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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型世言 作者:陆人龙 | 书号:38628 时间:2017/8/16 字数:8569 |
上一章 第二十三回 白镪动心交谊绝 双猪入梦死冤明 下一章 ( → ) | |
情浪盟生死,一旦临财轻似纸。何盟誓,真蛇豕,犹然嫁祸思逃死。天理昭昭似,业镜⾼悬如⽔。阿堵难留⾝弃市,笑冷傍人齿。右调《应天长》 如今人最易动心的无如财,只因人有了两分村钱,便可⾼堂大厦,美食鲜⾐,使婢呼奴,轻车骏马。有官的与世家不必言了,在那一介小人,也装起憨来。又有这些趋附小人,见他有钱,希图叨贴,都凭他指使,说来的没有个不是的,真是个钱神。但当⽇有钱,还只成个富翁。如今开了个工例,请书的萤窗雪案,朝昑暮呻,巴得县取,又怕府间数窄分上多,府间取了,又怕道间遗弃。巴得一进学,侥幸考了前列,得帮补,又兢兢持持守了二三十年,没些停降。然后保全出学门,还只送教职、县佐二,希有遇恩遴选,得选知县通判。一个秀才与贡生何等烦难!不料银子作祸,一窍不通,才丢去锄头、匾挑,有了一百三十两,便⾐巾拜客。就是生员,⾝子还在那厢经商,有了六百,门前便⾼钉“贡元”匾额,扯上两面大旗,偏做的又是运副运判,通判州同,三司首领,银带绣补,就夹在乡绅中出分子、请官,岂不可羡?岂不要银子?虽是这样说,毕竟得来要有首理,若是贪了钱财,不顾理义,只图自己富贵,不顾他人命,谋财害命,事无不露,究竟破家亡⾝,一分不得。 话说南直隶有个靖江县。县中有个朱正,家事颇过得。生一子叫名朱恺,年纪不大二十岁,自小生来聪慧,认得写得,打提一手好算盘,做人极是风流倜傥。原是独养儿子,⽗⺟甚是爱惜,终⽇在外边闲游结客,相处一班都是少年浪子,一个叫做周至,一个叫做宗旺,一个叫做姚明。每⽇在外边闲行野走,吃酒弹棋,吹箫唱曲。因家中未曾娶,这班人便驾着他寻花问柳。一⽇,三四个正挨着肩同走,恰好遇一个小官儿。但见:额覆青丝短,衫笼⽟笋长。 ⾊疑娇女媚,容夺美人芳。 小扇蔵羞面,轻衫曳暗香。 从教魂断,无复意龙。 那朱恺把他看了又看,道:“甚人家生这小哥?好女子不过如此?”那宗旺道:“这是文德坊裘小一裘龙的好朋友,叫陈有容,是他紧挽的。”朱恺道:“怎他这等相处得着?”姚明道:“这有甚难,你若肯撒漫,就是你的紧挽了,待我替你筹划。”姚明打听他是个寡妇之子,极在行的。次⽇绝早,姚明与朱恺两个同到他家,敲一声门道:“陈一兄在家么?”只见陈有容应道:“是谁?”出来相见了。问了姓名,因问道:“二位下顾,不知甚见教?”姚明道:“朱兄有事奉渎,乞借一步说话。”三个同出了门,到一大店酒,要邀他进去,陈有容再三推辞。道:“素未相知,断不敢相扰。”姚明便一把扯了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陈兄殊不脫洒。”陈有容道:“有话但说,生学实不在此。”朱恺道:“生学尽一个意思方敢说。”陈有容道:“不说明,不敢领。”姚明道:“是朱敝友要向盛友裘兄处戤几两银子,故央及⾜下。⾜下是个小朋友,若在此扯扯拽拽,反不雅了。”三个便就店中坐下。朱恺只顾叫:“有好下饭拿上来!”摆了満桌,陈有容只是做腔不吃,姚明便放开筷子来,吃一个。吃了一会,那陈有容看朱恺穿得齐整,不似个借银的,故意道:“二位有约在这边么?”姚明道:“尚未曾写,还要另⽇奉劳。”