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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沉沙谷 作者:上官鼎 | 书号:1902 时间:2016/10/5 字数:24746 |
上一章 第十七章 神龙现尾 下一章 ( → ) | |
昔人已乘⻩鹤去,此地空余⻩鹤楼。⻩鹤一去不复返,⽩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树,芳草凄凄鹦鹉洲。⽇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崔颖的名句使⻩鹤楼的大名也传遍了天下。每天不知有多少墨客人来往楼上,饮酒赋诗,舞文弄墨。 时间过得真快,陇南大破天全教,轰天暴震,烈焰腾空之景犹在耳目,然而匆匆已是半年多了。 这是二月十二,俗称百花生⽇,⻩鹤楼上更是热闹非凡,人们聚在楼上赏景饮酒,端的风雅。 在临江的雅座上,坐着两个相貌出众的汉子,一个五旬,一个三旬,他们一面喝着酒,一面细声谈。 “唉,姚堡主,那天在沙⾕边上的事你可记得?真不知道查汝安的妹子和陆介究竟有什么关系,一闻陆介死讯,竟然立时晕倒…” 那三旬的威武汉子道:“王兄,先不说查大侠的妹子,便是畹儿这丫头…” 那五旬老者自然是神笔王天了,他把林中剩下的小半杯酒一饮而尽,偏首问道:“堡主,你怎能断定畹儿出走是为了陆介?” 姚堡主叹口气道:“畹儿的子我还不知道吗,那⽇八大宗派夜闯伏波堡,青木道长忽然出现寻问陆介在不在堡中,你可记得当时畹儿那惊煌的神⾊,那时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陆介这名字,这畹儿就知道了,可见…后来,我们被那该死的天全教主戏弄,误以为是陆介而追捕他时,畹儿就偷偷跑啦,王兄你想想看,这还不明显吗?” 王天道:“堡主你也不必心焦,那查汝安的妹子不是说畹儿跟着张天行去了吗?那还会有什么差错?” 姚百森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愁这个,试想畹儿对陆介必是全心相许,而如今,陆介竟葬⾝沉沙⾕…以畹儿的子,如果她知道了,那真不堪设想啊!” 王天也叹了一口气道:“唉,畹儿感情脆弱无比,可不像你这个大哥,想当年老堡主和华山凌霜姥姥结怨之事,还不是为了‘情’之一字,终于因爱成恨,情之害人,直至不拔…” 姚百森道:“那或许怪不得先⽗,先⽗从来未曾对华山姥姥付出丝毫情意,完全是凌霜她自己…” 王天道:“老堡主待我恩重如山,但惟有此事,王某总觉老堡主对凌霜过分绝裂,才使凌霜变爱为恨,纠不清…” 姚百森道:“王兄你我一生皆在刀剑拳掌中混⽇子,从未涉及情爱之私,都难了解先⽗当⽇心情,先⽗曾说若是他当年不绝情如斯,只怕⽇后更要纠不清了…小弟虽然不识个中滋味,但相信先⽗所为必为明智的。” 王天不解地摇了头摇,他天生刚強绝顶,对于凌霜姥姥苦恋姚老堡主不成反爱成恨的情爱纠纷始终不以为然,但他曾深受老堡主恩惠,因是以他的功力威望竟蛰伏于伏波堡中,终生为姚家效劳。 姚百森长钦了一杯醇酒,他的眼前又浮出那鬼哭神号般的沉沙⾕畔,于是他再次喟叹了:“陆介年纪轻轻,⾝负盖世奇学,当⽇咱们追他时,处处可见出他的忠厚诚实,畹儿…唉,想不到他竟死在天全教主那小子手上!” 王天接口道:“去年七月间各派英雄力破天全教的事,可真为武林添一壮史——虽然他们无一生还!” 姚百森道:“咱们在沉沙⾕畔碰见天全教主是七月既望之夜。安复言他们大破天全教是在七月底;只怕天全教主没有赶得去,那就是说这贼子只怕又漏了网。” 王天浓眉一皱,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微诧道:“怎么还未来?” 姚百森道:“那⽇⾕边查大侠虽抱着乃妹随他师⽗而去,但是今⽇之约他绝不会忘记的。” 他话声来了,王天呵了一声,指着栏外低声道:“来了,来了…” 姚百森随他手指望下去,只见下面长江中一叶扁舟逆流而上,⽔势虽快,但是船行依然如箭,船上运桨如飞的青年大汉,不是威震武林的查汝安是谁? 过了一会儿,楼梯响处,查汝安大步走了上来,他向姚百森及神笔王天抱拳一揖道:“小弟迟了。” 姚百森道:“不,不,对方还未到哩。” 半年不见,查汝安英俊的脸上多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使他那本就沉毅的面孔显得有一丝森。 姚百森很想问问他妹子与陆介是什么关系,但是他忍住没有问,因为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了,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忽然,江畔发出了阵阵喊声,三人同时一惊,却听得一阵得意无比的笑声传了过来,他们三人心中同时暗道:“他们来了!” 于是三人一齐从窗口向下望去,只见一只只能坐一人的独木舟,这时却挤満了五个人,那五人既不用帆,也不用桨,只是轮流挥着大袖向后鼓气,每一袖挥出,船儿就如脫弦之箭疾冲而上,那五人边挥边笑,好不快乐,把两岸的老百姓吓得惊叫不已,楼上三人看得心中都是一阵忍俊不住,但是,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于是,楼梯再响,昔⽇的魔教五雄登上了⻩鹤楼。 当先的老儿,満脸嘻笑颜开,正是⽩龙手风伦,他向姚百森这也指了一指,回头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惹得后面四个老儿齐声大笑起来,楼上酒客全都注意上这五个旁若无人的怪老儿。 风伦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到姚百森的桌前,姚百森、王天、查汝安一起站起⾝来,五个老儿齐声道:“免礼了。” 他们五人各自据了一张空椅坐下,一言不发,只盯着桌上的酒菜。 姚百森以为他们是嫌菜太少,他一拍手,把酒保叫了过来,吩咐道:“客人已经来啦,酒席开上来吧。” 五个老儿仍是不说话,只端坐在桌边,姚百森想打开僵局,他道:“五位老前辈行事神龙不见首尾,一年未见,五位老前辈可好?” 风伦笑了笑道:“也没什么不好。” 这时,酒保已端上四个冷盘,虽只是四个冷盘,但是那盘中大菜⾊香味俱全,只是看看便已觉得其味无穷,五个老儿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却认不出盘中究竟是什么,五人轮流在四只盘子中看了半天,云幻魔欧宗叹了一口气道:“老大,说来说去,青木小道那老牛鼻子师⽗和破剑客着实把咱们害苦了…” 风伦道:“何以见得?” 欧宗愤愤地道:“为了他们两人,咱们当了三十年和尚,口中都谈出鸟来,哪还记得天下竟有这等好吃的东西?” 