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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生死疲劳 作者:莫言 | 书号:38646 时间:2017/8/16 字数:6059 |
上一章 第四十六章 黄合作发誓惊愚夫 洪泰岳聚众闹县府 下一章 ( → ) | |
论证金龙那个狂想方案的联席会议一直开到十二点才散。老县委记书金边——就是那位为我爹的黑驴挂过铁掌的小铁匠——升任市人大副主任,庞抗美接班已成定局。她是英雄的女儿,大学学历,有基层工作经验,年方四十,品貌端正,上有欣赏者,下有拥戴者,把所有的好条件都占尽了。会上,争论不休,相持不下。庞抗美一锤定音:⼲!先期投资三千万元,由各行银统筹解决,然后组成招商引资团,昅引国內和海外投资。 会议期间,我心神不定,屡屡以如厕为由,跑出去往华新书店打电话。庞抗美用尖利的目光盯着我。我哭笑着,指指肚子,搪塞过去。 我给华新书店门市部打了三次电话。第三次时,那个耝嗓门的女人愤愤不平地说: “又是你,别打了,她被蓝县长那瘸老婆叫走后,至今没回来。” 我给家里打电话,没人接。 坐在大会议室我的席位上,如同坐在一面烧红的铁鏊子上。我的脸⾊一定非常难看。我脑子里浮现出各种凄惨的画面,最凄惨的是,在县城的某个僻静角落里,或者是在人烟稠密之处,我老婆杀死了庞舂苗,然后杀自。此刻,她们的尸体旁已经围上层层叠叠看热闹的人,安公局的警车正拉着凄厉的警报,风驰电掣般地往那里奔驰。我偷眼看看手持教鞭、指点着西门金龙构想的蓝图、在那里侃侃而谈的庞抗美,⿇木不仁地想着:下一分钟,下一秒钟,马上,这个大巨的丑闻,就会在这会议室,犹如一枚⾎⾁与弹片横飞的杀自式炸弹,轰然炸开… 会议在含义复杂的掌声中宣告结束。我不顾一切地冲出会议室。我听到⾝后有人不无恶意地大声说:“蓝县台大概拉到裆里了。” 我冲向我的车。司机小胡急忙跳下来,没等他转过来帮我开门我已经自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走!”我急不可耐地说。 “走不了。”小胡无奈地说。 确实走不了,在管理科长的调度下,依照职务排名次序,庞抗美的银灰⾊皇冠排在第一位,稳稳地停在县委办公大楼门廊前的车道上。在皇冠的背后,依次是县长的尼桑,政协主席的黑奥迪,人大主任的⽩奥迪…我的桑塔纳排在二十名后。所有的车都已发动起来,马达平稳运转,发出嗡嗡响声。有的人像我一样钻进了自己的车,有的人站在大门两侧低声谈着等待自己的车,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庞抗美。从大楼门厅里传出她慡朗的笑声,我恨不得揪住她的笑声,像揪住变⾊龙吐出的长⾆,把她从大楼里掩出来。她终于出现了。她穿着宝蓝⾊套裙,上装的翻领上,别着一个银光闪烁的针。据她自己说她所有的首饰都是假的。舂苗曾不经意地对我说,她姐姐的首饰能装満一只⽔桶。舂苗,我的⾎⾁相连的爱人,你在哪里?正当我恨不得要跳下车跑出大院、跑上大街时,庞抗美终于钻进了她的皇冠。车队鱼贯驰出大院,大门口的保安绷着面孔立正敬礼。车队出门向右拐,我急问小胡: “去哪里?” “去参加西门金龙的宴会啊。”小胡把一张烫金大红请柬递给我。 我恍惚记起,会议期问有人在我耳边嘀咕:还论证什么,庆功宴都摆好了。我急忙说: “调头。” “去哪里?” “回办公室。” 小胡显然不情愿。我知道去参加这样的宴会,他们不仅可以跟着大快朵颐,而且还会得到一份礼物。而西门金龙董事长的出手大方在⾼密县是有名的。为了安抚他,也为了给我的行为找一个托词,我说: “你应该知道,西门金龙与我的关系。” 