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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生死疲劳 作者:莫言 | 书号:38646 时间:2017/8/16 字数:7066 |
上一章 第三章 洪泰岳动怒斥倔户 西门驴闯祸啃树皮 下一章 ( → ) | |
尽管我不甘为驴,但无法摆脫驴的躯体。西门闹冤屈的灵魂,像热炽的岩浆,在驴的躯壳內奔突;驴的习和爱好,也难以庒抑地蓬生长;我在驴和人之间摇摆,驴的意识和人的记忆混杂在一起,时时想裂分,但裂分的意图导致的总是更亲密地融合。刚为了人的记忆而痛苦,又为了驴的生活而乐。啊噢~~啊噢~~蓝脸的儿子蓝解放,你明⽩我的意思吗?我的意思是说,譬如我看到你的爹蓝脸和你的娘舂在炕上颠鸾倒凤时,我,西门闹,眼见着自己的长工和自己的二姨太搞在一起,痛苦地用脑袋碰撞驴棚的栅门,痛苦地用牙齿啃咬草料笸箩的边缘,但笸箩里新炒的黑⾖搅拌着铡碎的⾕草进⼊我的口腔,使我不由自主地咀嚼和呑咽,在咀嚼中,在呑咽中又使我体验到了一种纯驴的乐。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就长成了一匹半大驴,结束了在西门家大宅院里自由奔跑的岁月。缰绳拴在我头上,我被拴在槽头上。与此同时,已经改姓为蓝的金龙和宝凤各长⾼两寸,与我同年同月同⽇生的蓝解放,你,也学会了走路。你在院里像一只小鸭子似的摇来摆去。住在东厢房里的另一户人家,在这段时间里的一个狂风暴雨⽇,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婴。可见西门闹家这块宅基地力未衰,依然盛产双胎。这两个女孩,长名互助,幼名合作。她们姓⻩,是⻩瞳的种子。她们是⻩瞳与西门闹的三姨太秋香合伙生养的女儿。我的主人、你的爹,土改后分到了西门闹家的西厢房,这里原本就是二姨太舂的住房。⻩瞳分到了东厢房,东厢房的主人三姨太秋香,仿佛是房子的附赠,成了⻩瞳的子。西门家堂皇的五间正房,现在是西门屯的村公所,每天都有人来此开会、办公。 那天我在院子里啃那棵大杏树,耝糙的树⽪磨得我娇嫰的嘴火烧火燎,但我不愿放弃,我想知道树⽪遮盖着什么东西。村长兼村支部记书洪泰岳,大声咋呼着,用一块尖利的石片将我投掷。石片正中我腿,铿然有声,十分刺,这就是痛吗?一种热辣辣的感觉,⾎流如注,啊噢~~啊噢~~痛死我了,我是个可怜的驴儿孤。我看到腿上的⾎,不由得浑⾝哆嗦。我的腿瘸了,一瘸一拐地逃离院子东侧的杏树,逃到院子西侧。我家的门前,着朝,靠着南墙,有一个用木和苇席搭起来的棚子。那是我的窝,为我挡风遮雨,是我受到惊吓后就躲蔵进去的地方。但这时我进不去窝棚,我的主人,正在里边,清理我夜里排怈的粪便。他看到了我腿上流着⾎一瘸一拐跑过来的情景。我猜想他也看到了洪泰岳飞石击中我腿的情形。石片在空中飞行,锋利的边缘切割着无⾊的空气,如同划破上等的绸缎,发出令驴心悸的声音。我看到主人站在棚口,庞大的⾝体像一座铁塔,光如同瀑布,在他⾝上流淌,蓝⾊的半边脸,另半边脸是红⾊,红与蓝以鼻为界,好像敌占区与解放区。今天这比喻已经十分陈旧,但那时却十分新鲜。我的主人痛苦地喊叫着:“我的驴子啊——!”我的主人恼怒地吼叫着:“老洪,你凭什么打伤我的驴?!”我的主人越过我的⾝体,用豹子般的敏捷动作,拦住了洪泰岳。 洪泰岳是西门屯的最⾼导领人,由于他过去的光荣历史,在一般⼲部将武器上缴的时候,他还随⾝佩戴着一支匣子。