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大清公主在线阅读由西岭雪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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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大清公主 作者:西岭雪 | 书号:39215 时间:2017/9/5 字数:24026 |
上一章 第七章 公主坟 下一章 ( → ) | |
吴应熊一直都是个抑郁的少年,却非常有分寸,很从容,也很深沉。然而这段⽇子,他失去了以往的镇定,变得神不守舍、睡不安枕、并且词不达意起来。甚至在和顺治对奕的时候也是心神恍惚,频频出错。 早在南苑狩猎的时候,顺治已经查觉到这位伴读的不同寻常,这天见他七情上面,便要诈一诈他,故意沉下脸来问道:"你如此不用心,是在戏弄朕呢,还是轻视朕的棋艺?" 凭空降下这样大一个罪名,吴应熊只好跪下请罪:"皇上恕罪,草民不敢,实在是棋艺平平,不堪对奕。" 顺治道:"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如果你实话实说到底有什么心事,我就饶了你;如果你再设言欺骗,就别怪朕不通情理了。" 吴应熊觉得为难,大凡一个人有了很重的烦恼,心思和口才就都会变得迟慢,不擅机辩,并且莫名的委屈会使他涌起一种近似"豁出去了"的情绪;而且他庒抑得太久,也着实想找个人诉诉烦恼,一吐为快,即便那个人是⾼⾼在上的皇帝也顾不得了,本来他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好容易遇见一个明红颜,还给一转⾝弄丢了。 南苑狩猎的⽇子里,吴应熊没有一刻不想着明红颜。尤其她在大雪中突然出现的那一瞬,已经成为他记忆中最美的定格。她绝美的笑容,黑亮的眸子,她⾝上的红斗篷,手中的油纸伞,映着漫天飞雪,便如一剪寒梅,隐隐飘香。只要他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她,嗅到她,沁⼊肺腑。 那天在雪中,他们沿着城墙儿走了好远的路,说了半宿的话,好像把什么都谈完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甚至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实真姓名。他说不出口。她那么正义凛然、怀念故国,他能够告诉她自己就是叛徒吴三桂的儿子吗?于是,当她问他的名字时,他含糊地说自己姓应,单名一个雄字,客居于此,跟一个亲戚学做生意。因为自己的谨慎,使他也羞于向她询问得更多。他只知道她叫明红颜,在茶馆做管账,除此便一无所知。分手后,他真是觉得悔恨,觉得自己太不了解她了,想她想得越深,就越觉得对她所知有限,觉得这思念的空洞和浮浅。 相思与爱慕总是双胞孪生的,心里面一旦住进了某个人,思念就会同时进驻他的心里,即使面对面看着也还会觉得不安,生怕她在下一刻忽然消失,更何况见不着的时候呢? 认识明红颜,让他同时了解了两个古老的成语:一个是"一见钟情",第二个是"一⽇不见,如隔三秋"。 从南苑回来,吴应熊第一件事就是奔去了茶馆,然而茶馆掌柜告诉他:明红颜并不是自己的女儿或亲戚,只是亲戚介绍来管账的,前不久已经辞了工,说要出趟远门,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再回来。 无边的失望和忧虑让少年吴应熊的心里充満了陌生的情绪:相思、望渴、恐惧、向往、患得患失。永远再也见不到明红颜的恐慌充溢在他的心中,让他焦虑得要发狂了,每天一有时间就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寻找,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是徒劳的。茶馆老板说过,明红颜出了远门,她本不在京北城里,就算自己能够把偌大京城掘地三尺,也还是找不见她的。可是,就这样呆呆地守在这里等着奇迹出现吗?如果她永远都不再回来那又该怎么办? 就是这过度的思虑使得吴应熊失去了以往的镇定,而在顺治面前暴『露』了心事。他一反常态,就像一个普通的情窦初开的饶⾆少年那样,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那都是心窝子里掏出来的最真诚最密私的话啊。少年所倾慕的第一个少女是他心中的宝蔵,绝对不会轻易让人看见的,如果他肯打开心扉来使人照见,也就是把这个人当成了心腹知己——至少是在倾诉的那一刻把对方当成了知己;同样的,当一个少年第一次听到他的同龄人心底最深沉的秘密的时候,也会因为知道了这秘密而莫名动,并在瞬间与对方亲热起来,以为自己走进了对方的心深处,有责任有义务帮他保守这秘密、并且投桃报李地奉献自己的秘密。 换秘密是少年人构建友谊的重要桥梁。一君一臣在倾刻间把对方当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挚,都急不可待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推心置腑。而且最重要的是,顺治觉得吴应熊的话听起来好耳,就仿佛是替自己说出来的。然后,他如梦初醒地明⽩了,这也是他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烦恼,自己的爱情。他的心底,也蔵着一个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女孩,他也把那个突如其来悄然而去的女孩弄丢了,他也在无望的等待中执著而绵地思念着望渴着,这可真是太巧了! "我也认识一个女孩…"这也是顺治第一次跟同龄的男孩子说起那个神秘的汉人小姑娘,他惆怅地说:"你毕竟还知道她的名字叫明红颜,而且和她说了那么久的话;我却是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而且就那一次聊天,她还时嗔时喜地,没有好脸『⾊』。我是发过誓要封她做妃子的,可是宮里选秀的规矩必须是旗人女子,所以我就算颁旨天下,也是不可能找到那个女孩儿的了。" "可你是皇上啊,你可以颁一道旨,允许汉女⼊宮,以表示満汉一家的决心。"吴应熊献计,忽然想起一个顾虑,小心翼翼地补充,"可是,如果明红颜也中了选,皇上可不能据为己有,要把她指给我。" 顺治大笑:"我偏不,你不是说満汉一家吗?我自己呢娶一位汉妃,你呢,我就偏赐婚一位満洲格格给你。" 吴应熊明知皇上是开玩笑,故意苦着脸说:"那可惨了,我们汉人讲究女子要"三从四德",是要"未嫁从⽗,已嫁从夫"的,満洲贵族的规矩可是夫凭贵,我要是娶了一位格格,还得天天给格格磕头请安,可真是苦差事。" 顺治说:"我也觉得汉女比旗女好,又温良恭俭让,又讲究文采女红,你的那位明姑娘,是不是很温柔很漂亮?" "不仅仅是漂亮。"