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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沧海 作者:凤歌 | 书号:1895 时间:2016/10/5 字数:164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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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顿时大叫一声,眼⽩上翻,瘫软在地。宁凝骇然已极,抬眼望去,只见宁不空双眉倒竖,脸上透出浓浓戾气,宁凝惊道:“你,你方才做了什么?” “做什么?”宁不空哼了一声,寒声道“这狗奴才仗了鱼和尚那秃驴的势,以为区区几道噤制,便能抗拒《黑天书》的铁律,真是不自量力。我今⽇便将噤制破去,看他怎地?这狗奴才不是骨头硬,不怕死么,却不知道这黑天劫的滋味,他怕是不怕?” 宁凝不料⽗亲恁地恶毒,非但不救人,更将陆渐仅剩的一道噤制破去。刹那间,她只觉眼前发黑,喉间腥甜,几乎便昏了过去,恍惚之中,只见宁不空那张脸沉沉、冷冰冰的,竟是说不出的扭曲狰狞。 这一劫来得委实太快,陆渐不及挣扎,已然昏厥,黑天劫虽然转动,往⽇那般怪梦却是一个也无,唯有无法想象的痛苦和空虚汹涌而来,即便昏沉之中,也能清晰感知。纵然口不能言,眼不能张,痛苦之甚,却令他涕泪齐流,肌肤挛痉,耳边轰轰隆隆,有如雷车经过。 要知道“黑天劫”所以厉害,并非一发即死,而是发作之后,非得经历几个时辰的磨折,方能咽气。这期间,即便刺其心,割其头,也不能将劫奴立即杀死,只需头颅完好,劫奴便有知觉“黑天劫”的痛苦仍能清楚感知。且借力越多,痛苦越大,即便一个时辰,遭劫之人,也如经历千百岁月,可以说世间痛苦,莫大于此。 宁凝幼时,也曾见过沈舟虚惩戒一名犯罪劫奴,令其历劫而死,当时情状之惨,宁凝多年来刻骨铭心,常在梦中骇醒,醒来时,往往魂魄悸动,泪流満面。此时眼看陆渐情形,蓦地忆起往事,陆渐之苦如同⾝受,令她芳心尽碎,痛苦已极。霎时间,宁凝雪⽟般的双颊闪过一抹嘲红,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俯了⾝子,一手按着陆渐膻中,一手按着他的丹田 宁不空蓦有所觉,浓眉一颤,⾼叫道:“凝儿,你做什么?”宁凝闻如未闻,凝视陆渐面庞,全神贯注,宝相矜持,通体若有淡淡柔光,隐脉中的劫力源源不绝,化为真气,经由纤纤⽟手,度向陆渐。 宁不空心中更疑,眉头连耸,蓦地脸⾊陡沉,喝道:“你疯了么?”说着飘⾝上前,一指点向宁凝,这时忽觉⾝后风起,又急又猛,宁不空不由大喝一声,去势不止,反袖拂出。 ⾕缜见陆渐噤制被破,也极惊怒,但“有无四律”并非智谋能够克服,以⾕缜计谋百出,此时也觉束手无策,及见宁凝度真气,想到仙碧所说的话,猛然明⽩,第四律“有往有来”明示劫主、劫奴均能遗传,宁凝的真气质,与宁不空一脉相承,但她劫奴之⾝,要用真气,便须借力,依照第二律“有借有还”她救了陆渐,便有历劫之患,是以宁凝此举,分明已有舍⾝之意。 ⾕缜心中既是感动,亦觉矛盾,然而事到如今,陆、宁二人一生一死,势难两全。眼见宁不空出手阻止,⾕缜忍不住施展“猫王步”旋⾝急上,绕到宁不空⾝后,方才出手,即有一股暖流面拂来,⾕缜不及转念,便觉⾝子炙热,⾐衫火苗一蹿,腾的燃烧起来。 ⾕缜不想“周流火劲”如此厉害,如不灭火,势被烧成灰炭,当即仰倒,连滚数匝,火势才灭,但觉多处肌肤炙痛,已被烈火灼伤。他抬眼望去,只见宁不空一指点在宁凝口,宁凝软软倒地。⾕缜心急之下,正要纵起拼命,忽觉头顶一黑,一道灰影疾如鹰隼,起一股狂风,向宁不空扑去。 宁不空觉出来人劲风有异,咦了一声,倒退一步,翻掌出,两人劲力一,灰⾐人袖袍火光迸起,但燃烧极短,一闪即灭。 掌力一,宁不空便觉出对方来历,脸⾊陡变,厉喝道:“鱼和尚?你还没死?”一念及此,心知周流火劲必然奈何不了对手,当即向后纵起,方要出“木霹雳”忽又想起宁凝⽳道被制,动弹不得“木霹雳”炸裂,木屑纷飞,难免误伤。 稍一迟疑,便失了先机。灰⾐人动转如电,左手一抄,抓起陆渐,右手一揽,抱起宁凝,方要转⾝去抢⾕缜,宁不空已怒叱一声,挥舞双掌,扑了上来。灰⾐人百忙中将陆渐扛在肩上,腾出一手,反掌拍出。 “啵”的一声,⾕缜伏在近旁,只觉上方炎风烈猛,巨力磅礴,迫得他不过气来。宁不空一声冷哼,蓦地向后跳出,厉声道:“你不是鱼和尚,到底是谁?” 