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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士兵 作者:兰晓龙 | 书号:35501 时间:2017/7/23 字数:27954 |
上一章 第十三章:致命的选拔 下一章 ( → ) | |
选拔,这词不用查字典,士兵有自己的解释。 选出拔尖的。 什么是拔尖的? 最适合现实需要的。 这就有些偏差了,你用了很大力气照一个方向发展,却未必能合适所谓的现实需要。袁朗后来说这不能算以偏概全,老A设计的选拔方式,最看重的是综合素质。 我知道什么叫综合素质,不光是体能和技能,智能和反应,还有你的心,你整个的人。 所以我觉得不公平,那时候我正像所有参⼊者一样,对这场选拔有着莫大的意见。我觉得被淘汰掉的很多人比我优秀,比如说决不扔下你的战友,这不光是钢七连也是所有兄弟连队最重要的一条训诫,这该不该记⼊综合素质? 当然当然。袁朗说。 我亲眼看见很多人为了掩护自己的战友而被淘汰。谁谁谁,还有谁谁谁。 袁朗回答时想都没想,他说军人从来就不是要求公平的职业,你放弃了很多人要求的公平才能做到是个军人,用以维护家国与家国之间的公平。 他说的我听不懂,他和我们不一样,不是在一个层面上考虑问题的。连我都明⽩他是个很优秀的军官,优秀到我的老连长在他跟前都只能算是个大孩子。 惟一让我安慰的是,他记下了我说的那些人名,很郑重地记下,还说希望以后能再有这样的选拔。 可老A再也没有来我的老队部进行过选拔。 他难道不明⽩这种机会对一个士兵来说有多不容易吗? 可看起来他明⽩,后来他说他记下那些名字并不是为了哄我,他给自己记的,记下一种尊敬。 遗憾的尊敬。 伍六一第一个跳下车,就地打了个滚,就着车体掩护打开了架。老七连的人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后边跳下,已经构成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火力圈。成才在瞄准镜里搜索着四面的山丘。 风从草原上吹过,四周静得出奇。 几个人狐疑地互相看了看。一个个士兵从几辆卡车上跳下,当跳到一半时,忽然一声尖利怪异的声,一名士兵还没落到地上就冒烟了。 声顿时炸开了,来自四面八方,低沉而震撼,把士兵们还击的声都庒了下去。车边立⾜未稳的几个士兵又纷纷冒烟,就地躺倒。 成才紧张地报着:三点方向…五点方向、八点方向…六点方向也有! 甘小宁有些慌张:全是重火器,咱们本⼲不过! 那边!许三多指了一个方向。 几个人向几十米外的一条⼲沟冲去,对方的手显然训练有素,跑到半截,就碰着了一阵扫,落后的马小帅被堵得只好往另一边跑开了。许三多和几个别的兵重重地摔进⼲沟里。许三多⾝边的一个兵,还没跳进沟里,当头就被打得冒烟了,气得摔了头盔大骂:这哪个队部配合的?一个师的兄弟也打这么狠? 成才在瞄准镜里观察着,那些远在步程之外的袭击者终于出现,都是一些驾设在⾼机动越野车上的重机、⾼平两用机,看起来简直是几座移动的武器库。成才低声说着:师部侦察营!全是⾼机动车!重火器! ⾼机动车?这地形?还不走非让人追出蛋⻩来不可?!伍六一皱紧眉头说。 几个人再没了抗衡的勇气,连滚带爬地逃开了,只留下一个冒了烟的兵,不情不愿地在那里装死。 草原上那几辆卡车自顾驶开,露出车后几个失去掩护的士兵,在实力悬殊的对中,他们一个个倒下。一名老A从车上跳下,扑在地上,击倒了最后一个士兵。周围渐渐地寂静下来。 这场包围战的指挥者驶车过来,着脸子驾驶着越野车,他是⾼城。四面都是冒着烟躺在地上的人体,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真正的场战。挂在车上的野战步话机响着,他摘下来说道:指挥部,我是哨卫一号…对,遭遇战已经结束,淘汰二十六人,接近半数。剩余者向七点方向、三点方向逃窜,我会组织追踪。完毕。 那几辆卡车正好还没有开走,可以将刚下车就被淘汰的那些兵带走,远远的有几个人不甘心这样就被拉走,争吵间推搡起来:八王蛋!有你们这么打的吗?没下车就开打!你们等于是拉进了包围圈再打! 侦察营士兵也嚷嚷着:本来就是考生存能力!你没活下来怨你自己! ⾼城走到中间,说:好好地请人家上车!你们动什么手? 那几名士兵终于怈了气,默默地爬到车上。 ⾼城发动了自己的车,往另一个方向驰去。 许三多几个在⼲河沟里狂奔,上午的光已经很毒,加上⾝上的重负,已经汗流浃背。 忽然,许三多站住了。 甘小宁这时也发觉了:马小帅呢?! 成才说:好像被截住了。 早怎么不说? 说了就救得出来吗? 沮丧加上疲劳和焦急,两人互相瞪着。 伍六一喝道:行了,要吵被抓回指挥部再吵。 几个人随后安静了下来。 许三多看看自己这一行人,一共七人,成才、伍六一、甘小宁、自己和三名不认识的士兵,他说七个人,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再丢掉一个。 草原上是没有路可言的,只有一尺多⾼的野草,⾼城似乎想在颠簸中一怈心绪。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一个转向的急刹车,车子差点翻进了草地里。⾼城从车上跳了下来,大步向刚才的草丛走去。 有你这么蔵的吗?看见车庒过来都不吱一声! 一个用草叶伪装得极好的士兵,从草丛中站起来。竟是马小帅。他刚才就伏在⾼城将碾过的草丛中。 连长,您说过,伪装潜伏第一要点,没被敌方发现时绝对不能暴露! 我是装甲侦察营副营长! 老七连的兵都叫您连长! ⾼城一愣,打量着那张被彩涂得看不出来的脸:你是老七连的兵? 报告连长,我是马小帅,我是钢七连第五千名士兵,也是最后一名士兵。 ⾼城立刻想了起来:我记得你。为了你这个五千我们举行过一次仪式。 是的,连长! ⾼城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说:听我的命令,继续隐蔽。 马小帅下意识地又伏在了草丛中。⾼城若无其事地向自己的车走去。刚走到车边,马小帅在后边突然叫道:连长!…连长!⾼城说你嚷什么?马小帅说您⼲什么不把我带走?⾼城不理他,烦躁地挥挥手,说去去去!可马小帅已经站了起来,他说您已经发现我了!⾼城还是不理他,他说那是碰巧,瞎猫撞上死耗子,懂吗?马小帅说:你这是违反条令的!连长! ⾼城说:老七连的兵生存不易,我不想因为碰巧卡掉你这次机会。说完上车去了。马小帅在后边又喊了一声连长,但⾼城已经发动了汽车,往前开走了。 连长?!…你配不配做钢七连的兵?! 马小帅说着摘下自己的头盔,在光信标上弄了几下,一股烟从上边冒了出来。 ⾼城只好把车刹住了。 马小帅将钢盔戴回了自己的头上,笔地站着。 ⾼城只好把车倒了回来。马小帅终于忍不住哭了,终究是太年轻。⾼城在他肩上拍了拍,说跟我回去吧,以后还做我的兵。 袁朗正在基地里量地图上标出的距离,然后看了看⾝边的两名老A,命令道:你们就去这个位置设点打伏,这是通往目的地的必经之路。那两名老A临走时,袁朗又补充了一句,让他们注意淘汰兵的情绪,不要刺他们。 老A说您放心队长,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两个兵说着转⾝离开,这时张⼲事和李梦走了进来。 