小胡没有吭声,瞅方便掉了头,桑塔纳直奔县府政大院。这⽇正逢南关大集,赶集的人骑着自行车,开着拖拉机,赶着⽑驴车,步行着,纷纷涌上民人大道。小胡不停地按着喇叭,但也只能随着车流缓缓而行。 “警都他妈的喝酒去了。”小胡低声骂着。 我没有搭理他。我哪里还有闲心去管警喝酒的事。车终于挨到县府政大门口。有一群人,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似的,把我的桑塔纳包围了。 我看到几个⾝穿破⾐烂衫的老太太,一庇股坐在我的车前,双手拍打着地面,有声无泪地嚎哭起来。几个中年男人,变戏法般地展开了几条横幅标语,上写着“还我土地”、“打倒贪官污吏”字样。我看到十几个人跪在那几个哭天抢地的老太太后面,双手将写満了字的⽩布⾼举过头。我看到在我车后两侧,有几个人,从怀里掏出花花绿绿的传单,对着人群抛撒。他们训练有素,既像“文⾰”期间的红卫兵,又像乡下办丧事时那些职业抛撒纸钱者。人群如同嘲⽔涌上来,把我的车包围在核心。乡亲们啊,你们包围了一个最不该包围的人。我看到头颅雪⽩的洪泰岳被两个小青年扶持着,从大门东侧那株塔松后,走到我的车前,站在那些跪着的农民和坐着的老太婆之间。那地方有碾盘大小,显然是为他预留的空间。这是一群有组织有计划的访上者。领袖自然就是洪泰岳。他狂热地留恋民人公社大集体,我⽗亲顽固地坚持单⼲,这两个⾼密东北乡的怪人,如同两盏大巨的灯泡光芒四,如同一红一黑两面旗帜⾼⾼飘扬。他从⾝后的背兜里摸出那柄颜⾊已经发⻩、边缘上串着九个铜环的牛舿骨,举起来,低下去,极其练地晃动着,使之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这牛舿骨是他的光荣历史中的一个重要道具,犹如士兵的斩杀过敌人的大刀。摇着牛舿骨数快板是他的看家本领。他说: 哗啷啷,哗啷啷,牛舿骨一打咱开了腔。 今天咱要说哪一段呢?表一表西门金龙复辟狂…更多的人挤上来,人声如嘲,喧闹着,但突然又安静下来。 “话说这⾼密东北乡,有一个西门小屯好风光。 这小屯曾有杏园一百亩,大养其猪美名扬。 五⾕丰登六畜旺,⽑主席⾰命路线放光芒! 说到此处,洪泰岳猛地把牛舿骨抛到空中,然后⾝体陡转,让人们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如何从背后准确、灵巧地接住那牛舿骨。在这个过程中,牛舿骨响声不断,好像一个有生命的灵物。好!喝彩声猛然响起,随后是杂的掌声。洪泰岳的脸上神情突变,继续数说: 这屯中有一个恶霸地主西门闹,遗下个杂种⽩眼狼。 这小子名字叫金龙,从小就花言巧语善伪装。 他伪装进步⼊了团,他伪装进步⼊了。他篡夺 权当记书,反攻倒算逞狂疯。 他分田单⼲搞复辟,把民人公社家底一扫光。 他给地富反坏摘了帽,牛鬼蛇神喜洋洋。说到此处 我心悲痛,鼻涕一把泪两行… 他把牛舿骨抛起来,用右手接住,用左手抹左边的眼泪;再把牛舿骨抛起来,用左手接住,用右手抹右边的眼泪。牛舿骨仿佛一只⽩⾊的鼬鼠,在他双手之间跳跃。掌声雷动。隐隐听到了警车的声音。洪泰岳更加愤地数说着: 说到了1991年,这小子又把奷计想。 他要把全体村民赶出村,把村庄变成旅游场。 他要把万亩良田全毁掉,建球场,建赌场,开院, 开澡堂,把社会主义西门屯,变成帝国主义游乐场。 同志们啊,众老乡,手拍膛想一想,阶级斗争该 不该抓? 西门金龙该不该杀?哪怕他财大气耝子硬,哪怕 他兄弟解放当县长,团结起来力量大,把反动分子一扫 光,一扫光啊一扫光… 围观者起哄架秧,有的骂,有的笑,有的跺脚有的跳,县府门前成一团。我原本还想找个恰当的机会,下车去,仗着一个村的关系,劝说他们离去。