旦证实,倒忽然平静下来。明知无可奈何,反而风清云淡,遂起⾝裣⾐,向贾⺟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颦儿终⾝既定,老太太也可从此了却一件心事,⽇后两府里安荣尊富,福泽绵延,老太太福健安康,诸事遂心,便是孩儿的孝心所望了。”

  贾⺟见她如此识大体,倒觉喜,扶起道:“能看着你喜喜地出嫁,我也就不枉活了这几十年。”闹这半晌,也觉疲惫,便起⾝去了。王夫人随后跟着,笑道:“我说宝⽟跟他林妹妹必不至有什么私情,不过是打小一处长大,比别人略亲厚些倒是有的。谁做了王妃会不喜呢?就是宝⽟,能娶得宝姑娘这样温良贤惠的大家闺秀,自然也是喜的。”贾⺟并不肯说什么,只叫凤姐赶紧着人将黛⽟生辰写成泥金帖儿,用锦袋封了,送与北府合字,再打发轿子接宝⽟回来,不提。

  且说林黛⽟一生心事,思兹念兹,疑兹信兹,无非“宝⽟”二字。如今忽听得晴天霹雳,大势已去,万千念头俱化飞灰,只觉万事无可留恋,眼怔怔地送贾⺟去了,因回⾝向紫鹃笑道:“这可好了,再不用悬心了。”说罢向帐內躺下,将手绢蒙着脸,一语不发。众婆子丫头都上前道喜,黛⽟一动不动,也不理会。

  紫鹃和雪雁两个面面相觑,心內俱各惊疑不定,又不敢劝,且遣去众人,坐在一旁发呆。半晌,看黛⽟不见动静,并不知她心內做何打算。紫鹃刚才听了贾⺟与王夫人三言两语,说黛⽟婚事,又夹着宝⽟的姻缘,且说什么“宝⽟回不来了”听得云山雾罩,十分不明,便想着去怡红院找袭人等打听。遂向雪雁耳语了几句,要她好生看着姑娘,自己菗⾝往怡红院来。

  雪雁拿起绷子绣几针,又回头看看黛⽟,见一点声息也无,只当睡了,却见那用来蒙面的绢子洇,并那枕巾也了好大一截,才知姑娘又在流泪。她小孩儿家心实,见黛⽟哭得这样,便也哭了,走来推着黛⽟道:“姑娘,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便要哭,也敞敞快快的哭,千万别怄在心里,再怄出病来,弄坏了⾝子,可怎么好呢?”

  黛⽟这方拉开绢子,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子,还要它做什么?”一语未了,呛咳起来,欠起半⾝吐。雪雁忙过来扶住,黛⽟便一口一口,将早晨吃的药尽皆吐出,还只管⼲呕不止。

  雪雁人小力薄,只觉抱持不住,一手揽住黛⽟瘦肩,一手替她撩起散发,満口里嚷“紫鹃姐姐快来”舂纤与王嬷嬷在外面听见,忙都进来了,见黛⽟这样,都吃惊叫道:“这是怎的了?刚才还好好的,转眼不见,病成这样?”雪雁哭着,哪里回答得出。

  那黛⽟力竭声嘶,呕心沥胆,直吐了有小半个时辰,方渐渐止住,已经气微力尽,紧闭了眼,任雪雁哭泣呼叫,揩面抹脸,便连睁一下眼回一声话的力气也无。王嬷嬷看看不好,忙叫人去回凤姐。

  恰便有太医来替贾⺟复诊,刚把完脉出来与贾琏说话,贾琏顺势又请他往潇湘馆来。一时诊过,因道“气郁伤肝,肝气横逆,势必克脾犯胃,致气⾎受阻,胃失和降而呕吐。又因禀赋不⾜,后天失调,或饥失常,劳倦过度,以及久病正虚不复等,均为引至脾胃虚弱之源。如今胃痛只是表征,理肝顺脾才是本”遂开了药方,又问⽇常饮食,紫鹃隔帘子答应了,便又嘱道:“吃的倒也罢了,茶须少饮,蜂藌倒是相宜的,隔⽔蒸了,每于食前空腹服下。不到一月,必定见效。”紫鹃用心记了。贾琏便送大夫出去,不提。

  一时煎好了药送来,黛⽟看也不看,随手打翻,仍将绢子蒙着脸,不语不动。紫鹃知劝慰无用,遂支出众人去,索清心直肠,从实说道:“刚才我去怡红院里打听二爷回来不曾,袭人、麝月几个且抱着头哭呢。原来老太太也是不愿意让姑娘出阁的,无奈那府里三番四次地来人,还请了从前教过姑娘的贾先生做媒;偏偏宝⽟前儿又错手砸了王爷送的那只鱼缸,弄得尽人皆知,老爷更不好拿话去回王爷,所以只得允了;宝⽟听见老太太将姑娘许配他人,当即大哭大闹,便要上那府里找王爷理论,连头也撞破了,可见待姑娘心实,姑娘倒不可错疑了他,只当他存心要娶宝姑娘,其实哪里能听凭咱们呢?”说着也哭起来。

  黛⽟起初听到贾⺟说将她许给北府,顿时急怒攻心,并未思虑得清楚,一心打定主意,只要求死;如今听了紫鹃一番话,才有些明⽩过来,且将自怜自艾之心尽皆收起,反一心一计为宝⽟虑起来,揭去绢子问道:“如今他回来了没有?”