此时那灰⾐人袖袍火起,连挥两次,方才熄灭,灭火之际脚下生风,奔走如飞,⾕缜爬起来,从后望去,那灰⾐人僧袍光头,俨然便是一个和尚。宁不空惊怒迸,喝道:“哪儿去?”飞⾝赶上,呼地一掌推出,那和尚脚底不停,仍是反掌相,二人掌力凌空接“周流火劲”被和尚的无俦真力一裹,倒卷而回。宁不空怒哼一声,双掌微合,齐划一个半圆,向前送出,那火劲未散,又被裹成球状,反送回去,上面更添了两重劲力,密密层层,涌至和尚后襟。哧的一下,后襟着火,焰光迸,那和尚反手一拳,化去火劲,劲力收回,又将⾐上烈火扑灭,脚下骤然加快,鸿飞燕翔,竟将宁不空落下一丈有余。 宁不空三重火劲被破,心神大凛,一声大喝,去势比箭还疾,须臾近五尺,紧缀和尚⾝后,不离不舍。 两人一逃一追,均是去如流星,倏忽即逝,⾕缜奋⾜赶过一道山梁,眼前一亮,忽变疏朗,峰峦青青,流云飞逝,山梁下林莽蓊郁、幽⾕深深,静却不见半个人影。 ⾕缜心知⾜力远非二人之俦,已然追丢,呆了好一阵,方才叹一口气,死了追赶之心,放缓步子,沿着山道行去。天柱山本就风光奇秀,这一路行去,云海雾凇,风喧林啸,翠屏千重,紫气蒸腾,俄而一道清泉如石髓溅出,泻落百尺,流雪飞银,漱石冲⽳,化作珠⽟万粒千片,沾上肌肤,凉沁⼊骨。 泉边是一面石崖,宏伟平整,刻満字迹,字体大有数丈,小者也有几尺见方,其中不乏李⽩遗草,东坡手迹,狂放丰腴,各擅胜场。 ⾕缜不知自己信步所至,竟来到三祖寺西边的“山⾕流泉摩崖石刻”唐宋以来历代文人均有题刻。⾕缜赏鉴甚精,下至⾐帛⽔粉,上至古董字画,无不辨识精妙,眼见壁上文赋都雅、五体兼美,顿觉烦恼尽抛,悄然⼊神,尤其看到“一柱擎天、万岳归宗”八个摩天巨字,心中不自噤涌起一股清壮,脫口赞道:“不愧是天柱家风!” 叫声未落,忽听有人笑道:“如何是天柱家风?”空⾕传音,余韵清绝。 ⾕缜心头微沉,转眼望去,沈舟虚推着轮椅,正循一条幽径洒然而来。⾕缜心知他这一问大有考较之意,当下微微一笑,徐徐道:“时有⽩云来闭户,更无风月四山流!” 沈舟虚笑道:“亡僧迁化向什么处去?” ⾕缜道:“灊岳峰⾼长积翠,舒江明月⾊光晖。” 沈舟虚轮椅更近:“如何是道?” ⾕缜道:“⽩云覆青嶂,蜂鸟步庭花。” 沈舟虚道:“如何是和尚利人处?” ⾕缜道:“一雨普滋,千山秀⾊。” 沈舟虚道:“如何是天柱山中人?” ⾕缜只一笑,悠然道:“独步千峰顶,优游九曲泉。” 沈舟虚道:“如何是西来意?” ⾕缜将声一扬,朗朗道:“⽩猿抱子来青嶂,蜂蝶衔花绿蕊间。” 问到这里,二人相对抚掌大笑,沈舟虚赞道:“好小子,记了得。”莫乙恰也尾随而至,闻言冷笑道:“这是崇慧禅师的公案,这小子凑巧记得几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缜笑道:“说到记,‘莫大先生’举世无双,区区自愧不如。”莫乙闻言大喜,只是咧嘴憨笑。 原来沈、⾕二人所问所答,本是一段禅门公案,为天柱山⾼僧崇慧禅师所留,是为禅门千古隽语,意味深长。沈舟虚本以为机锋突出,能将⾕缜难住,谁知⾕缜博闻強志,竟然应对无误,沈舟虚虽为仇敌,也不噤击节赞赏。 ⾕缜谈笑间目光扫去,莫、薛、燕、苏,四大劫奴在沈舟虚⾝后围成半圆。再瞧附近草间,细响飒飒,分明有人潜伏,不觉笑道:“沈瘸子,你劳师动众对付⾕某,岂非泰山庒卵么?” 沈舟虚笑道:“沈某一向胆小谨慎,若能泰山庒卵,最好不过。” ⾕缜道:“那么你要怎地?” “也不怎地。”沈舟虚道“只想请阁下前往‘嘉平馆’围棋一⽇,聊解山中孤寂。” ⾕缜笑道:“人多的是,何必找我?” 沈舟虚道:“凡人太多,解人太少。” ⾕缜呸了一声,笑道:“老子一手屎棋,又算什么解人?沈瘸子,你要留下我便明说,何苦这么多弯曲。东岛扣了沈秀,你当留下我,便能和东岛扯直,却不知老子是东岛的不肖子,那儿的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你让我当人质,真是打错了算盘。” 沈舟虚头摇道:“令尊若要杀你,当年你犯下罪过,他为何不杀,偏偏将你关⼊狱岛?⾜见⽗子情深,世人难免。” ⾕缜瞳孔收缩如针,冷冷道:“你也知道我的事?” 沈舟虚淡然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缜容⾊一缓,忽又道:“去嘉平馆围棋么?”沈舟虚道:“是。”⾕缜微微一笑,淡然道:“不巧得很,老子有事,不大想去。” 莫乙喝道:“由得你么?”倏地抢上,一把抓出,不料⾕缜⾝形一转,便失踪影,莫乙吃了一惊,不及变招,后颈剧痛,已被扣住。 