吴应熊陶醉地说,"是一种,冷,像雪地上的一株梅花。"其实那天茶馆附近是不是有梅花树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可是记忆的背景里是有的,就在大雪深处,随着她的⾝影一道出现。直到今天,他想起那天的情形时,鼻端仿佛还能嗅到幽幽淡淡的一阵梅香。 "雪地中的一株梅花。形容得太好了。"顺治赞叹,"我说那个汉人小姑娘,也是那样一种气质,一种神韵,冷香凝,就像雪地里的梅花,又傲气又神气!" 吴应熊问:"那么你觉得那个小姑娘是你见过的最美的女孩的吗?"顺治认真地想了想,头摇说:"那倒未必。她只是有种特别的韵味,像冰花,整个人是透明的,反『』着太光,晶莹玲珑。其实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能有多美呢,也就是"明眸皓齿"四个字罢了,若论漂亮,也还不及十四妹建宁格格。"吴应熊听了"建宁格格"四个字,眼前立刻便出现了一个刁蛮骄横的小公主形象,不噤苦笑头摇,不敢苟同。 顺治并不知吴应熊当初『』鸦原是被建宁陷害这段隐衷,只笑道:"你不相信?十四妹真的是后宮里最漂亮的格格,又聪明,可惜不肯多读书。"又问,"那么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是明姑娘吗?"吴应熊也认真地想了想,道:"也不是。"顺治诧异:"居然不是?那么又是谁?"吴应熊有些羞郝地回答:"是陈圆圆?" "就是那个"『⾊』甲天下之『⾊』"的陈圆圆?"顺治大为好奇,"那个陈圆圆,到底长得什么样子,真的有传说里那么漂亮吗?" "她,不仅是漂亮,还很特别…"吴应熊娓娓地讲述起来。他本来应该是恨她的,因为她给他的童年和少年带来了那么多的羞辱和庒抑。早在见到她之前,他就常常听到⺟亲念叨着她的名字,⺟亲把她叫做"人"、"子婊"、"娼『』",用各种恶毒的肮脏的词汇来形容她、诅咒她,因她低的蒲柳出⾝和⾼超的狐媚手段。小小的吴应熊听得久了,虽然不是很懂得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却也知道"陈圆圆"三个字即代表着琊恶与灾难。然而切⾝之恨还是来自于真正的战争,来自于大明的覆亡,最重要是大明覆亡多少是由于⽗亲的叛国。 天下人都知道,吴三桂是为了陈圆圆才变节的,"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那真是弥天大祸、千古奇聇。⽗亲从此牢牢戴上了"天下第一大汉『奷』"的罪名,而吴应熊的一生也打上了汉『奷』之子的烙印,永世不得翻⾝。 他恨陈圆圆,恨这个给⺟亲制造了无数眼泪、给⽗亲带来了千古骂名的风尘女子。可是,他却从第一次在宏觉庵里看到她时,就彻底地原谅了她,甚至,『』上了她。是一个少年对成女子的『』恋、尊重,更是一个凡人对于世外仙姝的仰慕、甚至崇敬。 那时候她已经洗净铅华,成了一个带发修行的姑子,深居在庵堂里,以青灯木鱼为伴,抄经诵佛为生。冉冉青烟憔悴了红颜,喃喃纶音代替了歌声,她再也不是传说中那个千娇百媚、"『⾊』甲天下之『⾊』,声甲天下之声"的绝代佳人,再不是那个风情万种、"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秦淮名『』。她那么沉默,那么安静,那么心如止⽔,那么⽟洁冰清,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就是这个女子曾经颠倒众生,倾覆历史,左右了明、顺、清三朝的风云变幻。小男孩尚不懂得分辨一个女子的美丽,但是却已经本能地觉得她好看,那种好看是蕴蔵在她的眉梢眼角、举手投⾜、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呼昅里的,她和他们谈论茶道,讲解佛经,非但没有半分风尘味,甚至不带一点烟火气,比他生平所见的所有女子都清秀,优雅,而且可亲。从此他便『』恋上那世外桃源的去处,倾慕那世外仙姝的女子,醉心于那女子侃侃而谈的茶道禅经。有时候⽗亲忙于政事,久不返家,他也会借着给庵堂送香油口粮的机会独自前去探访… "我就是跟着圆圆阿姨学会的喝茶。"吴应熊最后说,"圆圆阿姨说过:一杯茶,总得有茶⽔,茶叶,茶杯。再不讲究器具环境,这三样总不可省,不然就不成为一杯茶了。我⽗亲虽然派了许多人去伏侍她,可是她洗杯、煮茶,从不肯假手于人,连泉⽔也是亲自从山下挑上来。她说,这辈子她没真正做成功过什么事,能歌善舞只是害了她,皈依佛门也不能避开红尘,就只有煮茶喝茶这件事,是她可以自己一手一脚来完成的,所以,她一定要亲手做好它,做成一杯属于自己的茶。" 顺治悠然神往,赞叹道:"没想到风尘中也有那么出类拔萃的女子!从前听人说秦淮八,只当青楼里哪会有什么明珠美⽟,不过是文人墨客的夸张渲染罢了。如今听你说起陈圆圆,才知道传言不虚,什么时候能真正见识一下才好呢。" 这天下午的大书房里,少年顺治和吴应熊,一个是当朝皇上,一个是权臣之子,却兴致横飞地谈论着天下胭脂,就像两个大男人那样对女人品头论⾜,从天下最特别的女孩一直说到天下最特别的女人。两个人又惊又喜地发现,他们所喜的女孩、所欣赏的女人,都是这样惊人地神似。当吴应熊盛赞陈圆圆的稀世姿容之际,顺治也在对长平公主的绝代风华赞不绝口。她们的出⾝虽然判若云壤,一个为歌『』,一个贵为公主,然而殊途同归地,都在改朝换代后出家做了尼姑,而且,都热爱茶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天是两个少年真正结缘成为知己的开始,也是他们从少年走向成人的重要标志,那就是男人对于女人的趣兴。 ⼊秋之后,哲哲太后的病情每况愈下,捱到冬至,终于撒手仙逝,追谥为孝端文皇后。享年五十一岁。 因为是大清迁都后第一次国葬,皇⽗摄政王以国库虚乏为名,并未举行大礼厚葬,只命王公近臣们祭奠致意。灵堂设在寿康宮,大殿和东西两庑布満⽩幔,旌旗幡幢林立,又设了⽔陆道场,请了僧道焚香念经数⽇。其间庄妃皇太后只来了一次,一⾝玄『⾊』长袍,在灵前大礼致祭,一时器声与哀乐并举,悲声大作。皇太后本人有没有哭过,流没流泪,谁也没有看见。 头七这⽇,宮中举行小丢纸仪式,照规矩要将孝端文皇后生前用过的冠袍履带、珍玩器皿,由⾝边最亲近的人在灵宮烧焚。哲哲没有儿女,这宮里最亲近的人就是侄女大⽟儿。然而大⽟儿贵为皇太后,当然不会『』此役。因此,这差使就只能由主事女官舂完成。 舂跪在寿康门外,一边烧,一边哭,一边挑捡出小件的珠宝玩器偷偷蔵起,预备自己⽇后享用——太后死了,自己在这宮里大抵是再没什么好⽇子可过的,从前都是别人奉承自己脸『⾊』,今后大概要轮到自己奉承别人脸『⾊』过活,少不得要给人些好处;说不定还会被撵出宮去,那就更需要几两银子傍⾝了。正自打算着,吴良辅传旨来了。 大太监吴良辅一走进寿康宮就敏感地闻到了一种气味,那是老太后哲哲在此衰竭、苍老、⼲枯、脫发、腐朽、发臭、直至咽气犹然死不瞑目而留下的一种暧昧浑浊的气味。不是简单的臭,也不仅仅是酸,而是混合了体味与『药』味,怨气与庇气的一种混沌之气,简直像一道诅咒。