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在线阅读由刘震云提供
|
|
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句顶一万句 作者:刘震云 | 书号:39158 时间:2017/9/5 字数:8030 |
上一章 第六章 下一章 ( → ) | |
杨百顺的弟弟杨百利,在“延津新学”仅仅上了半年,就退了学。杨百利退学不是因为杨百利出了差错,像在老汪的私塾学《论语》一样,读书不专心,调⽪捣蛋,被人开除了;读书他肯定不专心,但小韩的新学并不开除读书不专心的人,课堂上不专心没啥,只要小韩来讲话你专心就成了;退学是因为县长小韩出了问题。小韩出问题并不在“延津新学”上,而是因为这年秋天,河南的长省老费到⻩河以北巡视,转到了延津县,小韩陪了他一天,小嘴不停,把老费惹恼了。老费是福建人,他爹打小是个哑巴;由于他爹是哑巴,老费小时候,家里话就少;养成习惯,老费长大话也不多。老费认为,世上有用的话,一天不超过十句。但到了延津,一天下来,老费没说什么,小韩说了三千多句。由于小韩多话。老费又知道他下车伊始,在延津办了个“延津新学”新学开办半年,小韩到新学演讲六十二场,平均三天一场。小韩沾沾自喜,把这些都当政绩向老费作了汇报。因延津归新乡专署管,陪同老费巡视的还有新乡的专员老耿。老费在延津没说什么,第二天回到新乡,老耿陪他吃中饭,边吃,边说这次的巡视。当时新乡下辖八县,老费转了五县,说到其他四县,老费没说什么,说到延津,老费皱了皱眉:“那个县长小韩,是谁弄来的?” 这个县长小韩,就是新乡专署专员老耿弄来的;小韩他爹,是老耿在⽇本名古屋商政专科学校留学时的同班同学。但老耿已看出老费不喜小韩,便说:“正常遴选上来的,正常遴选上来的。” 老费: “老耿呀,我也不懂,他小嘴不停,是做县长的材料吗?治大国如烹小鲜,五十年固守一句话就不错了;他半年讲了六十二场话,他都说些啥?” 老耿吓出一头汗,忙说: “他没说啥,他没说啥。” 老费: “料他也说不了啥。一个生学娃,能说啥?他说啥没啥,只是这爱说,就让人厌倦。” 又说: “他爱说没啥,又误人弟子,教娃们去说。事就大了。是要把全县的人都变成小嘴不停吗?族人皆小嘴不停,述而不作,接着就天下大了。” 老耿忙说: “我回头说他。我回头说他。” 老费正⾊: “江山易改,本难移,他都快三十的人了,不是个娃,能说回来吗?我看是说不回来,也许你老耿本事大,能把他说回来。” 老耿擦着头上的汗: “我也说不回来,我也说不回来。” 老费回郑州第二天,老耿就把小韩给撤了。其实老耿对长省老费对说话的看法,并不苟同,况且,人说话多少,和能否当县长是两回事。何况诲人不倦,有教无类,也是圣人的意思。小韩虽爱说,但没动,顶多像他的前任老胡爱做木匠活一样,是种个人癖,恰恰是述而不作,坏不了什么大事。但他看长省老费认了真,怕由小韩牵涉到自己,还是毅然决然,撤了小韩。小韩来延津时一番壮志,没想到歪嘴骡子卖了个驴价钱,吃了嘴上的亏,大半年工夫就得草草收兵。闻到消息。他急如星火赶到新乡,找到老耿,还有些倔強和不服:“叔,凭啥撤我的县长?我错在哪儿了?你们讲理不讲理?” 接着就开始与老耿讲理,从欧洲诸強讲起,又说到国美,又扯到⽇本的明治维新,说些开办新学的好处。小韩不讲理老耿还有些同情他,他一讲理,老耿又觉得撤他是对的。老耿止住他不停的小嘴:“贤侄,你说的没错,你讲的理也没错,错就错在,你生错了地方和年头。” 小韩一愣: “我应该生在欧洲、国美或⽇本?” 老耿: “不生在这些地方也行,生在国中,能和圣人生个前后脚,也不辜负你的才⼲。” 小韩: “我去学堂演讲,并不是为了教书,是为了救国救民…” 又要跟老耿理论。老耿皱了皱眉,再一次止住他:“我也不是让你去战国教书。恰恰是为了让你去救国救民。如何救国救民?放到战国,就你的材料,正好去当说客。说客不凭别的,就凭一张嘴。但他不是说给不懂事的娃儿们,是说给君王;说给娃儿们顶个球用。要管用还得说给管事的不是?