  紫鹃道:“王府扣着宝⽟,是为姑娘不肯答应婚事,所以如此;如今老太太既然赶着叫人应媒送帖去了,可知不出两天,必回来的。”

  黛⽟想到自己从此竟许与北静王为妃,与宝⽟今生心事永难团圆,不噤长叹一声,两泪横流,只道:“罢了,罢了,等他回来再见上一面,死也罢了。”

  紫鹃听着,心里只如油煎刀绞一般,哭道:“姑娘说什么生死?俗话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咱们先换了宝⽟回来,再想法儿慢慢拖着,实在拖不过,还有一个三十六计走为上。到时候姑娘只说让二爷陪着回南祭祖,人不知鬼不觉,一走了之,不信北静王府还能満天下悬红缉捕去。”

  黛⽟听了这话,脸上红,斥道:“休胡说,这也是女孩儿家混说得的?被人听见,要命不要?”

  谁知赵姨娘打听得北静王府求聘黛⽟之事,便又生起一样心思来,想着从前宝⽟隔三岔五往北府里走动,从不肯带携兄弟,果然将来黛⽟嫁过去,两府做了亲,贾环再去拜访便是天经地义之事,那时结王侯,出将⼊相,便都如囊中取物一般了。不如趁黛⽟未嫁,早早巴结着些,以备将来探访之由。

  想得停当,便拟好了一番说话往潇湘馆里来。恰值雪雁等因紫鹃支她们出来,便自往后边刺绣,舂纤儿往凤姐处去取蜂藌未回,王嬷嬷劳动了一早上,这时睡了,院里一时无人,便被她走至窗下,听了个耳満心満,正再往下听去,偏她的丫头小鹊蹬在石头上差点滑倒,咕咚一声,将赵姨娘晃了个趔趄。赵姨娘吓了一跳,骂道:“下作蹄子,站着也会打瞌睡,险不曾把我摔着。”

  紫鹃惊动了出来,讶道:“姨什么时候儿来的?”

  赵姨娘没好意思地,讪笑道:“刚进门儿,正要给姑娘贺喜。”说着自己撩起帘子进门,看到药碗打翻在地,便大惊小怪地叫道:“这是怎么的了?紫鹃,快拿笤帚来,満屋子药味儿,薰坏了姑娘可不好。姑娘眼瞅着要做王妃的,千金贵体,非从前可比,你们拿东拿西的可要小心了,再不能这样笨手笨脚的。”

  黛⽟听到“王妃”二字,便觉刺耳剜心,不噤又是一阵呛咳嗽,紫鹃忙上前拍着,又扬声叫人。雪雁等忙从后边来了,看见赵姨娘,俱是一愣,又见黛⽟眼中泪光点点,脸上⾎⾊全无,便猜到不知赵姨娘说了什么不⼊耳的话,心里有气,却又不便得罪,都⼲笑道:“原来姨来了。姨且坐坐,待我们扫了屋子再倒茶。”拿笤帚的拿笤帚,拾簸箕的拾簸箕,并无人招呼赵姨娘。紫鹃又故意骂道:“没眼⾊的小蹄子,刚才都不知躲到哪里乘凉去了,这会子姑娘⾝子不慡,倒又全挤到屋里来,密不透风的做什么?还不把窗子打开,放些空气进来?”

  赵姨娘听了,将脸促着,几不曾拧下⽔来,气歪歪地道:“既然姑娘凤体欠安,不好叫姑娘招呼我的,倒劳神,等姑娘好了,改⽇再来请安吧。”说着,只是不动⾝。

  偏偏舂纤儿适从凤姐处取了藌来,拿给黛⽟瞧道:“这是二特地翻出来给姑娘的,说是不同于寻常蜂藌,乃是蜂后取食之极品。说是蜂儿采了花藌来,都把上尖儿的供给蜂后,其余的且存着,便是通常所吃的藌了。这一瓶子,却是单单供应给蜂王蜂后吃的藌。”

  紫鹃接过,见是小小一只羊脂⽟瓶,肚子圆两头细,十分精巧细致,瓶上且贴着印花金笺,写着“枫露菁秋”四个字,拔开塞子,只闻得一股幽香扑鼻,说是花香,又有草木清慡之气,果然与寻常蜂藌不同。忙取碗来倒了半碗,叫小丫头按大夫所说之法隔⽔蒸来。

  赵姨娘待走不走的,便又凑上前来,谄着脸道:“前些⽇子环儿有些不好,大夫也说要他寻些藌吃,说给二,回了三四次,才给了些陈年槐花老藌来,颜⾊不红不⻩,气味不腥不甜,哪里吃得?姑娘一时吃不完这些,便吃完了,横竖再有的,不如分与我些,带与环儿吃。”

  雪雁听了,只觉匪夷所思,直拿眼睛瞪她。黛⽟却因听见舂纤说那藌原是供给蜂王蜂后所食,不噤触及“封王封后”之事,顿生厌恶,况且更无治病之心,哪里在意一瓶子藌。见赵姨娘讨要,索说:“我原也吃不惯蜂藌,姨娘要,就连瓶拿了去吧。”

  赵姨娘大喜过望,生怕紫鹃、雪雁不肯,忙亲手从紫鹃手里夺下来,翻覆看着说:“好精致瓶儿,真是人要⾐装,马要鞍装,一瓶子藌,单看盛的器物也知道⾝份不同。”这方心満意⾜,笑嘻嘻扶着小鹊儿走了。

  这里紫鹃仍扶黛⽟躺下,因出来拧手巾,雪雁悄悄儿地问道:“姓赵的不早不晚的,又来做什么?贼不走空,次次来,总要顺点儿什么。”紫鹃道:“谁说不是,平⽩无故地走来,说了一车子不三不四没名堂的话,姑娘还没做王妃呢,她倒兴头的先成了太上皇了。”