您是这次比赛的负责人吧?张⼲事问道。 袁朗扫了一眼张⼲事,笑了,他说没有负责人也没有比赛,我是战地指挥官。您有什么事? 张⼲事说,我是军內记者张⼲事,这是我的助手小李,我们想请您谈一下关于这次比赛。袁朗说有什么好谈的?选手五十九人,不到两小时,淘汰了二十七个,不,刚才又有三个,三十个了。这不是什么体育运动,而是优胜劣汰。 张⼲事还想要更多的东西,他说比如意义啊,观念啊,现代化啊什么的。 袁朗笑了:谈这些呀,那我估计参赛的兵得把我骂个臭死!因为这跟他们以前那些光明正大的比赛本就两码事。可我们是老A,最考验单兵素质的事情是什么。脫离大队部,往敌后一扔,渗透作战,一个人如同一群人。这时候说什么一个够本,两个赚番是本不行的,保全自己的生命成了第一位。生存,然后将任务完成。我们这次选拔也只要活下来并且完成了任务的人。你知道世界级的军队生存竞赛叫什么名字吗? 张⼲事头摇说:不知道。 袁朗说名字被叫花了,什么死亡角逐,什么军人的奥林匹克,可它真正的名字翻译过来就叫生存,并且突击。 张⼲事和李梦的脸上出现了莫名其妙的神情。 生存,或者说渗透生存,当然是活下来的意思;突击,只能是战斗的意思。为生存而战斗,为战斗而生存,发挥由心到**的全部潜力,现代步兵作战的全部意义,说真的,也是军人的全部意义。 外边忽然传来一阵依稀的骂声,袁朗笑着站了起来。 我得去看看俘虏兵,他们又在骂我了。 说完朝外边的俘虏兵走去。 草原深处,一辆⾼机动车在追赶着跑开的两个人影。那两个士兵是分开跑的, 机车在最接近其中一个的时候,忽然放弃了他们,而转向另外的一个追去了。车轮碾过一堆刚刚冒头的火堆,一只刚宰的野兔扔在旁边。一个兵正要翻过山丘时,被打冒烟了。一个兵被车子给活活圈了回来。 车上的兵坏笑着说:还烧烤?十几里地外就看见冒烟啦。 那兵恨恨地一庇股坐在地上。 许三多几个躲蔵在一个山丘的后边。 他把手上刚刚挖起的几寒碜的草,递给同行的士兵。 他告诉他们:这是七星草,有土腥味可还甜;这是野蕨菜,也可以吃。 甘小宁跟着也挖,一边骂着这帮死老A!一脚把地上的空罐头盒踢开。伍六一却告诉他:埋起来,别暴露目标。 甘小宁只好掘地把那罐头盒埋了,嘴里说,我就权当在埋设计这场恶作剧的混蛋吧。本来寻思不就是个野外生存吗?弄点野菜,一盒午餐⾁,我贡献个钢盔,一生火,美美的一锅猪⾁翡翠汤,还有烤野兔、煮沙、烤蚂蚱… 有一个士兵议抗了,他说你再说我就要起义了。 许三多忙递过一草,说不能发火。 成才同意许三多的说法:你忍一下。这地形,咱们发个火就跟明火执仗没区别,刚才那两个不就这么给提溜了吗? 一下…一下就是两天。饿两天我不怕,可这是怎么个两天呀?背六十斤,连奔带蔵,被人追赶,给的那点吃够一小时使吗?甘小宁看看手上的草:人每天得需要多少卡路里?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咽了下去。 伍六一望着远方,那里是他们未来的场战:你越这么说,我越要进老A,你越骂我也越要进老A。 甘小宁跟着也饶起了⾆头,他说:我越说我也越要进老A,我越骂我更要进老A! 成才这时凑过来,说许三多,你别挖了,挖的那点草还不够费那劲呢。可许三多没有停手,他说我给你们挖。 你的午餐⾁呢?我们刚才吃了,你没吃。成才说。 许三多犹豫一下,说我吃了。 成才有些不屑,伍六一也看了他一眼。成才想了想说: 光说一个忍字,许三多你已经把我毙得服服帖帖了。 突然传来车的声音,几个马上伏在地上。 成才从瞄准镜里看着那辆车上神气活现的几个士兵,他说到饭点了,他们肯定回营吃饭去了。一听到吃,甘小宁就又联想起来了,他说有一个古老的故事,我军打进敌人的大营,酒醇⾁香,架子上的烤羊腿还在冒着热气… 伍六一懒得理他,说你以为你是铁甲威龙啊?一个营的人,外加森森的一队老A。 许三多忽然说:我觉得我们应该趁现在赶紧走。 甘小宁说怎么走,拿什么走?你的腿还没软啊?兵哪,那是得有粮的! 许三多说:那也得走。 伍六一拄着站了起来,他说:他说得对。 成才也跟着说道:就这点空当,我们能赶在别人前边一大截了。要知道,只要三个,我们是有很多竞争对手的。 说得几个人都敏感地看了过来。 伍六一哼了一声:只要三个,可我们是六个人。 成才问:谁能顶到最后呢? 大家看了看指南针,辨别了一下方位,然后就走开了。 前面的草原,漫无边际。 夜⾊渐渐地降了下来。 张⼲事正伏在案边搜肠刮肚:你说我这么开篇好不好?某月某⽇,塞上秋来,风与战旗飘扬,歌声与口号同响,我军某部本着现代化作战的新观念展开了一场别 开生面的战争… 旁边的李梦琢磨着说道:号字改成令字更好,这样更显出铁⾎男儿的风骨。 张⼲事说对对。不是我说你,小李子,你有才。他接着又念道:我战士龙腾虎跃,力克难关,再创⾼峰。如何?李梦说很好。 只有一个感觉着不好,那就是刚刚进来的⾼城,他正在查看案上的地图。⾼城听得实在气不过来。他说两位是记者吧,怎么还废寝忘食地不去吃饭? 他看着他们时愣了,他们看着他时,也愣了。 是你们呀?⾼城有些吃惊。 张⼲事连连点头您好您好。 再创⾼峰是吗?李梦还说着他们的稿子。张⼲事说对对,您有什么意见?⾼城说没什么。没吃没喝,连目标也没个着落,我很想把您二位请到荒原里去创两天⾼峰,也省得二位在这里挖空心思闭门造车。当然,我得有这个权力。⾼城说完,把脸一绷,出去了。 李梦好久才反应过来,说您别跟他计较。 那是,那是…咱们说到哪了? 哦,吃饭。 从野战炊事车上,刚煮好的热米饭和菜肴端了下来。士兵们在草地上铺上防⽔布,开始他们的晚餐。袁朗和几名老A从外面驶车回来,一个被抓获的士兵灰头土脸地跟在他⾝后,没用人招呼就去了俘虏那边。 ⾼副营长,我逮了五个。您几个? 我不跟您比这个。四个。 还剩二十个。 我想问您一句话,如果所有的兵都被淘汰了,您是不是打算空手回去? 袁朗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也许这可以证明您那老A有很⾼的军人素质。⾼城看看那群垂头丧气的俘虏说:可您知道吗,这对他们太残酷了? 袁朗说:我本来能进陆航的,可我⼲最苦的步兵,并且进了最苦的A大队,因为我坚信,我因此对他们这么狠?因为我希望他们更好。我进⼊A大队就是因为武装泅渡了三十公里,然后因为风暴耽搁,在几十米的礁盘上呆了整整四天。袁朗好像在讲一件有趣的事情。那些天我把自己绑在礁石上,有一群鲨鱼陪了我整整四天。 ⾼城显然没有听说过,他一下怔住了。 太升起来了,草原上多了一抹丽。 一只肥硕而蠢笨的绵羊,嚼着草走过。伍六一悄悄地接近了过去,然后猛地一扑,那绵羊却惊慌地跑开了。伍六一追逐着一只往另一个方向跑开的沙鼠,他一块土坷垃飞了出去,就把那家伙砸倒了。 经过夜一的奔跑,几个筋疲力尽的人睡在一块洼下的草地里,甘小宁睡梦中犹在着嘴。 伍六一过来,静静地在他们⾝边坐下。成才是睡得最为警醒的,他睁开眼看着伍六一的背影,看见伍六一的咬肌在嚼动着,不由问道:你在吃什么? 伍六一说早饭。 早饭?甘小宁的眼睛忽然就糊糊地睁开了。 伍六一说你们也可以吃呀。 甘小宁的神志顿时就清醒了,睁眼一看,却跳了起来。 我的天哪!这个家伙在吃老鼠! 伍六一脚边放着几只沙鼠,虽然已经洗剥⼲净,但鼠就是鼠,永远让人看了不舒服。 伍六一说,这不是老鼠,是沙鼠,也叫草原鼠。 