你说得好,你⾝挂六国相印,也给老叔带些福气;一旦你说得不好,你的脑袋,咔嚓一声可就没了。贤侄,我想知道的是,大殿之上,此情此景,你能说得好吗?” 此情此景,小韩倒第一次被人给说住了,愣在了那里。 小韩离开延津回了唐山“延津新学”也寿终正寝。像当初老汪的私塾一样,徒儿们都作鸟兽散。众徒儿和杨百利由新学到县府政的愿望也随之破灭,老杨由县府政到⾖腐的理想也烟消云散。学校散了,杨百利本该重回杨家庄跟他爹做⾖腐,但他没有回去。没回去不单像杨百顺一样,讨厌他爹老杨和⾖腐,而是他在新学的半年中,结识了一个好朋友叫牛国兴。牛国兴是个大头,他爹是“延津铁冶场”的董事。杨百利和牛国兴本不同班,因两人都对“新学”和读书不感趣兴,爱和一帮孩子偷偷从教堂跑出去,用粘竿粘知了,用弹弓打鸟玩,成群结队,志同道合,渐渐混了。除了粘知了打鸟,两人“噴空”能“噴”到一起,相互又比跟其他孩子好些。所谓“噴空”是一句延津话,就是有影的事,没影的事,一个人无意中提起一个话头,另一个人接上去,你一言我一语,把整个事情搭起来。有时“噴”得好,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哪里去。这个“噴空”和小韩的演讲不同,小韩的演讲都是些大而无当的空话和废话,而“噴空”有具体的人和事,连在一起是一个生动的故事。除了小韩演讲,杨百利和牛国兴没上过整课,趁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偷偷跑出新学,或粘知了,或打鸟,或“噴空”小韩招的教师又都是些闷嘴葫芦,也管不住这些生学。一开始杨百利只会粘知了和打鸟,不会“噴空”还是牛国兴带他三个月,渐渐上了道。如牛国兴说,城里“鸿膳成”饭铺的厨子老魏,过去总在饭铺笑,近一个月来,老在饭铺唉声叹气,为啥?杨百利一开始不懂“噴空”会照常理答:老魏欠人家钱,或跟老婆⼲了仗。牛国兴马上就急了,因这原因大家都想得到,大家都想得到的,就不叫“噴空”急后,牛国兴会做示范,自问自答:还记得一个月前,城里来了个河北的戏班子吗?其中有一个旦角,老魏⼊了。戏在延津演了半个月,老魏场场不落。看着看着,魂被勾去了。戏班子又到封丘演,老魏又跟到封丘。光跟有啥用啊?还是想跟她成就好事。这天后半夜,老魏扒过戏院的后墙,来到戏台后⾝。看一前挂着旦角的戏装,以为睡到上的是旦角,悄悄凑上去,脫下子,掏出家伙就要攮人。没想到睡在上的不是旦角,是一看戏箱子的,过去是个武生。武生一阵拳打脚踢,把老魏的胳膊都打折了。老魏将胳膊蔵在袖子里。又不敢说。这些天老魏唉声叹气,原因就在这里。如果是前三个月,聊到这里就不错了,杨百利也就认了账。后三个月,杨百利渐渐上了道,会试探着说,要说魂勾,我听说不是这样,我听说老魏从小有夜游的⽑病,夜游了三十多年没事,据说上个月夜游时,游到了一个坟场里,出来一个⽩胡子老头。过去老魏也到过这个坟场,啥事没有,这次就钻出一个⽩胡子老头。⽩胡子老头趴到老魏耳边说了两句话,老魏点点头。从第二天起,老魏就常常叹息。有时一边炒菜,一边还伤心地落泪,泪都滴到了菜锅里。人问他⽩胡子老头说了什么,他也不说。杨百顺说完,牛国兴会奋兴地拍他肩膀:“噴”得好。接上去会说,那我就知道了“鸿膳成”的掌柜老吴,和俺爹是好朋友,他对俺爹说,一个厨子,天天在饭铺哭,晦气不晦气?本想赶他走,但没想到,饭铺的生意,倒比以前好了许多。好多人不是来吃饭,倒是来看老魏哭了。大家的魂,又被老魏勾去了…云云。事情说有影也有影,说没影也没影,但都比原来的事情有意思。“噴空”到趣处,牛国兴说:“我到茅房撒泡尿。” 杨百利本来没尿,也说: “我随你去。” 新学散了,杨百利本也不愿回杨家庄跟他爹做⾖腐,牛国兴也一下离不开杨百利。在世上能找到一个“噴空”的伙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人生有一知己⾜矣,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牛国兴便着他爹老牛,让杨百利进他爹的铁冶场当学徒。