那朱恺吐吐,好不奉承,临起⾝,又捏手捏脚,灌上两盅,送他下楼,故意包中打开,现出三五两银子,丢一块与店家,道:“你收了,多的明⽇再来吃。”别了。 次⽇侵早,朱恺丢了姚明自去,叫得一声。陈有容连忙出来道:“昨⽇多扰。”朱恺道:“小事。前⽇苏州朋友送得小弟一柄耝扇在此,转送⾜下。”袖中取来,却是唐伯虎画,祝枝山写,一柄金面棕竹扇;又是一条⽩湖绸汗巾儿。陈有容是小官生,见了甚觉可爱,故意推辞道:“怎无功受禄?”朱恺道:“朋友相处,怎这样铢两?”推了再四,朱恺起⾝往他袖中一塞,陈有容也便笑纳。问道:“兄果是要问老裘借多少银子?此人口虽说阔,⾝边也拿不出甚银子,且极吝啬,不似兄慷慨。”朱恺便走过⾝边,附耳道:“小弟不才,家中颇自过得,那里要借银子?实是慕兄⾼雅,借此进⾝。倘蒙不弃,便拜在令堂门下,与兄结为弟兄。”此时陈有容见朱恺人也齐整,更言语温雅,便也有心。道:“不敢仰攀。”朱恺道:“说那里话?小弟择⽇便过来拜⼲娘。”朱恺自去了。不多时,裘龙走来,见了陈有容,拿着这柄扇子。道:“好柄扇儿。”先看了画,这面字读也读不来。也看了半⽇,道;“那里来的?”有容道:“是个表兄送的。”裘龙道:“你不要做他子婊。”“是那个?”道:“朱诚夫,南街朱正的儿子。”裘龙道:“哦,是他。是一个浪子,专一结这些无赖,在外边饮酒宿娼赌钱。这人不该与他走,况且向来不曾听得你有这门亲。”有容道:“是我⺟亲两姨外甥。”裘龙听了,就知他新相与了,也甚不快。从此脚步越来得紧,钱也不道肯用,这陈有容也觉有些相厌。不过两⽇,朱恺备了好些礼来拜⼲娘。他⺟亲原待要靠陈有容过话,便假吃跌收了他礼物,与他往来。朱恺常借孝顺⼲娘名⾊,买些时新物件来,他⺟亲就安排,留他穿房⼊户,做了⼊幕之宾,又假眼瞎,任他做不明不⽩的勾当。朱恺又因⺟亲溺爱,常与他钱财,故此手头极松,尝为有容做些⾐服,两个恰以线结,双出双⼊,真是割得头落。 那裘龙来时,⺟亲先回报不在家。一⽇,伺候得他与朱恺吃了酒回来,故此回报不得,只得与他坐下。那裘龙还要收罗他,与他散言碎语,说平⽇为他用钱,与他恩爱。那陈有容又红了脸道:“揭他顶⽪。”勉強扯去店中,与他作东赔礼。他又做腔不肯吃,千求万告,要他复旧时,也不知做了多少态,又不时要丢。到后来朱恺踪迹渐密,他情谊越流,只是不见,及至路上相遇,把扉一遮过了。裘龙偏要捉清,去叫住他,朱恺却又站在前面等,陈有容就有心没相,回他几句话,一迳去了。裘龙见了,怎生过得。想道:这个没脸聇的,年事有了,再作腔得几时?就是朱恺,你家事也有数,料也把他当不得老婆,我且看他。又一回想道:我当⽇也为他用几分银子,怎就这样没情,便朱恺怕没人相与,偏来抢陈有容,不觉气冲冲的。一⽇,朱恺带着陈有容、姚明一⼲弟兄在酒楼上唱曲吃酒,巧巧的裘龙也与两个人走来。陈有容见了便起⾝,只见裘龙道:“我这边也坐一坐,怎就要去?”一把扯住。陈有容道:“我家中有事,去去便来。”裘龙那里肯放。朱恺道:“实是他家有事,故此我们不留他。”裘龙道:“你不留我偏要留。”一把竟抱来,放在膝上。那陈有容便红了脸道:“成什么模样?”裘龙道:“更有甚于此者。”朱恺道:“人面前也要存些体面。”裘龙便把陈有容推开立起⾝道:“关你甚事,你与他出⾊。”那陈有容得空,一溜风走了。朱恺道:“好扯淡,青天⽩⽇,酒又不曾照脸,把人搂抱也不像,却怪人说。”裘龙道:“没廉聇小畜生,当⽇原替我似这样惯的。如今你为他,怕也不放你在心坎上。”又是一个人道:“罢不要吃这样寡醋。”姚明道:“甚寡醋?