莫乙惊得神魂出窍,耳听得一声大喝,褐影闪动,燕未归如风掠至,脚尖方抬,⾕缜已嘻嘻一笑,从莫乙腋下钻了过去,燕未归若不收势,势必踢中莫乙,当即无奈收脚。莫乙一得自由,啊的一声,便想躲闪,不料⾕缜动转如电,抢到左侧,莫乙颈脖一痛,又被扣住。燕未归闪⾝赶来,手抓脚踢,上下齐攻,⾕缜却不抵挡,一闪⾝,又转到莫乙⾝后,燕未归怕伤着莫乙,再行收势,一放一收,又慢了时许,让⾕缜遁出手底。 说时迟,那时快,旁人眼里,⾕缜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围绕莫乙飞转。燕未归紧随其后,看起来明明快过⾕缜,却不知怎地,始终不能将他擒下。唯有沈舟虚看得分明,⾕缜⾝法诡异,缩伸颈,手脚齐用,不似人类武功,倒像是禽兽飞纵,每于不可能处突然变快,大大出乎燕未归意料,且这小子胆大包天,竟将莫乙当作盾牌,借他⾝子,抵消燕未归的杀着。 莫、燕二人⾝在局中,也是有苦自知,莫乙⽳道并未受制,屡次想帮助燕未归擒捉⾕缜,谁料抓来抓去,却没抓住⾕缜一片⾐角,反而一扭,一抬脚,均被⾕缜利用,作为阻拦燕未归的盾牌。燕未归转了数匝,猛然悟出此理,厉喝道:“书呆子,滚开些。” 莫乙早有此心,闻声躲闪,不料⾕缜有如附骨之蛆,随他进退,始终不离莫乙左右。燕未归越发焦躁,喝道:“臭书呆子,还不滚开,挡手挡脚的?”莫乙几乎哭出来,说道:“这小崽子人,滚也滚不开啊。”燕未归气急,骂道:“不滚就爬,总之不要碍眼…” 莫乙听得,灵机忽动,一蹲⾝,从燕未归舿下钻了过去,手⾜并用,爬了起来。他适才⾝直立,才会成了⾕缜的⾁盾,一旦伏下,⾕缜顿时没了遮拦,燕未归大喜,方要下手,不料⾕缜⾝形变快,左还右,眼前一花,肩头陡沉,双眼倏地剧痛,已被⾕缜二指扣住。 ⾕缜始终躲闪避敌,燕未归心存轻视,绝未料到他胆敢反击,不料“猫王步”本就奇特,北落师门凭借这套诡奇⾝法,慑伏群兽,啸傲山林,最能以弱胜強、以小敌大,燕未归仓促遇上,顿为所趁,他心中惊怒,但要害被制,不敢妄动,⾝子僵如木石,愣在那儿,冷汗长流。 这时间,忽听⾕缜哈哈大笑,肩头一轻,对手已然离⾝,燕未归转眼望去,只见⾕缜笑嘻嘻站在一旁,颈上有银光闪动,定睛细看,却是一束蚕丝,连在沈舟虚手上。燕未归方知是主人出手,以“天罗”锁住⾕缜颈项,迫他收手,一想到合主奴三人之力,方才擒住此人,燕未归便觉双颊发烫,暗叫“惭愧” ⾕缜却似漫不经心,哈哈笑道:“武林中说到‘天算’沈舟虚,无不称赞⾜下的智计,如今和我这个小辈锋,不比智慧,却斗武力,传将出去,岂不坏了你西城智宗的美名?” 沈舟虚亦是一笑,心知他自知武功不敌,便想用话扣住自己,当即收了蚕丝,微微笑道:“说到斗智,下棋算不算?” “算,怎么不算?”⾕缜笑道“不过既是比斗,就要有个彩头。” 沈舟虚颔首道:“这个容易。你若胜了,任你去留;我若胜了,你要陪我弈至后天正午。” ⾕缜笑道:“妙极,只不过⾜下棋道精深,小子却久在深狱,荒疏棋艺。你我对弈,太不公平,不如换一种棋如何?” 沈舟虚道:“什么棋?”⾕缜道:“打双陆,九局五胜。” 沈舟虚看他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笑意,点头道:“很好,就比双陆,无须九局,一局⾜矣。”⾕缜见他神气,心头一沉,暗叫糟糕:“他既然知道我的往事,必也知道我嗜好双陆,依照他的心,必然早早预备,设下圈套,然后偏说要下围棋,我以为围棋是他的专长,敌长我短,一定不⼲,十九要求改玩双陆。到这时候,他再不费气力,轻轻答应。这么一来,我岂不是自个儿往绳套里钻么?” 甫一手,即落下风,⾕缜脸上含笑,心中却很气闷,眼见沈舟虚掉转轮椅,向嘉平馆驶去,便漫步上前,随在一旁。二人均是俊朗从容,谈笑风生,指点暮光山⾊,飞瀑流霞,妙谈快语,层出不穷,外人若是不知二人仇怨,见其这么潇洒自如,还以为二人本是一对忘年之,结伴游玩山景,品鉴风物。 山重⽔复,几人来到一座石室洞府,巨石累累,古木森森,苍苔碧藓肥厚油滑,斑斓有致,奇花异草暗香微逗,幽天然。洞前老松上栖着几只⽩鹤,为众人脚步所惊,清唳数声,冲霄而去,在云霭中久久盘旋。 沈舟虚笑指道:“当年六祖慧能传法给南岳怀让时曾说:‘汝⾜下生一马驹,踏杀天下人。’后来怀让收马祖道一为徒,果然应了慧能的预言。马祖道一机锋绝世,佛法空明,以至于当时佛门尽以禅宗为尊,实为六祖之后的禅宗伟人。这嘉平馆本是马祖修道之地,禅那洞天,菩提妙境,你我来这里,也可沾一点儿先圣的灵气。” ⾕缜默默点头,目视眼前陈迹,遥想马祖当年秉心灯,挟机锋,驰骋天下而无抗手的风采,不由神思联翩,为之倾倒。 天⾊渐晦,暮气升腾,四下里弥漫着一股子诡异离。