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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沉沙谷 作者:上官鼎 | 书号:1902 时间:2016/10/5 字数:26455 |
上一章 第十九章 同室操戈 下一章 ( → ) | |
时间是在风伦大闹沉沙⾕的前半个月,地点是在江南扬州城外的一处地方。 黑密密的林子里,只能透进了极细微的月光。林外是一个极大的池塘,池塘与林子间有一条环形的土石路,路旁的荒草间坐着一个沉默的人。 林中不知有多少对的目光,盯住他的一举一动,也不知多少对耳朵,在凝听他的一言一语,黑暗呑噬了一切,而使人有莫测⾼深之感。 那人面对着平静的⽔面,双目失神地注视着⽔中倒映着的月亮,嘴里轻轻地在动着,倒像是个疯子。 黑暗中,一株小灌木旁,忽然轻轻地发出了一丝极低微的悉悉之声,但又迅速归之于平静了。 姚畹觉得⾝边的陆小真一动,她意识到这一丝声音,便可能使多⽇跟踪的结果——前功尽弃,她忙右手一伸,轻轻抓住了陆小真,制止住她冲动。 姚畹转过头来和陆小真的目光不期而遇,她震眩了,她觉得陆小真那幽然的神⾊像是在要告诉她:“我已不能再忍受了!让我出去见他吧!” 她只得表露出安慰及同情的姿态,但畹儿实在不能有所表示,她只是嘴角微微往下一沉,那是莫可奈何的苦笑! 刷地一声,⽔面上突起了一道丈来⾼的⽔柱,但又突突地,迅速地消失了。 湖边那人又捡起了一块石头,漫无目的地贴着⽔面抛去,于是,接连发出了极清脆的三下的声音,石子在⽔面上跳出跳⼊,终于沉⼊了湖底。 那人忽然抬头仰视着目光,嘴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道:“我是何摩!我不是韩若⾕!” 畹儿心中一酸,眼中浮起了晶然的泪痕——在这漫长的追踪里,要不是免得增加陆小真的悲戚,面对着失去理智的何摩,畹儿真是想大哭三天。 何摩的声音变得徐缓了,但仍是可闻。 “韩若⾕是谁?我不是韩若⾕,韩若⾕又是谁?” 他动极了,他紧紧抓住了头发用力往四边扯,他的双脚在⽔中不停地打着,发出了哗啦哗啦的打⽔声。 畹儿只觉得手背一凉,她不看也知道,这是陆小真的伤心之泪。她有什么话好说呢?她自己也想号陶大哭呀! 东方渐渐地泛出了一丝鱼肚般的⽩⾊,远处传来了几声早起的啼。 何摩扬起头来,歪着脖子仔细地听着啼,头儿不停地点着,在计数着它的次数,嘴上浮起了一丝茫然的微笑。 他的动作仍不失迅捷,他站起⾝来,毫不迟疑地沿着土石路往西北方走去,他的步子很大,但走了三五步后,总要停下来略作考虑,然后大步前进。 他走过了池边的一座破庙,头也不偏一下,仍放步前进。 这在常人是几乎不可思议的事,因为他夜一未曾阖眼,只是枯坐在池塘边,而不过十步之遥,便是一个可供息脚的小破庙。 晨风轻轻地在林中嬉戏着,顽⽪地把美如少女肌肤的湖面,吹起了道道绉痕。 她也吹起了何摩的长发——他的发束早就散了,长发垂在肩上,从背影上望去,倒就像一个早起还未及梳妆的妇人。 当何摩的⾝影消失在林子彼端之后,几乎是在弹指的一瞬间,林中飘然跨出了两个人。 畹儿和陆小真正要跨出去,追踪何摩,不料眼前一花,这两人走出来,竟占了先着。 畹儿心中大喜,正要喊出口:“查姊姊!” 忽然,她止口了,因为她注意到环境十分复杂。查汝明的神⾊是默然的,她的脸⾊已失去了往⽇的娇,她的目光是幽怨的,而且不亚于自己⾝边的陆小真。 畹儿纳罕了。 数月前,当陆介被推下沉沙⾕的时候,⾕边的一幕已在武林中喧嚷出去了。八大宗派的后人最近所常提到的是六个字——“沉沙⾕”和“金寅达” 同时,陆小真和查汝明在⾕上昏倒的事情,也被江湖上的人在乐谈着,因为在陆介的时代里,女子在外面走的人可真是绝无仅有,何况又是如此美貌而且武功⾼強呢? 其实,畹儿、查汝明及陆小真都是不正常的家庭生活中的牺牲品;姚畹自幼失去⺟爱,⽗亲又早逝,查汝明及陆小真自小便自家中失落,所以她们在成年左右的时候,偶而在江湖中走动,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而且多半有些迫于环境的意味。 尽管是在江湖中奔走的男女,在那风气未开的年代里,仍是向往着正常的家庭生活的,只是他们或她们多多少少比常人的望渴要淡薄些,这或许是因为见多识广,不易安于斗室的缘故。 畹儿知道查汝明曾在沉沙⾕边昏了过去,但仍有三分稚气的她,却想不通她为何会昏过去?她以为查姊姊是病了,尤其是在今天她见了查汝明苍⽩的脸容之后。 伴着查汝明的,是一个年纪极大的老头儿,一⾝耝布大褂,间斜斜揷着一枝短短的破竹,倒像是一杆旱烟管。 畹儿虽役见过他一面,但想来是顶顶大名的“破竹剑客”了,她平时听姚百森和王天等人口中提起此人,都要肃然起敬,心中极是向往,但现一见之下,却不免有些失望,不料破竹剑客,却是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儿。 也就是因为有了徐熙彭在场,使得姚畹硬生生把“查姊姊”这三个字呑回了腹中。 破竹剑客眉目一扬,脸上木然地道:“明儿,这人真是何摩吗?” 查汝明无力地道:“我在会川见过他一面,确是他。” 由会川大破天全分舵之战,查汝明內心中又不能自抑地连想到了陆介,她记得就是在那一天,在山背的斜坡上,她亲口告诉了陆介,他就是自己行遍天下所找的男子,她当时是何等的涩羞与动!但是,陆介在分享了她心中的秘密之后,却一言不发他舍她而去。 然后,她和陆介——她未来的丈夫,最接近的一天,应该是在沉沙⾕边上,但是,却是人鬼异途了。 于是,查汝明无声地流泪了。 徐熙彭慈祥地抚着她的秀发道:“明儿,别哭,金寅达他师徒两个,我姓徐的早晚有他们好瞧的。” 查汝明低下头去,泪线有如珍珠般地在她⽩⽟般的双颊上滚动着。 破竹剑客面对着这个伤心绝的少女,平时的一股机灵,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急得双手,⼲笑了两声道:“过几天,各派的门人要到沉沙⾕找姓金的晦气去,看样子这何摩想来也是投那条路,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如何?” 一听到“沉沙⾕”这三个字,查汝明的心情更悲痛了。她一生的幸福都随陆介埋葬在那滚滚⻩沙之中了。 其实陆介再出,力拼五雄,已是多⽇以前的事了,但一方面五雄不会向人提起,二方面青木及陆介师徒为了陆介的家仇,以及何摩的“杀⾝之仇”尚待清算,所以也不曾和江湖中其他人接触,因此武林中对这场惊大动地的大战竟一无知悉,而且就是慢慢地知道了,传播的也不会如此之快。 所以不管是陆小真、查汝明或破竹剑客,大家都以为陆介是已葬⾝在沉沙⾕中,只有天真的姚畹仍因坚信自己的直觉,倒反而不伤心绝。 破竹剑客话一说出口,又暗道糟糕,自己一提沉沙⾕岂不是“火上加油”?他连忙一把抓住查汝明的左臂道:“明儿,咱们跟上他,快!” 他脚下一劲使,只见他虽带上了查汝明,但⾝形仍如行云流⽔般地,一点没有拖泥带⽔之感,真把畹儿看了吓了一跳。 但更使畹儿大吃一惊的是,林外破庙的两扇柴木门这时忽然呀呀地打了开来,无风自动,而且庙门里如鬼魅般地显出了一个人影。那人一⾝青⾊长衫,脸孔隐在黑暗之中,只听他口中道:“久闻神龙剑客索精易容之术,这回是真疯还是假疯?” 畹儿大喜,脫口喊道:“张大哥!” 那人刷地一声,跨出庙门,⾝子转向这边道:“是畹儿吗?” 