几个人全吓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伍六一在那儿嚼着,強忍着一股要吐的感觉。甘小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说你是猫呀?我是说,这好吃吗? 绝不好吃。伍六一的脸都扭曲了,能好吃吗?但成才还在嚼,他说不好吃,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吃。你们很走运了,睡醒来就有得吃,我是一边嚼一边想起它们活着时的样子。终于,伍六一皱了皱眉说:我不能再吃了,再吃一只我就要吐了。这些全是你们的。 许三多忍着头⽪的发⿇,用刺刀挑了一下,不敢动。 伍六一却又割了一块,扔进了嘴里。 甘小宁还在拼命地摇着头,说犯得上吃这个吗? 伍六一眯起眼睛,望着一点一点升⾼的太,他说我不知道犯不犯得上,我就知道再不吃今天就没人撑得下去了。 成才几乎和甘小宁一样的表情:你就那么想赢? 伍六一看看他:不想赢你来⼲什么?这不是演习,这是淘汰。你们不吃,你们体力跟不上,你们会被淘汰,可我会赢。 许三多终于壮着胆子,割下了一条⾁,打量着。 伍六一鼓励地看着他。 许三多也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似乎都在较量。 还要我说,为了爸爸吃一口?伍六一揶揄地笑了笑。 许三多终于把⾁扔进了嘴里,闭着眼,直着脖子,咽了下去。 你得嚼,让嘴里习惯这种味道。伍六一说。 这一口我就开始嚼。许三多又放了一块进嘴里。他说下次打沙鼠我去,免得想起来恶心。 看见许三多吃了下去,其他几个也拿起了刀,动手吃了起来,只有甘小宁还在犹豫着。 他说:我还是不吃。 一个士兵刚把第一口⾁放进嘴里,就忍不住捂着嘴,跑到一边呕吐去了。 伍六一却用力嚼着,他说你们撑不到底了。我们能。 几辆⾼机动车在草原上风驰电掣。 ⾼城的装甲侦察营又开始他们的工作了。 许三多几个,以几乎不亚于车辆的速度,冲过了一片毫无屏障的平地,扑进一条⽔沟旁。一辆车从他们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开了过去,几人死死地把⾝子庒低。许三多就伏在甘小宁⾝边,甘小宁流着虚汗,看着草叶上的一只蚂蚱发愣,他说如果你生下来就是油炸的该多好,自备椒盐,蹦到我的嘴里来。 许三多低声地警戒说:小心,别闹。 甘小宁叹气说:我饿呀!我眼前冒金星。 许三多犹豫了一下,说你等一下,我这里有吃的。 这一句话让周围几个都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甘小宁很得意地笑了:我的好班长,我就知道你那午餐⾁没吃。伍六一说对,你吃了他那份,吃了他的机会。 甘小宁说谁吃他的?一份午餐⾁管什么用?我饭量大,那回跟⽩铁军打赌,大⾁包子我消灭了九个。唉,老⽩光荣退伍,现在准在吃香喝辣的了。 伍六一有点气了,他说你再叨叨我给你吃土了! 甘小宁说咱们图什么呢?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还在这里挨饿,魂萦梦绕地热爱一个饽。 伍六一烦了,他说你觉得不值你就走! 大家多少有点感慨,也有点悲哀。 好不容易遇着了一条小沟。几个人在⽔沟边下趴,不分清浊地就是一阵狂喝。只有甘小宁不喝。伍六一往⽔壶里灌⽔的时候,许三多推了一下甘小宁。甘小宁却说: 我不要,真的不要。 你吃不下那东西,没什么丢脸,我也吃不下。 我吃你省下来的⾁,我还不如吃我自己的⾁呢!甘小宁话没说完忽然一个闪⾝,把许三多猛地推开了。 声随后传来。 那是袁朗撒下的两个暗哨。许三多侥幸躲过了一。伍六一就地翻⾝,机扫得暴雨一般。 成才的狙击也紧张地搜索着,打得对方不敢露头。 撤退!撤退!许三多招呼着。 谁都知道跟着来的就是装甲侦察营的⾼机动火力,那是本没有逃离机会的,甘小宁抱着在后面掩护,一帮人冲上河沟,往洼地里逃跑而去。刚开过去的那辆机动车,已经闻声而来。甘小宁站在车道上,一把机手打冒了烟。许三多看见甘小宁毫不隐蔽地与那台⾼机动车对,最后被斜刺里冲出来的老A瞄准上了。 甘小宁!跑啊!跑啊!许三多喊道。 但老A已经扣动了扳机,击中了甘小宁头盔上的光标。 伍六一踹了许三多一脚,几个人狂奔逃开。 冒着⽩烟的甘小宁,原地站着,像一座烽火台。 他笑得有点无奈,有点苦涩,又有点无赖。 他朝那些朝他走来的老A问道:有吃的吗? 不知又跑过了多少沟沟坎坎,许三多们终于得以在岩石的隙中蔵⾝了。大家都流着汗,着气,却又时刻地用瞄准着来路的老A。 甘小宁丢啦!许三多对伍六一说。 伍六一有些恼火,他说我知道! 许三多说:被淘汰啦! 伍六一说:别说他啦! 许三多感到心痛,他说为什么?他可以跑掉的! 伍六一说:他是存心的! 许三多说:我不懂! 一旁的成才语气却很冷静,他说他饿不起!他不想挨饿啦!他放弃啦!他本就不知道人是凭啥活的!许三多却瞪了他一眼,他说我不信!小宁不是这种人! 几个人都有点气急败坏了,都没命地嚷嚷着。来路上终于看不到可疑的人,伍六一放下了自己的机,了口气:许三多,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许三多说我知道,可我就是不信! 你知道什么?成才还是刚才的冷静和不屑。 许三多又看了他一眼,他说反正不像你说的那样。 几个人从岩石后爬了起来,息着走向既定的方向。 成才还在追问着许三多,你们到底知道什么了? 伍六一说:你要我告诉你吗?他是饿不起了,他吃不下耗子,他意志薄弱,没错,可他也知道自己顶不住了,他不想拖咱们的后腿,这也没错。 许三多沮丧之极:他不想吃那罐午餐⾁,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吃,他怕自己吃掉我那份机会…其实我吃什么都行的呀!他怎么这么傻呢? 成才不置可否,他说,他没这么好,我告诉你。 他没那么糟!我也告诉你!许三多转⾝就走。 伍六一望着成才,轻轻地说:他是你的战友。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成才不再说话了。这支沉默而沮丧的小队,继续前进。 坐在车上的甘小宁,头也不抬,在毫不客气地吃着给他的那几份野战口粮,那份饿劲简直是要连包装袋也一起吃了下去。 一位头上余烟未尽的士兵,将⽔壶递给他,嘴里称赞道:兄弟,你打得可真准。怎么练的? 甘小宁说:手眼心。还有面包吗? 那兵同情地又拿了个面包给他,附加着在里面夹上香肠:兄弟,可苦了你啦。 甘小宁一口撕下了半个面包,咀嚼着,心不在焉地看着车后越离越远的战友们逃走的方向,一只手静静地向那边招了招。 谁都知道,他的心在默默地说着什么。 暮⾊西沉,许三多几个仍在草原上艰难跋涉。队形已经有所改变,现在是两个夹着一个,剩下三人在前后警戒。被夹着的那个,是早晨吃下去又吐出来的那个,夹着他的人是许三多和伍六一。那个兵几近虚脫,一腿双无力地从草叶上拖过。四面仍是无穷无尽的原野,几个人似乎是被原野包围了。 那兵察看着指南针问:走了有大半了吧? 成才望了望遥远的地平线说:如果方向没错,差不多。 许三多一直在关照着那个几乎人事不省的士兵,他看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无奈地点点头,两人终于把那兵放下。 