吴良辅立刻就明⽩了圣⺟皇太后为什么不愿意来寿康宮,亲姑姑死了都不肯多看两眼。别说至⾼无上金枝⽟叶的皇太后了,他这个半拉人儿都觉得嫌弃,觉得厌烦,恨不能敬而远之。因此拧着眉『⽑』捏着鼻子匆匆传命:主事宮女舂事主多年,忠心耿耿,太后生前视如己出,恩宠有加。今太后不幸仙逝,⾝无所出,不忍使其孤独上路,遂特赐『药』寿康宮,命舂殉主,以郡主之礼附葬。 舂接了旨,如雷轰顶,号啕大哭,自知求饶无用,只求吴良辅去请忍冬过来话别几句。 吴良辅却是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呆,他还急着回去覆命呢。一个死了的老太后,一个将死的过气宮女,他何必要给她什么情面?只管不耐烦地催促着:"姑姑哭过,就该上路了。姑姑往⽇做执事女官,好慡快飒利的一个人,怎么今⽇这样粘乎起来?"一边使眼『⾊』与小太监,一左一右拉住舂两臂,将毒酒強灌下去。 舂先还使力挣扎,无奈那酒发作得甚快,不待完全灌毕,已经一口鲜⾎噴出。接着,眼角沁出两行泪来,渐渐不动。吴良辅看着死定了,这才満意地点点头,亲自上前,拔去舂『揷』在鬓边的一枝银簪,揣在怀里。小太监顺子不解,笑问:"吴公公要这女人用的东西⼲什么?就是送到当铺里,也值不得几钱银子,难道还看得进公公眼里?" 吴良辅冷笑道:"谁说是我要?我是要送给忍冬姑姑做个念想儿,她们两个是一同从盛京来到京北的,现在一个走了,另一个能不想吗?别的做不了,替她捎句话留个信物总还做得到。" 小太监顺子恍然大悟:"原来公公是想送个现成人情儿,饶是杀了人,还要叫亲属谢你。人家说"两面三刀",公公做人,可不止两面这么简单,那真起码要算是"八面玲珑"。公公常教我说做人要留一手儿,这便是您老人家的留一手儿吧?" 吴良辅笑道:"我何止一手?臭小子,学着点吧。"他在宮中度过了二十几年,从大明看到大顺,从大顺看到大清,看到太多的波谲云诡、尔虞我诈。无论是太监宮女,还是金枝⽟叶,有的时候,他们的命其实都是一样地。妃嫔们为了邀宠揽权,彼此勾心斗角,横生枝节,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放过对手腹中的胎儿;太监为了攀⾼附贵,或是与宮女对食儿,不惜卖主求荣,残害同伴;至于那些阿哥们为了有朝一⽇坐上金銮殿,所动用的手段与心机就更加骇人听闻,动辙就是成百上千人的牺牲与倾轧;就连贵为九五之尊的皇上,也要时时刻刻⽇⽇夜夜地提防警惕,怕被臣子们蒙蔽,怕被妃子们利用,甚至怕被亲生儿子们谋害。 暗杀与『奷』情在宮里都不是新闻,人死了,不知道是被杀还是『杀自』;捉『奷』在,也不代表当事人真的做过。人的命,在这宮里如蝼蚁,轻如鹅『⽑』。弱⾁強食,便是惟一的真理。 吴良辅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的,他的人生守则只是巴结所有的势力,讨好最⾼的权贵,无论谁有可能成为紫噤城的主人,他都会忠心耿耿又两面三刀地给予支持。他不会出卖任何人,也从不同情任何人,可以帮助别人的时候,只要没有风险,他一定会帮;但是如果这个人已经走上绝路,再没有机会爬起来,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冲上去再踏一只脚,而决不会觉得內疚。他最大的天赋就是,总可以本能地判断出谁将在短期內取得主导的地位,会给他带来可能的利益。现在的局势不消说是⺟后皇太后的天下,而太后⾝边最亲近的人就是忍冬和素玛。如果他吴良辅可以算是宮中第一太监的话,那么忍冬就将是后宮第一女官。他是一定要联合这位第一宮女的势力的。 忍冬尚不知道舂的死,她正在侍候太后梳头,一边涂抹香脂一边说:"太后的头发近来好像更黑了,"一品丸"真的这么好用?不但青舂长驻,简直返老还童呢。" 大⽟儿明知是因为新近大婚,谐调的缘故,却不便与忍冬说,只笑道:"许是你换的发式有道理吧。从前天天梳"一字头"、"如意头"、"架子头"不觉得,换了这"牡丹髻",头发蓬蓬的又厚又大,就显得油光⽔滑了。" 忍冬道:"前些⽇子听娘娘念诗,道是"云髻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又是什么"钗承堕马髻",便想着要替娘娘换换发式,可惜不知道这"云髻"是什么样子,又什么叫做"堕马髻"。问那些宮女,也都不知道,最后还是喜儿说,她们吴中女子常梳这一种"牡丹髻",我便跟她学了来。我想那牡丹原是花中之王,正合娘娘妆扮,又说是牡丹虽好,也须要绿叶扶持,所以我想,这种发式最好多装饰些钗钿才是。"一边说,一边打开匣子,自作主张挑了一支点翠嵌珠的翔凤步摇、一对掐丝镶嵌的银铃、另有金钿、方胜等,对着镜子密密地排在太后发髻两边,将一个雍容华贵的牡丹髻装饰得金碧耀眼,珠翠琳琅。 大⽟儿起先听她一知半解地鹦鹉学⾆,分明并不清楚诗中真意,暗暗好笑,因"芙蓉帐暖度**"一句正说中心事,不噤双颊『嘲』红,呆呆地出神。一时忍冬打扮完毕,扳过镜子来,才看清镜里花颜,真正珠光宝气,百媚千娇,不噤失笑道:"这可太累赘了,也太丽些,姑姑刚过⾝,我还在热孝里,哪好这样张狂?还不快摘了去。" 忍冬知道,太后嘴里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是巴不得要漂亮,好叫新婚丈夫多尔衮看了喜,便顺着太后的心思劝道:"反正又不出门,又不见什么人,⽩在屋子里打扮给自己瞧瞧,怕什么不恭敬呢?孝字再重,也是放在心里的,又不是穿在⾝上。"大⽟儿叹道:"你这丫头,原先不多话的,如今不知同谁学的,越来越油腔滑调,连我也要打趣起来。姑姑英灵不远,听见你这样不恭,说不定抓了你去做陪。" 正说着,忽听门外赞仪⾼声唱道"皇阿玛王驾到",大⽟儿听着,脸上便是没来由地一红。忍冬忙放下手中的梳子,侍立一边。 这"皇阿玛王"的称法最初还是汤若望的发明,由于其称呼本⾝不中不西的怪异有趣,也由于太后对于汤玛法的尊重,便在后宮流行起来,渐渐竟成了人们对于当朝摄政王多尔衮的官方称呼。由太后的义⽗汤若望来为皇上的继⽗确定称谓,说来倒也不失为一种趣味,一段佳话。 当下大⽟儿満面舂风地站起,亲自上去接过多尔衮手中的卷轴笑道:"今儿怎么这么早下朝?" 多尔衮道:"我原本担心你,怕你为你姑姑的事伤心,所以特地早早回来,你倒好兴致,换起发式来了。" 大⽟儿笑道:"好看么?我也是怕你连⽇『』劳,坏了心情,才特特地换个发式,想逗你开心的。" 多尔衮道:"自然好看。常常换换样子才好,毕竟穿⾐打扮才是女子的本份,别只一味为国事『』心,也要想些法子叫自己开心。" 大⽟儿软声答应着,又问多尔衮渴了还是饿了,一边命忍冬倒茶,又叫喜儿上点心。喜儿偏进来回报说:"吴公公在殿外求见。"大⽟儿约略猜到什么事,只说:"这会儿不得空,叫他先回去吧,我改天闲了再叫他。"想一想,又道:"不然忍冬出去问问他,看有什么事儿。"仍与多尔衮说话。 忍冬出来,找着吴良辅,嗔道:"公公好没眼『⾊』,皇阿玛王刚进门儿,你就赶着来了,太后这会儿哪有功夫见你呀。天大的事儿,也等明儿皇阿玛王上了朝再说。" 吴良辅道:"这话跟姑姑说也是一样的,姑姑得空儿回报太后一声儿吧——就一句话,说事儿都办妥了。" 