畹儿连跳带跑地奔了出去,张大哥见到真是她,微微叹了口气,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道:“你还不快回去,你大哥真要急死了。” 畹儿嘟起了小嘴道:“张大哥,你真扫人家的兴,唷!你怎么也会在这里的?” 张大哥慈祥地拍拍她的肩膀道:“小娃子,我不能来不成?” 畹儿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怪不得我总觉得有人跟踪着我,原来是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 她牵住了张大哥的右手,往林中走去,口中扬声道:“陆姊姊,这位就是我常说的张大哥啦!” 张天行笑道:“人家早就走了,你还穷吼什么?” 姚畹一怔,脸⾊一沉,但迅又笑道:“我不来了,你又唬人,陆姊姊不会丢下我的。” 她拨开树叶望去,只见方才她们伏着的灌⽔堆下,冷清清的一片草地,哪还有陆小真的影子。 姚畹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惆怅,寒星似的双目中,迅即浮现了一片红霞。张大哥左掌轻轻抵起了她的右掌。右手在她手背上缓缓地摸抚着,用类似⽗亲的口吻道:“你从⻩鹤楼下来后的一举一动,直到目前为止,疯疯癫癫地在江湖上鬼混,你还小…” 畹儿略一挣扎,收回了右手,毅然地道:“我不管,我要去找陆姊姊。” 张大哥一个旋⾝,挡住她的去路道:“上次你是放不下你那查姊姊,这次又闹⽑病啦!” 畹儿左肩一晃,⾝子却往右硬挪了两步。嘴中道:“陆姊姊的心碎了,我怎能让她一个人在江湖上走?” 她的口气之中,严然有保护陆小真的责任。她的动作虽是机灵,而且迅速无比,但她只觉眼前一花,张大哥仍是挡住了自己的去路道:“好,我让你去,但是我还有许多事要说。嗅们先谈谈。” 畹儿往林子的那端望了一眼,张大哥知道她的心意,遂笑道:“你放心,你那陆姊姊不会放弃何摩的,而凭何摩这走三步停一停的走法,你就是明天起程,也追得上他们的,要不然,我用五鬼搬运大法把你搬去如何?” 畹儿哪会不知道他是在鬼扯,但听他说得有理,心中也定了不少,却又被他逗得轻轻一笑道:“唁,你什么时候和太上老君打上了道啦。” 张夭行道:“我这五鬼搬运大法可与众不同,你那五个老鬼拜兄只要我遇上了,待略施小计,他们一定会把你搬到你那陆姊姊的⾝边去的。” 畹儿被他这一哄,嘴中薄嗔道:“哼!我道是真的,你又知道些什么啦?” 张大哥脸⾊一正道:“可真知道的不少。” 畹儿笑道:“就是说不出来,是不是?” 张大哥颇有些洋洋得意地道:“错了,我正要说给你听,咱们先找个地方谈谈。” 畹儿⽟指一指方才何摩所坐的地方道:“就在这池边如何?” 他们走到了池边,找了一块⼲燥的地方坐了,张大哥略为考虑,方才缓缓地道:“我有一件事,不能不管,但又不能管,所以我要说给你听,你愿不愿意照着我的话去做?” 畹儿听他说得严重,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张大哥长长地吐了口气,仿佛放下了心头重担地道:“我已誓不再⼊江湖,但这件事不但危及整个武林,而且严格地说,也和你有关,你知道吗?” 畹儿一怔道:“和我也有关系?” 张大哥点了点头道:“因为,这是我们伏波堡的一宗不可告人的內幕的余波漾。” 畹儿心直口快,不知天⾼地厚地道:“是不是你的‘金师弟’的事情?” 张大哥脸⾊一变,但又迅速转为平和地道:“不错,正是你上次在⻩山上听到的那件事。” 畹儿捡起了一块石头信手往他中一丢,只听得哗地一声,冒起了一支⽔花,她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道:“是不是金师兄还活着,没有死在寒热⾕中?” 张天行大惊,声音都变了道:“你怎么知道的?” 畹儿心中虽是十分动,因为她的推理正确了,好胜之心在她心中烈猛地发扬着,她好不容易克制了自己的缴动,才笑道:“唔!只是猜猜而已。” 张大哥沉默了半晌道:“你有个大姊姊,也叫做‘姚婉’,你可知道?” 姚畹缓缓地抬起头来,她的眼中迸出了一滴珍珠般的泪⽔,她没有说话,但是,此时无言胜有言啊! 张大哥平视着⽔面,他不忍,也不能面对着此时的姚畹,他口中仍不能抑住多年来积庒下的情感道:“她的名字是从女旁,你的是从田旁,当时师⽗为,你取名的时候,我知道他心中是后悔不及的。” 姚畹口中迸出了一句道:“但是,他毁去了我的大姊姊,我恨他。” 她自己也为这句话所震惊了,她自从在⻩山听到了三四十年前的秘事之后,她就想说这句话,但她一直把这话积庒在心中。她早年丧⽗,⺟亲又难产而死,自从知人事之后,她极力把⽗亲在心目中描述成为一个伟人,这样多多少少可在潜意识中补偿了一些她应得而失去的慈情。所以,她不忍批评自己的⽗亲,但忍耐是有限度的,而现在的姚畹已超过这限度了。 张大哥忽然一转话题道:“我第一次怀疑到金师弟仍未死,是在上次大家挑我伏波堡梁子的时候。试想百年来,天下皆知我伏波堡蔵有一张不可捉摸而形同废物的龙涎香蔵图,但却能相安无事,俗语说得好,无风不起浪,为何大家会来找我伏波堡的⿇烦?而且,这张图的秘密,当世应该只有二个半人知道,我和你大哥是清楚的,此外便是掌管蔵宝楼的李总管,也只知道蔵处,可也没打开来看过。但是,为何来人用声东击西之计,轻易便取走了这张图,当时害得你大哥还以为万无一失,连追都不追,这事奇怪透了。” 姚畹道:“可能是事出偶然啊!” 张大哥一摆手道:“这机会太少了,我在离堡之后,便四下探听消息,最后证明,这次风涛全是一个人掀起的。” 姚畹好奇地道:“是谁?” “陶一江!” “但是,他已被天全教杀死了。” 张大哥说:“不错,但大家虽是间接或直挂地从陶一江处得到消息,而事实证明陶一江也受了别人的欺骗,因为当时他也在大厅中,和大伙儿杂在一块,只有在后面下手的那人才是原始发起人。” 张大哥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前天晚上,你们在一个破庙中是否发现了两具无头的尸首。” 姚畹犹有余悸地道:“真怕人,但下手的那人刀法可真利落,陆姊姊几乎吓昏了。” 须知人在动的时候,譬如与别人作生死之斗的一刹那,就是多杀了一两个也不会害怕,但一冷静下来,便是见了尸骨都会心中一个寒噤的。 张大哥道:“我正好赶上动手的那一幕,那二个人是陶一江的朋友,他们正好谈到了谁欺骗了陶一江之后,只听的嘭的一声,房门已被踢开,他们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便已⾝首两处,那人一击成功,口中狂傲地笑道:‘你们以为出了家,便能逃过我这一剑吗?’那人黑巾蒙首,又长啸了一声道:‘灵芝草真灵。’就大踏步走了。” 姚畹脫口道:“蛇形令主!” 张大哥也一惊道:“原来他便是蛇形令主。但是,那二个和尚说是北辽派的一个人在沉沙⾕边上告诉他这消息的。那人的名字我还没听到,惨案已发生了。” 姚畹儿觉得內中大有蹊跷道:“我听说沉沙⾕中有一个怪人叫金寅达,据神笔王天说是北辽派的,而且那金寅达还是蛇形令主的师⽗。” 张大哥喃喃地道:“金寅达?金寅达?莫非他就是金师弟吗?对了,金师弟在眉间有一颗小红痣,那金寅达有没有?” 姚畹摇头摇道:“听说此人蒙了一个人⽪面罩,做事鬼鬼祟祟的,便是破竹剑客揭开他面罩之后,也只不过是惊鸿一瞥,王天才认出他,他便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张大哥略略思虑了一会儿道:“除上次伏波堡的事之外,还有一个理由使我怀疑到金师弟还没死,近年来,蛇形令主不是在北五省⼲了不少灭门⾎案吗?” 