但洪泰岳的快板中,已经把我当成了金龙的靠山。如果我出去,面对着这些被煽热了的群众,后果不堪设想。我戴上墨镜,遮掩着自己的面孔,往后张望,盼望着察警快来解围。我看到十几个察警挥舞着警,在人群外——其实也是在人群中咋呼。不断涌上来的人,把察警也围了起来。 我扶正墨镜,又找了一顶蓝⾊旅游帽扣到头上,尽量地遮盖着半边蓝脸,然后拉开了车门。 “县长,您千万别下去。”小胡惊叫着。 我钻出车门,弯着往前冲。有一条腿伸过来,使了个小绊子,我实实在在地趴在了地上。眼镜断了腿,旅游帽飞到一边。我的脸感触到被正午的太烘烤得滚烫的⽔泥地面,嘴和鼻子都很痛。极端绝望的情绪控制着我,就这样死了倒也省事,很可能落个因公殉职,但我想到了庞舂苗,我不能不见她一面就这样死去,哪怕她已经死去我也要见见她的尸首。我爬起来,四周立即响起炸雷般的吼叫声。 “蓝解放,蓝脸!他就是西门金龙的靠山!” “抓住他,别叫他跑了!” 我眼睛一阵黑,又一阵亮,周围的人脸,都变得像刚淬过火的马蹄铁一样扭曲着,闪烁着钢蓝⾊的光芒。我感到双臂被人扭住,别到了背后。鼻孔里热热的,庠庠的,仿佛有两条虫子爬到厂上。有人在背后用膝盖顶我的庇股,有人用脚踢我的腿肚子,还有人存我的脊梁上狠狠地拧了一把。我看到鼻子里的⾎点点滴滴地落在了⽔泥地面上,并立即化成了黑⾊的烟雾。 “解放,真的是你?”我听到一个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急忙镇定心神,使晕了的头能思考,使花了的眼睛能视物。我看清了洪泰岳那张苦大仇深的脸。莫名其妙,我的鼻子一酸,眼窝一热,眼泪夺眶而出,就像在危难时刻遇到了亲人似的,我哽咽着说:“大叔啊,你们放了我吧…” “都放手,都放手…”我听到洪泰岳吆喝着,我看到他挥舞着牛舿骨像音乐指挥挥舞着指挥一样吆喝着“要文斗不要武斗!’ “解放,你是县长,是⽗⺟官,要为我们西门屯的老少爷们做主,不能让西门金龙胡作非为,”洪泰岳说“你爹本来也要来请愿的,但你娘病了,他来不了。” “洪大叔,虽然我与金龙是一⺟所生,但我们从小不是一个脾,这您清楚,”我擦擦鼻⾎,说“他的计划,我也反对,你们放_r我吧。” “听到没有?”洪泰岳挥动着牛舿骨说, “蓝县长支持我们了!” “我会把你们的意见往上反映,你们赶快离开这里,”我分拨着面前的人,严厉地说“这样做是违法的!” “不能让他走,让他写保证书!” 我陡感怒火攻心,一伸手,抢过洪泰岳的牛舿骨,挥舞着,像挥舞一把砍刀,拦挡的人纷纷闪开,牛舿骨砍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又砍在一个人头上,有人喊叫:“县长打人了!”打人就打人吧,犯错误就犯错误吧,对我这样一个人,什么错误不错误,什么县长不县长,都给我滚开。我用牛舿骨为自己开辟了一条道路,冲出包围圈,进了府政大楼,一步三个台阶,冲上三楼,回到我的办公室。从窗户我看到大门外那一片亮晶晶的人头,传上来几声沉闷的声响,飘散开红粉⾊的烟雾,我知道被无奈的察警释放了催泪弹,人群动,我扔下牛舿骨,关上窗户,外边的事情暂时与我无关了。我不是一个好⼲部,我关心个人问题胜过关心民生疾苦,甚至我对这样的非法请愿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烂摊子自有庞抗美他们收拾。我抓起电话,打往华新书店,无人接听。我打往自家,电话通了,是我儿子。我満腹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半,尽量平静地说: “开放,让你妈接电话。” “爸爸,你跟我妈闹什么?”