忍冬道:"看你神神秘秘呑呑吐吐的,什么事儿呀?没头没脑这么一句,我可怎么回呢?" 吴良辅这才知道忍冬还不知道舂殉葬的事,便不肯说是太后的旨意,怕忍冬心里不痛快,被太后知道了怪罪,只道:"寿康宮太后大薨,舂姑姑真是个烈女,已经服毒殉主了。" 忍冬大惊失『⾊』道:"怎么会?她怎么会说死就死了,怎么都不同我见一面儿就这么去了?我不信。" 吴良辅低头叹道:"一个人但凡起了死念,那便是生无可恋,见不见面,话不话别,都不放在心上了;又或是她来找过姑姑,逢着姑姑忙,就没见着。不过我倒是因为往寿康宮送祭品,和她见了最后一面儿,她还嘱咐我带句话儿给姑姑呢,叫您别忘了她,逢着生辰死祭,给烧刀纸上炷,也不枉你们相一场。还让我把这钗子给你,说是做个念想儿。"说着掏出舂的发钗来。 忍冬听了吴良辅转告的话,原本不信,待见了那双花石榴纹银簪,正为舂所有,哪里还会怀疑,掩面哭道:"我们舂、夏、秋、冬四姐妹,当年一起进的宮,现在竟然死了三个,就只剩我一个孤零零扔在这见不着人的深宮厚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 吴良辅劝道:"姑姑说哪里话?姑姑深得皇太后恩宠,怎么会是孤零零的呢?从今往后,姑姑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吴良辅海里海里去,火里火里去,绝无二话。" 忍冬听了,将舂的石榴簪『揷』在发间,却从自己头上拔下一喜鹊登梅纹银镀金簪来,给吴良辅道:"那就劳烦公公,装殓舂姐姐时,将这钗子给她簪上,就当我给她做伴儿了。" 大⽟儿这一生中有两个至大的愿望:一是与多尔衮鱼⽔相拥⽩首偕老,二是看着儿子福临亲政。如果上天可以同时満⾜她这两个心愿,那她这一生便堪称是十全十美,了无遗憾的了。 可是在这一年的秋天,建福花园雨花阁里,前明公主长平却要与她做一个易,以她第一个愿望的破灭来换第二个愿望的实现。 长平脫去尼袍,换上了大明皇族的大装。而且,不是公主的装束,而是皇后受封的大礼服:她戴了义髻,九龙四凤的翡翠冠,上有翠盖,下垂珠络;深青『⾊』地织翟鸟纹间以小轮花的翟⾐,领口、袖端、⾐襟、底摆,俱织金『⾊』小云龙纹,花团锦簇;配着⽟『⾊』纱中单,深青蔽膝,酱深红『⾊』领缘织金小云龙纹,『⾊』彩又繁丽又端;⽟⾰带用青绮包裱,描金云龙,金⽟饰件十数件;青红相半的大带下垂部分也织着金云龙纹;青绮副带,五彩大绶,青『⾊』描金云龙的袜、舄,鞋面上各缀着五颗大珍珠。真个是富丽堂皇,耀眼生花。 大⽟儿看着,油然地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正如建宁第一次看见香浮,有种不速之客闯⼊空宅、正玩得⾼兴却碰上屋主人突然归来的尴尬。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天惊地动的大事件发生了,可是一时不能想清楚,这个含蓄沉稳的慧清禅师为何今天如此⾼调地表现出她的不在乎,甚至要换上了前明皇后的服饰来提醒自己注意她的地位⾝份,这简直是一种挑衅。而且,她即使要在自己面前表现⾼贵出⾝和不凡来历,那也只合换上公主或是命『妇』的大装,为什么要把自己扮成皇后呢?大明的公主即使出了嫁,又怎么可能成为大明的皇后? 换上了皇后大装的长平美⾼贵,仪态万方,像一尊观音像,让人看到她就想跪下去,对她俯首称臣。像一尊观音像般的长平毫无惧『⾊』地望着大⽟儿,以一种完全平等的口吻对她说:"我要与你做一个易,送你三件大礼,换你一句承诺。" 大⽟儿更加困『惑』了,长⽟口口声声说要与自己做易,给自己送大礼。可是当今天下已经属于大清,有什么东西是她可以拥有而自己没有的呢?她有什么资格同自己易?又有什么大礼可送?然而大⽟儿在长平面前一惯表现得谦和有礼,即使当此怪异情形也不肯大惊小怪。 这一年中,她已经与长平成为了知己挚,尤其从姑姑哲哲死后,她在宮里就更加孤独,除了长平,更没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因此虽觉长平妆扮怪异,举止出格,却也不肯见责,故作平静地道:"公主多礼了。"绝口不问礼物是什么。除了尊重长平的意思外,也是因为她明知道长平在对她卖关子,而她偏偏不要接招。 长平倒也不介意,端坐在⻩花梨嵌楠木瘿大椅上,用谈茶参禅一样平静的口吻说:"我知道太后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皇上亲政,可是要想实现这目的,就必须先除去拦路大患摄政王。" "你说什么?"大⽟儿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或者是自己的汉语尚未臻化境,沟通上出了问题,她迟疑地问,"你刚才说要除去谁?什么王?" "摄政王,十四皇叔,义皇⽗,多尔衮,你的丈夫!"长平一字一句,明确无误地再三确定目标人物的⾝份。 大⽟儿这回听清楚了,可她仍然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強迫自己冷静,不要失了仪态,仍然保持着一个太后应有的居⾼临下的态度,庄严地问:"你是说皇阿玛王吗?你想除去他?为什么?用什么方法?"她的潜台词是,你一个前明废公主,有什么本事除去当朝摄政王?这岂非痴人说梦,螳臂当车? "这不重要。"长平居然在微笑,"为什么杀他,怎么杀,这些都是我的事,对你而言,我的理由和方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对你有好处。" "你到底在说什么?"大⽟儿终于焦躁起来,"他是我丈夫!" "他同时也是很多人的丈夫。"长平提醒,"他在睿亲王府里另有福晋,而这次围猎山海关,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狩猎,而是亲。" "亲?"大⽟儿半信半疑。多尔衮的好『⾊』她是深知的,睿亲王府里的美姬妾侍不下百数,即便大婚之后,摄政王也是隔三岔五地就要以议政为名回府厮混,并且最近又从民间搜罗了更多的美女做侍婢。大⽟儿不是不知道,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能与多尔衮将恩爱夫的⽇子维持到老便已心満意⾜。可是这大明公主居然说他又要娶亲了,什么人这么紧要,竟要劳摄政王大驾长途远行,秘密亲?他看中了谁,管她是人家的女儿也好,老婆也好,收进府里就是了,连侄儿媳『妇』、肃亲王豪格的福晋他都娶了,难道还会忌惮别人吗? 长平看到大⽟儿脸上晴不定,略顿一顿,将话说得更清楚明⽩一些:"今年舂天,摄政王亲自致函朝鲜国王,求聘朝鲜国公主为,这次以行猎为名远赴山海关,就是特地亲去的。我接到消息说,他们如今已经在连山设立行宮,洞房花烛,山盟海誓了。" 什么?娶朝鲜公主?竟然不等回京就洞房了,这么急!大⽟儿妒火中烧,几不曾破口大骂。然而她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太后,在最初的妒忌之后,她最先反应到的便是权力。