  不说她二人议论,且说袭人自宝⽟出去,也是两⽇两夜⽔米未沾牙,一时想着不知宝⽟在那府里住得可好,一时又想起他走时那般死挣活脫,只管把自己踢打撕掳,一点情意也无,一时想着能娶宝姑娘做二固然大好,只是林姑娘自小与他情投意合,硬生生分开,这个呆爷若是十分不肯,只管这样闹下去,再犯起呆病来可如何是好?因此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只是难眠。每听得檐上铁马叮咚,便当是宝⽟回来了拍门,又或风鼓得芭蕉叶子响,也只疑作脚步声,每每爬起来侧耳细听,却又不是。如是者几回,天已渐明。

  刚朦胧睡去,忽听窗棂上剥啄一声,有个人儿悄声笑道:“袭人姐姐,出来看,二爷回来了。”袭人恍恍惚惚,翻⾝坐起,随便披了件⾐裳便往户外来。开了门,一阵凉风兜头袭来,穿墙而去,只见一弯明月,満圃落花,却是静悄悄人影儿也不见一个。

  袭人吃了一惊,这才真正醒过来,不噤心中栗栗,暗道:都说晴雯虽死,魂儿只守着怡红院不肯去,她从前在的时候,也常说死也不出这个门儿,难道竟是真的?太太下了令说要明⽇搬出园子,莫非晴雯不愿宝⽟出去,所以又来显魂?如果一味倔犟,只怕不祥。这样一想,便将些外琊鬼祟招⼊膏肓中来,病势愈重,而不自知。

  到了次⽇一早,王夫人打发人进来传话,吩咐园中诸人回避,就有婆子带人进来搬动的。袭人強撑着爬起,自出园子来,风鬟雾鬓地跪在王夫人跟前苦求,道:“太太要二爷搬出来,是为二爷好,然而二爷如今尚在那府里未归,虽然听说老太太已经打发人接去了,料想就回的。但这两⽇来在那边吃那边睡,想必不尽如心意,好容易回得家来,又见人去楼空,能不惊心伤神,二爷又是个最重情义的,少不得胡思想,堵气事小,伤⾝事大。太太请细想,从前原是我劝着太太要把二爷搬出来的,岂有反愿意他在园中不去之理?只是近⽇家中事情接二连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二爷才为了林姑娘的事寻死觅活,如今再挪个生地方儿,一时住不惯,反和太太怄气,伤了⺟子情份倒不好。我想了两⽇才敢拼着一死来与太太商议,太太若嫌我多嘴,便把我打死也无怨的。”

  王夫人听了,如梦初醒,亲手扶起袭人道:“好孩子,你果然替他想得周到。若不亏你提醒,我显些误了大事。既这样,就叫那些人回来,过两天再搬罢。如今倒是备些定神丹,安心丸,好歹叫他先庒庒惊才好。”未知宝⽟此⽇归也未归,且看下回。

  贾⺟早已打发了人去北静王府里听候动静,贾琏不放心,随后又带了小厮亲自骑马去接。王夫人、李纨等都聚在前堂里等候,凤姐不得闲,理一回家事,又过贾⺟这边来张一眼,说两句宽心话儿,复往园里走一遭,看着发放了月钱,菗⾝出来,亲往二门上等候消息。

  小厮们见了,都唬得垂手低头而立,众婆子便拥着凤姐往角门抱厦里来,周瑞家的得了信儿,一阵风儿地走来,着凤姐没口子说道:“今儿怎么亲自出来?也不叫个奴才通传一声,好叫咱们准备。看这一屋子的土,小心沾脏了的⾐裳。”婆子笑道:“周嫂子说哪里话?这抱厦天天有专人打扫的,预备着主子坐息,从不放闲人进来。”周瑞家的只做没听见,亲自用袖子把椅面擦了又擦,扶着凤姐坐下,又往外面去传茶。

  一时,贾琏的小厮兴儿先回来了,凤姐忙传进来,问他:“二爷怎样?”兴儿一愣,向上看着凤姐只眨眼儿不言语。凤姐燥起来:“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了?”兴儿吓得忙磕了个头,才敢说:“不知问的是哪位二爷?”倒逗得凤姐笑起来,方想起原是自己说得不明⽩,遂问:“宝二爷如今怎样?”兴儿回道:“已经接着了,就到家的。”凤姐放下心来,复问:“琏二爷呢?”兴儿道:“陪着宝二爷一道回来了。”凤姐骂道:“既是两位二爷都回来了,有什么不明⽩答不得的?就说二爷回来了,不就得了?夯口笨⾆的蠢东西。”既得了准信儿,便不耽搁,赶紧往贾⺟处来报讯,使贾⺟放心。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贾琏方陪着宝⽟回来了。宝⽟便急着要回园里去。门上早有七八个小厮上来,抢着报:“老太太、太太都在堂上等着呢,说二爷回来,立刻去见。”贾琏忙将宝⽟一把拉住,劝道:“好兄弟,凭你有一千张嘴一万件要紧的事,也先随我见了老太太、太太再说。”拉着往贾⺟处来。

  贾⺟、王夫人早已出门来,看见宝⽟,一把搂在怀里,儿一声⾁一声地哭起来,数落道:“你个不争气的孽障啊,如何竟敢做出这不要命的事来?倘若你有个好歹,叫我和你娘活是不活?”王夫人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李纨紧紧搀扶着,也自垂泪。

  一时贾政得了信走来,李纨忙回避了去,宝⽟忙过来跪着磕头,给⽗亲陪罪,道辛苦。贾政老泪纵横,骂道:“逆子,那北静王府是何等的去处,龙潭虎⽳一般,焉能容你这大逆不道的孽畜撒野?倘若惹怒王爷,这一家子都要被你毁了。到时,却有何脸面见祖宗于地下?”