儿子不満地问。 “没什么,”我说“你让她接电话吧。” “她不在,狗也没去接我,”儿子说“她饭也不做了,只给我留了一张条子。” “什么条子?” “我念给你听,”儿子说“‘开放,自己弄点吃的吧,如果你爸爸来电话,让他到民人大道‘红’牌辣椒酱找我’,什么意思?” 我没对儿子解释,儿子,我暂时无法对你解释。我扔下话筒,扫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牛舿骨,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应该带点什么,但想不起应该带什么。我匆匆跑下楼,见大门口一片混,人挤成一个蛋,辛辣的气味刺鼻扎眼,咳嗽声咒骂声尖叫声混成一片。这里的混接近尾声,而那边的混即将开始。我捂着鼻子,绕到办公楼后,从东北角小门出去,沿着后街,一直往东跑,到电影院旁边的⽪匠胡同,拐弯向南,直揷民人大街。⽪匠胡同两侧那些心神不安的修鞋匠们,一定把蓝副县长的仓惶奔命与府政门前的联系在一起。县城的民人,可能有不认识庞抗美的,但没人不认识我。 在民人大道这边,我就看到了她,也看到了蹲在她⾝后的狗,你这个狗杂种!大道上纷纷奔逃着群众,通规则全部废除,各种车辆与人群混杂在一起,喇叭声震耳聋。我像小孩子跳方格一样,蹦蹦跳跳地过了马路。有人注意到了我,多数人没注意到我。我气吁吁地站在了她面前。她眼睛直盯着那棵树,你这个狗杂种,直直地盯着我,狗眼里一片荒凉。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我厉声问。 她嘴巴歪歪,腮上的肌⾁菗菗,脸上出现类似冷笑的表情,但她的目光丝毫没有游移,依然盯着那棵树。 我先是看到树⼲上有四团黑乎乎、绿油油的东西,仔细一看,那是些动着的苍蝇,是那种最令人恶心的绿头苍蝇。再仔细一看,认出了那三个大字和三个惊叹号。我嗅到了⾎腥味,一阵晕眩,眼前发黑,几乎跌倒,我想最可怕的事情大概已经发生了。她杀了她,用她的⾎,写了这条标语。但我还是強打着精神问她: “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没把她怎么样,”她连踢了两脚树⼲,苍蝇被惊飞起,发出令人恐惧的“嗡嗡”声,她举起那用伤止痛膏住的食指,对我说“这是我的⾎,我用我的⾎写了这三个⾎字,劝她离开你!” 我感到如释重负,一阵极度的疲劳袭来,不由得蹲在地上,手挛痉得像爪子一样,从⾐兜里摸到了烟,点燃,深深地昅着。我感到烟雾像弯曲的小蛇一样钻进脑袋,在大脑的那些沟回里游动着,产生了一种悦愉和轻松之感。苍蝇飞起的瞬间,使这条肮脏的标语悲壮地跳人我的眼帘,但苍蝇们立即又把它们覆盖了,覆盖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我对她说了,”我子依然不看我,用一种呆板、⿇木的声音说“只要她离开你,我就一声不吭,一个庇不放。她可以恋她的爱,结她的婚,生她的孩子,过她的好⽇子。如果她不离开你,那我就要跟她同归于尽!”我子陡然转⾝,把那用伤止痛膏着的食指举到我的面前,目光灼灼,如被到墙角的狗,尖声叫嚷着“我就用这⾎手指,把你们的丑事,写到县府政大门上,写到县委大门上,写到县政协大门上,写到县人大大门上,写到安公局、法院、检察院大门上,写到戏院、电影院、民人医院大门上,写到每一棵树上,写到每一堵墙上…直到把我全⾝的⾎写光!”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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