姚畹道:“一共二十六起。” 张大哥道:“这二十七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你可知道?” 姚畹迅即接口道:“都是正派的人,譬如萧文宗、张青、雷镇远…” 张大哥打断她的话题道:“不止如此,他们在四十年前曾连手大战金师弟于崂山,那次没挂彩的有二十个,负伤的有十六个,后来又死了九个,但经过蛇形令主这一狂杀,现在一个也不剩,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姚畹也接口道:“对了,听说前次陕甘武林集,要找蛇形令主报仇的时候,他曾在林子里说过一句话:‘只许你们报仇,难道就不许我报仇吗?’” 张大哥右拳一击左掌,怒道:“报仇!报仇!人家可没错,是金师弟先错的。” 畹儿站起⾝来道:“你要我做什么事?” 张大哥从怀中掏出了一支小旗子道:“你告诉金师弟,说师⽗弥留的时候,已收回了逐他出门墙的誓言,他若重新改悔,再想作我伏波门下,便收下这支旗子,否则的话…” 姚畹紧张地等着他的下一句,张大哥略一踌躇道:“四十年前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了。” 张大哥沉痛地注视着初起的旭⽇,姚畹知道他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她曾偷听过张大哥在⻩山上祭金师弟的祝辞,她几乎不能相信,这前后截然相悖的两段话,竟是同出于一个慈祥无比的张大哥的口中的。 姚畹接过了那枚三角形的小旗子,仔细地看了遍道:“这不是堡门口屋角上揷着的那支吗?” 张大哥站起⾝来道:“此旗是堡中外姓弟子的信物,但在你大哥这一代,因为金师弟的缘故,并没有收过一个外姓弟子,所以世上只有三把,就是我、陆师弟和金师弟的。” 姚畹收起了旗子道:“这把原来就是金师兄的了。” 张大哥点点头道:“师⽗当初把他逐出门墙,也就缴回了信物,但是临终又撤回了前誓,所以你大哥把这旗子揷在堡门口屋角上,原来有向金师弟招魂的意思,哪知道,咳!” 张大哥不忍再说下去,发出了一声幽然的长叹。 畹儿和他走上了池边的土石路,张大哥道:“你先往沉沙⾕去,我料何摩虽是疯了,但仇恨天全教之心恐怕并没减少,这次天下武林群赴沉沙⾕找金师弟和天全教主师徒俩报仇,何摩一定会去的,所以你那陆姊姊也会去的,我随后就赶到,我得先去找一个人的下落。” 畹儿随口问道:“找谁?” 张大哥望着云天道:“陆师弟!” 姚畹惊道:“但是…” 她止住了口,因为她发现张大哥的脸⾊极其难看。 但是,她觉得张大哥举止失常了,因为他和陆师兄已有四十年不见面了,在三两天之中哪找得着? 良久,张大哥始夷然道:“我已打听出十五年前,陆师弟曾搬到附近一处大宅院中,现在我得去查问一下,听说他已有了一子一女,我想总不会讯息全无罢。” 姚畹这才知道,张大哥平⽇也默默地下了不少功夫,她心中暗暗佩服,口中却道:“那我走了。” 她正要起步,张大哥道:“且慢。” 姚畹转过头来,张大哥言又止,最后终于畅声道:“你若遇上了金师弟他师徒俩,除了我吩咐的之外,你最好不要动手。” 姚畹知道张大哥仍是眷恋着昔⽇与金师兄的友情,她由衷地感动了,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异然的微笑,却不知是同情还是赞美? 张大哥默然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旭⽇的霞光之中,他木然地长叹了一声,仿佛自己也回享了少年时的快乐。他沉痛地喃喃自语道:“畹儿,不是我不告诉你陆介未死的事,实在是你不能再纵情啦!唉!” 乌云轻轻地遮住了月儿,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丝电花,那又⽩又⻩的光,在黑黑的天上织成了一幅令人心寒的图案。 电光照着一株奇大的槐树,槐树下静静地立着一个青衫的人,他那脸⾊⽩的比电光还要惨然,他口中喃喃地道:“不错,这地方应该是叫古槐园,这株⾼达云霄的大槐树不是一个绝佳的标志吗?但是,又哪来的宅第呢,咳!附近又没人家,难道…” 忽然,他机警地往附近的林子里一躲,片刻之间,在漆黑中,飘然走来两人。 他们默默地走着,有若鬼魅一般,忽然为首的一人抬头一望黑暗中屹立的大槐树道:“不错,正是这儿。” 另一人迫不及待地道:“师⽗,你终于要告诉我的⾝世了。” “师⽗”一字一字地道:“十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我路过此地,恰巧遇到有人寻仇的事,便救下了你,但我只从一个临终的妇人口中得知你的名字,此外便一无所知了。” 他们便是青木师徒了。 陆介叹声道:“天哪!难道我陆某人就此不明不⽩地度过了一生吗?” 听得“陆某人”这三个字,林中人不噤一怔,老泪夺眶而出。 青木道长道:“往事已矣,你只有再加努力,咱们走吧,你的仇人尚在沉沙⾕边等你呢。” 陆介凝声道:“不诛金寅达,誓不为人。” 青木语重心长地长叹了一声。 呼地一声,他们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良久,林中传出来了一声痛苦的嘶喊声,那青衫的人心中狂道:“金师弟,你好狠心,竟会下此毒手!陆师弟为你折了一臂,还被逐出堡去,你、你、你怎能下手!陆介啊陆介,原来你就是陆二弟的儿子…老天啊,你真会作弄人啊…” 又是猛地一声霹雳,那大槐树猛然一摇,电光正中树梢,刹那间火势熊熊。仿佛是冥冥天意之中,大槐树已尽了指路之用,而把它收归天上去了。 那株槐树瞬刻之间已烧去了大半截,这时哗啦一声,大雨沛然而降,那青衫客茫然地从林中走了出来,他每走一步,心中便是一阵绞痛,他注视着槐树后的荒废之地,但是十多年来,时光已埋蔵了一切。 张天行只觉得这堆废墟,也埋葬掉了他那唯一可留恋的少年趣情,虽然,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但是,他却像一个大梦初醒的人,一睁眼,猛然发觉出此生竟都是南柯一梦。 他沉痛地往那大槐树一挥袖,在那烧焦了的残⼲上,此时竟显出了四个大字:“同室戈!” 他停下来望着那四个大字,脸上浮起了一股莫名的悲愤。 大雨仍稀稀拉拉落着,但是,他的头上浮起了一股蒸气,他⾝边半丈之內,竟都是一片⼲燥之地,滴⽔不⼊。 天一大师唯一的⾼徒使出了失传已久的少林先天气功! 雷声隆隆,但仍比不上他心中的怒吼! 时间是在五雄大闹沉沙⾕后的第二天。 在陕西长安以西约百来里的一座山的山上,烈⽇虽是炙人,但山风却是可人,所以在一览千里之余,并没有炎炎夏⽇之感。 一个年纪老得胡子全⽩了的老者,懒散地斜靠在一株大松树下,嘴中咿咿呀呀地唱着山歌。 呼地一声,树上掉下了一只松果,来势甚疾,径奔这老者的泥丸大⽳,那老者忽然仰面一昅再一吐,那松果来势一窒,反而上。 树上一人哈哈笑道:“老五,你又进步些啦!到底是年轻人。” 树下是五雄中的老五——“云幻魔”欧宗。他不⾼兴地道:“老大,你今年贵庚啊?” 风伦坐在耝树枝上,其实应该是“浮”在松针上,例着嘴笑道:“老夫一百零七岁又十三个月啦!” 欧宗道:“我不过比你少五个月,哪里算是年轻人。” 风伦一吐⾆头道:“乖乖,你我这份年龄,这五个月可少不起啦,一⽇便是一年,你少了百多年,不算年轻又算啥?” 欧宗一摆手道:“不和你胡闹,喂,你望望老三回来了没,可带了些什么样的东西请咱们吃。” 原来五雄在这山上修⾝养,只待八⽇之后,便去接收沉沙⾕。