他是⼲弟兄,旁观不忿,也要说一声。”裘龙道:“我知道还是⼊娘贼。”朱恺道:“这厮无状,你伤我两个罢,怎又伤他⺟亲。”便待起⾝打去,那裘龙早已跳出⾝,一把扯住。道:“什么无状?”众人见了,连忙来拆道:“没要紧,为什么事,来伤情破面。”两个各出了几句言语。姚明裹了朱恺下楼。裘龙道:“我叫你不要慌,叫你两个死在我手里罢了。”两下散了火,朱恺仍旧自有陈有容往来,又为姚明哄,渐渐去赌,又带了陈有容在⾝边,没个心想。因为盆中不,自己去出钱,却叫姚明掷⾊,赢来三七分钱。朱恺发本得七分,姚明出手得三分。不期姚明反与那些积赌合了条儿,暗地泻出,不该出注,偏出大注,不该接盆,翻去抢;输出去倒四六分分,姚明得四股;却是姚明输赢都有,朱恺只是赢少输多,常时回家索钱。他⺟亲对朱正道:“恺儿⽇⽇回家要钱,只见拿出去,不见拿进来,⽇逐花哄,怕坏⾝子,你也查考他一查考。”果然朱正查访,见他同走有几个积赌,便计议去撞破他。不料他耳目多,赶得到赌场上,他已走了,回来不过说他几声,习成不改,甚是不快。只是他⺟亲道:“恺儿自小不拘束他,任他与这些游手光惯了,以后只有事生出来,除非难却这些人才好。我有个表兄盛诚,吾见在苏州开缎子店,不若与他十来个银子兴贩,等他⽇逐在路途上,可以绝他这些羽。”朱正点头称是。 次⽇朱正便对朱恺道:“我想你⽇逐在家闲,也不是了期,如今趁我两老口在,做些生意,你是个的人,明⽇与你十来个银子,到苏州盛家⺟舅处撺贩些尺头来,也可得些利息。”朱恺道:“怕不在行。”朱正道:“上马见路、况有人在彼,你可放心去。”说做生意,朱恺也是懒得,但闻得苏州有虎丘各处可以顽耍,也便不辞。朱正怕他与这⼲朋友计议变卦。道:“如今你不消置货,只是带些银子去。今⽇买些送盛舅爷礼,过了明后⽇,二十⽇起⾝吧。”朱恺便讨了几钱银子出去买礼,撞见姚明,道:“大哥那里去?”朱恺道:“要买些物件到苏州去。”姚明道:“是那个去?”朱恺道:“是我去。”姚明道:“去做什么?”朱恺道:“去买些尺头来本地卖。”姚明道:“几时起⾝?”朱恺道:“后⽇早。”姚明道:“这等我明⽇与大哥发路。”朱恺道:“不消,明⽇是我做东作别。”姚明就陪他买了些礼物,各自回家。次⽇,果然寻了陈有容,与姚明、周至、宗旺一齐到酒楼坐下。宗旺道:“不见大哥置货,怎就起⾝?”朱恺道:“带银子去那边买。”陈有容道:“多少?”朱恺道:“百数而已。”周至道:“兄回时,羊脂、⽟簪、纱袜、天池茶、茉莉花,一定要寻来送陈大兄的了。”姚明道:“只不要张公、新马头,顽得⾼兴,忘了旧人。”朱恺道:“须吃。”裘龙笑了:“断不,断不。”到会钞时,朱恺拿出银子道:“这番作我别敬,回时扰列兄吧。”众人也就缩手,谢了分子。宗旺道:“明⽇陈兄一定送到船边。”朱恺道:“明⽇去早,不消。”姚明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也便省了吧。”朱恺自回,只有姚明因没了赌中酒,心里不快。正走时,只见背后一个人叫道:“姚二哥那里去?”正是赌行中朋友钱十三。道:“今⽇赵家来了个酒,你可去与他来一来。”姚明道:“不带得管。”钱十三道:“你常时大注出,怕没管。”姚明暗道:“苦,我是慷他人之慨,何尝有甚银子?”利动人心,也便走去,无奈朱恺不在,稍管短,也就没胆。落场掷着是跌八,尖五,⾝边几钱碎银输了,強要去复,连⾐帽也除光,只得回家。一到家中,着家婆,开门见他这光景。