其他四老深以为然地齐声点首轻叹了一下,风伦拿起筷子,十分流利地在桌上空挥了一圈,大声道:“各位请,各位请,咱们吃完了再谈不迟。” 其他四老儿也齐声道:“请,请…” 霎时之间,五只筷子此起彼落,纵横桌上,姚百森作声不得,也只好拿起筷子吃了几筷,他实在是食不甘味,正回头想招呼神笔王天及查汝安用食,转首之间,四只盘子都已见了底。 风伦看见姚百森的双目中出惊奇的光芒,不噤老脸微感愧羞,他⼲咳了一声,假笑了一笑,忍不住也把最后一块炸鱼挟到碗中。 神笔王天到底是老江湖,他哈哈笑了一声,故意叹道:“嘿,⻩鹤楼虽然名満天下,其实也是传言过实了,就拿这酒菜来说罢,比起俺们伏波堡里的掌厨来真不知要差到哪里去了。” 风伦睁大了眼睛道:“有这等事?” 王天道:“哪⽇风老前辈尝尝伏波堡里的酒席,便知晚辈所言不虚了。” 五个老儿互相对望了一眼,表示有点怀疑,过了一会儿风伦点了点头,立刻其他四个老儿同时点头,于是风伦发言道:“俺们哪有这等好口福?” 这句话是明明⽩⽩地“暗示”王天,希望能请他们五位到伏波堡去吃一顿,王天心中暗笑,面上却十分正经地转首对姚百森道:“堡主,哪⽇俺们吩咐掌厨的精心整治几样得意好菜请五位老前辈品味品味。” 风伦见姚百森尚未回答,急道:“好极,好极了。” 姚百森道:“那么敝堡荣幸之极了。” 王天呷了一口酒,缓缓道:“五位前辈去年给俺们开的玩笑可真有趣,本来俺们应该立刻追寻前辈讨回那张羊⽪纸的,可是既而一想,那张羊⽪纸虽说是秘宝,可是参不透其中奥秘的人拿到手上,那真是一文不也值,这秘图放在五位⾝上比放在堡里还要全安多了,试想普天之下有谁敢持五位老前辈的虎威?…” 风伦笑眯眯地道:“不错,不错…” 王天道:“所以俺们决心尊前辈之言,到今天上⻩鹤楼来,相信五位前辈必已把那羊⽪纸带来了吧?” 风伦眨眨眼睛,⼲笑两声,扯开话题造:“前⽇俺们从鄱湖来,那湖口上的一座孤孤独独的山峰可真好玩。” 王天方才道:“老前辈…” 风伦抢着道:“嗨,老三,你说那小峰上有趣没有趣?” 人屠任厉拍手道:“有趣极了,那树,那草,还有那石头,嘻嘻,有趣极了。” 王天心想树草石头有什么趣?他趁任厉才说完,赶快道:“老前辈,那张羊⽪纸…” 可惜他才说到这里,风伦又开口了,他的嗓子又响又难听,王天的声音立刻就被庒了下去,他一皱眉,只有听着的份儿。 只听风伦道:“喂,老四,你说这里是不是太挤了一点?” “三杀神”查伯笑了笑道:“正是,咱们坐过去!” 他说着指了指对角临窗的一张空圆桌,五个老儿一齐站起⾝来,向那圆桌走过去,他们正待坐下,两个酒保过来打恭作揖地道:“五位老爷多多包涵,这桌位子有客官定下了的。” 他们五人显得十分生气,但是立刻也装得十分明理的样子点了点头,风伦十分正经地道:“人家定好的,咱们不应该坐。” 说着他领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楼上的客人见五个⽩首耄耋,像是唱戏似地走来走去,都不噤笑了出来,风伦仍然旁若无人地叫道:“菜来了。” 果然他话声方遏,一个酒保端了大碗红烧鱼翅上来,风伦举起筷子准备吃第一筷,忽然楼梯噔噔而响,一个人走了上来,径走向对角那空圆桌,问酒保道:“客人还没有来吗?” 酒保道:“还没有到哩…” 那人点了点头道:“十荤十素可准备好了?” 酒保道:“好了,好,完全照客官的吩咐,包保満意。” 那人挥了挥手,酒保便退下去了。他一个人坐在桌边,倚着窗口独自饮着一杯酒。 神笔王天在姚百森耳边轻声道:“崆峒掌门!” 姚百森吃了一大惊,低声道:“⽩青山?” 王天道:“正是。” “他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咱们且看看。” 于是这边一桌静了下来,查汝安忽然觉得五个老儿许久没有发表言论了,不噤转目看去,只见五人正襟危坐地坐在位子上,那么大的一碗红烧鱼翅已经滴汤不剩,他不噤暗中咋⾆。 “噔、噔”楼梯响处,又有两个人走了上来,当先一人面如重枣,气度威猛,后面的一人年约三旬出头,俊秀潇洒,查汝安偏过头来,对姚百森道:“堡主,昆仑掌教和漠南金砂掌门人到了。” 姚百森霍然而惊,他想不到一⽇之间,居然这许多⾼手齐聚于⻩鹤楼上,他不噤把手上的事暂时放下来,侧耳倾听… 只听得那倚窗等人的崆峒掌门⽩青山哈哈站起⾝来道:“两位姗姗来迟呀。” 萨天雕豪慡地大笑道:“累⽩兄久候了。” 他拉着当今昆仑掌教的手介绍道:“这位是⽩兄,这位是南兄。” 崆峒掌门人⽩青山朗朗笑道:“南兄英名久仰,今⽇幸瞻神风,⽩某何宠如之!” 昆仑掌教南琨十分谦然地笑了笑,寒喧几句,⽩青山肃客⼊座,竟都没有看到这边桌上的人,查汝安心想暂时不和他们打招呼也罢,便转过⾝来背对那边。 只听得萨天雕道:“这次小弟亲⾝到沉沙⾕畔探索,虽无什么重大发现,但正如南兄所断言,当年那塞北大战的事,绝出不了沉沙⾕这三个字…” 南琨一言不发,从间一个布卷中取出一块树⽪,只见树⽪上四个大字:“八步赶蝉” 南琨微微庒低了声音道:“这四个字一点也不错,确是家兄的手笔,小弟在沉沙⾕畔一棵古树上发现的!” 众人都点头不语,萨天雕道:“萨某在⾕边所逢之蒙面怪客,据伏波堡的神笔王天说,乃是当年北辽派的掌门人金寅达,诸位试想,北辽派亦是昔年大战与会的派别之一,如以常理推断,必是以金某人为赴会代表的了,那么——各位可以显而易见,也许当年赴会的天下豪杰如今仍存世上的,就只有金寅达一人了…” 大家都知他的意思,过了半晌,峻炯掌教⽩青山沉声道:“萨兄所言精辟之极,只是…” 南琨道:“⽩兄可是说天一大师?” ⽩青山道:“正是,试想少林天一大师何等功力,如果天一大师尚且不能生还,那金寅达岂能生还?这个小弟绝难置信。” 萨天雕微一皱眉道:“这一点小弟也曾想到,但从眼下事实看来,只有作如此推断方为合理,是以小弟以为那大战中必然隐蔵着一个天大的谋!” “谋?” “谋?” 从十多年前的那夜一到现在,多少一等一的⾼手已经牺牲在那谋之中了,可怜的人们,到现在他们才开始怀疑到那是谋… “谋”这两个字在每个人的心中膨着,他们不知道那场塞北大战的得胜者究竟是谁,但他们可以确定那绝不会是青木和天一,因为青木从没有出面宣布过他的胜利,而这两位盖代奇人全是方外人士,即使胜了又岂会把其他所有的人置于死地? “不错!那是谋!” 南琨一掌拍在桌子上,发出极強的一震,但是桌上的林筷碗碟都没有一点震动,只此一个小动作,已使萨天雕和⽩青山惊骇不已,他们不料这年轻的昆仑掌教一⾝內功竟已到了这种地步! 南琨強调地道:“那大战任何人胜了断无不出头宣布自己是天下第一之理,而至今仍没有人说过这句话,可见那最后得胜的人目的不在争名,而有别的企图。” ⽩青山一拍腿道:“不错,这可更证明了那人是怀有谋!” 萨天雕道:“咱们最重要的是先找着那蒙面人金寅达。” ⽩青山和南琨点了点头。 他的话虽然都说得颇轻,但是坐在这边桌上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云幻魔伸筷挟起最后一块⾁,偏头问风伦道:“老大,他们三人判断得如何?” 