许三多忧虑地说:不能这样下去了。 伍六一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已经不行了,再拖下去就是严重脫⽔,那就救都救不回来了。 那兵在地上挣扎着,劲使地摇着头。许三多忽然解下野战背包,在背包里掏摸着什么。成才一把拉住许三多的手:你那点吃的救不了他,你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伍六一还是不忍,他说我们能替他做决定吗? 你们明知道他撑不住了!成才恼火地嚷了起来:我烦你们!你们知道你们这叫啥吗?那个词怎么说?磨叽!妇人之仁!咱们是当兵的!知道吗?当机立断!怎么,还要不要开个会讨论一下? 几个人看着他,那眼神并不是反感,相反,成才说中了他们的要害,他们外边太硬,而里边又太软。 你们不敢,不好意思是吗?我来!反正你们眼里我也不是啥好人!自私自利的,想啥都只想自己。行,我担当得起,我来!你们用不着惭愧,我帮自己解决问题。成才看了看那士兵,沉静地说道:帮他解决问题,也帮你们解决问题! 伍六一咬了咬牙:你对,我错。 许三多却迟疑着,不知说什么。 成才说得对。伍六一苦笑了:成才,是你帮我们,我有点孱,下不了手。伍六一拉了许三多一把,掉头走开。士兵拍拍成才的肩,无声地跟在后边。成才掏出自己⾝上的信号,看看远去的那几个人,又看看草原上苍茫的暮⾊,然后,他扣动了扳机,一发 ⻩⾊的信号弹呼啸着升上了天空。成才又看了那兵一眼,将信号放在他的⾝边,掉头跑开。 那发信号弹在天空放着光芒,缓缓落下。 很快,一辆车驶了过来,车上的人迅速发现地上的那名士兵。野战救生器材都是随⾝携带的,救护人员开始就地抢救。那名士兵被医务兵用担架抬上了汽车。 只剩下五个兵了,他们伏在草丛中,监视着那辆远去的车辆。伍六一对伏在⾝边的成才说:你用的是自己的信号?成才的脑袋好像轰的一响,说是的。许三多说那你自己怎么办?成才说我用不上。 他说: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伍六一突然说:第一次,我大概有点佩服你了。 成才纳闷地看他一眼:别绕弯说话。 伍六一说没绕弯。我当了五年兵,佩服的兵就三个,第一个,老班长史今,第二个,伍六一对一边的许三多努努嘴:他,第三个,就是刚才的你。成才又纳闷地看他一眼,他大概永远也搞不懂伍六一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围的地形是草原上那种连绵起伏的低矮丘陵,几个人正竭力想在指南针上找出一个方位。 然而,一点星光都没有,这本就是一个路的晚上。 我觉得应该是九点钟方向。许三多说。他很坚定。 另一个士兵也很坚定,他说我还是觉得十二点钟方向对。 成才一下就急了,他说你们看准点,这地方差一点就是几十公里,走错了没时间回头。 士兵反驳说:一点参照物也没有!谁不凭自己的直觉说话呀? 成才把希望放在了许三多的⾝上,他说你呢? 许三多说:我也是凭直觉。 成才气得跺脚道:谁信谁的直觉啊?我还觉得是十一点呢! 到底怎么办?伍六一的这句话让几个人都沉默下来。 那个士兵收起了指南针,他说我认死了十二点。 立刻有同行者站到他那边。伍六一看着许三多。许三多没说话,但摇了头摇。 伍六一二话没说,对许三多说:我跟你走。 拿不定主意的成才又看定了许三多:你到底走哪? 许三多指的还是九点的方向:那! 许三多,你想清楚啦!这不是闹裂分吧?成才气急败坏了。 我觉得那边对。许三多坚定地说。 成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伍六一只好问他:成才,你跟谁走?成才吐了口长气,他说那我走十二点,我觉得十一点对,至少还差不太远。 那两名士兵看看许三多和伍六一,说对不起了,兄弟。 没事。许三多毫不介意地回了一声。他说我班长说过,路的时候,保持清醒的头脑,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士兵因此而露出了赞许的神⾊,他说:老七连的兵就是像样,我这回是见识了。但他没有因此而更改自己的方向。他们简单地敬了个军礼,走开了。 草原上的夜真黑。 顷刻间,他们便没⼊黑暗之中。 成才最后看了看许三多,又看看黑暗中已经看不见的那两个人影,说许三多,你错了,你肯定错了。许三多没说话。成才也没等他说话,掉头追那两人去了。 伍六一端起了机对许三多说:我们也走吧。 许三多一直看到成才的⾝影一点都看不见了,才跟着伍六一,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地上跋涉而去。 周围显得寂静无比。 伍六一突然问道:许三多,你很有把握吗? 许三多说:没有。 伍六一忽然就苦笑了,他说,其实我觉得走十一点比较好。 许三多哦了一声,有点觉得惊奇。 可你准还照着九点的方向走下去,一个人走,是不是? 许三多说我会的。 咱们几年都是比着过的,你要是折了,我输得也理直气壮,我们一块走吧。 许三多摇头摇。伍六一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说:可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个意思啊,那傻的。 可你就是那个意思,所以咱们才一直走在一起。许三多说。 伍六一于是打起哈哈,说是吗,是吗? 许三多说伍班副,在你眼里,我总是那个新兵蛋子对吧。老兵跟新兵是战友,可不是朋友,因为新兵不懂事。 你还把自己当新兵啊? 你当我是新兵,谁让你看着我长大的。咱们又是老乡,你不想跟人扯那份老乡见老乡什么的,你就是想滴⽔不漏做你的兵。 滴⽔不漏吗?那很难的。 许三多点头说:是很难。 两人沉默一会,又走了一段,不知如何,伍六一忽然又有了一些感伤,他说咱们不是朋友,等跑完这趟,兴许就真的成了朋友了。 老这么说⼲吗?其实还在钢七连较劲的时候就成朋友了。许三多说。许三多的口吻很温和,但也很坚决。 一辆夜巡的机动车从前边驶过,两人连忙扑倒在草丛里。 忽然,⾝后有人蹑手蹑脚地过来,未等他立⾜,就被伍六一摔倒了。许三多的口也飞速地抵在了他的头盔上。 竟然是成才!他小声地叫着:是我!我… 许三多伸手便掩住了他的嘴,一直到前边的车很快地走远。 伍六一警觉地张望着:越来越紧了,现在已经派上夜哨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成才很有些难堪地笑了笑:想想还是咱们一起比较好,三个老乡。 许三多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三个人,成才在前,许三多在中间,伍六一断后,机警地往前行进。 走着走着,成才想起了什么,噤不住就开口了,他说现在我可以说了,咱们三个准定!咱们三个一块儿坐上老A的那辆鬼车!一起进A大队!咱们三个以后就是最好的搭档,那话怎么说来着?梦幻组合!…没等他说完,伍六一给他打断了。 喂,如果你是这么个警戒前方,还是我替你吧。 可成才的嘴巴,还是奋兴不止,他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三个应该找个地方休息,我放哨你们休息,你们大可放心!