多尔衮娶朝鲜公主,这可不仅仅是一宗风流情案,而更是一项政治举措。山盟海誓,是什么盟?什么誓?恐怕决非寻常儿女的卿卿我我吧? 多尔衮将这次娶进行得如此急切,更如此机密,难道仅仅是为了怕自己吃醋吗?他本不知道那位朝鲜公主面长面短,却要远行千里前往亲,难道只因为好『⾊』?天下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而除了女人之外,还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更加萦怀? 是皇权!可以比女『⾊』更让多尔衮在意的,只有皇权。他一次又一次,与皇帝的位置擦肩而过,先输给了皇太极,后来又让给了福临,如今做了太上皇,更注定从此与帝位无缘了。他怎么会甘心?多尔衮曾经说过,他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与自己"称王称后,坐拥天下"。娶自己是为了实现这诺言,可是只能实现一半,而注定要失去另一半。也许,早在他对自己明媒正娶的那一天起便开始后悔了;更也许,他娶自己只是一个缓兵之计,或者是对自己的一种补偿,而本没有打算让出皇位;"称王称后"并不是"坐拥天下"的结果,便只能是"坐拥天下"的前奏。所以,在结缡一年之后,他便开始了新的计划,修书向朝鲜公主求婚,然后再让朝鲜以盟国姻亲之名具表劝进,拥他为帝,那便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他自己不好意思提出做皇帝,也不好意思要文武大臣明⽩说出这大逆不道之语,便要假盟国之口代达己意,同时威胁当朝,这真是天⾐无的一招妙棋! 大⽟儿以自己对多尔衮的了解,在瞬息间已经算出了他所有的步骤,可是,她却没有阻挡之法。她几乎是带着求助的口吻问长平:"那样,我能怎么办呢?" 长平仍然云淡风轻地微笑着,用聊天般的口吻说道:"所以我已决意替太后剪除心腹大患,当作送给太后的大礼。" 大⽟儿这时候已经有几分相信,却仍不能清楚。她了解多尔衮,所以会清楚地猜出多尔衮的做法与计划;可是她不了解长平,她完全想不出长平此刻到底站在一个什么样的立场,下了一步什么棋,她的目的是什么,又到底做了些什么。她努力庒抑着『』的心情问:"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既然执意要送我这样一份大礼,不妨把条件说出来吧,你到底要换什么?" 长平微微一笑,眼睛望向佛台上崇祯皇帝的牌位,泪光闪现,一字一顿:"换我女儿的一世婚姻,以及我大明的半壁江山。" 大⽟儿一惊,问道:"难道你想让我把紫噤城还给你?" 长平道:"你当然不肯这么做,我也不会这么要求。这紫噤城我也住了这些年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我眼看着⽗亲做皇上,眼看着⽗皇怎么样惊惶失措地失去了它,我看着周皇后袁贵妃她们死在我面前,我的小妹妹昭仁还那么小,竟然被我⽗亲一剑砍死了。我⽗皇在砍断我臂膀前曾经说过一句话:你惟一的过错,就是不该生在帝王家。生为公主是我的幸事,也是我最大的不幸,我没有别的选择。⽗皇死在万寿山,他没能保住他的紫噤城,死不瞑目。可这是他的命,也是大明的命运,大明注定要在我⽗皇这一代灭亡,可是我生为大明的公主,我只得为大明的延续尽一分力,即使不可为也须为之,总得尽到最后一分心。" 大⽟儿道:"可是一个聪明人是不会与天做对的,既然你也知道大明并非亡于我満清,而是亡于天意,又何必強求呢?" 长平笑道:"大明非亡于清,乃亡于顺,太后忘了吗,是李自成的大顺军先杀进紫噤城,『』死我⽗皇,夺了我江山的。" 大⽟儿夷然道:"可是他也没能做得成皇上,紫噤城注定不属于他,皇位于他只是南柯一梦罢了。" 长平叹道:"李自成出⾝草莽,虽有雄才伟略,帝王之相,却终究运蹇命薄,配不上紫噤城的贵气。虽然我大明气数已尽,上天假大顺之手灭我明朝,可这紫噤城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住得惯坐得稳的,李自成虽然进了紫噤城,但他只是过客,不是主人。所以他气不过,一把火烧了宮殿,重新回陕西称王去了。" 大⽟儿道:"他早已死在湖北通山县的九宮山了。" 长平道:"这个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我知道他不是那么容易被你们抓到的,也不会那么容易死。他命中注定有八十一年寿,就决不会少活一个时辰。只要别一心想着做皇上,总还可以保得一世安康富⾜。" 大⽟儿心里一惊,不由又信了几分。自李闯兵败西逃后,各地先后传出发现李贼尸首的传言,朝廷每每派人查核,均无定论。其中传得最盛的一次,是说李自成带领十八精骑避⼊江西界九宮山中,与当地山民冲突相搏,被『』刀砍死。后来朝廷也派人过去查验尸⾝,可是尸首已经被劈得『』七八糟,而且糜烂腐朽,不能辨认,当时就有人说这未必是李贼的真⾝,只怕本人早已逃脫,而且他劫走的那些金银珠宝也都不知所踪,说不定是他携了去躲在什么山深海外做神仙去了。果然不久便有人说是在什么山什么岛见过某人,形容其神貌,颇像李自成,朝廷也曾想发兵征讨,但因无实据,也因不愿自『』军心,只得做罢。这件事在大⽟儿心中盘桓已久,如今听长平说李自成未死,暗暗心惊,勉強说道:"那李闯纵然不死,气数已尽,倘若他想奋其余力与我大清为敌,怕不是螳壁挡车?" 长平点头道:"李自成的确不是紫噤城的真正主人。他自己原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在旗兵⼊京前就早早地放火烧了武英殿,奔去陕西了。" "李自成知道自己会输?"大⽟儿又将信将疑起来,"那他又废力打进京北来做什么?依公主说,什么人才配做紫噤城的真正主人?" 长平微微一笑:"这就要从我朝开国功臣刘伯韫说起了。太后以为李自成一介草莽,怎么会突发奇想做皇帝的?" "这里又关着刘伯韫什么事?"大⽟儿更奇,"难不成是那刘伯韫托梦给李自成,让他做闯王的?" "虽不是托梦,也差不多了。"长平又斟了一杯茶,侃侃而谈,"听说那李自成小时候,最喜打鸟。有一次他在林子中见到两只老燕子围着自己的窝打转儿,拍着翅膀惊惶鸣叫,既不肯飞走,也不敢飞近。一时好奇,便爬到树上去看个究竟,原来是有只蛇盘旋在燕窝里,而小燕子被盘在那蛇中间,正冲着老燕子啼叫求救呢。李自成同鸟做对那么多年,偏偏那⽇却善心大动,不顾危险,觑个准伸手进去猛地钳住那蛇七寸处,将它拎出燕窝摔在树下,不料却随手带出一卷书来,原来便是刘伯韫的《透天机》。书上说大儒刘伯韫昔年游于华山,曾经遇到一位道士,向他面授天机,直说得天花『』缀,刘伯韫当下撕下袍襟做纸,刺破手指当墨,边听边记,苦于老道说得太快,只记得个浮⽪潦草。可是便是这断章取义,一鳞半爪,也⾜以教他辅佐我先祖皇帝朱元璋建成大业的了。李自成得了这书,自此通晓天机,推算出自己有皇帝命,便再不肯甘于平淡,遂揭竿而起,招兵买马,成立了大顺军。" 大⽟儿将信将疑,问道:"这些玄说奇谈,无非是草蔻起兵时用来愚昧百姓虚张声势的招幌罢了,如何可以全信?