他们早有退隐之意,但一来实在没有个清静的所在,二来没有传人,三来尚有十年之约未了,非和陆介大战一场不可。现在三事皆了,还不归老,只怕将来不容易,五个人一齐⾝退了。 这是老人的悲哀——朝不保夕。 风伦仰起头来,用鼻子深深一嗅道:“老三回来啦!不对,还有别人的味道,待我仔细瞧瞧。” 欧宗道:“算你狗鼻子灵。” 风伦站起⾝来,用手括住额前,眼睛眯成一,煞有介事地道:“哈!今天加菜了。” 欧宗一跃而起道:“是什么东西,兔子还是猪?” 风伦坐下道:“是人子。” 欧宗一怔道:“人子?” 风伦头摇摆尾地道:“人子者,食人⾁也。” 此时老四“三杀神”查伯闻声也从石洞中走了出来道:“那老三变成名副其实的‘人屠’啦!” 欧宗戟指笑骂风伦道:“听他胡吹,老三现在是咱们中间的圣人!” 风伦道:“信不信由你,反正他一早去打猎,现在扛了个人回来便是了。” 二老“金银指”丘正这时也出来了道:“我偏不信,让我瞧瞧。” 没见他什么动作,便已上了树,他“咦”了一声道:“怪哉,那人长发垂肩,还是个女的。” 风伦冷冷一哼道:“我偏说是个男的。” 他们一个说男的,一个硬说是女的,两人在树上便吵了起来,吵声忽然停止,原来“人屠”任厉正満头大汗地扛了一个人走出林子来。 风伦和丘正一齐跳落到地上,任厉旁若无人地扛了那人直往石洞走去。 欧宗见他两眼已发了直,连招呼都不向老弟兄们打一个,暗道一声不好,莫非任厉的老⽑病又发了。 他们四个不敢离他太近,以免任厉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来一下。四个人无声地排成一列,跟在他后面。 风伦⾝为老大,只得⼲咳了一声道:“喂!老三,你请客也得把客人介绍给大家啊!” 任厉冷峻地哼了一声,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脚下却一点也不放慢,已然走进了石室。 风伦讨了个没趣,丘正在旁边帮腔道:“喂,老三,菜在哪里,午饭没得着落啦!” 任厉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却把肩上的人仔细地放在一张石塌上,他跪在石榻旁,轻轻地分开了覆盖在那人脸上的头发。 欧宗蹑手蹑脚地挨近了过去,瞥了一眼,惊道:“这不是神龙剑客何摩吗!” 任厉头也不回,但却是第一次开了口道:“谁说不是。” “三杀神”查伯道:“喂!老三,你真的要作人屠不成?” 任厉迅捷无比地转过⾝来,大喝一声道:“谁敢碰他一丝毫⽑!” 四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心中都在奇怪,这次任厉的疯病可犯大了,但这何摩又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要无端发疯? 风伦连忙摇手道:“大丈夫说不碰就不碰,别凶,别凶。” 大概普天之下只有任厉发疯才能镇住他们四个了。 任厉这才悻悻地回过⾝去,又跪在地上,他缓缓地拂着何摩的头发道:“小眉,你放心,我一定会医好你的外孙的,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完整的外孙的。” 风伦他们当然知道这个“小眉”是谁。 但是,鼎鼎大名的后起之秀何摩,怎会又变成了“小眉”的外孙,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了个念头,只怕任厉又疯得认错人了。 欧宗走上一步,扬声道:“老三,这位何小弟犯了什么⽑病呀?” 他特别強调了“何小弟”这三个字,来提醒任厉不要再认错了人,前回他莫名其妙地救了青木,这会可没了千年人参,自然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任厉沙哑地道:“失心疯!” ⽩龙手风伦惊道:“那岂不是坎离二脉倒置了吗?” 任厉⽩了一眼道:“便是短了这二条大脉我也不怕。” 查伯想上前又怕任厉误会,只得大声道:“老三,千万不能下手,咱们从长计议。” 金银指丘正耐不住喝道:“老三,你要放明⽩些,你若下手救他,就要废去自己一⾝功力,而且两肌力道的反震之力,⾜以使你坎离两脉倒置!” 任厉声调不改,仍是老话一句道:“便是短了这二条大脉我也不怕。” 欧宗道:“咱们兄弟一场,八天之后,便要洗手江湖,你何苦为了这人而牺牲了大家的天年之乐,和百年来的愉快合作。” 任厉抬起头来,瞪视着石壁,显然地,他心中对这句话颇有些动心,但他迅速克制了自己的情感,毅然地道:“我管不得那许多了,他是小眉的外孙。” 他举起右手,食中两指,并指加戟,眼看便要落下。 风伦猛喝一声道:“老三,你这般好差使,为何不让我也分些光彩?” 任厉一怔,风伦一个箭步跨上前去,双手搭在任厉的肩上,查伯、丘正和欧宗也不再迟疑,依次搭住了线。 任厉动了,他别过脸来,眼角中含着泪⽔,瞟了这四个有百年情的老友一眼,然后又回过脸去,猛喝一声,长长地昅一口真气,右手双指如闪电般地往何摩⾝上戳去。 他们唯一的希望是,借着五人的合力,可以強制住何摩肌⾁和经脉中潜在的反震之力。 须知常人平时用力,其实都未用尽,譬如一个人平常每⽇走十里路,便气如牛,若有个虎子在他⾝后追着,他便是一口气跑了百里路,还会嫌慢,哪会觉得累呢?这种潜在的力量,是惊人的。何况何摩又是一流的⾼手呢? 这是一幅静态的画面,唯一的动态是,五人头上的汗⽔都已蒸发成气了,石室的壁上蒙上了细细的一层薄雾。 良久,风伦发出了一声声漫长的叹气。 然后是任厉动的声音。 “小眉,得救了!你的外孙得救了。” 榻上的何摩唔了一声,撑开双眼,茫然地望着五人。 冷酷的原野浸浴在沉静的黑暗之中,不管是山林或沼泽,都使人有⽑发直竖的感觉,望而生畏。 月光无力地洒在地上,晚风吹了她的⾜痕。 蓦然,原野中响起了一声凄惨的喊声,像是野兽垂死时的呼唤!更加深了恐怖的意味,震人心怀。 黑暗中,从四面八方,有几点黑影往声音起处扑去。 月光透过了林子,素称柔静的她,竟无助于阻止这幕惨剧。 林中有一块丈方的场子,上面长満了茵茵芳草,草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另外,还有一个垂死尚在挣扎的人,他跪在地上,双手捧住部腹。 他部腹有一条深而长的伤口,⾎和肠子往外面进出,他的双眼仿佛要夺眶而出,瞪视着眼前的一个人。 那人一⾝黑衫,面目隐于黑暗之中。 跪在地上的那人喉咙中一阵咕喀,终于抱憾地离开了人世,而且死不瞑目。 黑衫的那人缓缓地用⾐角抹去了剑上的⾎痕,冷笑了一声道:“天全教这番真个冰消瓦解了。” 他中一股豪气在,他仰天长啸了一声,道:“请看今后之域中,谁是我韩若⾕之对手!” 他意气洋洋,长袖信手一挥,一丈多远的一棵碗口耝的树枝,应声而折,他低声说道:“哼,灵药真灵。” 忽然,他迅速转⾝喝道:“什么人?” 林中应声而出了两个年轻文士,其中一人道:“阁下可是韩若⾕,韩大哥吗!” 韩若⾕一怔,笑道:“姚姑娘为何要易钗而弁?” 姚畹更是一怔,心想他怎会认得我的,但口中却道:“这两位又是谁?” 韩若⾕漫声道:“还不是天全教那些杀不尽的贼子。” 他脸上浮起了一阵杀气,姚畹的眼⽪忽然直跳,她不慌不忙地走过去瞧了一眼道:“阁下的手法好利落,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韩若⾕一怔,但迅即笑道:“姚姑娘说笑了,这覆面躺在地上的是天全教陇北分舵的舵主,另外一个是…” 姚畹抢先说道:“天全教沙河分舵的舵主,⼊地龙胡天鹞。” 