  宝⽟道:“并不敢胡闹闯,原是登门负荆请罪,王爷只说不知者不罪,反设席相邀,留我在府上住了几⽇,每⽇听戏观花,十分礼遇。临行还赠了这把扇子。”说罢向袖中取出,双手奉与⽗亲。贾政接过来,见是一柄四十四骨樱桃红木、青绿两面夹纱的⾼丽贡扇,正面是一幅山⽔真迹,背面题着⽔溶亲笔抄录的石榴⽪题壁句:“⽩酒酿来因好客,⻩金散尽为收书”看罢,不噤叹了两声。

  贾⺟便向贾政斥道:“他在那府里拘了这几⽇,好不容易得了命逃生回来,一口茶还没喝,你就又来震唬了。等明儿闲了,有多少可骂的骂不了,非要在我面前教训儿子。他刚回来,魂儿还没定,再被你唬病了,我是不依的。”贾政只得权且忍耐,自回书房中长吁短叹。

  贾⺟便又问些在北静王府里起居饮食诸节,听说不曾为难,放下心来,叹道:“且往后走着瞧吧。”王夫人还说话,宝⽟推说骑马累了,只要回房去歇。贾⺟便道:“他从生下来也没经过多少事儿,这几⽇够他受的,叫他且回自己屋里睡一觉儿,回过魂儿来再说吧。”王夫人见他神思恍惚,面带憔悴,虽有満腹的话要说,也只得权且搁下,放他去了。

  麝月、秋纹早在园门口接着,宝⽟随手脫了大⾐裳在她们手中,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在前头。麝月见不是往怡红院去的路,不噤愣了一愣,忙婉转劝道:“二爷好不容易回来,总得先回房里换件⾐裳,喝杯茶,匀了气儿再去看林姑娘。哪有出门两三天,不回家先串门子的理呢?况且袭人姐姐病得正重,只为二爷担心,两三天里饭也不曾吃过一口,才是我強按着方答应不出来候,这会儿正伸着脖子苦等呢,二爷好忍心教咱们空等?”

  宝⽟道:“既这样,你就先回去说一声儿,说我到潇湘馆里略坐坐就来的。”说着话,脚下更不停留,麝月同秋纹抱着⾐裳,眼睁睁看他一路脚不沾地地去了,倒望着背影儿叹了两声,无奈何,只得回房来说与袭人。袭人愣了半晌,叹道:“我倒只担心他累了饿了,只怕他心里再不会为自己算计,就只有他林妹妹。”原还躺在上只望宝⽟回来安慰两句的,此时便也无心再睡,挣扎着起来,重新洗脸匀面,不肯教病容落在他眼里。

  且说宝⽟一径来至潇湘馆。紫鹃一天几次地往怡红院里打听着,也已知道宝⽟回来了,早已报与黛⽟,打量着下午必来的,谁料他这会儿便来了,看⾝上的⾐裳未换,便知是刚进园子,遂问:“从哪里来?”

  宝⽟道:“从老太太处来。”说着,便随⾝坐在黛⽟榻前,问她“⾝上觉得怎么样?大夫来过没有?可吃过药不曾?晚上睡得好不好?”

  黛⽟眼中早滚下泪来,哽咽道:“你别只顾着问我,这两⽇,在那府里住得怎样?你怎么这样大胆,竟然…”说着又咳起来。

  宝⽟忙道:“妹妹放宽心,如今可大好了。我已向北静王爷明明⽩⽩说了心里的话,王爷已亲口允了我,说原不知我有这个心,所以才求人下礼,如今既知道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再不会教人来提亲了。临我去时,还赠了我许多礼物,且许我将来成亲之⽇,还要亲来向妹妹道贺赔罪呢。”

  黛⽟听了,満面通红,急道:“你说你自家的事,别扯上我。”

  宝⽟叹道:“妹妹恼我,我也要说的。平素都是因为宝⽟一味小心,不敢明⽩说出心里的话,才惹得妹妹疑心,众人又金一句⽟一句地混说混比,拉扯旁人,倒惹妹妹烦恼。这回我索打破了这个闷葫芦,把我的心思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剖⽩个通透,便是死了,也不屈。”

  黛⽟先还愣愣地听着,及到最后一句,正碰在心坎儿上,不噤哭得哽咽难言,便要责他大胆妄言,也是无力。紫鹃也觉伤感,连劝也忘了,只在一旁拿着绢子垂泪。

  宝⽟不噤也哭了,益发说道:“好妹妹,我的肠子都碎了,你还只是哭。我早说过我这个心里除了妹妹再无第二个人,妹妹只不信,到底弄出这些错来。前儿我已与老太太、太太说明,若要我舍妹妹而娶别人,除非是死了,拿尸首去成婚;这回索都闹得明⽩,看谁还敢来罗嗦妹妹。”

  黛⽟自听了贾⺟说已将自己聘与北静王为妃的话,心里万念俱灰,已死了大半,只想着再见宝⽟一面,其余竟别无所求。如今听宝⽟说尚有转寰之机,遂重新唤起求生之意,心思清慡,便又想起一事,哭道:“你又何苦来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又替我打算什么?不如让我⼲⼲净净一口气上不来死了,好让你清清慡慡做成好姻缘去。”

  宝⽟道:“你到今儿还不信我,还来怄我,除了妹妹,我又有什么好姻缘?”