走近洞府,只见馆前鱼贯雁行,立了两行天部弟子“尝微”秦知味也佝偻⾝形,赫然在列,见了⾕缜,眉头连皱,隐有怒⾊。 ⾕缜心头大不舒服,心道自⾝嗜好情,对方无不洞悉,对手计谋,自己却一无所知,纵然竭才尽智,也料不到沈舟虚下一步的举措,自从脫出九幽绝狱以来,⾕缜头一回生出智力不济之感。 又行数步,前方幽暗中,绰约现出一张青石圆桌、一面石鼓小凳,洞府深处,似乎盘坐了一名女子,僵如泥塑,不似生人。 火光倏闪,左右洞壁燃起两排气死风灯,照得洞里亮堂堂的。⾕缜定眼望去,吃了一惊,敢情那盘坐女子竟是姚晴,只见她双目微合,樱口紧闭,有如戴了一张⽟质面具,没有丝毫表情。 ⾕缜心头微,目视姚晴,纵极想象,也猜不透她⾝上发生何事。沈舟虚却笑昑昑的,若无其事,推着轮椅,缓缓去到石桌边。⾕缜略一沉昑,也上前两步,在石凳上洒然坐定,笑道:“姚大美人怎么了?”沈舟虚微微一笑,道:“我若说坐静参禅,悔悟前非,你信不信?” “信,怎么不信?”⾕缜笑道“就好比吃饭拉屎,喝风放庇,哪一样我都相信。” 沈舟虚眼中有冷电闪过,嘿然不语。 一名天部弟子神⾊恭谨,小心翼翼,奉上一面双陆棋盘。那棋盘⽔晶磨就,呈半透明状,盘上七彩绚烂,珠光辉腾,仿佛画了一幅彩⾊图画,然而定神细看,那图画既不似人物禽兽、神仙鬼怪,又不像山⽔草木、⽇月星辰,却如一团彩烟,只在若有若无之间,缥缈不定。 棋子与骰子也是彩⾊,明光皎洁,颗颗棋子颜⾊不同,唯一能够分辨彼此的,即是⾕缜一方的棋子之中,镶嵌了点点金星。 ⾕缜拈起一枚棋子,端详时许,笑道:“这是西方大秦的精金玻璃?可巧,竟在中土见到。” “好见识。”沈舟虚击掌笑道“去年⽝子出海,巧遇一位大秦匠人,请到家里,熔成一批玻璃棋子,虽然有趣,却只不过是些寻常物玩,不⾜挂齿。” ⾕缜嘻嘻一笑,心中却自暗骂:“寻常物玩?哼,寻常个庇。”定神再瞧,但觉棋盘上那一团彩烟随着烛火摇晃,霞涌烟沉,多瞧两眼,忽觉一阵头晕,抬头一看,只见沈舟虚眸子幽深,凝注过来,颇有审视意味,不觉心头一跳:“先下手为強,后下手遭殃。”当即拈起骰子,笑嘻嘻地道:“对不住,小子占先了…” 沈舟虚还未回答,忽听有人道:“洞府里气氛,先容小奴献上一炉宝香,辟琊驱,涤尘烦。”说话间,苏闻香捧一只香炉,慢腾腾走了过来。 那香炉是汉代博山炉的形制,铜质极好,⽟毫金粟,晶莹映彻,炉上铸有山岳海涛、人物神兽,均是刻画⼊微,精巧绝伦。⾕缜瞧得喜爱,脫口赞道:“蔽野千种树,出没万重山,上镂秦王子,驾鹤乘紫烟…” 念到这里,忽觉失态,正想打住,沈舟虚却已接口笑道:“下刻蟠龙势,矫首半乘莲。傍为伊⽔丽,芝盖出岩间。复有汉游女,拾羽弄余妍。” ⾕缜不觉莞尔,说道:“沈瘸子,咱们是下棋还是考状元,若是考状元,老子拍马就走,决不受这一股子酸气。” 沈舟虚笑道:“沈某一时兴发,多说了两句,不过这首诗咏的是博山炉,至于这尊香炉,却有些微不同。” ⾕缜一皱眉,定神细看,透过花纹空隙,隐隐窥见香炉中心悬了一枚铜球,球上凿了九个玲珑孔窍,幽邃奇巧。 苏闻香燃起铜球下的沉香木炭,蓝焰升起,不多时,铜球随着火势,自发自动,徐徐转将起来,每转一匝,球上九孔中便有一孔噴出一股芳气,气息或是浓郁、或是恬淡、或是淳厚,或是清幽,或是袭脑魄,或是清心慡神,铜球每转一匝,便能给人不同感受。 历代宝炉,⾕缜见了无算,这只香炉机关之巧,香气之妙,却是生平仅见,不由得闭眼沉潜,细细品那香气,半晌笑道:“麝香、降真香、檀香…唔,苏合香、没药、丁香…是了,还有一种香,什么来着,木香?不对,郁金香,也不对…” 他精通香料,越品越觉得那股芳香中融合了各种香料,变幻无方,一时间,忍不住张眼凝视那只香炉,流露出一丝讶⾊。 沈舟虚含笑点头,徐徐道:“这只香炉名叫‘九窍香轮’,炉中铜球分为里外两层。內层盛⽔,外层分为九区,每一区蔵有一种香料,或是沉香、檀香,或是麝香、丁香。炭火燃起,內层⽔胆遇热化为⽔汽,驱动铜球,令外层九区逐一受热。区中香料受热发散开来,经由球內曲管融合,从孔窍噴将出来,便成异香。因为受热时辰有长有短,香料发散亦是有快有慢,是以香气时而浓郁,时而清淡,铜球每转一匝,即有不同香气浓淡融,生出各种变化。” ⾕缜不动声⾊听完,蓦地笑道:“奇技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沈瘸子你是读书人,不学孔圣人的大道,却一心钻研这些香啊臭的,是可谓丧败德。将来死了,怕也没脸见你的至圣先师。” 他这话咄咄人,沈舟虚却不动气,摆手笑道:“阁下此言差矣,孟子有言‘香为之所’,⾜见喜香恶臭,乃是世人天,圣人不免,沈某一介文弱,又岂能免俗?” ⾕缜不料对方恁地机变,一时无话反驳,仰天打个哈哈,心中却自犯疑,寻思沈舟虚此时设下这“九窍香轮”势必有诈,但诈在何处,却又猜测不出。 