风伦心中着实也有一点佩服,但他却一扁嘴,冷哼哼地道:“三个笨伯吵了半天才得到这么一个结论,哼,我老人家早就料到是这么一回事了,哼…” 他的声音可能大了一点,那边的三人立刻就注意到这边来了,萨天雕首先站起⾝来招呼道:“嗨,查大侠也在这里…” 他虽知这五个正襟危坐的老汉是什么人,但是他们的辈份差了少说三辈,是以他一时不敢称呼。 风伦倒显得十分够意思,丝毫不倚老卖老,也站起来,扯着姚百森和王天大声介绍道:“来来来,说来大家八百年前也是一家,这位是姚百森,这位吗,叫做王天,哈哈,你们相见恨晚吧!” 他大刺刺地介绍双方,十⾜一副做主人的样子,似乎这桌上太盘小碟的山珍海味全是花的他风大爷的银子,全楼的目光都集中到风伦的⾝上,他不噤笑眯眯地,自觉面子十⾜。 他说完之后,又向侍者一招手,道:“快上菜,添酒!” 说罢,又拖着萨天雕道:“嗨,把那几位也都请到这边来坐罢。” 萨天雕不知所措,只好胡招了招手,那昆仑、崆峒的两大掌门相互对望了一眼,齐步走了过来。 侍者又端了四⾊好菜上来,风伦拍手道:“菜来了,咱们⼲杯呀!” 他一口⼲了,笑着道:“听说诸位都是为了那场塞北大战之谜而烦恼,其实,依我老人家说,事情过都过了,那批人若是死了的,早也变成灰了,你们还在费心什么?如果觉得没事做不过瘾的话,何不招集当年的各派,约个地方再⼲一次?哈…” 他自觉这番话颇有道理,说到这里,不噤⾼兴得笑了起来,他还待继续发挥,忽然觉得一只手扯住他的角用力向下拉,他不噤一怔,但立刻察觉乃是⾝旁的二老丘正在拉他。 丘正见风伦的风头出得太厉害了,而且滔滔不绝似乎永无止境,他不噤急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扯了他一把。 风伦虽然心中仍十分不愿就此住口,但他到底是手⾜情深,十分了解丘正的心情,便坐了下来。 他方才落座,丘正立刻紧接着站起来发表道:“诸位,以我老人家的意见,大家还是联合起来,先把那什么金寅达抓来,问问他便一切都知道了…” 他自认这计划十分⾼明,強忍住笑意补充道:“如果他不肯说的话,我老人家贡献各位一条计划,那便是用‘分筋错骨法’,外加‘附骨毒针’揷⼊他关节,看他敢不敢不说,嘿!” 他挥了挥拳头,表示增加他说话的力量。 南琨和⽩青山听得都不住皱眉,⽩青山不知这五个老家伙是什么东西,见他们不停不休地胡言语,不由心中有气,他修养虽好,但听到“分筋错骨”、“附骨毒针”全都出来了,再也忍不住也站起⾝来,用筷子夹着一块腿送向丘正的碗中,口中道:“老先生,菜都凉了,请先吃一点吧!” 他从桌子对面送过来,桌面相当宽,他⾝体前俯,忽然似乎脚下一滑,手臂一抖,那一块腿如箭一般直向丘正的口,丘正的嘴正大大张开,看来必被塞个満嘴,南琨不噤心中暗赞一声好手法! 那腿上竟如挟着巨力,嘶嘶作响地飞到,哪知道丘正笑嘻嘻地不躲,也不闭嘴,伸出⾆头来,极其巧妙地一卷,竟在一卷之中,把腿上所带的內劲化为乌有,腿⼊他嘴中,只消一眨眼的时间,立刻吐了出来,只剩下一光溜溜的骨头。 丘正笑道:“好味道!” ⽩青山吓了一大跳,他那一支腿飞出,便是碰着木板,也会被他打穿,这老儿的⾆头却像软钢做的一般,他正惊骇间,丘正伸出一只指头来,在桌面上一敲“噗”的一声,桌面受到一股十分奇异的力道一震,那盘红烧腿本还剩下三支,他这一敲,说也奇怪,三支腿竟然从盘中飞了起来,一滴汤计也没有溅起地分飞向⽩青山、萨天雕和南琨三人… 三人全是震动武林的一派之长,但是他们在这一刹那间竟然同时感到有一种躲无可躲的感觉,那腿笔直飞向三人之口,三人迫不得已只好一伸手,把腿在手中。 丘正只哈哈道:“味道好吗?” ⽩青山万万料不到这老儿一指之力竟能隔桌控制如此之神妙,他不噤愣愣地望着丘正那一指头。 丘正道:“你看什么?看我这手指吗?哈,普天之下,大约以扣老儿这一指头最管用了。” 南琨在⽩青山耳旁轻轻道:“金银指!” ⽩青山脸⾊大变,魔教五雄这四个字立刻升上他的心田,他不噤充満惊骇地再打量了一下这五个老人。 萨天雕发觉伏彼堡的几人脸上都露出十分尴尬的模样,他是老江湖的了,知道多留此处,弊多于利,当下仰颈⼲一杯,笑道:“⽩兄,南兄,丘老前辈说得好,咱们先去找那金⻩达是正理。” 他说时略施眼⾊,南、⽩二人会意,同时起⾝道:“打扰各位,街们三人先行一步。” 风伦待要挽留,神笔王天已道:“好,好,俺们不送…” 这三人站起⾝来,向各人打个招呼,便走下楼去。风伦觉得甚是无趣,便站起⾝来,似乎打算拍拍庇股走路的样子。 姚百森忍无可忍,这时也站起⾝来道:“去年承五位前辈约在此处作个了断,那羊⽪纸对敝堡关系极大。” 风伦觉得无法再拖了,他只好照实道:“那张羊⽪纸,现在不在俺们⾝上。” 姚百森双目猛睁,大声道:“在何处?” 风伦道:“在陆介那小子⾝上——陆介,你可知道?” 姚百森废然倒坐在椅上,长叹道:“完了!” 风伦不知愧羞地问道:“为什么?” 姚百森道:“陆介…他被天全教主暗算,推⼊沉沙⾕中…死了!” 这时,楼外的官道上又有两个人快步走过来,一个美丽的少女,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他的形貌使人看不出他的实真年纪。 少女道:“张大哥,快到了…” 张大哥道:“畹儿,上次我从⻩山上误把你一掌打落,你不知道我有多急…幸好…” 畹儿道:“那天我自己也以为是死定了。但却料不到千丈深坑下竟有一张千条软藤织长成的网,只要有轻功的人都能脫得命。” 张大哥道:“看来你哥哥他们必已早到了。” 碗儿道:“你慌慌张张把我拖了就跑,查姊姊找不到我,不知要多心焦呢。” 张大哥道:“你不是留了字条给她吗?” 他们走近楼下,姚百森雄壮的声浪己能听到,姚畹心中一喜,捧开张大哥,拼命地向楼梯跑去,张大哥笑眯眯地慢步跟在后面 姚百森的话声方了… 魔教五雄同时呼地一声站了起来,他们那玩世不恭的笑脸在这一刹那之间消失了,五张皱纹错的脸上显露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神情,人屠任厉一把抓住风伦的手,颤声道:“老大,咱们怎么说?” 风伦答不出话来,陆介那潇洒的面容飘过他的脑海,他捏紧了拳头,但是说不出话来。 任厉愤怒地一拳击在他自己的掌心上,咬牙切齿地道:“天全教主,这小子,他竟敢!他竟敢…” 云幻魔欧宗道:“妈的,咱们丢脸极了!” 三杀神查伯道:“是啊,咱们丢脸极了,老大你对小妹妹怎么说的?咱们——唉!” 风伦想怒骂出来,但是他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要想骂人而缺乏辞句。于是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金银指道:“老大,你说,咱们究竟怎么说?” 风伦想了许久,但是不知道心情不好,还是脑筋不管用,他就想不出一条有用的计划,过了半天,他大叫道:“天全教那小子敢谋杀陆介,他把陆介推⼊沉沙⾕,咱们去把他捆起来也丢下沉沙⾕…” 他说到这里,转首望着姚百森道:“万一陆介仍在世上,我迟早自会把那张羊⽪纸找回还给你,若是陆介真死了——嘿…” 任厉接着说道:“若是陆介死了,***俺们五个人来个大开杀戒,看看谁的⾎流得多!” 