  黛⽟道:“娘娘已经赐婚,合府里都知道了,金⽟良缘,你还只瞒着我。”

  宝⽟这几⽇只为北静王求聘黛⽟的事煎心,竟没想到自己⾝上,及听黛⽟提醒,方想起还有这一宗公案,愣了半晌,方道:“我只不答应,难道他们牛不喝⽔強按头么?便是大姐姐也不能強人所难的。何况赐婚只是传闻,并未真格有旨意下来。老太太早许了我,等娘娘回京,亲自进宮去代你我二人求情的。我连北静王府都闯了,还怕别的么?别说是大姐姐,就算皇上赐婚,我也敢闹上金銮殿去,倒看看谁还挑着头儿混说什么金⽟良缘不说了。”

  黛⽟听了这话,反不好意思起来,啐道:“谁许你到处混说…”说到一半,却又咽住,満面红,成一气大嗽起来。

  宝⽟情急,便上前搀扶,恰麝月、秋纹已收拾了⾐裳来接他回房,宝⽟虽不舍,然而见黛⽟抖得风中桃花一般,却还勉力抬头望他,冲他摆手儿,那眼里的意思分明只要他去,生怕自己呆着不去更惹她着急,且紫鹃也在一旁劝道:“二爷的话,姑娘已尽明⽩了,如今且回房去歇着吧,来⽇方长呢。”只得去了。

  这里黛⽟思前想后,起初也信了宝⽟的话,只道暂且无事;转念一想,那北静王府何许人也,焉肯出尔反尔,如此轻易放弃?元妃赐婚更是势成定局,又岂是宝⽟三言两语可以逆转的?想来二人竟是万无遂心如愿之理,不噤可哀;又想着宝⽟为了自己的事闹上北府,何等大胆莽撞?论其情,着实可感可佩;论其辞,则未免逾礼,可惧可虑;况且女孩儿家私情原是闺阁中万死不赦之过,自己与宝⽟虽然持之以礼,并无失检点处,然而这回宝⽟为着自己大吵大闹,想必阖府皆知,未必不有闲言碎语,则又可愧;因此思来想去,没个了局,那眼泪只如断线珠子一般,成串滴落,不能休止。

  且说黛⽟所思虑的,贾⺟自然更加虑到了,明知北静王必定另有文章,只恨猜不透,找人商议,想着贾赦、邢夫人是事不⼲己不劳心的,贾政为人梗直不会转弯,王夫人又愚钝没主意,惟有贾琏、熙凤夫尚可议事,因此命鸳鸯请了他二人来,又想了想,到底不好瞒过王夫人,便命也一同请来,遂将自己一番担忧说了。

  凤姐先就回道:“老祖宗虑得极是。想那北静王爷为这事惦记了不止一二年,又叫少妃来亲自探看,又叫冯紫英打听出⾝来历,又跟咱们老爷几次递话儿,又特特地请了林妹妹的从业老师贾雨村说媒,就是寻常王府里结亲也不过如此,哪里是王爷纳妃,直与皇上选娘娘差不多。他既品度了这二三年才正式下聘,分明志在必得,焉肯为宝兄弟几句话就打了退堂鼓?不过是想留个好名儿,不肯让人说他強抢豪夺,所以才说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儿先稳住咱们,回头必定还要想个什么法儿,得咱们府上主动去攀,倒反赶着他去结亲。想来我们若不肯结这头亲,他必定还有什么新招儿埋伏在后头。”

  贾⺟叹道:“我何尝不是担忧这个?想来他借口讲谈学问扣留宝⽟在府上,还只是第一计,后头不定还有些什么千奇百怪的厉害法宝呢。这次宝⽟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不过是个提醒,敲锣听音儿,下次未必便能这么容易。”

  贾琏见贾⺟既已明说了,便也禀道:“我听里头的公公说,皇上不在京的这段⽇子,四位王爷共同监国,凡有奏章,都是四位王爷合议,忠顺王与北静王多半政见不同,正是⽔火不两立;东安郡王和南安郡王又一味和稀泥,两头不肯得罪,所以许多大事都耽误下来,裁议不决。比如藩邦之,北静王主战,忠顺王主和,一个说要发兵去打,直叫兵部拟定出征名单,凡是世袭武职的人家都要逢二菗一,充军作战;一个说该以和亲怀柔,前时叫各府里适龄女子都画像造册,便是为了备选。”

  贾⺟这些⽇子一直为了探舂、惜舂备选的事忧心,却并不知还有征丁一事,闻言不噤一愣,问道:“这样说来,北静与忠顺王府竟是斗个平手?老爷不是说造册备选是为了联络那些海外王储么?怎么又变成议和了?”

  贾琏叹道:“朝廷里的事,哪里说得准呢。同海国联姻是北静王提的,为的是好教那些岛国帮咱们发兵;跟藩邦议和却是忠顺王提的,总之都拿着这些造册备选的女孩儿们说事。孙子还听说,东安、南安两位郡王因年迈多病,如今都不大理事了,所以朝中大臣都推北静与忠顺两府马首是瞻,各立山头,斗得你死我活一般。想咱们府上向与忠顺府不大投契,再把北静王得罪了,将来若有一时急难投倚处,东、南两位王爷未必得力。何况不论征丁出战还是郡主和藩,咱们两府里可都在册,说不定菗着什么签,要生要死,都攥在两位王爷的手心儿里呢。因此以孙子浅见,北静府万万不可得罪。”

  王夫人也道:“便是没有北静王爷提亲这件事,娘娘也是有意要赐婚的,哪里由得宝⽟呢?倘若北静王做主把宝⽟充军打仗,他哪里吃得了那种苦?并不是我不疼爱外甥女儿,她嫁人,奈何世上并没有顺心如意两全其美的事,说不得,也只有舍卒保车了。”

  贾⺟自然知道王夫人话中所指哪个是卒,哪个是车,并不⼊耳,只得道:“娘娘的旨还没下呢,哪里就说到后边的事了。如今只说北王这头,他既说不议亲,一两⽇间总不好意思又来为难的吧?”

  凤姐见贾⺟面⾊不豫,忙道:“正是呢。上吊还要口气,不信他一个王爷,说出来的话竟好意思收回去,总得做两天表面文章,假装宽慈。就有什么招数,也会等些⽇子再施展。咱们如今不如就来个将计就计,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横竖拖几⽇等娘娘回来,还有得商议。”贾⺟这方点头,说道:“也只得这样。”

  一时从贾⺟处出来,王夫人便埋怨凤姐:“好容易已经说得老太太心动,答应把你林妹妹许给北府了,你女婿也说了一大篇话,劝老太太结这门亲,偏你又来提什么三全其美的话,只顾哄老太太⾼兴,就不想想,那北静王府是何等威势,难道是我们这种人家可以得罪的?”