那赭红的牛⽪套,牛⽪哄哄地挂在他的庇股上,反着光,散发着⾰命的气味,警告着所有的坏人: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贼心不死,不要试图反抗!他戴着一顶瓦灰⾊的长檐军帽,上⾝穿一件⽩布对襟小褂,里扎着一条四指宽的牛⽪带,外边披着一件灰布夹袄,下穿肥大的灰,脚蹬千层底青华达呢面布鞋,没有扎绑腿,使他有几分像一个战时的武工队员。而战争年代,我不是驴而是西门闹的年代,我是西门屯首富的年代,我开明绅士西门闹的年代,我一两妾、良田二百亩、骡马成群的年代,你洪泰岳,洪泰岳你,是个什么东西!你那时是标准的下三滥,社会的渣滓,敲着牛舿骨讨饭的乞丐。你那件讨饭的道具,是公牛的舿骨制成,颜⾊微⻩,打磨得异常光滑,边缘上串着九个铜环,轻轻一抖,便发出哗哗啷啷的声响。你攥着牛舿骨的把柄,在我们西门屯逢五排十的集市上,粉墨了脸,⾚裸着背,脖子上悬挂着一个布兜,着圆滚滚的肚子,⾚⾜,光头,瞪着乌溜溜精光四的大眼,站在宾楼饭庄前边那一片用⽩石铺了地面的空场上,卖唱,炫技。能把一柄牛舿骨打出那么多套花样的全世界没有第二人。哗啷啷,哗啷啷,哗哗啷啷,哗啷,哗哗,啷啷,哗啷哗啷哗哗啷…牛舿骨在你手里上下翻飞,一片⽩光闪烁,成为整个集市的焦点。引人注目,闲人围拢,很快形成一个场子,打牛舿骨的叫化子洪泰岳顿喉⾼唱,虽是公鸭嗓,但抑扬顿挫,有板有眼,韵味十⾜: 太一出照西墙,东墙西边有凉。 锅灶里烧火炕头上热,仰着觉睡烫脊梁。 稀粥烫嘴吹吹喝,行善总比为恶強。 俺说这话您若不信,回家去问你的娘… 就是这样一个宝货,⾝份一公开,竟然是⾼密东北乡资格最老的地下员,他曾经为路八军送过报情,铁杆汉奷吴三桂也死在他的手上。就是他在我坦⽩出财宝后,一抹脸,目光如刺,面⾊似铁,庄严宣布:“西门闹,第一次土改时,你的小恩小惠、假仁假义蒙蔽了群众,使你得以蒙混过关,这次,你是煮的螃蟹难横行了,你是瓮中之鳖难逃脫了,你搜刮民财,剥削有方,抢男霸女,鱼⾁乡里,罪大恶极,不杀不⾜以平民愤,不搬掉你这块挡道的黑石头,不砍倒你这棵大树,⾼密东北乡的土改就无法继续,西门屯穷苦的老少爷们儿就不可能彻底翻⾝。现经区府政批准并报县府政备案,着即将恶霸地主西门闹押赴村外小石桥正法!”轰隆一声巨响,电光闪烁,西门闹的脑浆涂抹在桥底冬瓜般的石上,散发着腥气,污染了一大片空气。想到此处,我心酸楚,我百口莫辩,因为他们不允许我争辩,斗地主,砸狗头,砍⾼草,拔大⽑,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会让你死得心服口服的,洪泰岳这样说过,但他们没给我申辩的机会,洪泰岳你出口无信,食言而肥。 他叉站在大门內,与蓝脸面对面,浑⾝上下透着威严。尽管我刚刚回忆了他敲牛舿骨时在我面前点头哈的形象,但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落运遭老鹰,作为一头受伤的驴,我对这个人心存畏惧。我的主人,与洪泰岳对视着,中间距离约有八尺。我的主人出⾝贫苦,红苗正,但他与我西门闹⼲爹⼲儿地称呼过,关系暧昧,尽管他后来提⾼了觉悟,在斗争我的过程中充当急先锋,挽回了贫雇农的好名声,并分得了房屋、土地和老婆,但他和西门家的特殊关系,总让当权者心存疑虑。 两个男人目光相持良久,最先说话的是我的主人: “你凭什么打伤我的驴子?” “如果你再敢让它啃树⽪,我就把它毙!”洪泰岳拍拍庇股上的牛⽪套,斩钉截铁地说。 “它是头畜生,用不着你下这样的黑手!” “我看,那些饮⽔不思源、翻⾝就忘本的人,还不如一头畜生!”