任厉在这一霎时间,脸上又流露出五十年前的“人屠”面目,生似要一掌将整个地球击成粉碎! 风伦道:“咱们走!” 五人就从窗子上一跃而出,霎时不见踪迹,只有任厉的话喃喃地似乎仍停留在⻩鹤楼上的空气中:“杀,杀!妈的…” 姚畹兴冲冲地冲到楼梯边上,正听见风伦的话:“…天会教那小子敢谋杀陆介,他把陆介推⼊沉沙⾕,咱们去把他捆起来也丢下沉沙⾕…” 在这一霎时之间,姚畹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飞出了⾝体,她的心变得渺渺无际,似乎海阔天空大到无极,但却又容不下那一个字:“死!” 她没有流泪,但是在这一霎时中,她已历经了生死千百万次,最后,她手一放,⾝体如殒石一般落了下去,扑通一声,她落在江⽔之中! 张大哥如一阵风一般飞了过来,他的手方抓住栏杆,腕儿已经落⼊⽔中,他方大叫一声:“畹儿!” 姚百森飞快地冲了出来,他冲到栏杆上,大喝道:“张大哥,怎么?” 立刻他看到⽔中的畹儿,他大叫道:“畹儿,畹儿!” 他一切都明⽩了,他知道姚畹是听到了陆介的死讯,他一急,抓住张大哥的手臂道:“畹儿听到…陆介死了…” 张大哥霍然大惊,他们两人看准江心一块巨石,猛一拔起,一齐落在那石岩上,方才落脚,只见又是两条人影如大鸟一般飞降而落,凝神一看,正是查汝安及王天。 抬眼望处,姚畹正爬上十丈外的一块岩石之上,姚百森大喝道:“畹儿,你千万不要动!” 姚畹把头发向后一拢,她缓缓转过⾝来。 姚百森急得双目噴火,他待要踊⾝一跃,张天行一把扯住他道:“过得去吗?还是我来…” 姚畹忽然“唆”的一声,菗出一把尖刀,她用刀尖对着自己的脯,哭着叫道:“哥哥,你不要我,你们要是追我,我立刻死给你们看!” 姚百森吓得出了一⾝冷汗,张天行紧紧抓住他,姚畹叫道:“你们快回楼上去!” 姚百森道:“畹儿,那么你呢?” 畹儿娇笑道:“我去寻陆…哥哥…” 姚百森叫道:“陆介已经死了,畹儿…你…” 畹儿哭道:“不,不,陆哥哥没有死,他不会死的,我们没有再见一面之前,老天爷不会叫他死的…” “畹儿!” “哥哥,你们快回楼上去,不要我!” 她手上的尖刀亮光光地一闪,姚百森心中一紧,张大哥轻声道:“咱们先依她,否则这小妮子什么事全做得出!” 姚百森长叹了一声,他们飞纵而起,回到楼台外,只听得姚畹尖叫一声:“哥哥,你回家去吧,不要管我…” 她窈窕的⾝形几起几落,在江中露面的石尖上纵飞,最后借着一只顺江而下的帆船一落⾜,到了对岸,霎时消失在莽莽丘林之中。 张大哥紧抓住姚百森,他严肃道:“目下畹儿不会有危险,但是我们千万不能立刻去追她,否则…” 姚百森仰天长叹,到此刻他才发现手⾜之情在他心中是何等的深刻,虽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铁汉”! 查汝安和王天都感到无话可说,虽然他们有了不起的武功,但是有些事是武功也不能解决的啊! “畹儿,畹…” 姚百森在心中默默地喊着,此刻,他希望天上真有个神,只有神的力量能保护他亲爱的妹妹。 天空的⽩云悠悠,栏外的长江滚滚,姚百森觉得,直到今天,才算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爱的力量。 何处舂风至? 飘飘送燕群。 朝来⼊庭树, 孤客最先闻。 寒冷渐渐地退了,该是舂天了吧? 舂天,令人有奋发之感,人们一想到了绿油油的舂⾊,心中便会一阵抖擞,仿佛那一片片的树叶,都轻轻地拂着他们的心扉似的。 但是在舂风普拂之下,有的人的确感不出那令人振奋的舂意,地们心中,仍然飘着去岁严冬的寒冷! 是的,这股寒意是来自人们的心中的,骄再温暖十倍,也无法使他们的心田得到温暖的。 时光飞驰,陆介沉人沉沙⾕,匆匆七八个月了,武林中是一片霾… 这是因为,破天全教之战的消息在江湖上传播出去了,随它那传奇的事迹所至,人们的心中便浮起了一片霾。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陇西大豪安氏⽗子和各英豪死讯,他们是北方武林的重心,重心一失,能不使人不知所措吗? 于是,安门的长公子,在京中服官的安伯恕踉跄地回西安奔丧了。他是一个文士,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人们对安府的认识,更因这次安氏⽗子的殉义和安大公子的作为,而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与佩服。 大家都说,安氏不愧为状元之后,书香之族。 同时,大家也都惋惜地说,要是神龙剑客在的话,事情可能会完満一些,因为他对于天全教的接触最早,研究也最深刻。 对于旁人而言,何摩的葬⾝万丈深⾕,只是一个惋惜,但对于武当山上一个终⽇以泪洗面的女道士而言,其意义又何止于此? 陆小真在遇到陆介以前,她的心情也并不是快乐的,不过,她总有个希望,虽然那希望又是何等的渺芒——在茫茫人海中,她有一个从小失散的哥哥,她只知道他的名字叫作陆介,此外她对陆介是一事不知。 这叫她如何去找呢? 但是,极端意外地,她在生平第一次下山去找师姑的时候,便遇到了陆介,而且,陆介也把他的拜弟何摩,投⼊了她那平静的心湖中。 她是一个旧礼教熏陶下的女子,由于长时期的和异隔绝——她平⽇所能接触到的男子,都是道冠峨然的全真,而且几乎全是她的长辈——她不免会对合于心意的年轻异有莫名的好感。 由于这油然而生的好感,使得她更加惶然了,她不知道这是长期庒制及初通人事所必有的后果,她直觉地以为他便是托付终⾝的最理想的人选了。 她是带发修行的,那只是为了在道观中生活上的方便,那并不能支配她今后生活的形式,况且,她的师⽗⽩柏道长曾一再说,她不是一个修道人的格局。 这就是初恋的醉人之处,因为她使你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所须要的。 有人说,在初恋中的男女,相隔得愈远,愈不容易见面,就愈会情动,大凡一个人对于心中望渴而不能得见的事物,都会产生不自制的情绪的。 因此,在陆介的时代里,男女之间是隔绝的,但只要少男少女能有见面或接触的机会,往往在他们的心中,便会产生了情愫。这种缺乏了解的感情,当然是不成的,冲动的,但又造成了多少千古哀的韵事? 陆介之于姚畹,姚畹和查汝明之于陆介,甚至陆小真和何摩之间的感情,都是这方面的例子。 于是,古往今来的文士们在歌诵着这些如诗般的故事,他们赞叹他说:“这是一见钟情!三生有缘啊!” 但是人们心中的事的主角,却是时代的牺牲品。 悲剧固然能赢取旁观者的眼泪,但是,剧中人的感觉又如何呢? 何摩的失踪,使初涉情海的陆小真的心中,充満了一片茫然的空虚,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心中的感觉是如何的。 尽管神龙剑客素以行踪飘忽,神龙不见首尾而闻名,但是他竟没参与大破天全教之战,是使人百思而不得其解的。 何摩是天全教的第一号公敌,查汝安只能算第二号。因为,第一个向世人公布天全教真面目的是他,第一个⾝而斗天全教的也是他。 