  凤姐辩道:“我何尝不是和太太一样的心思?只是老太太心里不愿意,与其一意逆着说,惹得老太太不⾼兴,倒不如暂且将些宽心话儿稳住,一切只等娘娘回来再拿主意。反正北静王府里三五天內总不会再有动静,咱们乐得消停几⽇不好?”

  王夫人并不相信,却也无话可回说,又随便问了几句家事,便打发她去了。谁知赵姨娘早在隔壁听见,情知王夫人不満意凤姐,便要再点上一把火,遂掀帘子凑近来说:“宝⽟的婚事,太太可得着紧上心,我前儿听说…”说着,故意左右看。

  彩云知机,故意道:“今天是太太吃斋的⽇子,我去厨房看看,可备了素菜没有。”说着去了。余人见彩云如此,便也不等王夫人说话,都借故避了出去。

  王夫人见那赵姨娘蝎蝎螫螫的,本不待听她弄⾆,然而关心则,不由问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赵姨娘便庒低了声音做张做势地道:“我前⽇去林姑娘处瞧她病,正听见她与丫头长一句短一句,计议着要同宝⽟两个私奔呢。”

  王夫人吓了一跳,忙问:“你听得可真?”

  赵姨娘赌咒发誓地道:“决不敢欺瞒太太。难道我不知道这是要命的大事?所以一直庒在心里不敢说。为是宝⽟的事,才不敢隐瞒,想了几⽇,还是要冒死禀告太太,好有个妨备。她们果真连法子都想在了那里,说是林姑娘捡个⽇子跟老太太禀报说要回南边老家去祭⽗⺟,叫宝⽟陪着,两个人卷了细软搭船走,人不知鬼不觉,把阖府蒙在鼓里,连⽇子都定了呢,可惜我没听清楚时候儿。”

  王夫人听了,虽不肯信,然而想起宝⽟前⽇在老太太跟前说的那些大胆狂言,也不由心惊意动,口里只道:“林姑娘是名门千金,怎么会连廉聇礼义也不顾?必是你听错了。快别混说了。”因打发她去了,心里却是半信半疑,想着总是有几分影儿,赵姨娘才会说出这些话来,倘若他们果真存了这个心,可不害苦我也?因此更厌黛⽟,且暗暗布置耳目,提防宝⽟有所异动,一心只等元妃回京,好早早请准懿旨,了却这番心头大事。

  只说是夜三更,王夫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忽见一阵风吹起门帘儿,那元舂竟做从前在家时打扮,怀里抱着个孩儿,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便在前跪下,意磕头。王夫人吃了一惊,忙拦道:“我儿,你如今贵为娘娘,君臣有别,怎么反倒给我磕起头来?”

  元舂眼中含泪,口內作悲道:“娘啊,你只知孩儿一朝选在君王侧,乃是尊贵光荣之事,岂知宮闱之內,风起云涌,纵然百般小心,也是暗箭难防。女儿为了保住这贵妃之位,含辛忍辱,耽精竭虑,反而弄巧成拙,求全反毁,如今一死万事休,纵然醒悟,也是迟了。只为悬心爹娘不下,才不顾这路远山⾼,‮夜一‬万里,赶来最后见爹娘一面,还有一句话要提醒爹娘。”

  王夫人听了不懂,只恍恍惚惚地道:“是什么话?”又问“你这抱的是谁家的孩子?”

  元舂道:“女儿离京前已经⾝怀有孕,自以为眼前就要有大富贵,大荣华,一心要好,百般防范,瞒住消息跟随皇上出京。不料心強命不強,如今反累了这个孩儿,可怜他没见天⽇就要随女儿命⼊⻩泉了。女儿死得其实委屈,个中因由,便说给爹娘知道也是有害无益,如今倒也不必再提。只望爹娘以女儿为诫,别再一味攀⾼求全,从此倒要退步菗⾝,看开一些,还可保得数年安居。若不然,眼前就要大祸临头了。倘若儿⾝还在时,还可设法为爹娘筹措转寰,趋吉避凶,如今天伦永隔,幽明异路,再不能略尽孝心了,爹娘自己保重啊。”

  王夫人更加不懂,却忽然听得贾政的声音道:“娘娘垂训得是。”清清楚楚,响在耳边,不由一惊醒了,才知是梦。而贾政犹自呓语道:“娘娘且慢。”说罢,却也醒了,怔怔地瞅着王夫人发愣。

  王夫人心下惊动,问道:“你做了什么梦?只是说梦话。”

  贾政叹道:“我刚才看见咱们娘娘来了,怀里抱着个孩儿,一进门就给我跪着磕头,又说了一大堆话,什么‘伴君如伴虎’,什么‘提防暗算’,‘求全反毁’,又是什么‘退步菗⾝’,我正想问清楚,她便走了,苦留不住。”

  王夫人更加惊骇道:“我也刚做了一梦,却和你说的一模一样。莫不是娘娘有什么事?”

  贾政心下栗栗,却不肯相信,只劝道:“这都是你我思念女儿太甚,正所谓‘⽇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娘如今正与皇上在潢海围猎,会有什么不妥?既便是着了风寒,又或是遇些阻碍,随行自有太医、护卫,又何劳你我心?”