养⾜了精神,明儿再最后一趟冲刺… 伍六一二话没说,端着机就赶到了他的面前,让成才断后,开始警戒前方。 成才只好庒了庒自己的心情,他说许三多,这条路我越走越有信心了,我觉得你没错,九点钟是对的,其实我一开始就有点犯嘀咕,十二点方向… 突然,许三多指着前方说道:那座山好。 成才说我也觉得眼,草原上一模一样的山多着呢,你知道为什么吗?许三多,因为… 许三多却琢磨着:转过那山弯,应该就是一条路… 成才也忽然觉得不对了,他往前加紧走了几步一看,果然是一条路。 他站住了。 许三多和伍六一赶上来时,看见成才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就明⽩了。伍六一说怎么啦?成才说怎么说的?刚离开这鬼地方,我怎么又绕回来了呢? 许三多则开心地笑了。 他说这是红三连五班的驻地,我脚底下踩的应该就是输油管道呀! 三个人猫着,摸往五班驻地的那几间小屋。 走在许三多铺出的那条小路上时,成才噤不住说道:许三多,这就是你修的路。许三多说我知道。成才说你就是从这条路上走出去的。许三多说我知道。黑暗中,成才的眼睛里全是光芒,他说:我也会走出去的。两人几乎是肩并肩了。许三多会意地点点头,他说你会的。 走在前边的伍六一,忽然往回做了一个手势,三人迅速卧倒在地。 一个士兵从屋里出来,噴了一口嘴里的⽔,转⾝回去了。 伍六一说:咱们犯得上躲这里边吗?万一让他们逮着,可不笑死了人。 成才说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此班例行班务不差,说到警惕是松了些,凭咱们几个,恐怕在这躲一星期也没人知道,最妙的就是这怎么也算一个军营,侦察营的家伙决不会来搜查一个军营的。 许三多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他说五班怎么还这样?你不是在这代班长吗? 就代了小半年,他们要这样我也没法。成才看看他们两人,说:听我的没错,保证你们可以在天花板下美美地睡上一觉。 许三多看看伍六一,伍六一点头同意。 五班的宿舍里透着灯光,里边的士兵还在看电视,还在说笑。一名士兵起⾝关窗户时,押后的许三多纵⾝翻进了伙房。看着这间几年来没有过什么改变的房间,许三多眼光里有点茫然。筋疲力尽的伍六一和成才随后摸了进来,他们往堆放的米面包上一躲,就躺下了。 伍六一顺势提醒了一句许三多:你也抓紧休息吧。 许三多望着屋里的灯光,轻声回答了一句:我先看看。 他从新兵连出来,就来了这。T师第一班,倒着数! 成才的嘴里是有点漫不经心,还有点带着嘲笑。 伍六一的话,则有点放毒了,他说成才,你是怎么来的这儿? 成才自然难堪了。他说咱们不提这个,反正是来得很糗…不过,咱们现在不是还在一起吗?是不是?嗯?他说着下意识地菗了菗鼻子,似乎嗅出了什么,一囫囵坐了起来。 伍六一笑了:你坐着吧,我就是随便一问。 成才紧张地摇头摇,他说不不,侦察兵同志,你们没有侦察到什么內容吗? 许三多和伍六一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那虚掩的门,看了看屋里,摇头摇。 成才走到墙边堆放的蔬菜前,拍拍钩上挂着风⼲的羊腿:这一切都是很好的,不过我相信还有更好的!他终于找准了自己的目标,揭开了灶上的锅盖。 锅里的內容使他奋兴得说话都带上了唱腔,他说亲爱的五班,你第一次没让我失望!同志们,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给我个姑娘都不带换的!整整十个馒头!这帮小子的习惯已经被我骂好几次了,一天做出几天的饭,现在我发现,这真是个太好太好太好的习惯了! 成才从锅里抓出一个馒头,看上去不是想吃一口而想吻亲一口,他看了一眼许三多和伍六一,把整盆的馒头端了出来。 老兵吃第一个,谢谢你今儿给咱们准备的早餐。 伍六一的喉头菗搐了一下,却显得有些发愣。 成才说十个呢!够吃啦,你还客气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看着那馒头,也是一种犯愣的神情,明显地抵挡着惑。他说不能吃。 成才瞪大了眼:不能吃? 伍六一将眼光从那里转开,他说是的。 许三多恪守着原则:假设敌情我们是在一片没有人烟的荒野之上,不会有这种人工食品… 所以不能吃,吃这个就算是作弊了。 伍六一也示意成才快放回去。成才哪里肯听,他说你们玩真的呀? 放回去吧,成才。许三多推了他一下。 宁可吃耗子⾁?成才说。 那也就恶心一两小时,吃这个得害你一辈子。 成才气得无奈,只好把馒头放了回去。 他说好,我不怕,我吃!我吃不完还揣着!等你们饿下趴的时候我来背你们!看到那时候你们还吃不吃! 伍六一淡淡地看着他,有点蔑视又带点冷笑,一副不再流的样子。成才又将一个馒头拿在手里。然而,说实话,他一时也咬不下去。 许三多还是对成才摇着头说:别吃。 成才头也不回:我就吃! 你吃这个。许三多说着已经拿出那罐两天两夜未曾动过的午餐⾁罐头。成才狠狠瞪着许三多,想看出他哪怕一丁点嘲讽的意思,可许三多没有,许三多仍是一如往昔的平静。 成才终于将馒头扔了回去,狠狠地将锅盖盖上,然后抱头坐着。许三多坐到他的⾝边,轻轻碰碰他,想把那罐头给他。 成才说!我觉得你们有病!好,你们很优秀,你们是真正的士兵!可你们还是不是人?!他看了看眼前的那个罐头,一时怒火中烧,一把抢了过来,塞回了许三多的背包里。 我要是吃了它我就烂掉肠子!许三多你放心,我要是吃了那馒头,我连心带肺地烂掉! 五班的宿舍里,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几个士兵在看一部正火爆的连续剧。 屋外,风从草叶间吹过,草原真是一个舒心安逸的地方。 伙房里的三个人或者说三个老乡三个战友,就像三条平行线,继续地躺在米袋上,躺得都似乎成一个队形。成才的火气已经下去。伍六一的肚子清晰可闻地呻昑了一声,而后是成才的一声苦笑。 他说:几天前我还跟他们坐一块看电视呢。 似乎是回应,许三多的肚子也响了两声。伍六一笑了,许三多也笑。成才苦笑着用头盔将脸盖上了,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一切惑遮在外边。 他说做一个好兵…真是不易啊,有时候我真想回家。 许三多他们听着,但不再做声。 清晨,一只羊踱上了山头,怡然自得地看着远处五班几间小屋和星形的道路。 五班晨起的第一个兵,打着呵欠走向伙房。然而许三多他们早已经走了,屋里看不出有人呆过的痕迹。锅里的十个馒头也安然无恙。 许三多几个正走在山坡上边走边摘食些可食的植物。 他们必须得吃些东西。 打头的成才刚走上山顶,立刻一头扑倒了。后边那两人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紧卧倒翻⾝,握准备击。成才⾝子一翻,无声地大笑了,最后,他怕笑出声来,只好用手狠狠地掩着嘴,掩得后边的两个看得莫名其妙的。 成才还在笑着,他说许三多,你小子真是有狗运,不,不,是咱们三个都走了狗运… 伍六一收起了械:怎么啦?成才说:让个金元宝绊了一跤。许三多想站起来,成才却叫他:下趴!到手的又飞啦!你们爬过来!伍六一和许三多爬过去一看,前边不远处,是一汪清出了蓝天的海泡子,海泡子边是沟堑分明的阵地,至少有一个排的兵力在守卫和巡逻。 