道:“甚模样,前⽇家中没米,情愿饿了一顿,不曾教你把⾐帽来当,怎今⽇出去,弄得⾚条条的,要赌,像朱家有爷在前边,⾝边落落动,拿得出来去赌,你有甚家计,也要学样,我看你平⽇只是叨贴他些,明⽇去了,将什么去买这⾐帽?”姚明道:“没了朱恺,难道不吃饭?”家婆道:“怕再没这样一个酒了。”絮絮聒聒,再不住声,弄得姚明翻翻覆覆,整醒到天明,思出一条计策。忙走起来,寻了一顶上截黑耳截⽩的旧绒帽,又寻了一领又蓝又青,一块新一块旧的海青,抖去些气,穿上了。又拿了一件东西,悄悄的开了门,到朱恺家相近。 此时朱恺已自打点了个被囊,一个挂箱、雨伞、竹笼等类,烧了吉利纸,出门。那⽗亲与⺟亲送在门首,道:“一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朱恺就肩了这些行李走路,绕转得个弯,只见姚明道:“朱大哥,小弟正来送兄,兄已起⾝了,此去趁上一千两。”朱恺道:“多谢金口。”姚明道:“兄挑不惯,小弟效劳何如?”朱恺道:“岂有此礼?”两个便一头说,一头走。走到靖江县学前。此时天⾊黎明,地方僻静,没个人往来。朱恺是个娇养的,肩了这些,便觉辛苦,就庙门槛上少息。姚明也来坐了。朱恺见他穿带了这一套,道:“姚二哥怎这样打扮?”姚明道:“因一时要送兄,起早了,房下不种得火,急率寻不见⾐帽,就寻着穿戴来了。”随即叹息道:“小弟前⽇多亏兄维持,如今兄去,小弟实难存活。”朱恺道:“待小弟回时,与兄商量。”姚明道:“一⽇也难过,如何待得回来?兄若见怜,借小弟一二十两,在此处生息,回时还兄,只当兄做理生一般。”朱恺道:“这迟了,如今我已起行,教我何处挪攒?”姚明道:“物在兄⾝边,何必挪攒?”朱恺道:“奈是今⽇做好⽇出去,怎可借兄?”提了挂箱便待起⾝,姚明把眼一望,两头无人,便劈手把挂箱抢下。道:“借是一定要借的。”往文庙中迳走。朱恺道:“姚兄休得取笑。”便赶进去。姚明道:“朱兄好借二十两吧。”朱恺道:“岂有此理?人要个利市。”忙来夺时,扯着挂箱⽪条,被姚明力大,只一拽,此时九月,霜浓草滑,一闪早把朱恺跌在草里。姚明便把来按住,扯出带来物件,却尺把长一把解手刀。朱恺见了,便叫:“姚明杀人。”姚明道:“我原无意杀你,如今事到其间,住不得手了。”便把来朱恺喉下一勒。可怜:夙昔盟言誓漆胶,谁知冤⾎溅蓬蒿,堪伤见利多忘义,一旦真成生死。 姚明坐在⾝上,看他⾎涌如泉,咽喉已断,知他不得活了,便将行囊背了,袖中搜有些碎银锁匙,拿来放在自己袖里,急急出门。看见道袍上溅有⾎渍,便脫将来把刀裹了,放在肋下,跨出学宮。便是得命一般,只见天已亮了。道:“我又不出外去,如今背了行囊,倘撞着相认,毕竟动疑,如何是好?姊姊在此相近,便将行囊背到他家。”正值开门,姚明直走进去。见了姊姊道:“前⽇一个朋友央我去近村帮行差使,今⽇五鼓回来,走得倦了,行囊暂寄你处,我另⽇来取。”姊姊道:“你⾝子懒得,何不叫外甥驮去。”姚明道:“不消得,左右没甚物在里边,我自来取。”就把原搜锁匙开了挂箱,取了四封银子蔵在袖內,还有⾎⾐与刀。他暗道:“姊夫是个盐捕,不是好人,怕他识出。”仍旧带了回去。将次走到家中,却见一个邻人陈碧。问道:“姚辉宇那里回?这样早。”姚明失了一惊道:“适才才去澡洗回来。”急急到家,忙把刀与⾐服塞在下,把银子收⼊箱中。家婆还未起来,吃些饭就拿一封银子去赎了⾐帽回来。家婆问道:“怎得这⾐帽转来?”姚明道:“小钱不去,大不来,一遭折本一遭翻。今⽇被我翻了转来,还赢他许多银子。”就拿银子与妇人看。道:“你说朱恺去了我难过,这银子终不然也靠朱恺来的。”妇人家小意见,见有几两银子,也便快活,不查他来历了。 