韩若⾕脸⾊一寒,有意无意地走近了姚畹一步道:“姚姑娘知道的可真不少。” 姚畹头也不抬地道:“我也只晓得这个人,还是不打不相识呢。” 韩若⾕脸⾊忽然开朗起来,姚畹道:“来,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韩若⾕笑了笑,也不出声,姚畹招了招手,陆小真仍是有些带羞地走了过来,韩若⾕见她发上带了孝花,不噤一怔,姚畹道:“这位是韩大哥。这位是陆大哥的妹妹,陆小真。” 韩若⾕大惊失⾊,退了一步,指着陆小真道:“你,你是陆二弟的妹妹?” 小真的泪珠落了下来,她那苍⽩的脸客告诉了一切的事实,韩若⾕猛然惊悟到自己的失态,忙郑重地道:“陆妹妹,二弟的仇我姓韩的一定代他报,我正在四处翦除天全教的羽翼,嘿,总有公道来临的时候。” 他近了两人一步,右手抓住剑柄,额上青筋涨起,仿佛极端动的样子。 畹儿和小真不料韩若⾕竟是如此⾎的一个汉子,一提到陆介,他便会冲动起来。小真想到自己苦等了多年,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亲哥哥,不料又祸生不测,陆介竟葬⾝在沉沙⾕中,心中一阵翻滚,不由低下头去,轻声哭起来。 畹儿虽然笃信陆介不会死,但见到陆小真如此悲痛,韩若⾕如此的冲动,心中也十分难过。 韩若⾕忽然仰天长啸一声,长剑己然子套半截,啸声未止,林外一人大笑着走进来道:“韩兄好深厚的功力。” 韩若⾕一惊,长剑雷电火光似地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堪堪掠过姚婉和陆小真⾝前五寸之处,一株冬青树应声而折。 他口中豪壮地道:“查兄来得正好,为在下作个见证,天全贼子在韩某剑下,必若此树。” 来人竟是天全教的第二号大对头“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第一号是何摩) 查汝安笑道:“便是查某也要韩兄作这个见证。” 他口头对二女招呼道:“现在伏波堡和武当派为了你们的出走,正闹得天翻地覆呢。嘱,还有一件大好喜事,三位可知道不?” 韩若⾕剑眉微皱,查汝安笑道:“你可知‘神花剑客’何摩的下落?” 韩若⾕脸⾊微变,口中却道:“我那河三弟素来神龙不见首尾,我已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陆小真和姚畹也脸⾊大变,幸好林中黑暗,别人也不注意,自然不晓得,查汝安朗声道:“武当门下有人在湖北境內遇到过他,只是有些奇怪。” 韩若⾕额头迸出⾖大的汗珠道:“什么时候?” 查汝安心中有些奇怪,但仍不动声⾊地道:“约摸一个月不到。” 韩若⾕怔怔地立了半晌,方才说道:“查兄请原谅小弟的失态,我实在久未听到何三弟的消息,所以十分动。” 查汝安道:“这是人之常情,只是韩兄尚未听完,有件事十分奇怪,韩兄可知道不?” 韩若⾕脸⾊大变,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黑暗中有如两盏明灯。 查汝安道:“何兄竟患了失心疯的绝症,这真是怪事了。” 韩若⾕紧张地问道:“他有否提及在下之处?” 查汝安想了一想,摇头摇道:“没听⽩柏老道说起过。” 韩若⾕这才问道:“我那何三弟现在何处?” 查汝安道:“据江湖上纷传,他先是往南走,到了扬州附近,又折向西北,大约总在附近了,大家判断他是去参加沉沙⾕大会。” 韩若⾕怔道:“沉沙⾕大会?” 查汝安惊道:“怎么韩兄还不知道?我以为你也是上这条路的,听说是当今武林三十多派的传人,要上沉沙⾕找那姓金的查问十年前的大会的细节,当然,大家希望把蛇形令主的问题也作个了结。” 韩若⾕的脸⾊又一变,变得青灰⾊,只是隐在黑暗中,没人看得清楚,他凝声问查汝安道:“在什么时候?” 查汝安道:“总在这几天了,我也是道听途说,拿不准儿。” 韩若⾕一顿⾜道:“我先去找何三弟,然后咱哥儿俩上沉沙⾕去,三位,在下先告辞了。” 三人目送着他走进了林子,查汝安有意无意地加了一句道:“他真个是神秘的人。” 不知怎地,姚畹心中冒起一个寒噤。 黑夜匆匆地退走了,光又普照人间。 一个斜斜的山坡旁,姚畹和陆小真靠在一株大树下,畹儿信手折下了一朵花儿,放在鼻子上深深地嗅了一下,然后,她顽⽪地把花朵在陆小真的耳朵上轻轻地拂着,逗陆小真发笑,玩了一会儿,畹儿用中指和拇指把花朵一弹,目送它飞得老远,落在地上道:“昨天那个韩大哥真有点古怪。” 小真眉⾊不展地道:“人家三兄弟折了二个,如何不气。” 畹儿道:“他那剑好厉害,就在咱们脖子前面五寸处掠过,要是再递得前面一些,咱们岂不是要咔嚓一声,脑袋搬了家?” 说着用手在陆小真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小真推开了她的手道:“你又胡思想了,人家杀了多少个天全教徒啦。” 畹儿薄嗔道:“啊!谁知道他为什么杀人啦!唉,对了,你可记得上次在破庙中发现的两个无头尸首?” 小真用手掌庒住了心道:“你还要提,吓都吓死了。” 畹儿认真地道:“昨天他那剑对着咱们的什么部位?” 小真略一思索,用手比了一比道:“大概是在脖子的中点,刚好是上下各一半的地方。” 畹儿一拍手掌道:“那两个无头和尚的伤口也是在那地方。唉,真怪,昨晚那两个天全教徒连刀剑都没拨出鞘呢,他又穿了那⾝⾐着,莫非…” 小真一跃而起,打断了她的话题道:“你又说是直觉了,这次你不说些充分的理由来,休想我听信你一句话。” 畹儿嘟起小嘴道:“我当然有道理了,听不听由你。” 小真忙抱住了她的双肩道:“好好,我听就听,大姐小,你千万别生气。” 畹儿笑道:“你坐好,我说给你听。昨晚我们在林子里,不是听他说灵药真灵吗,张大哥告诉我,他看到蛇形令主杀了那两个和尚之后,也曾说过灵芝草真灵的。” 小真道:“这话不成理由,光是我们武当派就有三百多种灵药,你知道他说的是哪一种灵药啦?” 畹儿被她一句话便说倒了,急得直手,她想了一会儿,又被她想出了一个理由,乐得她直拍手道:“有了,他昨夜听到何摩尚在人世的时候,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试想,如果是平常的分手一次,值得如此紧张吗?除非他本以为何摩已经不在人世了的,这才会手⾜失措。” 小真见她倒有三分道理,小真略作一思索便驳她道:“他若是蛇形令主,陆哥哥他们不早就完了?” 畹儿低下头道:“但是,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小真一想,果然二人都没有善终,心中一阵绞痛,泪⽔又汩汩流出。畹儿忙叉开话题道:“我最初怀疑到他,是因为他诛了两个天全教徒之后,不说‘二弟,又杀了二个仇人。’反而洋洋得意,自认天下无敌。这还是好人吗?古人说君子慎独,等到我们现⾝之后,他又装出一副咬牙切齿为陆哥哥报仇的话来,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 小真被她这一说,回想到当时的情况,真是全⾝都起了⽪疙瘩,汗⽑直竖,她惊道:“如果查汝安不及时赶到,我们岂不险哉?” 畹儿扮了个鬼脸道:“好啊!你终于听我的咧!” 忽然,从他们背后有一人冷冷地道:“我可不信。” 畹儿大惊,正要拔剑,小真一把扯住了她,头也不回,冷冷地道:“何大侠还记得我们吗?” 其实这句话应该是“何大侠还记得我吗?”才对,但她硬扯了姚畹。 何摩的音容,无时无刻不印在陆小真的心中,此时虽是乍遇,又背着面,但他那磁的声音,早在小真的心中起了共鸣,怎会认他不出来? 