洪泰岳盯着蓝脸说。 “此话怎么讲?” “蓝脸你给我好生听着,一字一句都听仔细,”洪泰岳往前跨出一步,伸出一手指,如同筒,对着我主人的脯,说“土改胜利后,我就劝你不要和舂结婚,虽然舂也是苦出⾝,委⾝西门闹也是被无奈,虽然寡妇改嫁是民人 府政大力提倡的好事,但你作为⾚贫阶级,应该娶像村西头苏寡妇那样的女人,她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丈夫病死后,便以乞讨为生,她虽然満脸⿇子,但她是产无阶级,是我们自己人,她能让你保持气节,⾰命到底,但你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和舂结婚,考虑到婚姻自由,我不能违背府政法令,便依了你。不出我之所料,仅仅三年,你的⾰命意志已经彻底消退,你自私,落后,发家致富,想过上你的东家西门闹那种糜烂生活,你是一个蜕化变质的典型,如不觉悟,迟早会堕落成民人的敌人!” 我的主人怔怔地望着洪泰岳,半晌不动,犹如僵死,终于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问: “老洪,既然苏寡妇⾝上有那么多好处,你为什么不与她结婚?” 洪泰岳被这句听上去软弱无力的话噎得张口结⾆,半晌没回上话,状甚狼狈,终于回话,显然文不对题,但是义正词严: “你不要跟我调⽪,蓝脸,我代表,代表府政,代表西门屯的穷爷们儿,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再挽救你一次,希望你悬崖勒马,希望你途知返,回到我们的阵营里,我们会原谅你的软弱,原谅你心甘情愿地给西门闹当奴才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也不会因为你跟舂结了婚而改变你雇农的阶级成分,雇农啊,一块镶着金边的牌子,你不要让这块牌子生锈,不要让它沾染上灰尘,我正式地告诉你,希望你立即加⼊合作社,牵着你这头调⽪捣蛋的驴驹子,推着土改时分给你的独轮车,载着分你的那盘耧,扛着你的锨镢铙钩,领着你的老婆孩子,自然也包括西门金龙和西门宝凤那两个地主崽子,加⼊合作社,不要再单⼲,不要闹立独,常言道:‘螃蟹过河随大溜’,‘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顽固不化,不要充当挡路的石头,不要充硬汉子,比你本事大的人成千上万,都被我们修理得服服帖帖。我洪泰岳,可以允许一只猫在我的裆里觉睡,但绝不允许你在我眼⽪子底下单⼲!我的话,你听明⽩了没有?” 洪泰岳一条好嗓子,是当年打牛舿骨卖膏药时锻炼出来的,这样的好嗓子,这样的好口才,不当官才是咄咄怪事。我有几分⼊地听着他的话,看着他训斥蓝脸时那居⾼临下的姿态,尽管他的⾝材比蓝脸矮了半头,但我觉得他比蓝脸要⾼许多。我听到他提到了西门金龙和西门宝凤,心中惊恐无比,隐蔵在驴体內的西门闹对自己遗留在这动不安的人世的两块亲骨⾁放心不下,为他们的命运担忧,蓝脸既可以充当他们的保护伞,也可以成为给他们带来苦命的大灾星。这时,我的女主人舂——我尽量地忘记她曾与我同共枕为我生儿育女的往事吧——从西厢房出来,她出来前一定对着那半块镶嵌在墙壁上的破镜片整理过容貌。她上穿丹士林蓝偏襟褂子,下穿黑时布扫腿子,系一块蓝布⽩花围裙,头上罩着一方蓝布⽩花帕子,与围裙同样布料,很是利索很是谐和。