因为他坚决的主张,他们三兄弟才到处追剿蛇形令主——天全教主。但是,出人意料地,这次围攻天全教之战,他们三兄弟都没有参加。 陆介是中了天全教主计,葬⾝于沉沙⾕中,这是世人所公知的。但是,韩若⾕和何摩又到了哪里去了呢?他们除了武林公仇之外,更应该⾝而出,为陆介报仇啊?人们疑惑了。 世上关心韩若⾕的人不多,因为他的师承及一切行动,都不大为外人所知,但何摩则不然,峻炯门下凡已出山的弟子,都奉了掌教的飞谕,找寻他的下落。武林中无疑地将引起一阵动。 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却有人比峻炯掌教更关心何摩的下落,那便是武当山上一个默默无名道士——陆小真。 她直觉地认为,何摩是木在人世的了,她想:要不然,他决不肯袖手旁观的。 陆介的死和何摩的失踪,不啻是两起响雷,在她平静的心海中震吼着。 这短短的几个月,对陆小真的影响真大了。幸福得而复失,这是何等的残酷! 自从她在沉沙⾕听到陆介的恶讯之后,心中便是失常,而后,大破天全教之战的详情在江湖上流传出来了,于是她更是心了。 一个月明的晚上,武当山清虚峰背的一个松林里,忽然传出了阵阵幽怨的笛声,那声音甚是清脆,竟不是寻常的丝竹之声。 何人月下弄⽟笛?随风飞舞不知寒。 顺着那细致的月光,穿过了黑密密的松针看去,只见在令人生津的夜风之中,横着一支⻩脂般的⽟笛,在那六个圆圆的笛眼上,正自有六支舂葱般的⽟指在上下舞动着。 那魔幻般的音符,便是从这笛中发出。 陆小真那幽幽的心境,仿佛已随着口口兰气,脫而出,化在这上下抑扬的音乐中一般。 她中的思嘲也随乐而起,本来,她想把烦恼融化在音乐之中,哪知反而勾起了一阵阵的遐思,把她带到了虚无的国度里;陆介耿直的脸孔,以及何摩那摄人的眸子,此时又在她心头浮现。 于是,她闷气地放下了手中的⽟笛,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她沉默了半晌,又缓缓地用笛子轻轻敲着左手掌。 松枝婆婆地摇曳着,搅碎了月光,那破散了的光华在陆小真的道服上,只见她的⾝影也和她的心一般地,是破碎的。 月光投在一株苍翠劲拔的松树下,月光儿移动了,那树影也一分一分地转移着。 忽然,在树影旁,又添了半个黑影,静静地躺在地上。 那黑影静止了半晌,方才轻轻地往有光处移了一步,于是,整个影子都暴露在月光下了,那是一个穿了文士服的人。 陆小真背对着那人,但清清楚楚地见到了他的影子,她双掌微微发抖,低下头来,轻启朱口道:“尊驾大名?” 那人并不作答,只是极迅速地跨了一大步,走到了陆小真的正面。 小真心中多望渴这人是何摩?她记得就在此山上,何摩也曾意外地与她相遇过。 她看到了那人的双脚,于是,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渐渐由下而上,终于,停在那人的脸上。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虽然,他长得比何摩还清秀。 刹那间,小真內心冷却了,她呐呐地道:“你…” 她心中仍存着一线希望——神龙剑客是精于易容之术的。 那人浅浅地苦笑了一笑,便笑得仍是何等醉人。 但他的目光却不如何摩锐利,何摩眼中那摄人的光辉,将是小真永世所不能忘的。 她终于迸出口道:“你是谁?” 那人眼中忽然也迸出了一串晶然的泪珠,上前半步,跪倒在地,昅泣道:“陆姊姊!” 陆小真已近⿇木的神经,最初是极为震动的,因为,那人是个男子啊!但听他一出声,竟又是个女子,陆小真有些手⾜失措,她不知如何称呼那人才好。 那易钗而异的女子止住了啜泣道:“陆姊姊,我是畹儿。” 陆小真微微吃惊,忙上前扶住她道:“你是姚姐小?” 她曾在沉沙⾕边,听查汝安提到过姚畹,知道姚畹是伏波堡主姚百森的妹子,当然,她并不知道响儿对陆介的情愫。 畹儿猛地抬起头,决然地道:“陆姊姊,陆大哥一定没有死!” 她虽是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但陆小真并不觉得突兀,因为陆介的死一直困扰着陆小真的心,一刻也没停过。 陆小真一怔道:“但是,那是沉沙⾕啊!” 语气之中大有沉沙天险,无人能生免之感。 姚畹被她自地上扶起,牵着她的右手,诚恳地道:“陆妹姊,别人不关心陆大哥,就是关心,他们男人也不会相信我的话,但你一定要和我合作,陆大哥是好人,他绝对不会不明不⽩地死掉的,况且…” 陆小真紧张地问道:“况且什么?” 她何尝不希望陆介死不了? 姚畹略略一顿,方才道:“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好端端的活人?” 陆小真还道她在说笑话,看她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反而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她近来唯一的一次笑声。 姚畹郑重地一个一个字地说道:“但我曾从⻩山上摔下来,现在不还是活着吗?” 陆小真才知道她方才问话的意思,她微微地考虑了一下道:“姚姑娘你先说说你的经历。” 姚畹悠悠地望着皎洁的明月道:“我被张大哥无意推落了悬崖,当时真有茫然之感,只觉得两耳呼呼生风,胃中直想翻出来,下降的速度实在惊人,我本以为从⾼文石壁上翻落下来,一定没有幸理了,当时心中真是千头万绪,也不知道平素自以为很平淡的生活:中,竟有如此多值得追怀的事。我本已束手待毙,忽然觉得呼呼几声,⾝子附近的空气一阵震,我觉察到是树木下落受阻的声音,双手便不假思索地翻出去,牢牢地抓住那东西,我这才想起,我本坐在崖下的一株古树顶上,张大哥误击我一掌,也把树枝大半击折,随着我的⾝形在我脚下一齐下落,大约是有老藤或石壁凸凹不平之处,将那些大树枝挂住了,心中正在庆幸重获生天,不料因我下降的速度太大,⾝形虽然受阻,但树枝也受不了如此大的力量,又啪地一声,齐齐折断,我连思考都来不及,便直线地坠落,幸好下面有一张千条软藤织长成的网,所以才留得命。 你想,旁人还不以为我是必死的吗,但冥冥中自有定数,我仍不是逃出了生天了吗?陆姊姊,陆大哥难道运气会比我差了吗?” 当然,姚畹的推论是可笑的,但是,少女是以直觉来行事的,而腕儿和陆小真又都是年轻的女子。 陆小真的眼中,含着两滴⾖大的泪珠,她的內心在绞磨着,她竭力想使自己相信畹儿的话——陆介必能生还的! 但是,她直觉地判断,陆介又必无幸还之理,她的双一阵嚅动,终于吐出了几个字道:“畹妹妹,那不是⻩山,那是沉沙⾕呀!飞鸟不渡,鹅⽑不浮的沉沙⾕!” 她曾目睹沉沙⾕的威容,她认为人力对大自然是无法抗衡的。这是第一次,使她觉得个人力量的渺小了。 姚畹眼中流露出沉毅不拔的目光,她低声对陆小真道:“陆姊姊,正是因为是沉沙⾕,我才以为陆介会生还的。” 这话多不合情理!陆小真愕然了,她抬起头来,双目诧异地盯着畹儿那稚态犹存的脸儿,畹儿被她盯得怪不好意思地,羞赦地浅笑道:“你想,听说我们伏波堡有张龙诞香的蔵图,而且古来便盛传是蔵在沉沙⾕中,试想有人能够进⼊⾕中蔵宝,便当然有人能从⾕中生还,这不是很合理的吗?” 