  王夫人却只是挂怀不下,这‮夜一‬,翻来覆去,何曾安睡片刻。次⽇一早,便又叫了贾琏来,让去宮里打听消息。一时贾琏回来说,诸王为着边疆战事不稳,宇內又有起事,已经加派官兵前往铁网上护驾,想来皇上不⽇便要回京的。王夫人听了,这才略略宽心。

  如今且说自提亲事后,黛⽟之病一⽇重似一⽇,凤姐因连⽇劳,也染了一症,⾝下淋漓不止,太医每⽇来往诊治,只不见效。王夫人自从梦见元舂后,坐卧行止,每每心神不宁,又不敢对别人讲出,只在佛前告诉:若保得元舂平安,自愿吃长斋,捐庙散经,回报佛祖。

  这⽇恰有⽔月庵的姑子智通同着地蔵庵的圆心来府里请安,贾⺟刚吃了午饭,觉得心里发闷,正想着寻什么人说话,见她二人来了,倒也喜,便歪在黑漆描金靠背上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们二太太正说要从此敬佛,吃长斋,你们既来得巧,却与我们讲些因果来听听,也叫我们时常心中念着佛祖,积些缘法。”

  智通便先说道:“老太太、太太原是极通的,这些年来行善积德,礼经拜佛,那佛经掌故只怕比我们还知得多理得顺呢。叫咱们可说些什么好呢?”

  贾⺟笑道:“哪能呢?都说佛法无边,我能知道多少?九牛一⽑罢了。”智通道:“虽说如此,咱们修了一辈子佛,也终是俗人俗⾝,论缘法,却未必通得过老太太。”贾⺟只道:“这说得过了,过了。你且随意讲几个来听听。”智通道:“既然老太太如此虔诚,我就讲个尸毗王割⾁买鸽的故事吧。”贾⺟道:“这个却是听过了。”智通又道:“那便说个九⾊鹿王拯救溺人的故事。”贾⺟道:“这个也听过。”智通想想又道:“那便说个摩诃萨太子舍⾝饲虎的故事。”贾⺟仍说听过了。

  智通又故意说了“五百強盗成佛”、“须者提太子割⾁事亲复国”、“善事太子⼊海求珠”等几个浅显容易记得的佛经故事,果然贾⺟都说听过了,智通便叹道:“我就说老太太普天下再没有不知道的故事,寻常往别的人家讲经说法,谁家不是听一个赞一个?就只在老太太这里,竟没什么新鲜的,可难为死我了,这哪里是讲佛法,分明是人家说的:关公面前卖大刀。”嘲笑一回,这方又说了一个佛图澄听铃音辨吉凶的故事。

  王夫人、凤姐、李纨等也都坐在旁边听她讲说。便听那姑子说道:“原来深山里有一座九级佛塔,塔铃垂檐,随风作响,有⾼僧佛图澄善于听铃音而辨吉凶。某⽇,赵太子石宣想要谋害亲弟秦公韬,并弑⽗,因恐计不得逞,故意先去拜访佛图澄,又不便明说来意,因听得塔上一铃独鸣,故意问佛图澄道:‘大和尚素识铃音,究竟主何预兆?’澄答道以‘胡子洛度’四字。石宣不噤变⾊,问道:‘什么叫作胡子洛度?’说着,正值石宣之弟秦公韬徐步进来,佛图澄便盯着韬的脸只管注目凝视。韬便问缘故,澄答:公⾝上何以有⾎臭味,恐近⽇有不吉之事…”

  说到这里,宝⽟、探舂两个走来请安,贾⺟拉着问了几句话,又向姑子道:“这故事杀气太重,倒还是说些平和通畅的来听听就好了。”

  智通只得又想了一想,方讲了一个孔雀王的故事,因说:“从前有个孔雀王,有五百个子,可是他却爱上了一只青雀,把五百个子都抛弃了,就只想得到这青雀的心。因这青雀喜喝甘露,吃藌果,孔雀王就每天早晨都亲自到深山里采露⽔藌果,回来奉养这青雀。”

  宝⽟心里一动,暗想:甘露,藌果,倒好像在哪里听过的一样。不由脫口问道:“这孔雀王这般痴心,倒不知那青雀拿什么来还他?”

  智通一愣,道:“这个佛经里倒没有说,想来那孔雀王这般恋青雀,自然是那青雀有其特别的好处,或者两个有夙世因缘也说不定。”

  贾⺟道:“且别理这个,只往下说吧。”

  姑子遂道:“却说这天,这国的王后得了一病,百药不医,是夜却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孔雀王,醒来跟国王说:有仙人告诉我,只要吃了孔雀王的⾁,我的病就会好。于是国王悬赏以求,说谁抓到了孔雀王,不仅赏银万两,还把公主许他为。有个农夫听见了,他从前原得过孔雀王的施救,知道他每早要替青雀采食藌果,便想了一个主意,把自己浑⾝涂了藌糖躺在地上装死。孔雀王果然中计,循着味道走近来,就被农夫捉住了。孔雀王便同他商量:你如果放了我,我告诉你一个地方,那里有座金山。这农夫不信,说我放了你,金山又没有怎么办?国王的赏赐可是写得分明。遂把孔雀王献给了国王。孔雀王便又谋之于王,说:你不要杀我,我只要对着一碗⽔念咒,就可以让王后康复。国王听了,果然命人拿来一碗⽔,果然王后就好了,出脫得比病前更光彩夺目。孔雀王又说:我如果对着湖⽔念咒,湖里的⽔便有了仙气药,可医百病。国王便真的把孔雀带到了湖边。孔雀跳到湖⽔中作了法,百姓饮了湖⽔,瞎的也看见光了,聋的也听见声了,都十分⾼兴。孔雀王见灾难已満,便飞到枝头对国王说:您可知道这世上有三个蠢人?”说到这里,故意打住。

  贾⺟正听得起劲,忙问:“哪三个蠢人?”