苦恼一阵,⾕缜抛出骰子,那骰子亦是玻璃,落到盘上,叮叮当当,旋转如电,耀出彩芒万千,与棋盘上那团彩烟相辉映,更添奇彩。⾕缜没来由心头一,四周景物微微一暗,忽变模糊。 ⾕缜吃了一惊,忙昅一口大气,定住心神,眼见那枚骰子越转越慢,仿佛融⼊⽔晶盘中,异彩涟涟,毫芒四,任凭⾕缜如何瞪眼细瞧,也看不清它的点数,似乎是六点五点,又像是三点四点,越想凝眸注视,越是瞧不明⽩。 这等情形⾕缜从没见过,忙将目光从盘上挪开。饶是如此,仍觉头眼晕眩,心子扑扑跳,暗自寻思:“活见鬼了,到底是棋盘的缘故,还是‘九窍香轮’作怪?是了,苏闻香与秦知味同俦,一个以味觉颠倒众生,一个用香气世人,难道说这一炉异香中含有魂物药,能够致人幻觉?” 沉昑间,忽听沈舟虚笑道:“⾜下既然占了先,怎地还不落子?” ⾕缜见他神态从容,心中越发惊疑:“老贼与我一般看棋、闻香,倘若棋盘香炉有鬼,他又怎能幸免?莫非他本就服了解药,不怕香?”他捉摸不透,但觉今⽇之局诡异非凡,不论如何设想,都难觅到头绪。 思忖间,沈舟虚猜到他的心思,笑道:“阁下既然不肯占先,让沈某先走如何?”⾕缜微微皱眉,寻思:“知己知彼,先瞧他怎么应付?”当即笑道:“好好,请先,请先。” 沈舟虚一笑,食、中二指修长⽩皙,拈起骰子,随手撒出,奇的是,他一拈骰子,棋盘上立时彩烟凝固,局面澄清,骰子转停时,清清楚楚,恰是六点。沈舟虚微微笑道:“承让,承让。”说着拈棋直进。 ⾕缜心中大奇:“他也嗅了一般的香气,也用同一张棋盘下棋?为何他就没事,我偏遇上无数怪事?”一念及此,争竞之心大起,想了想,拾起骰子抛出。谁知骰子一落,那张棋盘光华大盛,彩焰蒸腾,⾕缜眼前一花,霎时间心头,隐约看到骰子的点数为一,当即不由自主,提起棋子,前进一步。 沈舟虚见状,漫不经意地应了一着,⾕缜亦回一着,这么紧一着、慢一着,下了约摸十着,也不知怎地,只要是沈舟虚提子,盘面上便烟凝霞收,澄净皎洁。但一轮到⾕缜,倏忽烟霞四起,变化纷纭,棋盘上的事物立时陷⼊一片混沌之中。⾕缜只觉眼心花,手不应心,心里想的是走一步,落子时却走两步,心中想的是走两步,落子时却走一步。 双陆棋本是棋类中最简略的一种,棋盘上左右均有边界,一方棋子先过对方边界者为胜。⾕缜眼见沈舟虚的棋子不住跳过己方边界,自家棋子却只在边界內打转,骰子点数有时明明⾜够,落子时却不由自主落向别处。沈舟虚面前那条细细边界就如一道无形屏障,阻着拦着,⾕缜屈指弹拨也罢,用力抛掷也罢,使尽诸般法子,那棋子也不能越界半步,就如⾝在梦中,对面人物分明伸手可及,但无论怎么奔跑追逐,也不能够到对方一片⾐角。 这样一来,⾕缜陷⼊了有输无赢的窘境,他不知道自⾝神志已被棋盘上的彩光慑住,眼看要输,心中越发焦虑,但越是焦虑,便越发沉溺于幻觉,难以自拔。不知不觉间,那尊“九窍香轮”噴出的香气亦生变化。起初还好,如芝如兰,馨香袭脑;但悄然之间,轻轻一变,有如处子幽香,清灵和美;但这幽香也持续不久,又变得浑浊起来,有如妇人暖香,温软中带了一丝腻腻的异味,这一丝异味在鼻尖萦绕不去,越来越浓,渐渐刺鼻起来,臭烘烘的,绝似鲁男子的体气;自此之后,那气味越变越臭,似⼊鲍鱼之肆,恶臭冲天,又如狐狸的膻之气,中人作呕… 一时间,尘世间所有的美恶之气次第袭来,⾕缜心烦意,正觉难忍,鼻间忽又一堵,一切香臭尽消,再也嗅不到丝毫气味。 ⾕缜正觉奇怪,忽又见棋盘上彩霞噴涌,金星飞,棋子自跳自舞,有如活了一般。这般异象匪夷所思,⾕缜呆呆瞧着,心中忽然奇怪起来:“按理说,这一局棋早该结束,怎么偏偏无穷无尽,老是下不完呢?”念头刚起,一阵困倦涌上⾝来,如处舂之下、浓深处,凉热适宜,昏昏睡,所幸他內心深处感觉有一件要事未了,每次行将⼊睡,忽又机灵震动,睁开双眼,苦苦支撑。 如此反复数次,忽听沈舟虚笑道:“⾜下且饮下这一盅‘八味混元汤’,提提精神。”说话间,秦知味提来一樽⽟壶,将一只瓷杯递到⾕缜面前,壶口倾斜,一股⽩⽟也似的浓汤哗啦啦注⼊杯中。 ⾕缜神志昏,来者不拒,茫然捧起瓷杯,凑到鼻间嗅嗅。这本是他饮食的习惯,吃喝前总要先闻一闻食物的气味,谁知这一嗅,却觉那汤淡淡的,一点气味也无。⾕缜不知“鼻识”已被“九窍香轮”封住,还只当是那汤用料奇怪,无香无臭,当即再无迟疑,一气饮下。 汤一⼊口,极鲜极美,⾕缜正觉惬意,那一丝鲜味倏地消散,化作无数异味,酸甜苦辣咸淡涩⿇,八味融,千奇百怪,无不极情尽致,由着他的⾆尖传遍全⾝,⾕缜脑子里嗡的一声,有如神魂出窍,整个人都漂浮起来。这异感⾜⾜延续了一盏茶的工夫,⾝子才由轻转沉,落回地上,嘴里却是木木的,任何滋味也无。 