果真那李自成得窥天机,有皇帝命,又为何会败于我大清呢?" 长平叹道:"起初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据那李自成说自己虽有皇帝命,却毕竟出⾝寒微,不能胜任紫噤城的主人。他起兵聚义,本意并不是要夺取皇位,而只想与我⽗皇议割西北,分国而王;当年他兵临城下,已经胜券在握,却仍然命监军杜公公缒城⼊见,要与⽗皇谈判分地。可是⽗皇优柔寡断,贻误良机,而大顺军士气昂,已经不能控制,终于破城而⼊,『』得我⽗皇自缢。李自成说这本来不是他的初衷,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只有求我原谅,希望我答允嫁他为,共同坐镇紫噤城。" 李自成⼊京之后久久不肯登基的事原是大⽟儿早已尽知的,今天才知道原因所在,倒有几分感慨,便对长平的话又多了三分信任,叹道:"难怪当年李自成夺了皇宮后,却迟迟不肯登基为帝,原来是等你答应做他的皇后。倘若果真如此,倒也的确是安抚民心的一招良策。" 长平道:"那时我年纪小,又正在愤恨难当之际,怎么都不肯相信他的鬼话,以为不过是哄我上当的谎言,决不答应。他耐心很好,说我一天不答应,他便等我一天,决不称王;不然,他就是登了基,也坐不长。" 大⽟儿问道:"可是后来他为什么还是立了自己的原配为皇后呢?是你一直不肯答应他吗?" 长平叹道:"按照他透『露』的天机,倘若当⽇我应了他,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兵败烧宮了,摄政王又怎能打得进来?若说摄政王,也堪称一代枭雄,与李自成不相上下。是他率领清军⼊关,是第一个走进紫噤城,⼊主武英殿的人。可是他这辈子注定与帝位无缘,尽管文功武德超群出众,却屡屡与帝位在一步之遥擦肩而过,这就是命。他注定做不了紫噤城的主人。我⽗皇是接继兄长的位子做皇上的,他没能做得长;摄政王若是接继太宗皇上的位子,也注定是做不长的。这便是我当初苦劝皇上应当为太后大婚欣喜庆幸的原因,因为我知道,天下注定不是摄政王的,除非他做了太上皇,先名正言顺,方顺理成章。" 名正言顺,而后顺理成章。大⽟儿暗暗心惊,福临原本不是皇太极的嫡子,而是她与多尔衮偷情所生,长平说名正言顺,似乎是暗示自己嫁给多尔衮便可使福临顺理成章成为多尔衮的儿子,以正⽗子之名。可是这样隐密的事,长平又从何得知的呢?难道果然有一本《透天机》,而自己和多尔衮的姻缘也在书中早有记载?可是如果照长平所说的,多尔衮不是真命天子,那么⾝为他亲生儿子的福临会是吗?大⽟儿心旌动摇,勉強笑道:"那么依公主看来,我皇儿可保得住江山永固?" 长平道:"乾坤以有亲可久,君子以厚德载物。皇上若想在紫噤城长住久安,须得集合所有的力量,集中各路皇脉帝气,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 大⽟儿只觉长平每一句话都似有千钧重,由不得她不相信,遂诚心问道:"请问公主,何谓帝气?" 长平微微一笑,不做解释,却忽然谈起历史来:"当年第一个在京北建都的皇族是金,海陵王完颜亮暴政強权,继帝完颜雍更是为人多疑,机关百出,手段残酷。即便如此,金朝占据燕京也仅有62年,终被蒙古所灭。" 提起成吉思汗的辉煌业绩来,大⽟儿由不得将微微一,昂头微笑道:"原来公主对于家祖先的故事也很悉。这京北城,早在五百年前已经属我蒙古所有,如今我可谓故地重游,不知这算不算公主所说的帝气?" 长平点头叹道:"太后如果是男儿⾝,必为一代明主。奈何差错,惟有辅政之缘,却无掌国之份。太后之子,贵为皇裔,禀承上天眷宠,但却不是独一无二的天子。" 大⽟儿然变『⾊』:"天无二⽇,国无二君。我儿不是惟一天子,难道还有什么人敢于分庭抗礼、与⽇争辉不成?"长平微笑不语。而大语儿一言问出,也已明⽩了:南明皇室犹在,又怎么能说大清一统天下?顺治,的确不是惟一的天子。她不得不放下姿态,恭谨求教:"依公主看来,我祖上何以不能久居大都?" 大都是蒙古建都京北后改称,当大⽟儿提及祖先成就时,不由自主地沿用了这一蒙古历史上最辉煌时期对京北的称呼。在她內心深处,其实是认为蒙古⾼于満洲,紫噤城真正的帝脉应该是属于蒙古而非満清的。只恨,自己不是男人! 在大⽟儿的內心深处,其实是从来瞧不起男人的,瞧不起皇太极,瞧不起多尔衮,甚至瞧不起自己的亲生儿子福临。无奈只有男人才可以服征天下,而她,就只能服征男人——而这一点最隐秘的心思,无疑是被公主看穿了。她不噤暗暗筹划,若有所思,表面上却努力做到不动声『⾊』。 而长平似乎并无察觉,依然毫无保留地侃侃而谈:"蒙古以力夺京,废弃金中都而建元大都,然而漠古上都未废,两都并存,争战频仍,互不承认——自己的部落尚不能统一,何以服天下?因此百年之后,终归还政汉人,退走中原。我大明太祖皇帝一统天下,臣服九洲。因而,大明与蒙古的恩怨可谓久矣。" 大⽟儿昂然道:"二百年前,你明朝灭我蒙古,二百年后,复灭于大清,可见这紫噤城之于大清虽是以力夺京,而于我蒙古,却是完璧归赵。我儿为帝,当之无愧。" 长平头摇道:"太后所言虽是,然而也正由此可见,汉、満、蒙,俱各拥有江山一脉,帝气之宗,却都没有十成把握。除非能将三支帝气合而为一,方可保江山永固。当今皇上为満蒙后裔,已集中三分之二;而我大明帝气虽在強弩之末,却⾜可分庭抗礼,纵不能卷土重来,亦⾜使江山变『⾊』。" 这一点,大⽟儿却是不能不承认的。也许南明朝廷未有实力向大清讨还江山,然而持续争战下去,必然会⽇渐削弱大清元气,未必不有人趁虚而⼊,鱼翁得利。这就像元朝"两都夺政",致使朱元彰起义成功;而崇祯与李自成自相残杀,方使清军得以⼊关一样。历史,从来都是重复的。 然而她还有一些不能肯定不愿相信的事,关于皇位,关于宗室,岂是长平三言两语可以定评?遂问:"既然刘伯韫得到《透天机》而辅佐大明立国,大明又何以不能久长?难道《透天机》没有教会大明皇帝江山永固的秘诀?" 她的语气里其实是有一点点讽刺的,然而长平不以为忤,仍然平静地回答:"大明得窥天机而坐天下,可是却在不慎间遗失了两样东西,致使天下不能久长。" 大⽟儿不由问:"哪两样东西?" "一样就是《透天机》,在刘伯韫死后就遗失了,二百年后方为李自成所得;二是昔年元顺帝败退之际,曾私携传国⽟玺"制诰之宝"潜⼊大漠,致使⽟玺湮没,同样二百余年不见于世。我大明朝曾挖地三尺,搜求四方,终究不能寻得此宝,因此大明朝虽然昌盛,却一直是没有⽟玺的朝廷,也是没有⽟玺的皇帝,终究算不得真命天子。" 大⽟儿一惊猛醒,点头道:"这个我是听说过的,那⽟玺后来流落草原,辗转被察哈尔部所得,察哈尔归顺后献与先皇。俗云"得宝者得天下",先皇也正因此宝而有意问鼎中原,一统天下。"她说出这一句,不噤忽发奇想:这过程,多么像李自成偶得《透天机》因而窥天下?倘若皇太极因为得到了"制诰之宝"而自认真命天子,李自成当然也可以因为得到了《透天机》而有理由废帝自立。多么巧合,《透天机》与"制诰之宝"竟同时重现人间,却偏偏又不能为一人所得。上苍,终究不愿意把所有的福荫都集于一人之⾝。她不噤再一次想,历史,尤其是帝王史,从来都是在重复过去,没有什么故事是新鲜的。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天机! 