光照着她憔悴的脸,那额,那眼,那嘴,那鼻,勾起我绵绵不绝的记忆,真是一个好女人啊,恨不得含在嘴里亲热着的好宝贝啊,蓝脸你这八王蛋真是有眼力啊,你如果娶了屯西那个満脸⿇子的苏寡妇,即便是当了⽟皇大帝,又有什么意思!她走过来,对着洪泰岳深深地鞠了一躬,说: “洪大哥,你大人不见小人的怪,不要和这个直杠子人一般见识。” 我看到洪泰岳満脸僵硬的线条顿时和缓起来,他借坡下驴地说: “舂,你们家的历史情况,你心中有数,你们俩可以破罐子破摔,但你们的孩子,还要奔远大的前程,你们要替他们着想,过上十年八年回头看,蓝脸,你就会明⽩,我老洪今天所讲,都是为你好,为你的老婆孩子好,我的话都是金⽟良言!” “洪大哥,我明⽩您的好意,”她拉着蓝脸的胳膊,拽拽,说“快给洪大哥赔个不是吧,⼊合作社的事,我们回家商量。” “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蓝脸说“亲兄弟都要分家,一群杂姓人,混在一起,一个锅里摸勺子,哪里去找好?” “你可真是石头蛋子腌咸菜,油盐不进啊,”洪泰岳恼怒地说“好你蓝脸,你能,你就一个人在外边,等着看吧,看看是我们集体的力量大,还是你蓝脸的力量大。现在是我动员你⼊社,我苦口婆心地求你;总会有一天,你蓝脸要跪在地上求我,而且,那一天并不遥远!” “我不⼊社!我也永远不会跪在地上求你,”蓝脸耷拉着眼⽪说“府政章程是‘⼊社自愿,退社自由’,你不能強迫我!” “你是一块臭屎狗!”洪泰岳怒吼一声。 “洪大哥,您千万…” “不要大哥长大哥短的,”洪泰岳轻蔑地、仿佛带着几分厌恶地对舂说“我是记书,我是村长,我还兼任着乡里的安公员!” “记书,村长,安公员,”舂怯声道“我们回家就商量…”然后她搡着蓝脸,哭咧咧地“你这个死顽固,你这个石头脑子,你给我回家…” “我不回家,我话还没说完呢,”蓝脸执拗地说“村长,你打伤了我的驴驹,要赔我药费!” “我赔你一颗弹子!”洪泰岳一拍套,大笑不止“蓝脸啊蓝脸,你可真行啊!”然后猛提嗓门“这棵杏树,分到了谁的名下?” “分到了我的名下!”一直站在东厢房门口看热闹的兵民队长⻩瞳,应着,跑到洪泰岳面前,说“支书,村长,安公员,土地改⾰时,这棵树分到我的名下,但这棵树,自分到我的名下后,就没结过一颗杏子,我准备立刻杀了它!这棵树,与西门闹一样,与我们贫雇农是有仇的。” “你这是放庇!”洪泰岳冷冷地说“你这是信口胡说,想讨我的好就要实事求是,杏树不结果实,是你不善管理,与西门闹无关。这棵树,虽然分在你的名下,但迟早也是集体的财产,走集体化的道路,消灭私有制度,绝剥削现象,是天下大势,因此,你要看好这棵树,如果再让驴啃了它的⽪,我就剥了你的⽪!” ⻩瞳在洪泰岳面前点头连连,脸上全是虚笑,两只细眯的眼睛出金光,咧着嘴,龇着⻩牙,露出紫⾊的牙龈。这时,他的老婆秋香,西门闹曾经的三姨太太,用扁担挑着两个箩筐,箩筐里放着两个婴儿,⻩互助,⻩合作。秋香,梳着机飞头,头发上抹着闷香的桂花油,脸上涂了一层粉,穿着滚花边的⾐衫,绿缎子鞋上绣着紫红的花。她真是胆大包天,竟然穿戴着给我当姨太太时的⾐衫,涂脂抹粉,眼波流动,一⾝媚骨,一⾝浪⾁,哪里像个劳动妇女?我对这个女人,有清醒的认识,她心地不善,嘴怪心坏,只可当做炕上的物玩,不可与她贴心。我知道她心气很⾼,如果不是我镇庒着她,⽩氏和舂都要死在她的手里。在砸我狗头之前,这个娘们,看清了形势,反戈一击,说我強奷了她,霸占了她,说她每天都要遭受⽩氏的待,她甚至当着众多男人的面,在清算大会上,掀开⾐襟,让人们看她膛上的疤痕。这都是被地主婆⽩氏用烧红的烟袋锅子烫的啊,这都是让西门闹这个恶霸用锥子扎的,她声情并茂地哭喊着,果然是学过戏的女人,知道用什么方子服征人心。