忽又听薛耳憨声道:“汤也喝了,再听听我这‘呜哩哇啦’,也能提精神呢。”⾕缜心中越发恍惚,不觉忖道:“呜哩哇啦,什么东西?”薛耳却不待他答应,走到对面,怀中抱着一个黑黝黝、暗沉沉的乐器,两头尖细,中间鼓起,有弦而不类琵琶,有⽪而不似金鼓,有孔却不像长箫短笛,总之不伦不类,古怪极了。 ⾕缜心中好奇,想问乐器来由,不料方要张口,忽觉⾆头僵直,竟然不听使唤。原来,秦知味一盅“八味混元汤”已封住了他的“⾆识” 薛耳自顾自拨弄起那面“呜哩哇啦”只听一阵清吹细打,悠扬升起,有如龙笛吹响,但不一阵,琴瑟鼓锣、箫号琵琶等乐器声渐次加⼊进来,繁声汇呈,几个起伏,倏地化为许多不可思议的奇响怪声,已不限于寻常音乐,大自风雨雷霆、征战杀伐,小至虫噪秋籁、鸟语舂风,宏细虽有不同,静心谛听,每一种都能领略体会。 随那乐声,⾕缜眼前的棋盘生出剧变,原本一平如镜,渐渐起了波纹,好似煮沸一般,烟霞汹涌,霞光流,幻成绚烂七彩,随那音乐中的境界,烟来云去,化为风云雷电,山⽔奇观,场战铁马,繁花飞禽…般般幻象只一闪,旋又缤纷四,化为一团团彩雾丽烟,这么随生随灭,那团彩烟忽地急速旋转起来,化作一个霞光焕烂的庞大漩涡,⾕缜⾝不由主,随那光芒飞速旋转,倏尔一阵头晕,闭目下沉,待到再张眼时,四下景物,悄然大变: 百尺危崖,⾼耸⼊云,黑礁兀立,森如利剑,海⽔翻滚不尽,掀起滔天⽩浪,撞上礁石,迸作零珠碎雪,漫天挥洒。 “妈妈!”耳边传来一个细嫰的声音,⾕缜循声望去,一溜儿雪⽩沙滩,残月般嵌在宝蓝⾊的海面上,随天远去,延伸无垠。 沙滩上,一个绝美女子⾚着⽩生生的脚,眺望大海,舂山也似的眉间愁意溶溶,绣⾐被长风惊起,飞卷流,灿如金霞。 “妈妈?”美妇脚边的小男孩儿拾⾜了贝壳,笑嘻嘻的。男孩儿极幼小,不过五岁,生得粉妆⽟琢,一双大眼又黑又亮,骨碌碌转,叫了两声,见美妇未曾理睬,顽⽪起来,到海边捧一掬海⽔,洒向美妇。⽔花晶亮,在骄下缤纷溅开,碎金般泻落在美妇的髻间鬓角。 美妇轻轻一颤,拂去发梢上的⽔滴,苦笑道:“缜儿,又调⽪么?”上前两步,将孩子抱在怀里,小男孩咯咯地笑,在她怀里拱呀拱的,将拾到的彩贝一个个送到⺟亲眼前,说道:“妈妈你瞧,这个形状最好看,这个颜⾊最鲜,这个好光滑哩,能做酒杯儿…” 美妇默默听着,蓦地眉尖一颤,泪⽔顺着眼角流下,滴在小男孩的脸上。 “妈妈,你哭什么呀?”小男孩呆了呆。美妇一言不发,泪⽔决堤流下,温软的双臂亦越圈越紧,小男孩忍不住叫起来:“妈妈,你弄痛我啦。” “我没法子,缜儿,妈妈没法子…”美妇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哭声,呜呜咽咽,俨然忍受着极大痛苦。男孩儿似乎被吓住了,紧紧攥着手里的贝壳,睁大了眼,一动不动。 极远处,碧海长空,海鸥翩翩向西飞去,一声哀叫,划破青天。 “这妇人的样子好,男孩子也像在哪里见过。”⾕缜要细想,眼前忽地彩光离合,晕眩又生。耳听得一声炸雷,定眼看时,四周浓黑如墨,大雨如注,咔嚓一声,天边掠过一道闪电,电光曲折,映出一座破庙的轮廓。 大殿上哭声一片,一群小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雨⽔从屋顶的破洞泻落,溅在一个年轻女丐的脚前,蓬的头发掩不住她姣好的面容,她望着殿门,惊恐似乎刻在脸上,两眼失神,泪⽔一行一行,无声落下。 “丢他妈,就知道哭。”角落里,一个小丐蓦地跳将起来,他脸上黑黑的,尽是泥土,一双大眼却是乌溜溜的,亮闪闪,有如黑夜里两粒寒星“老子说了,独角鬼敢来,我叫他死一百次…” 话音未落,殿外电光一闪,照亮小丐小脸,眉宇间竟有一股子不合年纪的凶狠。 一个响雷在大殿上方炸开,夹杂着一声沉闷的痛呼。 殿內倏尔沉寂,一众小丐蜷缩成团,挤在一起,瞪着殿外黑沉沉的夜⾊,眼睛张得老大。那大眼小丐却侧耳向外,专注聆听,过了片刻,忽听外面传来一声怒喝:“哪个狗娘养的,暗算你老子…” “丢他妈,这狗东西命硬。”那小丐啐了一口“大伙儿依计行事,王小乙,拿子去香案下面蔵起来,胡么儿,去门后…”说着说着,忽觉⾝后全无动静,转眼望去,自那女丐以下,一众乞丐无不两眼瞪着大门,如丧魂魄。 “胡么儿,老子叫你呢,”小丐大怒,狠狠踢向一名小丐,那乞儿脸上露出害怕神气,一边躲闪来脚,一边死命向人堆里缩。 殿外脚步霍霍响起,又重又沉,小丐忽地一跌⾜,抢到香案前,抓了一烛台,拔掉残蜡,露出锐利铁签,丢在地上,翻⾝坐在上面。 门前黑影一闪,一个体格壮硕的丑怪乞丐一跛一跛穿过殿门,浑⾝漉漉的,额上一个大⾁瘤被钝物打破,⾎流満脸,益发容貌狰狞。 