何摩脫口喊道:“陆真人!” 畹儿机灵地站起⾝来,口中道:“该我去打⽔啦!” 她眼角忍不住飘向何摩一眼,想再看看他那副潦倒的窘相,哪知竟是一个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早已打扮停当了。 小真愧羞地低下头去,一把抓住了畹儿的⾐角,口中半带哀求,半带喜悦地道:“不要走嘛!” 畹儿的天是喜捉狭的,她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唷,没⽔喝不要⼲死了吗?” 何摩上前了一步道:“姚姑娘,我也有一个口讯带给你。” 姚畹一怔,心想真是怪事,何摩又怎会认得自己了,其实她不知上次陆介冒何摩之名大闹伏波堡的时候,何摩早已在暗中窥探着了,所以自然认得姚畹了。 畹儿故意拉长了脸道:“何大侠又有什么见告的啦!” 何摩本来也是一个机伶的人,但不知怎地,只要有陆小真在场,他就会口齿不清的了。 他道:“我方才和五位老前辈分手,他们都向你问好,还有,还有…” 何摩的眼角飘了陆小真一眼,畹儿还以为下面指的是小真的事,她放意催促他道:“快说啊!” 何摩长长地昅了一口气,动地道:“陆二哥安然无恙,而且功夫大进…” 他话还没说完,畹儿忽然大叫一声,抱住了小真道:“我又对了,陆哥哥没有死,陆哥哥没有死。” 她简直是手舞⾜蹈了,但是,奇怪的是,作为亲妹妹的陆小真可没她这样冲动。 ⼲是,陆小真內心中自我惊讶了,她惊讶地发觉到,尽管她不时故意把陆介放在第一位,但是经过这次考验之后,她知道了那应该是何摩的位置。 她并不是不⾼兴听到这好消息,只是她的惊讶远胜于喜悦。她直觉地连想到,如果畹儿的另一个推想是正确的话,那简直是太恐怖的事了,韩若⾕竟是蛇形令主的化⾝,不,这是不可能的! 畹儿是充分失态了,在冲动的时候,她是不自觉的,为了避免她以后的难堪,何摩不声不响地转过了⾝去,大声道:“至于五雄和陆二哥之战的结果是…” 他故意顿住了不说,果然,小真和畹儿异口同声地问道:“结果如何?” 何摩这才说下去道:“陆二哥没有输。” 畹儿⾼兴得眼泪都笑了出来,忽然,她想到自己是五雄的结拜妹妹,和武功的传人,岂有为陆介的胜利而鼓舞的道理?于是,她收敛了笑声。陆小真只是含蓄地轻轻笑了一下。 何摩又接下去道:“但是除了人屠任厉老前辈之外,五雄都不认败。只承认是没有得胜而已。” 陆小真以为是两败俱伤,心下又着急了起来,畹儿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姊姊,你放心,耍我那五个拜兄认输,恐怕⻩河先要清了才行。” 小真心海渐渐平静了,她觉得如果不再理会何摩,会把他怒的,她竭力装出平淡的声调来说道:“你的病好了?” 何摩奇道:“我的病?” 原来患失心疯的人,在治好之后,便又把患病时的经历给忘了,在近代人术语,那便是因脑震而引起的记忆力丧失症。 畹儿读过一些医书,在旁忙又问出一句道:“陆姊姊自己有心病,偏说别人也害了病。” 陆小真一跃而起,薄嗔道:“看我饶不饶你这小长⾆妇。” 畹儿顽⽪地把⾆头一吐,装了个鬼脸道:“唷!你过河拆桥,没良心!” 说着一拧⾝,跑得无影无踪,小真被她说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正要追上去,何摩仓急地喊道:“陆真人!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陆小真停下脚步,故意缓缓地转过⾝来,轻轻一笑道:“你,你有话和我说?” 她为自己的一笑而羞赧了,她低垂了粉脸。 何摩神⾊间有些焦急,显然他本来是无话可说,他急打破这窘局,终于迸出了一句话道:“陆二哥很好,他真的很好。” 小真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脸更红了,嘴中轻轻而缓长噢了一声,她折了一朵花儿,用两只手慢慢捻着,好像专心在玩花似地。 何摩急得脖子也红了,千百下句话在他脑海中掠过,但是,他不能选出其中的任何一句来,他急忙凑出一句道:“谢谢你点破了津。” 小真把头一偏,口中又噢了一声,充分显露出一个少女的娇憨来。 何摩急忙道:“方才你们怀疑韩大哥,现在我想起来,倒有些道理。” 小真听他也这般说,心中一惊道:“这话怎么说?” 何摩凑近了两步道:“上次我在断肠崖上,遭到令狐真及⽩三光两人的夹击,我奋战了半晌,心中挂念着韩大哥及安氏⽗子的安危,便放出了一支红⾊的火箭,不久之后,山上冲下了一个黑衫的人,竟比旋风还快,我只听得令狐真闷哼一声,被他退了半步,这时⽩三光向我攻,我只道是韩大哥来施救,他口中道:‘何三弟别怕!’我就转⾝去抵御⽩三光,把令狐真给他,哪知他冲到我⾝边,蓦然暴喝一声,我只觉罡风扑背,忙横移一步,哪知下面是万丈深渊。” 陆小真虽然明知何摩已经康复,而且站在自己⾝前一步之处,但此时也不噤惊叫一声。 何摩感到她的关心,心中暖暖的,劲也大些了,他朗声道:“我只记得顺手一抓峭壁上的老藤,⾝子一,后脑碰上硬坚的石壁,然后醒来之后,已是⾝在千里之外,而且是在数月之后,五位老人家经我再三相询,但是都不肯告诉我其中经过。” 陆小真想到这一个月来,她天涯追踪着狂疯的何摩,自己心中是多么地委屈,眼睛不由红了起来,何摩误以为她是在一洒同情之泪,动地抓住她的手掌道:“陆…小真,我没有受伤。而且一点也没有变。” 他最后这句话是双关之语。小真尚是第一次接触到男子的手,何况又是芳心默许的人,心头突突地跳动,呼昅也变得短暂而急促了,脸上已红过耳。 何摩默默地凝视着含羞的陆小真,良久,他才如梦初醒,想到自己越轨的行动,忙放下了小真的手,斜斜靠向树⼲上道:“我虽和韩大哥结义已久,但我和陆二哥对他的出⾝都不清楚,而且常常不聚在一起。现在想来,那天他本来是要除去陆二哥的,要我去取⽔,但是我不肯,结果陆二哥去了,幸好如此,否则岂不让他太称心如意了一点?” 陆小真也靠在树⼲上道:“真奇怪,昨天查汝安问你那韩大哥的时候,他竟推诿不知你最后的行踪,好像完全没有断肠崖这会事似的。” 何摩霍然一惊道:“难道,那天推我下崖的真是他不成?” 陆小真为人忠厚,她道:“你这话还要再考虑,你仔细想想以往和他相处时的情形再说。” 何摩晤了一声道:“我本就对他那神秘的行动感到趣兴,我本以为他只是要称霸武林,所以可能会暗害陆二哥,但可并没想到他竟是蛇形令主。” “我们是在华山结拜的,现在回想起来,他第一件可疑的事,是我们一路追赶蛇形令主,老是差了一步,有一天在路上发现了铁烟翁张青的尸首之后,有三条叉路,当时我随口说这三条路可能会汇合,他却一口咬定不能会合,好像已走过了似地,我心中虽是奇怪,也不料有他,结果我和陆二哥都先后坠⼊了‘枉死城’中。” 陆小真眉儿一跳,惊道:“枉死城?” 何摩知道她误会了,笑道:“那是一个绝⾕。” 何摩接着道:“后来,我们去赴⻩山虬髯客的约会,他在信女峰下匆匆而去,说是打先锋,我们赶去,照着他的记号,但每到一处,蛇形令主总是先犯了案,而且总比他留下的记号早个一两⽇,当时我还对陆二哥说,蛇形令主莫不是冲着俺们来的。结果一到了兰州城,才进城门,便被天全教的骗了,当晚跑到兴隆山,和温嘉他们同时受愚,而蛇形令主同时便在兰州城內安府闹事。岂不是太凑巧了一点?” 陆小真道:“你们在路上或许太招摇了一点。” 何摩断然道:“我们买了一部旧马车,陆二哥扮车夫,我扮一个书生,怎会招眼,一路沿着韩若⾕的指记走的,偏碰上了好几起天全教的⾼手,现在想来,他是早有了计算我们之心了。” 陆小真抢着说道:“再下次便是在会川天全分舵,你们正要下手之时,韩若⾕突然现⾝了,对不对?