话说靖江有一个新知县,姓殷名云霄,是隆庆辛未年进士,来做这县知县。未及一年,正万历元年。他持⾝清洁,抚民慈祥,断事极其明快,人都称他做殷青天。一⽇睡去,正是三更,却见两个猪伏在他面前,呶呶的有告诉光景,醒来却是一梦。 霜冷空阶叫夜虫,纱窗花影月朦胧。 怪来头⽩辽东豕,也作飞熊⼊梦中。 那殷知县道:“这梦来得甚奇。”正在中思想,只见十余只乌鸦咿咿哑哑只相向着他叫。这些丫鬟小厮你也赶,我也赶,它那里肯走。须臾出堂,这些乌鸦仍旧来叫,也有在柏树上叫的,也有在屋沿边叫的,还有侧着头,看着下边叫的。殷知县叫赶,越赶赶来。殷知县叫门子道:“你下去吩咐,道有甚冤枉你去,我着人来相见。”门子掩着嘴笑,往堂下来吩咐。这堂上下人也都附耳说好捣鬼。不期这一吩咐,那鸦哄一声,都飞在半天。殷知县忙叫皂隶快随去。皂隶听了跑,一齐赶出县门。人不知什么缘故,问时道:“拿乌鸦,拿乌鸦。”东张西望,见一阵都落在一个⾼阁上。人道是学中尊经阁,又赶来,都沸反的在着廊下叫。众人便跑到廊下,只见一个先跑的,一绊一跤,直跌到廊下。后边的道:“是,原来一个死尸,一个死尸!”看时项下勒着一刀,死在地下,已是死两⽇的。忙到县报时。这厢朱正早起开门,见门上贴一张纸,道是甚人把招贴粘我门上。去揭时,那贴粘不大牢,随手落下。却待丢去,间壁一个邻人接去,道:“怎写着你家事?”朱正忙来看时,上写:“朱恺前往苏州,行至学宮,仇人裘龙劫去。”朱正便失惊道:“这话跷蹊,若劫去,便该回来了。近⽇他有一班赌友,莫不是朱恺将银赌去,难于见我,故写此字逃去。”却又不是他的笔,且开了店,再去打听,又为生意住。忽听阶坊上传道:“文庙中杀死一个人了。”朱正听了,与贴上相合,也不叫人看店,不顾生意,跳出柜便走。走到学宮,只见一丛人围住,他努力分开人进去,看了不觉放声大哭。这时知县正差人寻尸亲,见他痛哭,便扯住问他,道:“这是我儿子朱恺。”众人便道:“是甚人杀的?”朱正道:“已知道此人了。”便同差人到店中取了粘贴。他⺟亲得知,儿天儿地哭个不了。朱正一到县中便大哭道:“小的儿子朱恺二十⽇带银五十两,前往苏州,不料遭仇人裘龙杀列在学宮,劫去财物。”殷县尊道:“谁是证见?”朱正便摸出贴子呈上县尊,道:“这便是证见。”殷县尊道:“是何人写的,何处得来?”朱正道:“是早间开门,粘在门上的。”殷知县笑道:“痴老子,若道你儿子写的,儿子死了;若道裘龙,裘龙怎肯自写出供状?若是旁观的,既见他,怎不救应?这是不⾜信的。”朱正道:“老爷,裘龙原与小人儿子争丰有仇,实是他杀死的,他曾在市北店酒里说,要杀小人儿子。”殷知县道:“谁听见?”朱正道:“同吃酒姚明、陈有容、宗旺、周至都是证见。”殷知县道:“明⽇并裘龙拘来再审。”次⽇,那裘龙要逃,怕事越敲实了,见官又怕夹打,只得设处银子,来了班上。道:“打得一下一钱,要打个出头,夹长些,不要收完索子,临番一一唱名。”那殷知县偏不叫裘龙。看见陈有容小些,便叫他道:“裘龙仔么杀朱恺?”有容道:“小的不知。是月初与小的在店酒中相争,后来并不知道。”县尊道:“叫下去。”人犯都在二门俟候,待我逐名叫审。”又叫周至道:“裘龙杀朱恺事,有的么?”周至:“小的不知,只在店酒相争是有的。”殷知县道:“可取笔砚与他。”叫自录了口词。周至只得写道:“裘龙原于本月初三与朱恺争丰相斗,其杀死事情并不得知。”又叫宗旺,也似这等写了。临后到姚明,殷知县看他有些凶相,便问道:“你多少年纪了?”道:“二十八岁,属猪的。”殷知县又想与梦中相合,也叫他写。