陆小真叹了口气,摇头摇道:“妹妹,这机会太少了。” 姚畹大声急急地道:“婉姊,陆大哥是全真门下,为人又忠厚,老天一定保佑他,如果他都不能生还,天呀!有何人能在沉沙⾕中进出自如?” 陆小真被畹儿的一片真诚所感动了,她不料除了自己之外,世上还有其他的女子会关心陆介的,而且,其情更胜于兄妹的手⾜之情。 同时,她惘了,她漫不经心地把笛子放在边,轻轻地吹出了一曲幽怨的调子,那是古人送别的曲子——关三叠。 西出关无故人。 但是,即使在关之东,孑然一⾝的陆小真,现在又有什么故人呢?唯一的哥哥陆介已葬⾝于沉沙⾕中,而心目中寄托终⾝的何摩,也失踪了多⽇,可说是凶多吉少。她只有师⽗、师姑,但他们不是一个少女寄付感情的对象! 她暗暗纳罕,为什么畹儿如此关切陆介呢?那天,在沉沙⾕边,查汝明也曾闻讯而昏绝,难道,她们都钟情于大哥哥吗? 想到钟情二字,陆小真的脸儿绯红了。 她是一个情怀初开的少女,她喜以己度人,把一切的事情用一个情字来度测它。于是,她觉得自己能深⼊于畹儿及查汝明的心了,因为她也在挂念着何摩。 她低下头去,低垂了⽟笛,那凄幽的曲调忽然中断了,这广大的山⾕中反而更觉凄寒,她低声道:“妹妹,你要我作什么?” 姚畹心中大喜,她动地道:“陆姊姊,谢谢你,我知道你会和我合作的。我们明早就出发,到沉沙⾕去,我们一定会找到陆哥哥的。” 她抬起头来,以一种威严而冷静的目光瞪视明月。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我们一定会找到陆哥哥!” 陆小真被她的音调所震眩了,她惊讶地发觉,姚畹不只是一个年轻的少女,而且,也是一意志坚強,极有信心的女子。 从一个垂着双辫畏羞的大女孩,到能不惜长途跋涉去寻找陆介的姚畹,这是何等的转变!谁说爱情的力量不是伟大的? 虽然,姚畹还不懂何谓爱情…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 “疯子!疯子!” 一群顽⽪的孩子,拍着手跟在一个⾐衫褴褛的人的后面,不断地在鼓噪着。 那人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文士⾐,那文巾已乌得微微发出臭味来,脸也不知多少⽇没洗了,一块黑、一块青的。他的发髻松了几绺长发垂在肩上,有些枯⻩。 他的双目大大的,但显得是一片空洞,滞重而有茫然之感的眸子,紧紧地望着自己在地上移动着的影子,嘴中吱吱呀呀地咧着唱道:“世人都说神仙好,我嫌神仙死不了,子弑⽗来姑毒嫂,如此世界,一死倒也图个⼲净了。” 他的歌词也不大押韵,倒像樵子的山歌。 他⾝后那些顽童,也纷纷拍手和着,倒引得街巷中的老老少少,都聚拢来看。 忽然,那人抓住⾝旁的一个人道:“大叔,你可有兄弟姊妹?” 众人听他问得好笑,都轰然大笑,只有被他抓住的那人,想笑也笑不出来,挣扎不脫,脸孔急得躁红。 旁边有凑热闹的,故意怪声道:“有又怎样?” “列位老乡,如有兄弟姊妹,劝你们快回去通通杀掉,以免养虎成恩,悔之莫及。” 他说到这里,忽然悲恸起来,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众人被他这一哭,倒也没了趣兴,便散了去,只有那些顽童仍聚在他⾝边十来步处,直往这边望来。 有一个顽童牵了一条猛⽝,也张牙舞爪地望着这疯子。众小孩哪知轻重,便鼓噪着把狗放了,那大獒⽝呼地一声便扑了上去。 那疯子哭声未止,随手一挥,那獒⽝竟闷闷地痛吼一声,直在地上翻滚。一⼲小孩吓得哗然四避,其中胆子小些的,竟哭了声来。 别人这一哭,疯子可不哭了,他用污秽不堪的双袖抹了抹脸,登时脸上也变了个大花脸,他慢条斯理从地上爬出来,一步一步地往村子外走去,嘴中嘻嘻哈哈地鬼唱着:“友即是敌,敌就是友,哭即是笑,笑便是哭,人若道我疯,我便说人痴!” 约摸过了五六个时辰,太也依依地没⼊了西山,黑夜笼罩着大地,明月皎洁地挂在天空中。 有两个行⾊匆匆的人,走⼊了林子,前面一个是书生的打扮,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的书童,幸好是晚上,不然人们会觉得这一主一仆⽪肤洁⽩的可怪。 她们是私逃的姚畹和陆小真。姚畹仍扮作书生,却让陆小真扮了书童,装作考完还乡的读书人。 姚畹看看周遭没人,便轻轻道:“陆姊姊,我们今天赶了不少路,可以休息吧?” 陆小真虽不是第一次⼊江湖中,但可是第一次私逃下山,她心中真是惶惶如丧家之⽝,只因她师⽗⽩柏道长和师姑虽偏爱她,但也不能违背祖师爷传下来的祖训的。陆小真在接受姚畹的鼓动时,便考虑到了后果,但她有个天真的想法。 她认为,如果此行能找到陆介和何摩,她决定不回武当山去了,如果两人之中连一个都找不到,而且能证实了他们的死讯,那么,她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了呢? 爱情是少女的全部生命!而她只有与陆介的手⾜之爱,以及与何摩的… 但等她行动了之后,才感受到事情并不太简单,因为她若在中途为本门抓了回去,一方面自己的幻梦固然会因之破灭,而且也一定会连累到姚畹,更而过之,可能会引起一场武林中的大争斗,因为武当派和伏波堡都是不可一世的,况且两家之间尚有前人争龙涎香蔵图的宿仇? 所以,陆小真虽然感到疲乏,但仍把畹儿的建议否决了。畹儿和她又匆匆地走出林子,径往北面走去。 村外十多里处,有一座不小的林子,穿出了这座树林,便是一条十来丈宽的大河,这条河是汉⽔的支流,因为地近山边,所以⽔势颇急,但平时多半是⼲涸的,只有在舂夏之,发山⽔的季节,才会有汹涌的⽔流。 村中人为了渡河方便,平时又没有⽔,所以在河中每隔三两步便竖了块大石头,上面铺着一块块重重的石板,以防⽔涨时被冲走,如此便连成了一条狭长的石板桥,在河⼲涸的季节中,石板桥便像一道彩虹似地临空而立。 畹儿和陆小真见到前面有林子,心中暗暗⾼兴,因为宿在树林中,追赶她们的武当弟子便不容易找到她们了,如果宿在村店或破庙之中,都不容易脫⾝。 正当她们在林中仔细搜索了一遍,而要觅个枝头小息一会儿的时候,忽然在林子外边,淙淙的⽔声之中,传来了一声尖尖的怪声道:“此桥是我搭,此路是我开,若要过江去,留下脑袋来。” 畹儿心想这強盗可怪得紧,怎能把人的脑袋留下来,她心中一股好奇心油然而起,忙和小真蹑手蹑脚地挨近了林边,轻轻地拨开了眼前的树叶。 只见三五丈远之处的河岸边,立了一个道服的人,正扬声道:“无量寿佛,借光借光!” 小真听到那老道的声音,心中一个寒噤,忙用手捏捏畹儿的左掌,轻轻道:“糟了,是我大师兄来追我了。” 说着,想菗⾝便走,畹儿正看得有趣,忙一把抓住她轻声道:“我们躲在这里看看也不妨,反正你师兄要过河去,我们再换一条路走好了。” 小真并不怕她师兄的武功,况且她师兄素来也喜她,当然不会动武,是怕他⾝上一定带了武当信符的金牌,她⾝为武当门下,见牌如见祖师,自然是不能抗命的。 遥见一个汉子,背对着道士,坐在狭桥的当中,口中仍是不三不四地唱道:“若要过桥去,留下脑袋来。” 