况且当时你所找到的蛇形令主的面巾,余温尚在,又是也不是?” 何摩一惊道:“你怎会如此清楚的?” 陆小真本想说,你的事我怎会不关心的呢?但她倒底是个少女,这话又怎能说得出口?她心中又羞又急,暗暗气何靡不知自己的心意。 何摩也没有和女子相处的经验,实在弄不清楚为何她又要脸⾊一变了,只得急忙叉开话题道:“同时更奇怪的是,蛇形令主那套⾐服也不翼而飞,现在想来,他杀了九尾神⻳也是灭口而已。” 陆小真惊叫了一声,何摩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小真道:“方才姚畹说蛇形令主就是他,我还不相信,因为他为何也要杀天全教徒,原来是为了灭口,怪不得昨晚那两人刀剑都未及出鞘,而且查汝安还无意说他的⾐衫像煞了蛇形令主,对了,一切都对了。” 何摩不知昨夜之事,但也不便细问,何摩闭起眼睛道:“再下面,就是轮到你和我见面的那次了,后来听说陆二哥和查汝安合战天全三大⾼手的时候,他竟愿意独战查汝安,而让令狐真及⽩三光来对付陆二哥,可见他是怕被陆二哥认出来。 再然后,就是我和陆二哥上武当山了,那次…” 何摩情不自噤地想极话题扯到陆小真和他在后山不期而遇的事上,陆小真却轻轻地笑了一声道:“那次他又怎样啦?” 何摩无可奈何地窘笑着道:“我下山来赴援陆二哥,正好遇上蛇形令主逃进一个竹林,我和陆二哥赶到,他却忽然装着被蛇形令主从林子中打了出来,其实是撞住我们的追赶,啊!他若是被蛇形令主用推力击出竹林的,但是为何前⾐上有一大块破洞,这分明应是抓力所致,可见是他自己抓破的,唉,当时我只要走进竹林子去,一定能发现他脫下来的黑衫及黑面罩!” 何摩痛苦地板着指节,陆小真知道他心中真是十分懊悔,终⽇追逐蛇形令主,终⽇要破天全教,但蛇形令主兼天全教主,竟是自己的结拜大哥,这岂只是丢人而已,简直是莫大的聇辱。 于是,陆小真半带安慰地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骗人也只能骗一次啊!” 何摩忿恨地道:“他何止骗了我一次!” 不料山坡上有一人尖声道:“他何止骗了我一次,啊!” 何摩一怔,陆小真羞得急忙道:“畹儿,你!” 畹儿从山坡上蹦跳跳地走下来道:“谁骗了你啦,是不是陆姊姊?” 何摩向她一揖道:“多谢姑娘指点我的津,要不然我被韩若⾕欺骗了一辈子还不得知呢。” 哪知畹儿头一场道:“唁,你的津可真不少,她也指点,我又指点,哼!” 何摩一怔,知道畹儿反话都偷听了去,陆小真虽然没说什么私话,但孤男寡女处在一起,被人偷听了去,到底不好。陆小真被畹儿这一说,真是又羞又急,话也说不出来了。 姚畹笑道:“其实说起来,何大侠也不是我的外人。” 何摩当然知道陆介和姚畹的感情的,他有机可乘道:“是呀,陆二哥是我的结拜兄弟。” 姚畹⽩了他一眼,赌气道:“谁说陆大哥啦!你那结拜大哥韩若⾕是我的师侄。” 何摩及陆小真异口同声大吃一惊道:“什么?” 姚畹得意地笑道:“你们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的师⽗是金寅达,而金寅达又是我的小师兄,哈哈,你们两个都比我矮了一辈。” 陆小真见她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也降了她一口道:“不害臊,凭什么做人家的长辈?” 姚畹一指何摩道:“就凭着韩若⾕是他的大哥!” 何摩忽然郑重其事道:“姚姑娘,你有没有姊妹?” 畹儿脸⾊一变道:“你问这个⼲吗?” 何摩踌躇了一下道:“是风伦,风老前辈要我打听的,他说,去问问看,伏波堡可曾另有个姚婉?” 小真听成“姚畹”还以为是何摩故意轻薄,怎么直呼姚畹的名字?她心中微微一惊,为何一向拘派的何摩怎会如此说话? 但姚畹脸⾊一沉道:“正是亡姊姊!” 何摩不料问起了别人的秘事,心中真是像十五个⽔桶打⽔,七上八下的。 姚畹从怀中拉出了一面旗子道:“这便是金师兄的信物。其中的事情可真是说也说不尽了。唉!” 何摩好奇地接过手来,陆小真也凑上来看,因为伏波堡在武林中素以神秘和闭关自守著称,百年来见过姚家的人可真不多,更无论这类信物了。 小真乍见之下,好像见过这面旗子似的,何摩却啊了一声道:“陆大哥也有一面这样的旗子!” 姚畹像中了一箭似地一跳道:“陆大哥是不是姓陆?” 她这话脫口而出,自己也没考虑,把何摩逗得想笑又不好意思笑。陆小真笑着道:“废话,我哥哥不姓陆又姓什么?” 姚畹忽然抱住陆小真道:“陆姊姊,咱们是一家人!” 她⾼兴得眼泪也流了下来。 这一来,倒把何摩及陆小真弄糊涂了,姚畹静下来才说道:“陆姊姊,你家可曾住在江南的扬州?” 陆小真低下头去,姚畹这才想起她从小和家中失散,哪会记得?口中忙道:“该死,我怎么忘了,上次青木道长曾说过一面旗子和伏波堡,对了!我想起来了。” 姚畹见他们仍是一脸茫然之⾊,一时自己也呆了,她心中飞快想起一个念头,她抓住陆小真的双肩道:“陆姊姊,你记记看,你⽗亲是不是一个断了左臂的人?你曾否见过这面旗子?” 淡薄的记忆在陆小真茫然的心海中浮沉着,她闭起了双目,但飞过她中的都是一片一片的空⽩,忽然,她觉得⾝形一晃,那是姚畹动地在推她的⾝体,突然,她脑中飞快地掠过一幕往事。那是一个⽩天,她坐在⽗亲的⾝上,好奇地玩弄着⽗亲的⾐袖,忽然,她抓了个空,从⽗亲⾝上摔了下去。 空的⾐袖——断臂在她的脑中起了连锁的反应,她热泪盈眶了,她无力地点了点头。 姚畹哇地一声,抱住了她,骄傲地笑道:“只有我们伏波堡才能出得了陆大哥这般的人。你⽗亲是我的二师哥,我们是一家人了,陆姊姊你⾼兴吗?” 何摩缓缓地回过了⾝子去,他迅速地想起了一个问题:“姚畹是陆介的师姑,这多残酷啊!” 忽然,他沉声喝道:“什么人?” 畹儿和陆小真机警地分了开来,山坡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二个人——查氏兄妹。 查汝安见是何摩,不噤一怔,随即笑道:“何兄不认得敝人了?” 何摩实在是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糊涂了,自己的突然置⾝于塞北,韩若⾕和蛇形令主竟是一人,金寅达师徒和陆介都是伏波堡的门下,姚畹一变而为陆介的师姑…世事不是太可笑了吗? 何摩忙摄住心神道:“查兄神出鬼没,何某焉能不错罪了。” 畹儿和查汝明同时叫了一声,畹儿往山坡上奔去,查汝明也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奔下山坡来。 她们自有说不完的絮事,陆小真不久也参加了她们的集团。 查汝安心中虽然奇怪何摩怎么又好了,但他还以为是江湖上的误传,或者是何摩“易容术”的又一杰作,自然不能多问,他低声对何摩道:“关于令义兄韩若⾕…” 何摩打断了他的话头问道:“蛇形令主?” 查汝安不料何摩已说了出来,便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何摩好奇地问道:“查兄怎么也会怀疑到他⾝上去的?” 查汝安本来以为要说服何摩是一件难事,不料竟如此容易,他本已安排好了语句,便有成竹地道:“蛇形令主野心不小,但每年只现⾝极短的一段时间,便是以天全教主⾝份出现的时间也不多。上次天全教总舵被捣毁了时候,我赶晚了一步,却见他从废墟中走出来,安然又躲过一劫,试想这等情况之下,他尚且可能不在场,那么平时他必定又有另一副面目。 