老牛被牛国兴不过,只好收下杨百利。老牛的铁冶场,说是一个铁冶场,无非是拢了十几个铁匠,在一起打制个柴刀、菜刀、铲子、镰刀、锄头、犁头、耧齿、耙齿、车角、饭铺用的火炉、商号用的铁门、打兔用的火铳等等,打制的家伙,和镇上老李的铁匠铺差不多,只不过比老李的铺面大些,人多些,是个场子。但杨百利在铁冶场学了半年徒,连个锅铲子都没学会打。他像在老汪的私塾和小韩的新学一样,心思本没用在正事上,整⽇还想着粘知了打鸟和“噴空”渐渐对粘知了打鸟也没了趣兴,心思都在“噴空”上。这倒对了牛国兴的心思。师傅看他也不是个打铁的材料,便让他烧火。他把火烧得半生不,连累师傅打出的柴刀,也半生不。师傅是个湖南人,看着手里的柴刀,着湖南口音感叹:“啥叫火候不到呢?这就叫火候不到。” 半年过后。铁冶场的人个个烦他。老牛看他实在不是个做事的材料,便要辞退他。老牛舍得他,牛国兴却舍不得他,摔了家里一个座钟。老牛:“我不是看他不长进,是怕时间长了,把你带坏了。” 牛国兴: “要说坏,我早已坏到了他前边。你让他走也行。反正他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老牛叹息一声,也是无奈,只好把杨百利从场里撇下,打发他到铁冶场门口看大门。这倒对了杨百利的心思,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噴空”牛国兴来,就与牛国兴“噴空”;牛国兴不来,也一个人在脑子里“噴空”看着是在看大门,脑子里却云山雾罩。进来一个人,会打断一次他的思路,他就焦急,接着就对进门的人没有好气,拦着这人,盘东问西,问个底掉,还不让进去。凡是进铁冶场大门的人,都在肚子里骂他。这倒应了当初瞎老贾给杨百利算命的话。 但看大门一个月后,杨百利和牛国兴闹翻了。闹翻了并不是因为“噴空”当然和“噴空”也有关系。杨百利本不会“噴空”“噴空”还是牛国兴带出来的,但“噴空”噴了大半年,杨百利已经出师了。杨百利在别的方面不用功,在“噴空”上却下心思。过去俩人“噴空”以牛国兴为主,杨百利只是个接话茬的,话头像河⽔一样,牛国兴想让它往哪里流,它就往哪里流。现在情况变了,杨百利也修了一条自己的沟渠,⽔到底往哪里流,还不一定呢。接着在话题上也产生了矛盾,过去是牛国兴独霸天下,他想说什么话题,就说什么话题,现在杨百利也会提出自己的话题。杨百利⽩天看大门,脑子里有这个空闲,晚上噴起空来,杨百利是有备而来,牛国兴是仓促上阵,噴着噴着,不管是在话题上或是话头往哪拐弯,杨百利渐渐还能占上风,牛国兴常常钻到杨百利的话套里。“噴空”时占了上风。不“噴空”时,有意无意之间,杨百利也想跟牛国兴平起平坐。“噴空”时占点便宜牛国兴没啥,但⽇常的一举一动,也要平分秋⾊,牛国兴心里就有了想法。啥叫主次颠倒呢?这就叫主次颠倒。啥叫忘恩负义呢?这就叫忘恩负义。渐渐跟杨百利“噴空”的心就慢了。但两人闹翻,还不是因为“噴空”而是因为一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大号叫邓秀芝,小名叫二妞。二妞她爹是“大魁商号”的掌柜老邓。说是“大魁商号”也就是县城东街一个杂货铺,卖些米、面、盐、酱、油、醋、火柴、灯罩、⿇绳、箩筐等杂物。二妞五短⾝材,绑着两⿇绳般的大辫子,只是面容还好,浓眉大眼,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在“延津新学”时,牛国兴和杨百利只顾粘知了打鸟和“噴空”了,没注意过这个二妞,相互之间没说过话。“延津新学”散了,一次牛国兴和二妞在街上遇见。二妞无意中看了牛国兴一眼,牛国兴便觉得二妞对自己有意。回来对杨百利“噴空”由看一眼噴起,噴回到“延津新学”两人如何往,一开始还有些羞羞答答。后来渐渐到了一起,直到亲了嘴还办了事。中间还有些晓风残月今夜酒醒何处的情形。杨百利知是一个“噴空”没大理他,牛国兴自己却认了真。但牛国兴胆小,不敢直接找二妞,写了一封信,开头是“秀芝吾妹如面…”云云,让杨百利给二妞。