姚明写道:“本月初三⽇裘龙与朱恺争这陈有容相斗,口称要杀他二人,至于杀时并不曾见。”殷知县将三张口词,仔细看了又看,已知杀人的了。道:“且带起寄铺。”即刻差一皂隶臂上朱标,仰拘姚明两邻赴审。皂隶赶去,忙忙的拿了二个。殷知县道:“姚杀死朱恺,劫他财物,你可知情?”两个道:“小人不知。”殷知县道:“他二十⽇五鼓出去,杀人,天明拿他⾐囊挂箱回家,怎么有个不见?”一个还推,只是陈碧道:“二十天明,小人曾撞着,他说澡洗回来,⾝边带有⾐服,没有被囊等物。”殷知县道:“他自学宮到家,路上有甚亲眷?”陈碧道:“有个姊姊离学宮半里。”殷知县又批臂着人到他姊家,上写道:“仰役即拘姚氏,并起姚明赃物,赴究毋违。”那差人火人火马,赶到他家。值他姊夫不在,把他姊姊一把抠住,道:“奉大爷明文,起姚明盗赃。”姊姊道:“他何曾为盗,有甚赃物在我家?”差人道:“二十⽇拿来,他已扳你是窝家,还要赖。”他处甥道:“二十⽇早晨,他自出去回来,驼不动,把一个挂箱被囊放在我家,并没甚赃。”差人道:“你且拿出来,同你县里去办。”即拿了两件东西,押了姚氏到县。叫朱正认时,果是朱恺行李,打开看时,只有银三十两在內。殷知县便叫姚氏:“他赃是有了,他还有行凶刀仗,蔵在那边?”姚氏道:“妇人不知道,他说出外回来,驮不动,止寄这两件与妇人,还有一件⾐服,裹着些什么,他自拿去。”再叫陈碧道:“你果看见他拿甚⾐服回家么?”陈碧道:“小人见来。”殷知县道:“这一定刀在里边。”即差人与陈碧到姚明家取刀,并这二十两银子。到他家,他子说道:“没有。”差人道:“大爷明文,搜便是了。”各处搜转,就是灶下,凡黑暗处,松的地也去掘了掘,并不见有。叫他开箱笼,只得两双破箱开得第二双,看见两封银子,一封整的,一封动的。差人道:“你小人家,怎有这两封银子?这便是赃了。”妇人听了,面⾊都青。道:“这是赌场上赢来。”他刀仗,连妇人也不知。差人道:“这赖不过的,赖一赖,先拿去一板子,再押来追。”妇人道:“我实不知,我只记得二十⽇早回,我未起,听得他把甚物丢在下,要还在下看。”差人去看时,只见果有一围青⾐,打开都是⾎污,中间卷着解手刀一把,还有⾎痕。众人道:“好神明老爷。”带了他,并凶器赃银回话。 殷知县见了,便叫带过姚明一起来。那殷知县便拍案大怒,道:“有你这奷奴,你道是他好友,你杀了他,劫了他,又做这匿名,把事都卸与别人,如今有甚说?”口词与匿名贴递下去,道:“可是你一笔的么?”公人才知写口词时,殷知县已有心了。姚明一看子、姊姊赃仗,都在面前,晓得殷知县已拘来问定了,无言可对。不消夹得,县尊竟丢下八支签打了四十,便援笔写查单。道:审得姚明与朱恺石也,财利熏心,遽御之学宮,劫其行李,乃更嫁祸裘龙,不惨而狡乎?劫赃已存,⾎刃其在,臬斩不枉矣。姚氏寄赃,原属无心,裘龙波连,实非其罪,各与宁家。朱恺尸棺,着朱正收葬。 审毕,申解了上司。那姚明劫来银子不曾用得,也受了好些苦。裘龙也懊悔道:“不老成,为一小官争闹出言轻易,若不是殷青天,这夹打不免,命也逃不出。”在家中供了一个殷爷牌位,⽇逐叩拜。只有朱正银子虽然得来,儿子却没了,也自怨自己溺爱,纵他在外游这些无赖,故有此祸。后来姚明准強盗得财伤人律,转达部,部覆取旨,处决了。可是:谩言管鲍共情,一到临财便起争。 到底钱亡⾝亦殒,何如守分过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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