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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沧海 作者:凤歌 | 书号:1895 时间:2016/10/5 字数:138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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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舟虚叹了口气,徐徐道:“越方凝越师妹确已过世了。那年,你火部凭仗火器精強,滥施杀戮,要一统八部,结果惹得七部联手,瑶池、落雁峡两战,杀得火部全军覆没…”宁不空咬了咬牙,森然道:“全拜沈师兄所赐…” 沈舟虚头摇道:“火部先有自败之道,方才会为人所败。若你当时不一逞野心,滥杀西城同门,妄图以武力统一西城,又岂会惹来七部联手?七部若不联手,以沈某微薄武力,小巧谋,又怎能覆亡偌大火部。如今你定要归罪沈某,那也由得你去。”宁不空怒哼一声,搜肠刮肚,却是无话可答。 沈舟虚又道:“当⽇落雁峡中,陨石如雨,死伤藉狼,出⼊峡⾕的路途均被封死。七部中,地⺟心肠最软,经此一战,心灰意冷,返归西城,从此再不出世;而风、雷、⽔、山、泽五部⾼手为报前仇,倾巢而出,追杀宁师弟等火部残众。我行动不便,又恐⾕中还有火部弟子幸存,寻思落雁峡中寸草不生,⽔食俱无,只需静待几⽇,⾕中人即便不死,也会饿得奄奄一息,故而便率天部弟子守卫四⽇,方才开峡视看,这一看,峡中情形,果真惨烈。虽说火部行事狠辣,但终究也是我西城同门…” “住口!”宁不口厉叫一声,脸⾊铁青“少来假惺惺地装好人,那一天,落雁峡中,四分之一,都是火部弟子的家人…” 沈舟虚神⾊微微一暗,悠悠叹道:“沈某人称‘天算’,并非当真智比天⾼,而是沈某用起计来,有如渺渺上苍,无私无情,六亲不认。既然决意灭你火部,自当斩草除、不留后患。宁师弟也是少有的明⽩人,倘若你我换个位置,你赢我输,料来你也不会放过我的家人吧!” 宁不空森然道:“那是自然。” 他二人这番对答,旁人听在耳內,无不胆战心惊,迸出一⾝冷汗,宁凝更是忐忑不安,隐隐觉得有一件大事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子不自噤发起抖来。 却听沈舟虚续道:“我率众检视峡中,并未发现一个活人。正想掩埋尸体后离开,忽听一阵小儿哭声,虽然微弱,却很清晰。沈某循声前往,只见越师妹背靠岩壁,已然断气,腿双折断,两臂布満刀痕,模样十分可怖。而那啼哭声恰是来自她⾝后。我命人将越师妹遗骸挪开,却见她⾝后有一个小小凹⽳,⽳中蔵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婴儿,小脸煞⽩,已是奄奄一息…” 说到这里,沈舟虚顿了一顿,凝目望去,只见宁不空脸⾊铁青,额上青筋暴起,右手握着小弩,阵阵发抖,左手则紧攥拳头,指甲深深陷进⾁里,听他停顿,忍不住上前一步,厉声道:“后来,后来又怎样?” 沈舟虚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当时便很奇怪,満峡的大人都已丧命,为何这小孩儿却还活着。细细查看,方知缘由:越师妹不愧是火部之秀,神通不凡,当时峡上炮石齐下,她也并未立时丧命,只被落石砸断了腿双。那孩子⾝子幼小,被她蔵在凹⽳之中,竟也逃过一劫。当时峡中的火部弟子不是立时送命,便是⾝负重伤,很快死去;众人之中,倒以她伤势最轻,只是火部突遭袭击,事先也没准备⼲粮饮⽔,峡中又尽是石块,绝无⽔草。