如果是半年前,牛国兴让杨百利⼲啥,杨百利就⼲啥,现在平分秋⾊了,杨百利就有些不乐意:“事都办了,咋还写信?” 又说: “你找她图个舒坦,我找她图个啥?” 牛国兴更看出杨百利是个⽩眼狼。但心里对二妞思念得紧,只好从口袋掏出五块钱,递给杨百利,杨百利接下钱,才接下这信。但三天之后,杨百利又觉得上了牛国兴的当。因他⽩天要在铁冶场看大门,送信只能是晚上。晚上在县城东街转了三天,没碰到二妞。三天之后牛国兴急了。说光在街上转有啥用,该夜里扒墙去她家呀。杨百利收了牛国兴的钱,又舍不得退给他,万般无奈,当晚便去了邓家。但他没敢贸然扒墙进去,先蹿到了房顶观察动静。找到二妞,须先找出二妞在家里的住处。老邓家是个四合院,院子里不点灯,黑暗之中,啥也看不清楚。各屋倒有人出进,但影影绰绰,一时也判不定谁是谁。倒是人进屋了,屋里有灯,人影映到窗户上,能大体看出邓家居住的分布。正房映出一个老头,戴着一顶瓜⽪帽,一个老婆婆,拿着线拐子在拐线,似是二妞的爹娘;东厢房有一男一女在斗嘴,一个孩子还在哭,似是二妞的哥嫂;剩下西厢房窗户上,就一个女人的影子在走来走去,大概就是二妞了。在房顶趴了三个时辰,杨百利的⾝子都趴⿇了,邓家的灯才一屋一屋息了。杨百利从屋顶溜下来,蹑手蹑脚。来到西厢房前,将牛国兴的信从门塞进去。本来要大功告成,西厢房也确是二妞的住房,但二妞三天前去了开封姑妈家,这也是杨百利三天见不到二妞的原因。二妞的小姨来老邓家串亲,临时住在了二妞屋里。小姨这两天拉肚子,刚睡下,腹內突然又来了,慌忙起⾝,要去茅房,猛地拉开门,头站一个黑影,双方都吓了一跳。二妞的小姨是个老姑娘,三十多岁还没嫁人,她以为是姐夫老邓夜里来拨她的门,占她的便宜。老邓过去见她,就爱说些风话。现在肚子正急,哪里是装神弄鬼的时候,扬手就是一巴掌,杨百利哎哟一声,倒在地上。邓家各屋的灯立马亮了。二妞她哥以为他是个贼,来偷杂货铺的东西,也是刚与老婆吵过嘴。没有好气,便将杨百利吊在院內的枣树上菗打。刚菗了两鞭子,杨百利就把真相供了出来。为证明跟自己无涉,还掏出了牛国兴的情书作证。老邓看了情书,倒把杨百利从枣树上放了下来。因为他跟铁冶场的老牛也认识,知是一帮孩子胡闹,倒没怎么追究。因为声张出去,对自家女儿也不好。等到第二天,牛国兴知道情况后,却大恼杨百利。恼杨百利不是说他把事情办砸了,影响了他和二妞的关系,而是收了自己五块钱,到了关键时候还出卖自己,这样的人,如何做得了朋友?从此两人见面还说话,但心底有了隔阂,彻底不在一起“噴空”了。 这年八月,从新乡机务段来了一个采买叫老万,住在延津铁冶场里。新乡机务段负责维修平汉路的铁轨,年年要用许多道钉。新乡机务段的段长与延津铁冶场的老牛是表亲,便把锻造道钉的活计,派给了老牛。采买老万一个季节来延津拉一次道钉。老万是山东人,四十多岁,⽩眉⽑,爱时不时张嘴,但不是打哈欠,上下颌一咬一咬,只为活动个筋骨,能听到筋骨的“嘎嘣”“嘎嘣”声。老万这次来到延津,老牛还没把道钉锻齐。老万要采买一万枚道钉,老牛的铁冶场只锻了六千多枚,还差三千多枚。老万便在延津住下等道钉。也是闲来无事,第二天一大早,步出铁冶场,到延津县城四处逛逛。铁冶场的规矩,进大门要给看大门的打招呼,出大门时,如不拉货,不用给看大门的打招呼。老万也是出于礼貌,虽只⾝一人,看杨百利在大门口坐着,也顺便问候了一声。他不问候没有什么,他一问候杨百利生气了。因杨百利脑子里正云山雾罩,老万打断了他的“噴空”便拦下老万盘东问西。如杨百利这么拦别人,别人早在肚子里骂杨百利,但老万是个爱说话的人。在延津举目无亲,就等个道钉,碰上一个搭茬的,倒静下心来,与杨百利说话。上下颌一咬一咬“嘎嘣”“嘎嘣”从自己叫啥,哪里人,在哪谋生,为啥来到延津,接着从道钉说开去,说到铁轨,说到火车,说到机务段,机务段有多少人,自己管采买整天做啥…使杨百利忘了刚才的“噴空”开始对铁轨和火车感到好奇,一开始听老万说,后来时不时揷话提问。本是一场盘问,一场话说开去,两人倒聊得投机。接着老万打听延津,杨百利便把延津好玩的去处,向老万介绍一番。