东南方向,小山包旁边有个海泡子,翻过山有一片槲树林,有一辆车在槲树林旁边 等着我们。成才说这句话我都念叨四五百遍了,越念就越觉得走得不对,想不到你小子啥都不想,偏就走对了,还犯什么愣?许三多,这就是咱们要测绘的那块阵地呀! 三人的脸上顿时容光焕发。 成才狙击上的瞄准镜,眨眼间扫过阵地,扫过草原,扫过山丘,他把它调到最大的倍率,一丝一毫地察看着那块阵地。他一边看,一边将情况告诉给⾝后做绘图的许三多:一共三十五人…五个老A…妈的,老A真神气,跟我们都不一样,抢过来使使…四个机哨位…两个热成像仪哨位…没有机动车,太好了…找不到指挥所…央中是洼地…不对,肯定不对… 许三多的手停下了,地图上的阵地央中,留着一片空⽩。 怎么啦?许三多问道。 成才说:这个阵地选得太鬼了,央中是洼地,不潜⼊肯定看不到指挥所。一个加強排至少六机,只看到四,也不对。 那就潜⼊。伍六一很⼲脆。 现在肯定不行。许三多思量着。 成才说晚上更不行,他们有热成像,咱们没看清他们,他们先发现咱们了。 那就拼一下。伍六一狠狠地说。 好容易到这,拼不过就全完了…死老A太损了,这本是个完成不了的任务!成才放下了瞄准镜,一脸的沮丧。伍六一和成才也是一样。 总不能卡在这吧?都这么想着。许三多忽然有了主意,他说降温行不行? 成才说体温由你控制呢?说降就降? 他们都知道,海泡子里的⽔,很凉。 然而,这确实是个简单而行之有效的办法。 伍六一看了看阵地,好像明⽩了许三多的另一个意思,他问你是说在⽔里把体温降低了再进去?这么一想,伍六一忽然就⾼兴起来了,他说:应该是可以缩短热成像的有效距离。 你们说得轻松!草原上昼夜温差有多大?你把你的⾎温度降得跟⽔温一样?我们饿了快三天了,你们找死呀?成才低声地吼道。 人是活的,还是可以试一试的。许三多看着伍六一。伍六一点点头,说等天黑吧,许三多跟我潜⼊,成才你火力掩护。成才却急了,他说我潜⼊!你们掩护!伍六一告诉他:你体质不如我们,我怕你在⽔里冻晕掉。成才还想说什么,他说现在不是吱气的时候,成才,如果有个闪失的话,我们用得上你这支。狙击手要在一定距离上发挥效能。 成才犹豫了一下,垂下了眼⽪。 海泡子和那阵地浸⼊了深沉的黑暗。许三多终于拿出了那一盒罐头,用刺刀挑开,推到成才和伍六一面前。成才说我不吃,他说你们俩呆会比我更需要热量。伍六一用刀将午餐⾁割成了极均匀的两块:吃吧,许三多。 许三多说:你先吃。 我的那份自己吃了,再吃了这,我就吃了一份半的食物了。许三多,这几天我比你多吃了整整一倍。伍六一这么一说,许三多只好拿起一块午餐⾁,轻轻地咬了一口。几天来,第一口可以称得上食物的东西下肚,感觉着整个胃都像在燃烧。 他默默地闭着眼,默默地体会着那点热量流⼊体內。 成才却嚼着一片草叶,用狙击监视着阵地上那些闪动的电筒光。 伪装之后的许三多和伍六一,很快从山坡上缓缓地爬下。他们的动作匀速而沉稳,几乎是无声的。两双炯炯发光的眼神,从抹黑的脸上紧紧盯着眼里的海泡子。 从狙击镜里成才看着这两位战友浸⼊了黑暗。他看到他们将半成的绘图放在⽔边,无声地爬⼊⽔中,让⽔浸没自己的⾝体,一直浸到只剩下露在⽔上的口鼻和眼睛。 顶不住了就吱一声。伍六一用最小的声音提醒了一句。 许三多说:没事。 两个人的声音都在发颤,⾝边的⽔也抖着微微的波纹。 伍六一说:别咬牙,越咬牙越发抖。 许三多说:知道了,不咬啦。 伍六一说:想事情,一定要想事情,千万别放松。 许三多问:想什么? 伍六一说:想…想⽔里的一点点火…火永远不灭。 许三多有点神志模糊地笑了笑,他说⽔里边怎么会有火呢? 伍六一说:咱们就是火啊,许三多。 许三多一下就明⽩了。两人就这样忍耐着,让⽔温一点点把⾝体凉透。 他说是有火,六一,我觉得浑⾝在发烫。 伍六一说:那就好,那就好。 许三多说:真舒服,应该让成才也来试试。 伍六一的脸现出了一丝苦笑,应和着:是啊,是啊。 许三多说:咱们回头一块去看班长,他知道他带出了两个老A,一定特⾼兴。 伍六一说:我也正这么想。伍六一的脸上说着就有了浓浓的笑意,嘴里嘀咕着:两个死老A,牛⽪得不行啊… 慢慢地,许三多觉得⾝上的热量都跑光了,许三多的眼⽪开始打架了起来。 他说:我…我有点犯困。 伍六一伸手劲使地掐了他一下,他说许三多,不能睡! 真的很困…吹熄灯号了吧? 没吹!是起号!许三多,老七连集合啦! …老七连是什么? 是钢七连!钢七连!许三多,钢七连正等着你呢!班长又挨训了,都是因为你不争气! …我争气,我很争气了呀。 对,你很争气。班长也没走,班长进了军校,咱俩是班长,班长做了排长。 你骗我,班长走了,钢七连也散了。只有我一个人。 许三多说得自己也菗搐了一下,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伍六一。 伍六一终于舒口气:你算是醒了。 许三多不再说话,他忽然将头慢慢地埋进⽔里。 也许,那是他在悄悄地哭。 伍六一静静望着⽔面上的那顶钢盔,他说顶住啊,许三多。这两个字我常对你说,我想你听不见。其实,他是因为许三多听不见,他才这样说的。 成才还在狙击镜里紧紧地注视着他们。他不时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夜光表。他看着时间在慢慢地走着,很慢很慢…终于,他看到了⽔里悄悄地泛起了波纹,他看到他们终于爬到了岸上。 前边的阵地里,成才看到有一名荷的士兵在踱来踱去。 许三多和伍六一在战壕边沿轻轻一落,滚⼊了壕沟的拐角里。他们的动作太快,快得连壕沟后埋伏的几个暗哨都没有看见他们。 钻过几条纵横相连的沟堑,千寻万觅的指挥所中心,终于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那指挥所是半埋⼊式的,两人随即迅速地绘起了图来。 一个正调整中的红外图像频闪了几下,终于平稳了。 这是一名老A,他正调整着自己头盔上的轻便型夜视装置,这种比望远镜大不了多少的夜视仪,是许三多们本发现不了的。他扫描过阵地的外沿,没有发现什么。不经意地扫描阵地內沿,却发现一团模模糊糊的热点。那老A索摘下了自己的夜视仪,他以为那东西坏了,却庒不下心里的疑团,他低着⾝子,悄悄地来。 许三多和伍六一绘制完地图,折叠好放进了怀里,回⾝的时候却正好与那老A撞了个正着。 伍六一和老A几乎是同时扑上来的,两人一起撞倒在了地上。伍六一在卡住了他喉咙的同时,也掩住了他的嘴,老A则赶忙去摸伍六一的头盔,他在找那个光信标。这时许三多扑了上来,要扣老A的信标,却被一脚扫倒了。老A正要弄开那个信标的开关,许三多的响了,⽩烟遮住了老A和伍六一的脸。 那老A完蛋了。 阵地上顿时炸了窝,探照灯和电筒的光束,纷纷扫来。 伍六一火了:⼲什么开? 许三多说:他要杀你! 伍六一没心思多说了,端起了机就四周打量了起来。 那个已经挂掉的老A,笑嘻嘻地招呼着:两位好走。 许三多很礼貌地回了句:再见。 伍六一气得拖了许三多就走:废什么话。 外围的几名机手正将机掉了过来,许三多从壕沟里冒头一阵扫,那几人就都冒烟了。 伍六一用机封锁着从指挥所里冲出来的士兵。这时,有两名老A看见了伍六一,冒头就朝这边打着点,伍六一连连滚在地上,才躲了过去。许三多发现后,一阵猛扫,才将那两个老A庒了下去。 这几个家伙比一个排都⿇烦!伍六一嘀咕着。 那两个老A在伍六一的机轰鸣下一时无法抬头。 许三多撤到了阵地外围,回头掩护伍六一,叫他快撤! 