收留了这个女人,是我西门闹一片好心,那时她只是个脑后梳着两条小辫的十几岁女孩,跟着她瞎眼的爹,沿街卖唱,不幸爹死街头,她卖⾝葬⽗,成了我家的丫鬟。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如果不是我西门闹出手相救,你要么冻死街头,要么落⼊院当了子婊。这子婊,哭着诉着,把假的说得比真的还真,土台子下那些娘老们一片菗泣,抬起袄袖子擦泪,袄袖子明晃晃的。口号喊起来,怒火煽起来了,我的死期到了。我知道死在这个子婊手里了。她哭着喊着,不时用那两只细长的眼睛偷偷地看我。如果不是有两个⾝強力壮的兵民反剪着我的胳膊,我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给她一个耳光,给她两个耳光,给她三个耳光。我坦⽩,因为她在家庭里搬弄是非,我确曾菗过她三个耳光,她跪在我的脚前,抱着我的腿,泪眼婆娑地望着我,那眼神之媚,之可怜,之多情,让我的心陡地软了,让我的猛地硬了,这样的女人,即便是搬弄口⾆,即便是好吃懒做,又有何妨,于是三巴掌之后就是如醉如痴的绵,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啊,是治我的一帖灵药。老爷,老爷,我的亲哥,你打死我吧,你弄死我吧,你把我斩成八段,我的魂也着你…她猛地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剪刀,对着我的头刺过来,几个兵民把她拦住,把她拖下台去。直到那时,我还认为,她是为了保全自己而演戏,我不能相信一个与我如胶似漆地睡过觉的女人,会真对我恨之⼊骨… 她挑着互助、合作,看样子想去赶集。她对着洪泰岳撒娇,小脸儿黑黑的,仿佛一朵黑牡丹。洪泰岳道: “⻩瞳,你要管住她,你要改造她,让她改掉那些地主少的习,你要让她下地劳动,不要让她四乡赶集!” “听到了没有?!”⻩瞳拦挡在秋香面前,说“记书说你呢。” “说我,我怎么啦?赶集都不让,那为什么不把集市取消?嫌娘老人,那你就去弄瓶镪⽔,给娘老点上一脸⿇子!”秋香的小嘴,吧吧地说着,弄得洪泰岳好不尴尬。 “臭娘们,我看你是⽪⾁发庠了,欠揍!”⻩瞳怒冲冲地说。 “你敢打我?你敢动我一指头,我就拼你个⾎膛!” ⻩瞳以极⿇利的动作菗了秋香一个耳光。片刻之间,众人呆若木。我等待着秋香撒泼撒痴,満地打滚,寻死觅活,这都是她的惯用伎俩。但我的期待落了空,秋香没反,只是扔下扁担,捂着脸哭起来。互助和合作,受了惊吓,一齐在箩筐里哭。那两颗小头,金灿灿,⽑茸茸,远看活像两个猴头。 挑起了战争的洪泰岳转脸又成了和事佬,劝和了⻩瞳夫妇,他目不斜视地走进原西门家的正房,门旁的砖墙上,挂着木牌,牌上写着“西门屯村委会”的潦草字样。 我的主人抱着我的头,用他耝糙的大手,摩娑着我的耳朵,主人的老婆舂,用盐⽔清洗了我前腿上的伤口,然后用一块⽩布包扎起来。在这样的既感伤又温馨的时刻,我不是什么西门闹,我就是一头驴,一头很快就要长大、与主人同甘共苦的驴。就像莫言那厮在他的新编吕剧《黑驴记》中的一段唱词: ⾝为黑驴魂是人 往事渐远如浮云 六道中众生轮回无量苦 皆因为念难断痴妄心 何不忘却⾝前事 做一头快乐的驴子度晨昏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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