接着开始说延津好多趣事。从“鸿膳成”的伙夫老魏坟场里遇到⽩胡子老头说起,一直说到上个月自己爬“大魁商号”的屋顶,被人吊在树上打了一顿,把老万逗得咯咯地乐。杨百利“噴空”噴了半年,后来跟牛国兴闹翻了,失去了“噴空”的对象,脑子里整天乌云翻滚,嘴上却没个卸处,⼲打雷不下雨,现在碰上老万,虽不是“噴空”也是“噴空”两人言来语去,竟聊了一上午。杨百顺心头如释重负,浑⾝痛快了许多。老万也觉得看大门的杨百利有意思,看上去是个孩子,没想到嘴上的功夫这么老辣。四十多年自己爱聊天,男女老少,没碰到对手,没想到在延津铁冶场竟遇到了知己。以后三天里,老万顾不得去延津的趣处闲逛,专来铁冶场门口跟杨百利“噴空”三天“空”噴下来,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三天之后,道钉锻齐了,老万雇了辆马车,拉上道钉要走。马车路过铁冶场大门口,两人竟有些恋恋不舍。老万跳下马车:“何时去新乡,一定到机务段找我。就打听大嘴老万,没人不知道。” 杨百利: “何时到延津,一定来铁冶场。如果在铁冶场找不到我,就去杨家庄。” 两人挥手告别,老万重新上了马车。待马车走了里把远,老马突然又跳下马车,扭头跑了回来:“我忘了一件事。” 杨百利: “啥?” 老万: “机务段走了两个司炉,正招新人,你愿去不?” 杨百利: “司炉是⼲啥的?” 老万: “就是在火车上,往火炉里扔煤。活说重也重,说不重也不重,三班倒,也有歇着的时候。我和管招工的老董,你要愿去,我一句话。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离开延津铁冶场?” 如果是两个月前,杨百利舍不得离开延津铁冶场。当初来铁冶场,并不是为了看大门,而是为了跟牛国兴“噴空”现在跟牛国兴闹翻了,不能“噴空”了,留在这里还有何用?倒是跟老万去了新乡机务段,重新又开出一个“噴空”的天地也料不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便说:“八王蛋才舍不得离开,我跟你去。去机务段不是为了当司炉,而是好跟你在一起。” 老万拍着手: “我也是这个意思。那你收拾收拾,三天之后,到新乡机务段找我。” 杨百利: “不用三天,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收拾。” 老万倒笑了: “你倒急。” 当天上午,杨百利背起铺盖卷,离开铁冶场,坐马车跟老万去了新乡。听说杨百利要走,铁冶场没一个人不⾼兴。老牛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机务段老万是个好人,帮我除了一个孽障。” 牛国兴听说杨百利要走,心里倒有些失落。原以为他会待很久,没想到突然就离开了。不走时两人闹翻了,人一走牛国兴又想起许多。忙跑出大门,想劝杨百利留下。待跑到大门口,杨百利已上了老万的马车,走出里把远。车上,杨百利又跟老万聊上了,聊得眉飞⾊舞,连头也没回。牛国兴不噤一股怒气往上升。他何以能跟老万走,还不是仗着能“噴空”?他何以能“噴空”还不是自己用话喂出来的?现在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自己帮来帮去,竟帮出个仇人。牛国兴咬牙切齿骂道——但他没骂杨百利,而是骂自己:“我要再帮人,我是⻳孙!” wWW.bWoXs.cOm |
上一章 一句顶一万句 下一章 ( → ) |
新兵连头人温故一九四二单位官场官人塔铺一腔废话故乡相处流传故乡天下黄花 |
福利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在线阅读由刘震云提供,限制级小说一句顶一万句结局在线阅读,被窝网提供福利小说一句顶一万句经典观看在线下载,大神作品齐聚被窝,最新章节每日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