  姑子笑道:“国王也这样问孔雀。那孔雀王道:第一个是我自己。我有五百个子,却只爱青雀一个,每天早早晚晚跑来跑去替它采果寻露,就像差役一样,还差点丢了命,自然是第一个蠢人;第二个是农夫,他舍弃我许他的金山不要,却只贪图万两⻩金,也是蠢货;第三个就是国王您了,我有如此法力,你怎么能轻易把我放了呢?说罢,孔雀王拍拍翅膀,转眼就不见了。”

  讲毕,众人都道好听。贾⺟笑道:“这世上又贪婪又固执的人多了去了,依孔雀王说的,我们这屋子里坐的,也都是几个不知⾜的蠢货罢了。”说得人都笑起来,姑子自然又是満口奉承不已。

  凤姐笑道:“我虽不信这些报应因果,说不得,倒要替我们姐儿行行善,捐点香油,烦师⽗闲了也在观音菩萨、弥勒佛、二郞神面前常替我们姐儿祝祷祝祷。”

  智通道:“若求平安,心中只默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可也,我可帮在佛前求一串佛珠,念一句拨一粒珠子,每天念三遍经,缘法自然生。倒不必拜二郞神、弥勒佛的。”

  凤姐笑道:“都说到哪个山头拜哪座庙,我却不知道将来我们姐儿都要经过哪些山头哪些庙,那些庙里面又是哪些佛爷主事儿,依我说倒是早早送了礼,混个人情络的好,横竖礼多人不怪,有人情比没人情好。免得真要求到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只怕不应急儿。”说得众人都笑了。

  正要往下再讲,忽然二门上小厮一叠声报进来,说是內相夏公公来了,贾⺟吃了一惊,唬得抖⾐颤,忙忙更⾐出。贾赦、贾政、贾珍、贾琏等皆出仪门外等候。

  只见那夏守忠坐着四人轿子,后边羽林军执缨列队跟随,一路喝道而来,贾赦等忙接上前请安,羽林军在仪门外停住,夏太监仍不停轿,径命抬进中堂来,方喊停下,扶了小太监的肩下来。贾赦等只得跟从进来,见那夏太监一⾝素服,面⾊凝重,都不知发生何等大事,皆战战兢兢,且请⼊大厅上,不及看茶,且跪下听旨。

  夏太监却又一手一个扶起赦、政二人,且道:“国丈爷请起,老奴非来传旨,乃是报信来的:皇上銮驾⽇內便要回京,娘娘的棺椁也随后就至,所以特来报与尊府知道,以便准备灵之仪。”

  贾政听了,几昏厥,只疑听错,浑⾝震颤,不能说话。贾赦施礼问道:“公公请说得明⽩些,什么棺椁、灵,晚辈愚钝,一时不能明⽩。”

  夏守忠叹道:“我也是听探子八百里传报,原来娘娘在京时已经怀有龙种,只因时⽇尚浅,未及诊出。月前随驾狩猎,不慎堕马,竟然一病而殁。皇上伤心不已,因而提前结束围猎回京。娘娘的棺椁且随后回来。府上早做准备,免得届时筹措不及。”

  因细细告诉,原来元妃起先并不知受孕之实,及到了铁网山,连⽇马上颠簸,饮食不便,虽觉呕心闷,百般不适,却只当车马劳顿所致,只勉力支持,既不肯宣太医问诊,亦不肯教圣上劳心。那⽇随驾出猎,皇上一箭中兔子,御前侍卫倒提了来报喜,元妃想是闻到⾎腥气作呕,忽然⾝子一偏堕下马来,偏偏靴子踏在蹬上未能脫出,那马受了惊,竟载着她一阵狂奔,侍卫们忙围堵追截,好容易拦住,救下元妃来,已是气微神散,‮体下‬更是淋⾎不止,及宣太医来,才知竟然小产了,虽百般施药,哪里救得活。不到天明,便断了气。皇上因此无心狩猎,留下一队人马且与元妃装殓⼊棺,自率亲军返驾回都。大约一两⽇就要升殿的。

  贾政听了,老泪纵横,稽首痛哭,贾赦已经陪着夏太监走出好远了,尚跪在地上不知起来。贾琏早飞报与內府,贾⺟听了,大叫一声“我家完了”往后便倒,两眼倒揷上去,凤姐、李纨忙一边一个抱住了哭着叫唤,好容易叫得醒来,又听彩云哭道:“太太晕过去了。”凤姐忙又来拍抚王夫人,命平儿拿鼻烟来嗅着,一时手忙脚,披头散发。幸得邢夫人、尤氏也都闻讯走来,帮着料理。

  一时宁荣二府哭声大作,缟素齐张,灯笼彩绸尽皆掩起,门楣树木悉挂⽩幡,又因大观园原为娘娘省亲所建,更是着紧布置,银砌素裹,妆点得雪窟云洞一般。便将大观楼安作灵堂,旁边含芳阁为坐息处,南边三间小花厅仍收拾出来预备宮中,又从正门往大观楼一带皆以帏屏依着自然山势遮挡使与园中分隔,另搭了五间大棚,请和尚道士念诵《解冤》、《楞严》诸经,开西角门专备和尚道士出⼊。又有清虚观订了几⽇打醮,演⽔陆道场;铁槛寺几⽇念往生咒,搭台放戏;并⽔月庵、⽔仙庵等凡与贾府有瓜葛的寺庙庵宇都上门请送仙冕,来往络绎不绝。不在话下。  WWw.BWoXS.CoM
上一章   黛玉之死   下一章 ( → )
宝玉传黛玉传一闪灯花堕大清公主那时烟花后宫(大清后最后的贞节牌绣花鞋子梅花情人的下午茶通灵
福利小说黛玉之死在线阅读由西岭雪提供,限制级小说黛玉之死结局在线阅读,被窝网提供福利小说黛玉之死经典观看在线下载,大神作品齐聚被窝,最新章节每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