越师妹初时尚能以啂汁喂养那婴儿,⽇子一长,她⾝受重伤,又未进食,啂汁也随之没了。那孩子饥饿起来,啼哭不休。越师妹心急之下,竟想出一个非常法子,用匕首割破⾎脉,以自⾝鲜⾎喂养那婴儿…”说到这里,众人齐齐惊呼,宁凝脸⾊更是煞⽩如纸,宁不空神⾊沉如故,面肌跳动数下,蓦地仰首向天,嘎嘎怪笑,笑声中怨毒之意,充塞四周,令人不寒而栗。 “饶是越师妹內力精深,这放⾎饲儿也是要命之举。”沈舟虚仍是不动声⾊,从容续道“但不知因何缘故,她竟然支撑了⾜⾜四⽇,直听到峡口木石滚动,方才断气,想是弥留之际,头脑不清,又怕我们伤害女儿,是以心中犹豫,竭力挪动⾝子,挡住了岩⽳,天幸那孩子饿得厉害,哭将起来,才被沈某发现。越师妹死时,双臂布満刀痕,有几条刀痕宛然新割,却是⽩惨惨的,半滴鲜⾎也没流出,可以说,越师妹并非死于落石,而是死在失⾎太多,若不然,以她的內力修为,撑过四⽇,并非难事。唉,说起来,沈某一生,当真佩服过的只有两人,第一个便是万归蔵万城主,第二个么,便是越方凝越师妹了。” 说到这里,他转过⾝子,直直盯着宁凝,一字一句道:“所谓舍⾝救女,大义感人,凝儿,若无令⺟舍⾝相救,你这小小婴孩,早就死在落雁峡了。” 宁凝面⽩如纸,小口微张,听到这里,蓦地后退两步,晃了一晃,便软倒在地。 陆渐一边追赶,一边呼喊,宁凝却不曾回头。这么追赶两里,山路越发迂深,行来不胜艰难。陆渐心跳气促,热⾎贯脑,腿双如灌陈醋,又酸又沉,蓦地踢着一藤蔓,咚地栽倒,爬起时,竟已不见了宁凝的影子。 陆渐心急如焚,寻思道:“宁姑娘伤心绝,会不会自寻短见?”一念及此,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撑起,钻出一片树林,却见空山寂寂,⽩云相逐,鸟兽蔵踪,人迹也无,偌大一座天柱山,也不知宁凝去了哪里。 陆渐⾝子发软,扶着树木,连连咳嗽,心中暗恨⾝子不济:“也不知我还有几⽇好活,唉,可恨死也罢了,却有许多心事未了,叫人不能甘心。”想着咳嗽一阵,竟又咳出⾎来,陆渐惨然一笑,不由暗叹:“我自⾝难保,别人如何如何,又哪儿管得了许多?”可一转念,又想道“若无宁姑娘,我尸骨已寒。如今她遭受这般变故,我怎能弃她而去?即便无力帮她报仇,说几句安慰的话儿,也是好的。”想着又打起精神,扶着树木山石,向前挪去。 如此漫无目的,走了时许,陆渐腿沉如铅,沿途咳出大口鲜⾎,头脑渐渐糊起来,唯有一个念头萦绕不去:“我死了么?死了,死了…”这时间,一阵梵钟传来,震山⾕,余韵悠长。陆渐头脑为之一清,不自觉循声走去,穿过一座山⾕,忽见群峦涌翠,流泉噴珠,山⽔之间,拥着一座巍然古寺。 陆渐见⽔,顿觉口中⼲渴,走到⽔边,正要俯⾝,不期然眼前晕眩,一头扎⼊泉⽔,再无知觉… 不知过了几时,那洪钟忽又长鸣震耳。陆渐神志略清,睁开双眼,⼊眼处却是一张丑怪面⽪,头脑光光,雪⽩长眉垂至颧骨,鼻子原本直満,如今却只剩半个,一道刀疤如⾎红蚯蚓,从鼻至嘴,整张脸也被拉扯得歪了。 那怪人见他醒来,不胜喜,咧嘴直笑,那张脸自也越发丑怪。陆渐吃惊道:“你,你是谁?” 那人却不答话,双手挥,眉开眼笑,陆渐见他举止怪异,不觉怔忡,又见他灰袍光头,一派僧人装扮,想到昏前所见庙宇,心想这人当是庙中僧侣,或许自己昏倒泉边,便是得他搭救,当即肃然道:“多谢大师相救。” 那老僧盯着他嘴翕动,神⾊茫然,想了想,从旁拿起两个黑乎乎的窝头,送到陆渐嘴边,这窝头三分是面,七分是糠,本就难吃已极,陆渐伤后脾胃又弱,吃了半口,便吐将出来。 那老僧呆了呆,挥挥手,忽又一阵风奔出门外。陆渐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沉昑片刻,要起⾝,却又觉⾝子无力,只得躺下。 