到这时,大⽟儿对于长平已是心悦诚服,不噤诚心诚意地道:"昔曹孟德煮酒论英雄,曾向刘玄德道:今天下之英雄,惟使君与『』尔。如今你我烹茶说帝脉,我虽不才,也不噤要说一句:这紫噤城里,公主确是我博尔济吉特的惟一知己。然而请教公主,当今天下,皇家帝气应分几路?又如何可以合而为一?" 长平道:"这紫噤城不属于我⽗皇,不属于李自成,也不属于多尔衮,自然更不属于你和我。然而,他们和我们却是人中龙凤,是这天下间最有帝气的凤『⽑』麟角。倘若将这所有的帝气都集中起来,使皇脉骨⾎集于一人之⾝,那么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必当长寿安康,至少可以保得紫噤城三百年安宁。" 大⽟儿心中暗暗计算,福临为多尔衮与自己所生,他自然可以代表満蒙两族最⾼贵的⾎统,至于崇祯皇帝的⾎脉,八成便指长平公主自己,可是李自成的骨⾎又指什么呢?因笑道:"天机玄妙,非我辈凡俗可以了解,还请公主说得明⽩。" 长平道:"这便是我要送给太后的第二项大礼,却也是我要太后还情的条件,还望太后答应了我,才好明言。" 既是换的礼物,又是换的目标,这却是怎么回事?大⽟儿见长平正谈得畅快,却又忽然转移话题,神龙见首不见尾,左右猜解不开,笑道:"你左一件大礼,右一件大礼,可是每样礼都说得这样古怪,叫我真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呢。" 长平并不回答她的话,却指着桌上的茶壶问:"太后见过这种茶壶么?" 大⽟儿看了一眼,不在意地说:"你从前说过,这种⽟瓷茶具来自耀州,釉面光洁如⽟。的确很精致的。" 长平笑道:"太后赐过我许多礼物,我无以回报,就将这套茶具作为还礼,送给太后吧,也就是第三件礼物了。" 大⽟儿一愣,听长平先前两件礼物说得那样玄妙,而这第三件礼物却如此微薄普通,猜想断不会无缘无故送她一把茶壶,这壶中必有古怪,遂拿过来反复端详,也没什么特别,又斟了一杯茶到杯中,方举起。长平急忙阻拦:"太后不可。"太⽟儿变『⾊』道:"怎么?" 长平道:"茶里有毒。" 大⽟儿豁然掷了杯站起⾝:"你要毒死我?" 长平笑道:"我若想对太后不利,早已下手,还用等到今天么?有毒的茶,是给我自己喝的;斟在太后杯里的茶,是好好儿的西湖龙井,决没有错。" 大⽟儿若有所悟,拿起壶来将壶中⽔尽皆倒出,反复端详,因见壶盖上有个气孔,便又将手指按住那孔翻转壶⾝,果然又倒出一股⽔来。 长平笑道:"太后果然冰雪聪明。这叫做双响壶,正是陕西耀县的特产,原是李自成送我的礼物,今转送太后。壶中原有两股⽔道,平常倒茶时出来的是外壶里的⽔,若是倒茶时用手指堵住气孔,就可以将內壶中的⽔倒出。摄政王洞房花烛夜喝的喜酒,可也是从这样的一把壶中倒出来的呢。" 大⽟儿闻言大惊,到这时候,再冷静也不噤然变『⾊』:"你派人在摄政王的酒里下了毒?你口口声声说要除去摄政王,原来是给王爷的酒里下毒?" 长平淡然道:"倘非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可以确保摄政王不与皇上争夺帝位呢?" 大⽟儿悲痛莫名,愤然道:"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丈夫,谁若于他不利,我必千万万剐为他报仇。你这样做,难道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长平笑道:"我知道太后必会为摄政王报仇,所以早已自我裁决,不劳太后动手。"话未说完,忽然一口鲜⾎噴出,脸『⾊』转为惨⽩。 大⽟儿知她所言非虚,茶中果然有毒,而长平已然毒发,不噤惊骇莫名,喃喃道:"你何苦这样做?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 长平息道:"我便不死,难道太后会饶过我吗?我既深知太后心思,又害死太后最心爱的人,太后若不杀我,怎会心安?我替太后除却心腹大患,这是我送给太后的一份大礼,太后就是不想领我的情,怕也是不行的了。" 大⽟儿心惊意动,这半晌风起云涌,瞬息间不知发生了多少变化,虽然不见刀,却远比千军万马厮杀疆场更叫她惊心动魄。眼看着长平气息渐微,成一处,想到这些⽇子里两人情投意合,无话不谈,不噤颇觉感伤,也着实佩服长平心思细密,似乎早在谈话之先已经算准每一件事,甚至提前喝下有毒的茶⽔来求自己答应她最后一个心愿,如此敢作敢为,不留余地,的确世间罕见。其实她即将毒发⾝亡,自己接不接受她的条件都已经没太大分别,便是答应了她又如何?左右又无人听见。遂慷慨答道:"好,不论你要求的条件是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长平忽然挣扎站起,向着大⽟儿施礼道:"长平先在此谢过了。"想是行动得急了,一缕鲜⾎自她边沁出,一句话未说完,⾝子已连晃两晃。 大⽟儿忙将她扶住坐好,诚切说:"不必多礼,你有话尽管说出来吧。" 长平气吁吁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今天所请,原是一个不情之请——不求太后看在我的面上,只求太后遵从天意——倘若我女儿他⽇⼊宮为妃,且生了儿子,希望太后立他为帝。" 大⽟儿一愣,重复道:"你女儿?"脑海里忽然浮起小公主香浮精致的眉眼,那孩子离奇出宮原是她早听说的,那时正值哲哲太后病殁,宮中大办丧事,值卫多有疏忽,神武门任人进出,形同虚设,长平说是女儿患了天花,不敢耽搁,连夜送出去治病。大⽟儿虽是不信,也悄悄儿地派人出宮查过,却没半点线索,又加上诸事『』劳,便将这件事暂时搁起,今听长平重新提起,便知必有蹊跷。让一个⺟亲做出骨⾁分离的决定,是比壮士断腕更为艰难的吧?大⽟儿原也猜测过长平如此安排必有谋图,却再也没想过竟是打着这般主意,诧道,"你不是说香浮是得天花出宮了?原来是想让她换个⾝份再重新进宮,还要我儿立她为妃。这怎么可以?我大清皇室怎可娶汉人女子为妃?又怎么可能立汉妃的儿子为太子?" 长平此时气息渐微,却仍勉力说道:"満蒙通婚,原是你们世世代代的风习,⾎统一说,不过是蒙骗天下人的。果然要⾎统纯粹,那也不必联姻了。皇上是努尔哈⾚与成吉思汗的后代,⾎统⾼贵;香浮的⾝上,却有大明与大顺的两朝骨⾎,也是尊荣无比;那李自成其实并非我汉人子民,李原是西夏的国姓。倘若香浮嫁了皇上,便是集合了満、蒙、汉、西夏四股力量,使天下所有的皇家帝气合为一体,集鳌⾜四极为一柱擎天,可保江山永固。则我⽗皇在地下,也当瞑目。我已算出,当今皇上会有十年的帝运,十年之后,若一切如我所说,则请太后作主,顺应天意,将皇位传给圣上与我女儿的后代。" 大⽟儿大惊,问道:"宮中从来没人知道香浮的生⽗是谁,原来她竟是你与李自成所生。那李自成与你有杀⽗之仇,你方才也说他曾向你求聘,你百般不允,原来却私下里委⾝于他,这岂非…岂非…" 说到"杀⽗之仇"四个字,大⽟儿忽然想起建宁的⺟亲绮蕾来。绮蕾是皇太极⾎洗察哈尔部的战利品,她的⼊宮,正是为了报复皇太极的杀⽗之仇而意图行刺。难道这长平公主与李自成的孽缘也是如出一辙?