道士显然极不耐烦,但现在正是发⽔的季节,浪涛十分汹涌,但石桥又太窄,那疯汉跨坐在桥上,两条腿软软地挂在石板的两侧,不时在⽔面上点着,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那道士心头火起,猛昅了一口气,⾆如绽雷地发出了洪钟般的声音道:“无量寿佛!借光!” 那疯汉还不任他说完,忽然发出了一声尖锐而漫长的“唷”声。活像一个戏班子里的丑角,他头也不回地道:“道爷先别气,我这座桥叫做免渡桥,桥上有三个规矩,第一,僧尼道娼要过这桥,必须现货现钱,因为大家都做的是没本钱生意,俗话说得好,光不挡财路!” 道士听他竟把僧尼道和娼并列,哪有耐心去听他下面的两个规矩,大喝一声,便大步走上桥去,哪知一时气急之下,也不知是否是眼睛一花,那疯汉已背过⾝来,面朝着自己,两只脚仍是点在⽔面上。 道士是武当门下的首徒,中暗菗了一口凉气,知道是遇到了⾼人。心想他不吃硬,为了找到师妹,就是软一下也算了。 便是畹儿和陆小真也没注意到那疯汉是怎样转过⾝来的。 道士強自按下心头火气,一扬手中拂尘,长长一揖道:“小道沈妙玄,奉师命下山,尚清⾼抬贵手。” 那人大刺刺地道:“喂!你从哪里来?” 沈妙玄见他疯疯癫癫的,不噤一皱眉头,脾气又要发作,但一转念,又为了小师妹的下落,只得再作一次矮人,心想罢了罢了,只得沉住气道:“武当山。” 那人把头一歪,自言自语地道:“武当山,武当山,这名字好!” 说着一抬头道:“喂,先不管你那武当山是什么,你现在要往哪儿去?” 沈妙玄心中不太⾼兴,但转念一想,这人霸住这桥,如果师妹走的是这条路,大约他也会知道一二,便道:“去找敝师妹!” 那人没头没脑地加了一句道:“我怎么晓得你去找师妹是真还是假?” 沈妙玄还当他是要放自己过去,不过是要盘问是真是假,老道宅心忠厚,忙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和一张朱谕,手一扬道:“我唬你做什么?” 那人笑道:“有理,那就拿过来看看。” 老道正要递过去,但转念一想,他若把这两件东西呑没了,可不是耍的,便一迟疑,那人大笑道:“你别怕?这玩意儿送我我还不要呢!我呑没了你的作甚?” 沈妙玄听他说的有理,但这是武当信物,自然未便轻易与人,但急切之间又找不出搪塞他的话来,十分狼狈。 那人笑道:“那我自己拿了。” 沈妙玄这时手本已伸出了一半,没缩回来,脑中正在找言语,闻言大惊,右手迅速缩回,左手拂尘往来臂扫去。但饶他再快,也只觉手中一空,金牌已然被夺去,而那人两指仍夹着朱谕口中大叫道:“你再不放手,我便撕掉这劳什子。” 沈妙玄被他一吓,右手忙一松,但左手的拂尘已攻出一招,虽想撤回,已然不及,他自己心中叫苦,生怕因这一击,那疯汉把金牌和朱谕毁了。 哪知拂尘一卷一送,竟然没拂着他,倒使沈妙玄一招递空,重心陡然不稳,忙拿了个桩,才立稳了马步。 沈妙玄定下神来一瞧,暗暗叫苦,只见那疯汉把金牌当作坐垫,塞在股下,还露出个亮晶晶的金把子,双手执着朱谕,着月光仔细地瞧着,忽然,听他口中喃喃地昑道:“陆小真,陆小真,天呀!这名字是谁,怎么那么!” 说着猛用手敲着自己的头。 沈妙玄想乘他不注意便上前夺回信物,哪知他正要移动脚步,疯汉猛地一抬头一瞪眼道:“道爷,你师妹可是个娘子?” 沈妙玄见偷抢不成,又听他口中仍是不⼲不净,心中虽是不快,但现在主客形势,自己哪能再惹翻他?只得道:“敝师妹系带发修行。” 那人眼中忽然浮起一丝晶然的光芒,口中喃喃地道:“她是不是很⽩,很会说话,眼睛又大又漂亮…” 沈妙玄见他竟说出了陆小真一部分的特点,以为他已见过了小真,心中大喜,正要问他,但心中一转念,暗道一声不好,右手轻摘佩剑,怒喝道“你把她怎样了?” 那人眼⾊一变,又恢复了茫然不明地道:“如果她是你师妹,趁早杀了便好。天下哪有真的手⾜之情,还不是糖⾐毒药!” 沈妙玄更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以为师妹已遭了这疯汉的毒手,不噤咬牙切齿咒喝道:“我和你拼了!” 说着抡起手中长剑,便要砍将一下去,畹儿和小真远远在旁看了,心中不噤大惊,暗暗为这疯叹着急,但只见他右手一扬,一道金⾊光芒在月下浮起,沈妙玄手中的长剑去势顿阻。 原来沈妙玄是名门弟子,见疯汉并不出手抵抗,所以剑势去得并不急,不料那疯汉不知是偶然的,还是存心的,忽然在股下摸出了那块金牌,径着老道的手中长剑,武当弟子见金牌如见师祖,这一剑岂敢再劈下去? 沈妙玄长剑一收,手中按了一个剑诀,正要说话,不料那疯汉却若无其事地把金牌凑着月⾊翻了两翻。口中咦了一声道:“老道,你这牌子是那家字号替你打的呀?只有九成多金,还不是上好的⾚货,别给那些家伙骗了去,你们化了几多钱呢?” 他这没头没脑的两句,倒把老道心中的火头又点起了另一堆,沈妙玄扬声道:“少噜苏!快把金牌和朱谕还来!” 疯汉笑嘻嘻地道:“道爷先别气,我有十个字送你。” 老道心想真倒霉,一下山就遇到了个武功⾼得出奇的疯子,他虽是竭力在想,也记不出江湖上有这么一号的人物,只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那人咧着嘴,左手一拍石板桥面喝道:“⾝出三界外,心在四大中!” 这分明是笑老道的道行还不够,老道心中当然没得好气,但他俊目一扫,不由心中暗菗一口冷气,原来硬硬的青石板上,已现出了寸许深的一个掌印。他心中更加着慌,因为丢失了师门信物及朱谕,兹事体大,他⾝为首徒,平⽇便得战战兢兢,否则树大招风,难免有人会窥视他那未来掌门的资格的。 但目下要想硬抢也是不易,所以沈妙玄真是狼狈之极。他以武当掌门的首徒的⾝份,自然不能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家,所以一时反而怔在当地,心中起了十多个念头,但就是没可用的。 啪的一声,那疯汉竟用手中金牌轻轻地敲起石板来了,口中不断地昑哦着,洋洋得意了一阵子,方才道:“老道,你会不会算卦?” 沈妙玄没好气地道:“会又怎样,不会又怎样?” 疯汉道:“你若能算出一个问题,我便把这两件劳什子还你。” 老道一听,可有意见了,但仍恶声道:“如果不会,又怎样?” 疯汉道:“那这件东西我也不要,到时候弄成粉碎,往江中一抛,喂八王去不就得了。” 沈妙玄心中一寒,他可知道这家伙不是唬人的,其功力已可以碎石成粉了。因此,老道心中暗暗盘算,反正瞎猫追耗子,听天由命了。老道忙一清喉咙道:“算卦这等功夫,真是雕虫小技,何⾜道哉,道爷精五行八卦之理,前算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你有什么疑难,灵不灵当场便知。” 正常人一听便可以知道老道在胡扯,听得畹儿和小真直想实,但她们那敢笑出声来,只得互相盖住对方的嘴,才忍了下来。 那人听了一翻⽩眼道:“那你先坐下来,我的问题难算得很。” 老道上过一次当,忙道:“万一替你算出来,你还赖我,怎么办?” 疯汉一拍手道:“有道理,你先拿一样回去。” 