那两个老A忽然会意地做了个手势,低下了头去,一人在后摘下一个东西,往壕沟后甩了过来。许三多正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东西轰的一下在空中炸开,如同平地上打了个闪,炸出了一片⽩炽的強光。许三多顿时捂住了眼睛,一时被晃得什么也看不见。伍六一幸而没有回头,他跑到许三多⾝边将他拖了起来。 我看不见了!许三多惶恐地握住伍六一的手。 是闪光弹!妈的死老A,尽用这缺德玩意! 伍六一打算拉着许三多从山坡上跳下去,脚下却踩中一块松动的土壤,连人带摔了出去,这一跤摔得太重了,伍六一痛得在地上滚动了两下。回头看见许三多仍茫然地站在壕沟之上,便大声地喊道:许三多你快跑! 你在哪?我看不见! 跑啊,朝前跑就是了! 许三多却依旧在找,嘴里喊着:六一你在哪?! 指挥所里的士兵已经冲出来了,那几名老A也不再把这两人当对手了,一名老A纯粹为了结束战局举起向站在壕沟之上的许三多瞄准。然而,一声响,他的头盔上却先冒烟了。 那是成才的杰作。 老A顿时反应过来,喊道:狙击手!卧倒! 后面的山坡上也开始冒起了焰。 后边也来啦!今儿晚上可真够热闹的! 那老A端撂倒了一个从山坡上冲下的参赛选手,但又有几个兵从山坡上冲下,看来是等待已久了。 许三多的眼睛终于能看见些了,他跳下壕沟,将地上的伍六一扶了起来:你怎么啦?伍六一说摔的!伍六一看了看许三多的脸:你怎么,你哭什么? 许三多擦了擦眼泪,说晃的! 阵地那边的声,愈响愈烈,伍六一拄着站了起来,他一只脚已经无法着地。他拄着強走着。 我背你!许三多伏下⾝。 滚蛋!伍六一骂道。 伍六一不让背,许三多只好搀着伍六一一瘸一拐地往前跑开。 后来的那几个兵趁已经冲进了壕沟,一场阵地战顿时打得如火如荼的。能到达这里的兵,大概已经全在这儿了。天马上就要亮了。他们这也算是最后一搏了。阵地上的兵有些吃不消这些生力军,何况这些能参赛的兵哪一个都是本团队的兵王。 剩下的几名老A,靠自己和几机支持着局面。 成才拖着几个包,从山坡上兴⾼采烈地冲了下来,扶住了许三多和伍六一。 地图到手了吗? 许三多点点头:到手了。 看着伍六一,成才发现不对,他说六一怎么啦? 脚崴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伍六一说。 咱们得赶紧走!可别让那帮捡便宜的家伙把啥都抢走啦! 许三多背好自己的包,想去背上伍六一的,被伍六一抢了过去。他说:我自个来。 成才早已乐不可支,他说这回好啦!往下只是个五公里,没那些明岗暗哨啦!咱们就是个五公里越野,跑完就到啦! 跑到了再说吧。伍六一说。 许三多和成才架着伍六一要跑,伍六一把他们挣开,自己小跑了起来。成才笑了,说我就知道你没事!我早说过的,咱们三个!咱们三个一起坐上那辆鬼车!三个死老A一起打天下,⻩金梦幻组合! 他和许三多跟在伍六一⾝后跑了起来。 那几个被成才称为占便宜的家伙,正在阵地上做最后的拼搏,他们一边开火,一边也在紧张地绘制着该绘的地图。 东方已经晨光熹微。 又一个兵头上冒出了⽩烟。 这支小队部实在已经是強弩之末了。他们看起来和许三多们一样,一样脏,一样累,一样饿,一样狼狈也一样地默契。地图上终于标出了最后一个火力点,这时候他们已经只剩下三个人。一个人跳起来进行火力掩护,两个人撤离。轰鸣的声终于哑了,那个掩护的兵也被中了。 那两个兵最后看了一眼,也开始了他们精疲力竭的奔跑。 许三多三个也在狂奔,一开始在最前边的伍六一已经落到了后边,因为前面两人看不见他,他已经又用一只脚在发力了。 许三多忽然停住了,他回头喊了一声六一? ⼲什么? 你的脚到底怎么啦? 我没事,你们先跑。 成才一脸焦急地看着。 让你们先跑啊!我没事!伍六一简直是要炫耀一下地开始冲刺,第一步便重重摔在了地上,然后,他开始挣扎,竭力避开前来扶他的许三多和成才。 伍六一摇着头,说我没事啊!我知道我没事的!我不知道…我的腿到底怎么了? 许三多几乎是在跟这个人搏斗,他想去撕开他的腿。 成才的面⾊忽然沉了下来,他看见了地平线上赶过来的那两名士兵。 他们赶上来了!他朝他们吼道。 伍六一拼命地推开了许三多,他说快给我走啊! 许三多示意成才,一个拉住伍六一的一只手,拖着他往前狂奔。 伍六一愤怒了。 他说你们这样跑得过人家才怪呢!你以为拉练啊,这是淘汰!淘汰你们懂吗? 许三多却平静地对他说:你应该用力跑,不是用力嚷嚷。 伍六一不嚷了!伍六一竭力地跟上他们的步子,然而伤腿每一着地,都让他痛得一脸的扭曲。他把成才他们的速度都拖下来了。 后面那两个士兵也在摇摇坠地狂奔着,但他们没有负担,他们一点点拉短了与许三多他们的距离。 天已经完全亮了。很难说那奔跑在山丘上的五个人,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浑⾝的泥⽔和汗⽔,一张张脸上的神情已经接近虚脫,两天三夜没吃没喝地打拼,加上最后这场狂疯的冲刺,所有的人都已经濒临了极限。 他们有一段是平行的,这平行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谁也没有能力把自己的步子再快一点点,但后来者在漫长的僵持中终于超前了半个⾝子,然后是一个⾝子,一米,两米… 伍六一又愤怒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们放开我!我自己跑呀! 这一声等于是没有效果。 我不行啦!你们放开我! 突然,成才吼叫了起来,他在给他们加油。 五个人又渐渐在拉短了距离。 我自己跑,我自己能跑到的!许三多,成才,我求你们了! 槲树林!那是槲树林! 成才说得没错,前边是槲树林,林边停着一辆越野车和一辆救护车,袁朗和几个卫生兵正等在那里。 成才咬着牙,喊着:再加把劲就到啦!我们三个!我们三个! 三个人多少是振奋了一下,他们超过了那两名已经油尽灯枯的士兵,一口气把人拉下了几十米。 那个终点已经只是八百来米的事情了,槲树林中忽然跑出一个跌跌撞撞的士兵,摔倒在了袁朗的脚下。 那是第一个到达的士兵。 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救护。 三个人的步子一下慢了下来。 他们知道只剩下两个名额了。 三个人对望了一眼。 伍六一突然挣扎了,这回他的挣扎接近于厮打,一下狠狠地甩开了两人。 就剩两个名额了!你们还拖着我⼲什么?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伍六一,⾝后两名士兵正缓慢,但固执地赶了上来。 成才忽然掉头就跑,往终点狂奔。 许三多却看也不看跑去的成才,他将背包背在了⾝子前边,抢上来抓住伍六一,他不想丢下他。他要背着他走。伍六一強挣着就是不让,但那条腿已经吃不上劲了,大半拉沉重的⾝子被许三多架在肩上。 许三多拖着伍六一,向终点做拼命的冲刺。 一个三十公斤的背包,加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大部分体重,即使精力充沛的壮汉,也被庒倒。许三多慢得出奇,但他没有丢下六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冲着。 伍六一不敢再挣了,他一只腿竭力地往前蹦着,因为现在的速度很重要,他得为许三多想点什么。 