绮蕾临终之前,曾将建宁托与自己照顾,然后便自缢而死,如今,长平竟又将这一幕在雨花阁重演。只是那绮蕾临死之前,有意换上了仙家打扮,表明不恋尘缘;而今长平仰『药』自尽,却是改装还俗,穿上了大明皇后的盛装。绮蕾与长平,不同民族,不同⾝世,然而行事却一般神秘不可测,这里面,又孕涵着怎样的天机?大⽟儿一时浮想联翩,连说了两遍"岂非",却终究未能说下去。 长平不知是害羞还是回光返照,双颊泛起晕红,着气说:"李自成几次向我求聘,我想他若不能立我为后便不能登基称帝,不能成为紫噤城主人,那是巴不得的事,因此死也不从。战事一天天『』紧,终于他大败而归,自知回天无力,到底不甘心,匆匆在武英殿登了基,立了原配⾼夫人做皇后,又放火烧焚宮殿。临走之前,他闯进我的寝殿说,不管怎么样,也要做一天我的丈夫,死也不冤。当时所有的人都忙着去扑火,寝殿里只留下我一个,竟然被他,被他…"长平说到这里,又吐了一口⾎,息起来。 大⽟儿只觉匪夷所思,顺治只有十年帝运的预言令她既惊且怒,却又似被这话噤住,不能发作。眼看着长平越来越萎顿,有心搀扶一把,却像中了魔咒般,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 长平顾自了半晌,接着说道:"我委⾝于贼,早该杀⾝殉⽗,以全名节。可是,我是大明惟一留在紫噤城里的皇族⾎脉,⽗皇曾经赐我一剑,可我命不该绝,竟然被贼逆所救,这是天意;我怀了杀⽗仇人的⾎⾁,这也是天意。人人都说当今紫噤城是大明的坟墓,却是大清的襁褓。可他们不知道,香浮才是紫噤城易主后接的第一个生新命。天意要这孩子降生在紫噤城,她注定要做紫噤城的主人,让大明的最后一点骨⾎永远地留在紫噤城。为了这个孩子,我必须先保住我这条命,为她铺好前途;可是现在,有太后帮我看着她成长,我也就可以卸去重担,含笑九泉了。这也就是我刚才说的送给太后的第二件大礼,求太后照料她一生平安。" 紫噤城,大明的坟墓,大清的襁褓,而它来的第一个生命,却是大顺王李自成的女儿! 这究竟是一笔孽债,还是一旨天机? 大⽟儿颤栗着,她几乎已经要被长平说服,却努力地不愿被说服:"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明⽩,如果你想保住大明⾎脉,为什么不去投靠南明,那里不是你们明朝的余部吗?" 长平惨笑着,却仍带着一股不屈的傲气道:"大明的在紫噤城,那些人虽然接二连三建立了几个南明权政,可他们不是帝王正宗,成不了大气。什么弘光、绍武、永历,又是什么福王、唐王、鲁王、桂王,这就和李自成在西安建的大顺朝,你们在盛京建的大清朝是一样的,没有住进紫噤城里,怎么好算是真命天子?紫噤城是有灵『』的,它会自己选择它的主人,它的主人,必须拥有真正的帝王⾎脉,集中了天下最优秀最⾼贵的人的骨⾎精神,才可以真正拥有紫噤城的至⾼权力,使它长治久安。" 大⽟儿道:"虽然如此,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如果你想让女儿幸福,有多少条路可以走,为什么偏要选择以死要胁?你常说:从来茶道七分満,留得三分是余情。你自己,又为什么这样不留余地?" 长平的目光已经『』离,却仍吁吁地喃喃着:"⽗皇说我惟一的过错,便是生在帝王家。可这是没得选择的。我是帝王的女儿,必须维持一个帝女的尊严和责任。香浮也一样,她也是生在帝王家,有注定的路要走,没得选择。太后,难道可以例外吗?" 大⽟儿看着平生第一知己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香消⽟殒,不噤想象千里之外的爱人也是这样挣扎在生死边缘,心下又是疼痛又是愤怒,不噤流泪道:"可是你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承诺,倘若我不接受你的条件,你又如何?你说你害了摄政王,你可知道他是我这一生中最爱的人?我怎么可能帮助一个害死我丈夫的仇人的女儿?你把女儿托付给我,就不怕我反而对她不利、用她向你报复吗?" 长平面『⾊』如雪,声音渐渐微弱,却仍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说:"嘉定三屠,扬州十⽇,多尔衮欠我大明子民的『』命何止千万?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恨他,却不会亲手取他的命。我给他下的不是剧毒,只要你马上派太医赶去喀喇城,还来得及救他,那就不用受我的礼,也不必答应我的话。我留下他的命,给上天来抉择,如果天意让他活下去,又或是我女儿没能生下儿子,那便是大明再无生存之理,我死而无怨。否则,请太后顺应天意,体恤故人,容我女儿在紫噤城立⾜,让明清两代的⾎脉流传下去,永照⽇月…"她倒在茶案下,气尽力竭,眼睛半开半阖,神智已经渐渐走远,却仍喃喃着重复最后一句话,"香浮,妈会看着你,保佑你的。" 大⽟儿早已看得呆了。她眼前看到的是长平,心中想着的却是多尔衮,此刻长平死得有多么惨,他⽇多尔衮便会死得有多么惨。长平说,如果自己此时派太医赶去喀喇城,还赶得及救多尔衮的命。自己要不要去救? 要,当然要。从十二岁到现在,她爱了多尔衮二十几年,除了多尔衮之外,从没爱过第二个人。她并不是一个守⾝如⽟忠贞不二的烈女,除了皇太极和多尔衮之外,她的生命中还出现过许许多多的男人,甚至连洪承畴也是她一度的⼊幕之宾。可是,真正走进她心里,让她痛彻心肺爱过的,却只有多尔衮!此时他命在危殆,她怎能不救他? 不,她当然不要救。他竟瞒着她去喀喇娶什么朝鲜公主,谋图儿子福临的帝位。倘若让他长命百岁,还有自己与儿子的活路吗?况且,并不是自己要害他的,是长平公主。长平是大明的公主,是通玄的禅师,她说过每个生于帝王家的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如果自己可以救他的命,那么也可以救长平公主的命,可是她不会救,因为她要替他、替她的丈夫、替大清摄政王报仇,长平的死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他们冤冤相报,已经自相了断了。大清摄政王死于大明公主之手,这便是他不能抗拒的命运。 大⽟儿站起⾝,跨过长平公主的⾝体,拉开雨花阁的门平静地走了出去。建福花园的风里有一股萧索的杀气,在大清皇太后的⾝后卷起漫天落叶,打着旋儿,追着她的脚步飞了好远,好远…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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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烟花后宫(大清后最后的贞节牌绣花鞋子梅花情人的下午茶通灵今世未了情如念离魂两生·花寻找张爱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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