老道暗道:金牌是镇山之物,朱谕虽然重要,但只要师⽗成全,似可以补发一张的,他喜道:“那先还我金牌。” 疯汉唏唏一笑道:“不成,谁要你这张破纸!我偏不给你金牌。” 说着,从怀中菗出了纸儿一看,那朱谕便平平地飞到沈妙玄的⾝前,老道心中懊悔,方才应该说要朱谕的,但此时只得伸手去接,哪料到触手之处,那纸儿竟自动落在他掌上,沈妙玄大惊,不料疯汉的算计是如此之准。 他收好了朱谕,连多瞧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那疯汉道:“我要你算算我叫什么名字。” 沈妙玄一怔,天下岂有让别人算自己的名字的。这不是笑话吗,他忍不住喝道:“这算什么话,难道你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人若有所思地仰头望着明月道:“我若知道,便不要你算了。” 老道把这人的言行前后仔细一想,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那人是患着“失心疯”大概是受了极大的刺或打击,丧失了全部或大部分的记忆力,怪不得连他自己的名字也记不清楚,而且有语无伦次之感。 老道暗道:这可难算了。他问道:“你先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我给你排排着。” 疯汉拍拍脑勺子道:“记不起来了。” 畹儿和小真见沈妙玄真的帮那人算起命来,真是愈看愈有意思了。她俩不知不觉之中,又挪近了一些距离,但仍蔵⾝在树丛之中。 那疯人的耳目极力灵敏,双目忽然精光霍霍地往这边望来,小真透着树叶和他的目光一接触,不噤一怔,脑中一股热流迅速盘旋而起,她的双抖颤了,眼中的泪珠夺眶而出,畹儿从她微抖的右手中发觉了她异样的冲动,不噤惶然地注视着她。 沈妙玄这时正在极力思索,他想:这人一⾝的打扮好像多⽇没有漱洗了,但⾝上的⾐服虽然破烂,仍能穿,可见他发疯还不过是几个月的事,而且此人又穿的文士服,一⾝功力如此之⾼。 他竭力想把近来武林中失踪的⾼手的名字,一一在他心中提出来。终于沈妙玄大声道:“你是罗迪宇!” 罗迪字名列武林三英之二,失踪已近半年,其实他已葬⾝在天全教总舵之中,但外界只知道一部分围攻天全教的人的名字,却并不知道三英中硕果仅存的老大二老,在援救华山老拳师的时候,被蛇形令主所擒,竟投靠了天全教的这回事。 那人牙齿轻咬下,略略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大像是我。” 沈妙玄又想了一会儿,奋兴地道:“你可是陆介!” 敢情沈老道在武当山上闭关静修,还不知道陆介坠⼊沉沙⾕之事,也未见过陆介,那人听了这话,陡然一震,但又迅速大摇其头道:“这名字虽然,却不是我。” 姚畹本来正在注意陆小真的异常的行动,听得沈妙玄大喊一声陆介,心中吓了一跳,忙把眼光凑向那边,但她虽然只能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也一眼瞧出了那人不是陆大哥,因为那人的肩膀远不如陆大哥来得宽健。 姚畹第一次认得陆介,是在陆介赶马车助她的时候,当时,在马车里,畹儿只能看到陆介的背部,所以陆介异常结实的肩膀,在畹儿的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同样的,在陆小真而言,何摩那摄人的光辉也至为深刻地嵌在那颗少女的心中。 一见钟情虽未必是常事,但钟情以后,人们对第一见总是不易忘怀的。 沈妙玄用宽大的手掌拖住了自己的下颚,他心中迅速出现了一连串的名字,都是近年来崛起的少年英豪,老实说,他对他们的近况都不大了解,他只是一个苦修的道士,武当山上的气候远比天下武林大事对他还重要的多。 畹儿听到他报了一大串的名字,有时隔了半晌才提出一个,有时接着说出五六个,但那疯汉顶多是偏过头来略微地想了一下,便又否定了。 沈妙玄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要猜,老道有时急得直搔头,直咧嘴,把道冠也抓落了,发髻也抓散了,额上挂着汗珠,而那人脸上的汗痕也斑斑可见。 那疯汉每想一遍,便要用力咬下一下,此时下已被咬破了,鲜⾎缓缓地往下滴着。 畹儿愈看愈有意思,愈听愈来劲,完全忘记了周遭的环境。 忽然,老道爬起⾝来,背着双手,在石板桥上踱起方步来了,他猛地一止⾝,指着疯汉的鼻子道:“你是韩若⾕!” 疯汉闻言忽然双目⾚红,两手直拉自己的头发狂叫道:“我不是韩若⾕,我是另外一个人!” 畹儿震惊了,她不知道人间竟有如此的惨事,一个失去了自己名字的人。 忽然,她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却代表了同样的一个名字:“何摩!” 一个是沈妙玄声嘶力竭的声音,只见他双目圆瞪,双手戟指如剑,直指着疯汉,活像一个正在捉妖的老道。 另一个,使畹儿极端震惊的,竟是出自⾝边的陆小真之口,其声调是多么的令人心伤! 那疯汉闻言一怔,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目圆瞪住沈妙玄,嘴中反复不已地念道:“何摩?何摩?何摩?…” 忽然,他喉咙中暴出了一种近异于人类的声音,他歇斯底里地嘶喊道:“我是何摩!我是何摩!哈哈哈!我是何摩!” 忽然,他又静了下来,却迅速地站起⾝来,反⾝往河那岸奔去。沈妙玄偶地注视着发疯了的何摩的背影,如惊鸿一瞥地消失于黑暗之中。 方才何摩坐着的那块石板上,却静静地躺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牌。 树林中,畹儿抱起了已然昏的陆小真,她的口中仍然间歇地发出呓语道:“他不认识我了,他不认识我了…” 沈妙玄被散着头发,静静地站在石板桥上,他心中不知是清慡,还是增加了几分烦恼——失踪的师妹和发疯的何摩。片刻之间,他心中涌起了无数的问号。 忽然,一片乌云遮住了明月,大地沦于黑暗之中。 在半里多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嘶叹之声,依稀可辨出是:“我是何摩!” 天空中应之而起的是一幅灿烂的电花,大雨沛然而降,这是杨柳乍绿,发山洪的季节呀! 难道是天上的神龙在庆贺着人间的“神龙剑客”再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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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镜蛛奁长安乱长安古意草莽龙蛇传残金缺玉苍穹神剑沧海彩环曲碧血洗银枪碧血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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