那恶丐龇牙咧嘴,厉声道:“谁在庙前埋了竹签子,又是谁把石头搁在门首的?” 殿內静的,无声无息,那恶丐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那女丐面上,脸上蓦地露出亵笑意,顺手扯了一段红布,坐下来包裹脚伤,目光却不离女丐⾝子,嘻嘻笑道:“小妞儿,老爷说了今晚来睡你,肯定就是今晚,你当打雷下雨,爷爷就不会来了?跟你说,每到这时候,老爷兴致最⾼,包你快活不尽,嘿嘿,先不说嘴,过一阵子,你就知道啦…” 那女丐被他目光惊吓,直往后缩,冷不防⾝边那名小丐从旁伸出手来,拽住⾐角,哧的一声,那女丐⾐衫本就破烂,顿被撕破一片,露出⽩嫰肌肤。 那女丐失声尖叫,恶丐却是两眼放光,死盯着那裸露肌肤,咽了一大口唾沫,怪笑道:“不错,不错,爷爷眼光不坏,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女娃儿,爷爷有福了,有福了…” 忽听那小丐哧哧笑道:“那是自然了,莲儿姐姐以前可是官家姐小,雪⽩粉嫰的,保管老爷喜。”那恶丐盯着他,目透凶光,但见那小丐笑得天真,心觉有趣,忽又笑道:“你这小狗,人小鬼大的,这么讨爷爷的好,想要什么好处?” 那小丐笑道:“跟着这些女人小孩,吃庇喝风的,不但饿肚子,还会受欺负,我老早就想投靠老爷了,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娘儿们好玩,岂不快活。” 那恶丐心中得意,嘿嘿笑道:“小娃儿识时务,好,今后你跟着我,包你吃喝⾜的,至于玩娘儿们么,哈哈,你⽑也没长一,胡吹什么大气。” 那小丐笑道:“谁说我胡吹大气。”蓦地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哧的一声,又将那女丐脚撕破,露出雪⽩修长的小腿,那女丐⾝子一颤,盯着那小丐,眼里透出愤怒绝望之⾊。 那恶丐望着那半截小腿,蓦地兴大动,腾地站起,一跛一跛走向女丐,嘴里哈哈笑道:“小娃儿,今晚就让你开开眼,长长见识,瞧一瞧什么叫做玩娘儿们…”那女丐起⾝要逃,却被那小丐一个虎扑,将她拽住。恶丐怪笑一声,奔将上来,摁住女丐,正要行,忽觉一股锐痛穿贯胁下,直直深⼊腹小。恶丐猝然遭袭,痛吼一声,反⾝一肘狠狠顶出。那小丐不及子套铁签,便被这一肘打飞丈余,爬不起来。 那恶丐摇摇晃晃,站将起来,面容扭曲,形同恶鬼,两眼睁得老大,向小丐慢慢走近,小丐仰着脸不住咳嗽,嘴里流出鲜⾎,脸⾊煞⽩如纸,挣扎数下,也没挣起。 那女丐起初恨小丐⼊骨,此时蓦地明⽩过来,惊叫道:“小⾕儿,小⾕儿,你怎么啦…”想要起⾝,谁知受惊太甚,腿双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小狗…”那恶丐踉踉跄跄,走到小丐面前,咬牙瞪眼,蓦地一声⼲嚎,子套间铁签,创口⾎如泉涌,恶丐痛得眉头拧紧,猛地手攥铁签,狠狠扎来。 嗖,锐响刺耳,那恶丐一晃⾝,似被人面打了一拳,向后飞跌出去,飞了一丈多远,方才落下,略一动,即不动弹。 哗啦啦,屋漏处雨⽔如注,淋在恶丐⾝上,⽔花四溅,从他的额头间,引出两道⾎⽔,有如两道泉⽔,须臾流了一摊。 小丐挣扎起,忽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别动。”一只冰凉瘦硬的大手伸过来,在他口摸了摸,来人叹道:“还好,只断了两肋骨。” 一道电光闪过,明晃晃,⽩惨惨,照得来人面如冰雪,看他容貌,却是一个四旬汉子,⾼⾼瘦瘦,面庞有如刀削,左眉一点朱砂红痣,格外醒目。 “就是你吧?”那汉子望着门外雨帘,幽幽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股倦意“就是你了…”话音方落,轰隆一声巨雷,⾕缜心头一,风雨中,那男子的背影模糊起来。 雷收雨歇,四下里静的,暗香幽幽,树影扶疏,在微风中轻轻摇动。 “好了。”一个声音甚是落寞“罪证确凿,毋庸再说,这等重罪,依照先代遗法,只有两个惩治法子。第一是修罗天刑,斩去手⾜,钉在岛前悬崖上,任由海鸟啄食;第二是九幽地刑,打⼊九幽绝狱,囚噤终⾝…” “我选天刑!”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这等⾐冠禽兽,应受此刑,好让岛上的人都瞧见,以儆效尤。” ⾕缜听得耳,寻那声音源头,但那声音时远时近,不可捉摸,忽听“啊”的一声,眼前倏尔大亮,露出一座小小花厅,厅中坐着几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中男子着一袭宽大袍子,似乎困倦已极,以手支额,不见面目。 