其次,最近几天以来,天全教残余的分舵舵主,竟先后都失踪了,一个不剩,我好不容易钉住了一个陇北分舶的舵主,想追踪出那些天全教舵主的下落,不料那人昨晚仍不免被杀在荒林之中,只怪他下手太快,太毒,但是他从杀人到离开现场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漏过我的眼睛,直到他想杀害两位姑娘,我才现⾝。” 何摩并不是明知故问,其实他仍希望自己的推论错了,他问道:“那人是谁?” 查汝安脸⾊一沉道:“蛇形令主,也就是天全教主,也就是韩若⾕。” 何摩痛苦地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那二十七个老武师与他无怨无价呀!” 查汝安道:“我这年的工夫,全力花在调查个中原因上,那二十七个老武师,虽然地处南北,有僧道,有俗子,但是在过往的经历上,只有一点相同之处,就是曾在四十年前联手战过一个姓金的伏波堡的叛徒。” 何摩接下去问道:“后来那姓金的呢?” 查汝安道:“听说是被伏波堡另外两个大弟子张天行及陆季安杀死了。不过,这只是伏波堡主待给武林的话,大家也不知个中真伪,我虽然亦在伏波堡中作过客,也只见到过张天行,姓陆的却从没见过,也没听过。姓金的却从来未再出现于武林之中。” 何摩笑道:“错了。沉沙⾕畔的怪人金寅达便是那姓金的。” 查汝安一惊道:“这话是谁说的?” 何摩把嘴一偏,暗暗指向姚畹道:“姚姑娘说的。” 查汝安双眉紧皱道:“那么韩若⾕倒是代师复仇了,只是下手下得太狠了一点。不过,韩若⾕又不是忠厚之人,他为何肯为师⽗拼这死命?恐怕他们不是寻常的关系。” 何摩猛然记起风伦告诉他的关于沉沙⾕边山崖洞外偷听的一段事,他正要和查汝安提,查汝安却神秘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道:“我还有一件事相托,待会儿我妹妹问起陆介来,你千万要捏造一个平安的消息。” 何摩心中虽是十分奇怪,但口中却道:“我也不用捏造啊!陆二哥不但在沉沙⾕中脫了险,而且如有神助地功力大进,还打败了五雄。” 查汝安喜气溢于眉目地道:“这话当真?是谁透露的消息?” 何摩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关心陆介,心中虽是狐疑,口中仍不动声⾊地道:“五雄亲口告诉我的,总不会是诳话吧?” 查汝安拔脚就想往查汝明走去,道:“何兄告罪了,我得赶快告诉愚妹去。” 何摩一把抓住他⾐袖道:“且慢,令兄妹为何如此关怀陆二哥。” 查汝安怔怔地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反正何兄又不是外人,告诉你也罢,你可见过陆兄手上的⽟环?上面又刻的是什么字?” 何摩惊道:“令妹正是唤做查汝明吗?” 查汝安点了点头道:“陆兄正是我未来的妹夫。” 何摩只觉得天昏地暗,这十个字不啻十记焦雷击在他的心中;他声音都抖着道:“查兄,你可知道姚姑娘的事?” 查汝安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曾在伏波堡住过,怎会不知道?但我那妹子一往痴情,我和她自幼分离,这话叫我怎生说得出口?我能劝她退让吗?” 何摩道:“陆二哥知不知道?” 查汝安点了点头,何摩追了一句道:“他的反应如何?” 查汝安低头不语,何摩心中已是了然。 这时,那边传来了三个女孩子的笑闹声,只听到查汝明在嘻嘻哈哈地笑道:“好好,我说,你们不要再呵庠了。那沉沙⾕怪人的切口是‘盛夏结冰,严冬汗淋,寒热之⾕,天下奇景!’” 陆小真嚷道:“这四句话太费思量,你说是不是莫名其妙?” 畹儿凝声道:“寒热⾕,寒热⾕、韩若⾕,唔!寒热⾕、韩若⾕!韩若⾕就是‘寒热⾕’的谐音,金师兄为纪念从寒热⾕上落下未死,便把他的孩子取名韩若⾕…啊,对了,韩若⾕便是金师兄的儿子,没错,绝没错!” 又听得查汝明和陆小真同声尖嚷着道:“对了,对,寒热⾕,韩若⾕…” 查汝安意味深长地望了何摩一眼道:“愚妹已有数月不展笑容了,你叫我怎么办?” 何摩沉声道:“查兄对这等形同儿戏的指腹为婚的看法如何?” 他这话分明是帮姚畹的,果然查汝安脸⾊一变道:“我个人自然不十分赞同。” 何摩气势咄人地道:“何以见得?” 查汝安双眉一扬道:“何兄非要在下说出不成?” 何摩情知陆介对姚畹是情有独钟的,他觉得自己如能帮陆二哥解决这毕生的难题也好,所以他仍毅然地道:“空言无凭。” 他存心要出查汝安反对查汝明和陆介的婚姻的这句话来,哪知查汝安反而平和起来,悠悠地望着苍天道:“那面有一位陆真人,何兄可认得否?” 何摩一愣,查汝安凝声一字一字地道:“如果在下一味赞成那种形式的婚姻的话,陆真人和区区正是另一对。” 何摩脸⾊变得苍⽩,查汝安在囊中掏出了一个⽟镯,何摩一看竟和陆介的一式一样,只是上面刻了“陆小真”三个字,而不是“查汝明”何摩的手有些颤抖地道:“她知道吗?” 查汝安收回了镯子道:“她自小与家中失散,恐怕连另一只锡子都会失落了,怎会知道?但我并不固守这镯子上的三个字,人与人之间是缘分问题,怎可以強求?但舍妹的行动,在下可不能控制。” 何摩是明⽩人,心中立刻了解到全盘事实,他朗声道:“查兄可去把佳讯告知令妹,但先请姚姑娘先过来和在下一谈。” 查汝安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望了望何摩道:“那就有劳何兄。” 说着,深深地一揖到地。 何摩目送他走了过去,见到姚畹兴⾼彩烈地走了过来,心中不由一股绞痛,他实在不忍把话对畹儿说明⽩,这真是太残酷了。他闭起眼睛,回想方才姚畹听到陆介全安时的那股兴⾼采烈,与即将面临的事实,何摩觉得这任务太重了,他可能会毁去了三个人的终⾝幸福——陆介、姚畹和查汝明。 但是,事实上也不能再耽搁了,这是感情上的泥沼,时⽇愈久,越来越陷得深,只有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情才能侥幸获救。 姚畹笑着走了过来道:“何大侠,又有什么津要在下指点了啦?” 何摩示意她绕过山坡去,姚畹轻快地跟了过去。 于是,查汝安觉得周道的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宁静得可怕! 突然,山坡背后传来了一声畹儿尖锐的叫声。 查汝明和陆小真惊讶地注视着那方面,查汝安用手势制止了她们的行动。 片刻之后,何摩茫然若失地从山坡后走了出来,时光虽只隔了这一片断,他的神情仿佛已老了十年了似地,他的步子和他的心清一般沉重。 查汝安开口了,只有一个字:“她!” 何摩痛苦地用双手遮住了脸道:“她走了!我们不要追她…” 查汝明和陆小真发出了惊呼!是惊讶和焦急的混合。 查汝安沉重地道:“咱们上沉沙⾕去吧!” 舂风吹着他们的⾝子,但却吹不进他们的心,何摩的良心不断地自责着,他觉得每一步都象征着三个人即将失去的幸福。 沉沙⾕,似乎是在遥远的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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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镜蛛奁长安乱长安古意草莽龙蛇传残金缺玉苍穹神剑沧海彩环曲碧血洗银枪碧血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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