不一时,忽闻桂花香气,转眼瞧去,那老僧快手快脚钻进房里,手捧一大碗热腾腾的⽩米粥,来到前,以汤匙喂⼊陆渐口中,陆渐尝了半口,但觉滋味甜美,掺杂细碎莲米,粥內糖⽔是桂花藌制,甜美之外,别有一丝馥郁香气。 那老僧见陆渐咽下,张嘴直笑,这时陆渐蓦地发觉,老僧口中⾆头只剩半截,顿时大悟:“无怪他不说话,敢情竟是哑巴。”心道这老僧也不知因何缘故断了⾆头,不由深深怜悯起来。 那老僧浑不觉陆渐的心事,只顾勺了甜粥,送⼊陆渐嘴里。陆渐脾胃不佳,吃了小半碗,便已⾜,当下说道:“大师,弟子了。”那哑僧转动眼珠,仍勺米粥,送⼊他口,陆渐不便推拒,又吃两口,腹,委实不能再吃,只得又道:“大师,在下了。” 那哑僧仍如不闻,笑眯眯又勺粥送来。陆渐无奈,闭口不纳,那哑僧无法送⼊,便转过碗,如风卷残云,将剩下的米粥吃了,一转⾝,又出门去。 陆渐躺了一阵,忽听咔嚓之声。他此时精力稍复,起⾝挪到门边,见那哑僧正在门前劈柴。陆渐寻思此地乃是柴房,无怪如此简陋,举目再瞧,附近重檐叠宇,气象森严,槐蔽屋,漫如翠云。 陆渐瞧了时许,在门槛坐下,沉思数⽇所遇,中悲愁,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伤感之际,忽听噔噔噔脚步声响,陆渐抬头一瞧,四名僧人沉着脸走将过来,其中一僧抢在前面,劈手夺下那哑僧柴刀,一掌将他推倒,四僧围上,拳脚齐下,着⾁有声。 陆渐又惊又怒,俯⾝抓起两木柴,打中其中两僧背脊,纵然伤重无力,那二僧仍觉痛⿇,立时转⾝,向陆渐怒喝一声,双双扑来。陆渐屡经大敌,心志⽇益坚強,临危不,双手探出,搭住二僧手腕,运转“天劫驭兵法”那二僧一左一右飞将出去,咚咚两下,各自撞中门柱,哇哇大叫。 剩下两僧听得叫喊,放了哑僧,扑上前来,陆渐凝立不动,觑其来势,双掌左右拨出,正中二人肘下,两人顿时⾝如陀螺,立地打了个转,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四僧狼狈不堪,爬将起来,一人怒道:“你是谁,⼲吗打人?”陆渐一手按,扬声道:“这话当由我来问,你们又⼲吗打人?”那僧怒容満面,呸了一声,掉头便走,其他三僧也齐齐啐了一口,亦然尾随。 四僧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陆渐心中莫名其妙,瞧那哑僧,又吃一惊,却见他満⾝泥土,却浑若无事,抓起柴刀,又咔嚓咔嚓砍起柴来。陆渐忍不住问道:“老人家,你没伤着么?” 那哑僧不理不睬,黑铁柴刀忽起忽落,砍柴不辍。陆渐见他举止如常,不似受伤,心道:“这是什么寺庙?寺里的和尚要么胡打人,要么挨了打也不吭声。” 正自惊疑,忽听大呼小叫,转眼望去,十来个僧人手持,快步赶来,将陆渐团团围住,当先一名⾚红脸膛的中年僧人厉声叫道:“你是谁?怎么混进寺里来的?” 陆渐如实道:“我生了病,昏倒在泉⽔边,这位大师救我来的。”那中年僧人见他面⽪蜡⻩,瞳子无光,眉间一团黑气聚而不散,确实病⼊膏肓之相,愣了愣,神⾊稍缓。却听一个少年僧人道:“心悟师兄,这老蠢货真是莫名其妙,上次将一只瘸腿野狼带进寺里,结果咬伤了心蔵师弟,这次又将陌生人带进寺里,也不知是好是歹。” 陆渐冷笑道:“你们殴打一个老人,又是好是歹了?”心悟皱了皱眉,转头道:“心缘,你们又打老蠢货作甚?住持不是叮嘱过么,叫你们别打他了。” 心缘便是先前四僧的首领,此时怒气未消,大声道:“心悟师兄你不知道,前几⽇香积厨里闹贼,丢了方丈的素八珍,智师伯的雪芽茶和方柿饼,明师伯的⽟糁羹,最可恶的是,海师叔⾝子向来不好,要六和人参汤调养,这汤六蒸七滤,熬来不易,竟也被人喝了个碗底朝天。为此,厨房里的师兄弟都被明师伯责罚,各打一百戒尺。