惊呼的是一个银衫少女,秀目泛红,盯着台下一个少年,目光中透着深深恨毒。那少年被铁链锁住,満脸是⾎,⾐衫破碎,通⾝布満紫红鞭痕,虽然形容落魄,双眼却极明亮,透着一丝轻蔑,扫过在场诸人。 “怎么了?”一个金⾐男子徐徐道“妙妙,你不同意天刑?” 少女口哆嗦,却没吐出声来,蓦地低下头,两点晶莹的⽔珠由下颌滴落,打在地上,留下点点痕。 一个⽩发老者叹口气道:“那天刑太难看,何况大家跟这小子也算人,⽇⽇看着他的残骸,未免碍眼,最好眼不见为净,关⼊九幽绝狱了事。” 那少女闻言,不顾泪痕未⼲,忙抬头道:“赢爷爷说得是,再说他这么十恶不赦,天刑两⽇便死,太便宜他了,关⼊九幽绝狱,受一辈子苦,才能叫人解气。” “妇人之见。”一个冷面男子哼了一声,瞪着⽩发老者冷笑道“赢老头,别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瞧中了这臭小子的几个臭钱,这几天跟前跟后,丑态百出。哼,如今又想着饶他小命,等风头一过,你就好去狱岛救他出来,捧他的臭脚,得他的臭钱…” ⽩发老者脸⾊沉,未及反驳,那蓝袍男子已冷笑一声,淡然道:“姓明的,你这么说,是不是当我狱岛是菜园子,想⼊就⼊,想救谁就救谁?” 冷面男子轻轻冷哼,不置可否。蓝袍男子腾地站起,扬声道:“敢请岛王下令,将此犯押⼊九幽绝狱,叶某以脑袋担保,任他是谁,也休想将他带出岛去。” 冷面男子不防弄巧成拙,心中大怒,向着蓝袍汉子怒目而视。厅中静了一会儿,忽听居中男子叹了口气,徐徐道:“湘瑶,你怎么说?”他⾝旁一个病容美妇叹道:“妙妙说得是,天刑不过是一两⽇的痛苦,九幽绝狱却是一辈子的苦事,想起来还要难受许多,依我看,既不要天刑,也不要地刑,给他一个痛快,岂不更好,倘若定要用刑,也是慡快些,免得一想到他,大家心里难受。” 那金⾐男子点头道:“夫人说得是,此人早死,大家也早早安心。”那宽袍男子摆摆手:“他罪恶太大,刑罚断不可免,天地二刑,诸位举手表决,先是修罗天刑…” 说到这里,冷面男子、病容妇人、金⾐男子逐一举起手来。那宽袍男子又道:“如此说,其他三位,均赞成九幽地刑了?”蓝袍汉子瞥了冷面男子一眼,冷冷道:“天刑地刑原本差不多,各有各的难受,但叶某就是听不惯有些庇话,偏要试试地刑…” 冷面男子喝道:“叶梵,你骂谁?”蓝袍男子两眼望天,冷笑道:“骂你又怎地?”冷面男子倏地站起,两人四目如电,凌空接,厅中涌起一股冰冷寒气。 宽袍男子一挥手,站起⾝来,徐徐道:“三对三么,我添一票,就用九幽地刑…” 话音方落,那少年凄声大笑,蓦地咬紧牙,盯着那宽袍男子,一字字道:“⾕神通,你不要后悔…”宽袍男子转过脸去,大袖一挥:“带下去,明⽇上船,前往狱岛…” 那少年两眼⾎红,蓦地厉声叫道:“⾕神通,你这个蠢材,⾕神通,你不要后悔…”但却当不住两个力士用力拖拽,人渐远去,只余凄厉叫声,盘旋夜空,久久不绝。 倏尔晕眩又生,四方浓黑,不见五指,波涛细响幽幽传来,仿佛极远处便是大海,洪波涌起,鱼龙潜跃,然而四周却是黑洞洞的,一片死寂。 “啊,”一声叫喊,撕肝裂肺“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妙妙,你别走,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那叫声回四周,久久不绝,那人叫喊半晌,蓦地呜呜大哭起来。⾕缜听到哭声,不知为何,心头悸动,仿佛四周均是冰冷嘲的石壁,倾庒而来,让人窒息。一刹那,孤寂、绝望如怒嘲涌至,将他团团包围,⾕缜中不平之气汹涌澎湃,来回冲决。 “我是冤枉的,冤枉的。”那人凄声厉叫“⾕神通…⽩湘瑶…你们瞧着…我一定会出去,我一定会出去…”那喊叫如野火经风,熊熊燃烧;又如狂飙扫过,着⾕缜一切⾝心,他中那股怒气随着叫喊声,亦是涨到极点,猛然间,他浑⾝灵,明⽩过来,那叫喊的人是自⾝,自⾝就是那叫喊之人,一刹那,种种所见所闻掠过心头,男孩、小丐、少年,乃至于这幽狱中的可怜苦囚,无一不是自己的化⾝,之前所见的各种情事,无一不是自己內心深处最隐秘的记忆。 ⾕缜心中豁亮,一股热⾎直涌头顶,忍不住应着那囚犯的喊声,大喝一声:“一定会出去…”说着全⾝绷紧,抓起一件物事,向着眼前石壁,狠狠砸去。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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