后边的那两名士兵,慢慢地超过了他们了。 伍六一受不了了,他又开始愤怒地吼了起来了。 他说他们超过你了!许三多你疯了!许三多你要⼲什么?你有⽑病吗?这是淘汰你搞没搞明⽩?我要能拉下你一米我绝对争取拉下你两米!我绝对不让你的!许三多你放开我! 伍六一的声音里都有了哭声了。 前边的那两名士兵,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成才已经到达了槲树林终点,那股子猛冲的劲头让他几乎撞在了袁朗的⾝上。 袁朗一把揪住了他的背包带。成才站住了。 精疲力竭的成才没有倒下,他立刻转过⾝看着自己那两名战友,他朝他们喊着:许三多快跑!许三多,你加油啊! 袁朗意味深长地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许三多和伍六一,他的眼神里充満了一种至⾼无上的钦佩。 对于那还在争夺中奔跑的四个人来说,这剩下的几百米简直遥不可及,几个人的速度都慢得出奇,几个人都瞪着对手,但要超出哪怕一米已经很难。 成才已经到了!只剩下一个名额了!你看见没有?! 伍六一望着绿意葱葱的槲树林对许三多说。 许三多本就没抬头看,他的力气依然用在对伍六一的拖拉上。 只剩一个名额了!你还不放开我!我们是两个人!你拖着我⼲什么?你跑糊涂了吗? 伍六一都不知道该怎么愤怒才好了。 而许三多的回答是:没有。我没有糊涂。 伍六一盯着那张汗⽔淋漓的虚脫的脸,恍然大悟了,他说我知道你要⼲什么了。你想拖着我跑到头,你自己装蛋趴窝是不是?然后我就上了那车子,是不是?你脑子坏掉啦?进⽔啦? 饿晕啦? 许三多还是没吱声,他只管在脚下劲使。 伍六一想突然挣开他,却发现那小子手劲大得出奇,横搭在他肩上的一只手臂简直已经被许三多的手掐到了⾁里。 我要去告你,八王蛋!全区军的选拔你就敢这么⼲?你本就没资格在这里跑!你丢人现眼!你丢了七连的人!你放开我!许三多我求你放开我!我跑不动是我该着的! 伍六一已经哭了! 你服役期快満了,服役期満了你就走了。 走也是我该着的!谁要你这么假惺惺的! 我不让你走!班长已经走了,七连也散了,我怎么也不让你走了! 这是你该拿的主意吗?这事用得着你这傻瓜来多情吗? 许三多的眼神很涣散,使着劲,每一步都是挣扎。 伍六一看了很久,本来是狂怒加无奈的眼神也慢慢平和下来,他说许三多,咱们是朋友。 …什么? 伍六一说跑吧许三多,起跑就不要停下来,这路可还长着呢。 …什么? 突然一声响,把许三多吓了一跳。 是伍六一手中的信号,口在冒烟。 信号弹正缓缓地升上天空。 伍六一一瘸一拐地⾼举着双臂,向着终点挥舞着,他说我跑不动了!我弃权! 他真的是跑不动了,刚走出两步,便轰然倒地。 救护车是随时准备的,几名卫生兵已经发动汽车过来。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伍六一。 伍六一瞪着他,挥着拳头喊着:跑啊!许三多! 许三多这才掉头开始他的最后一段狂奔。 那领先的两个兵意识到了⾝后的威胁,也使出了最后的力气狂奔了起来。 许三多喊叫起来了,他在喊叫中开始了以为不可能的速加。 他在第一次速加中超过了那两人。 一个被超过的士兵终于丧失了信心,在许三多超过他的同时摔在了地上。然而,他那位战友却不管不顾地回⾝拉起了他。 许三多仍在喊叫着。 他在喊叫声中往前冲刺。 他在喊叫声中跨越了终点。 喊叫声中,许三多的双手砰然撑在那辆越野车的险保杠上。 成才天喜地地跑过来,他想与许三多拥抱,许三多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的冷淡让成才愣住了。 许三多回头看着刚刚跑过的路,他看到那两名士兵正互相地搀扶,就要跨越终点。 远处的伍六一,已经被卫生兵用担架抬上救护车。伍六一笑得像个大男孩一样,在向这边不停地挥手。 如同敲门一般,袁朗轻轻敲了几下车子。 三位请上车吧,到车上出你们的测绘作业。如果你们还扛得住往下的考验,你们很可能是我的部下。说着,他为他们拉开了车门。 袁朗的车开走了,就在这时,那两名相互搀扶的士兵,到达了终点。他们在倒下的时候失声痛哭了起来。 卫生兵剪开了伍六一的腿,露出肿乌青的肌⾁。 医官轻轻地摁了一下,问:痛吗? 伍六一说:不痛。 医官看了看:真的不痛? 他很快便明⽩了这个士兵的伤势。他说你的右腿肌腱已经完全拉断了,是运动过度造成的。 你这样撑了多久?伍六一的眼神一下就空⽩了。 他说五年了。 一个累脫了形的士兵,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这是这场比赛中能到达终点的最后一个士兵。 车子还没停稳,⾼城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大步地走向那几个仍在哭泣的士兵。 他告诉他们:我来领人,我的任务是把败兵带回去… 最后那名士兵撞过来的时候,⾼城一把把他拉住了,他稳住了他那摇摇晃晃的⾝子。他看着那张累得神志模糊的脸,说:到了这我很惭愧,我瞧见这里每一个都是最好样的兵!我不知道你们这三天三夜是怎么过的,我有点站着说话不痛,可我希望你们记住,老A出了一个从来没人完成过的题目,实际上他们告诉我,他们自己可能都做不到,而你们,我的步兵哥们,做了一件以前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情! 他抱起那个⾝子不断往下坠的士兵,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周围的那些军官,也学他的样子,或抱或背或架地将地上的士兵们放到了车上。 ⾼城接着吩咐道:这里的每一个兵,我希望他能去我的装甲侦察营!我相信侦察营总有一天会超过他们那个死老A! 袁朗已经将许三多们跑了三天三夜的艰苦路程抛到了脑后。他说你们的作业? 成才的作业在许三多⾝上。他是担任狙击掩护的任务,他的测绘作业是由许三多代绘的。许三多从怀里掏出了两份图,没看成才,便递了过来。 成才眼神很有点发虚,一不留神,没有接住。 地图落在了座位上。 袁朗已经拿到了另一个的作业,他在后视镜里看着成才他们。你们的作业?他平静地问道。 成才咬咬牙,从座位捡起给了袁朗,他没敢多看许三多。 为什么你们俩的作业是从一个人⾝上掏出来的? 是分工。许三多回答说,我们潜⼊阵地测绘,他担任火力掩护。没有他我们撤不出来。 看来你们互相很信任?袁朗问成才。 成才如蒙大赦,他说我们是老乡,是朋友,还是同届同车同年的兵。 袁朗点点头,说话间已经看完了那三份作业:很不错,够得上专业测绘标准。 他将车拐过了那片模拟阵地,然后说:这三天过得够苦的,你们别怪我。国美的海豹号称万里挑一,咱们装备不如他们,只好十万里挑一啦。 团大院里,机一连的连长一如往昔地在场边等待他们的归来。 但从车上下来的只有许三多,有马小帅,有甘小宁几个,但没有伍六一。 一连长说六一呢?这就让老A撬走啦? 许三多轻轻地说了句:住院了。 怎么会住院呢?你倒是说个明⽩! 许三多没说,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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