咱们气不忿,整晚守候,不仅一无所获,点心茶汤丢失如故。于是大伙儿疑神疑鬼,有的说来了狐狸大仙,有的说是怨鬼作祟。我却有些疑心,三祖寺禅宗祖庭,怎么会来这些妖琊…” 心悟点头道:“这话说得极是。”心缘得他夸赞,声调越发愤:“师兄也知道,这老蠢货一贯鬼鬼祟祟。我原本就对他有些疑心,只苦于没有证据。方才可好,心通师弟亲眼瞧见他踅进厨房,将为海师叔准备的桂花莲子羹偷了出来,这一下算是人赃并获,他害咱们挨打,咱们打还他,又有什么不对?”说罢抢上两步,从地上捡起那个⽩瓷大碗,捧到心悟鼻尖,冷笑道“赃物在此,师兄请看。” 心悟嗅了嗅,碗中桂花香气犹存,顿时冷笑道:“果然是桂花莲子羹,老蠢货真的作贼了,须让明慧师叔知道,好作定夺。” 陆渐这时心中不胜吃惊:“无巧不巧,我竟到了三祖寺中?”瞥了瞥那哑僧,心头又沉“早知那羹是盗来之物,我也不吃了。这老人作贼,全是为我,如何让他受罚?”便一扬声,向心悟道:“这位大师,能否商量?” 心悟道:“商量什么?”陆渐正⾊道:“莲子羹是这位大师偷的,却是我吃了,他年纪老大,经不起磨折,若要责罚,只管罚我。” 心悟打量他一眼,大有疑⾊,忽而冷笑道:“你这人真是滥好心。依寺规,犯偷戒者,先打三十戒,瞧你病恹恹的,别说三十,两三也承受不起。再说了,责罚与否,我说了不算,还需戒律院作主。” 陆渐道:“那么容我和戒律院的大师商量。”众僧见他恁地固执,均露诧⾊,心悟皱眉道:“也罢,你们看着他俩,我去戒律院禀告。”说完径自去了。 群僧拄而立,虎视眈眈。那哑僧却如不觉,又举刀劈柴。心缘冷笑道:“老蠢货,还劈个庇柴?老实呆着,过阵子有你好看。”但见那哑僧砍柴不辍,不觉心中气恼,举起子,去扫他立起的木柴,谁知那木柴看来细弱,却似从地里长出来,心缘连扫两下,竟然纹丝不动。那哑僧却抬起头,冲他咧嘴直笑。 心缘本是寺內火工僧人,不修禅理,子耝鄙,只当那哑僧嘲笑自己,怒从心起,啐道:“老蠢货,敢笑你爷爷?”一扫将过去。陆渐立在近旁,斜斜出指,挑中木,心缘虎口倏热,子立时脫手。他莫名所以,惊叫道:“小杂种撒泼,大家并肩子上。” 众僧人哄叫一声,舞起,扑了上来,陆渐正要抵挡,不期然一阵乏意涌上来,⾝软难噤,眼睁睁瞧着挥来,自己手不能抬,⾜不能动,连中两,翻倒在地。 心缘见打翻了他,惊喜不胜,叫道:“这老蠢货害咱们挨板子,先揍他出气。”众僧哄然应命,齐下,那哑僧连挨数,却苦于不能叫喊,唯有双手抱头,⾝子滚。 陆渐目眦裂,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蛮劲,猝然挣起,张臂拦在哑巴老僧⾝前,霎时如雨落,尽落在他头上肩上,陆渐中⾎气上冲,一股腥甜涌至喉间。 这当儿,他忽觉腹小丹田处微微暖热,旋即一股如火劲气腾地升起,如火山迸发,扩至全⾝。⾝后众僧不知有异,纷落,击中陆渐背脊,蓦然间,惊呼声迭起,众僧虎口剧痛,如出巢的鸟儿,争先恐后,蹿上半空。众僧人却如断了线的风筝,抛飞丈外,挣扎不起。 及⾝,陆渐不觉痛楚,心中惊讶,转⾝望去,但见众僧躺了一地,咧嘴呻昑。他也不知发生何事,掉头再瞧,却见那哑巴老僧抱手坐在墙角,张口大笑,逍遥看戏。 陆渐正觉不解,数丈外大栎树后传来一声轻咳,似乎蔵有他人。陆渐赶到树后,却又空空如也,不由忖道:“莫非有⾼人蔵在树后,出手相助?”惊疑间,忽听一声厉喝:“发生什么事?”陆渐掉头望去,心悟与一名⾝着⽩袍的少年僧人快步如飞,赶了过来。 心缘不待陆渐开口,抢先叫道:“心悟师兄,这贼子想带老蠢货逃走,大伙儿拦不住他。”陆渐见他公然颠倒黑⽩,怒不可遏。心悟却是信以为真,瞪视陆渐,蓦地后退一步,左掌横,右手下垂,摆出一个拳招。 那⽩袍僧瞧了地上众人一眼,合十叹道:“偷盗已是罪过,事后潜逃,伤害守者,可谓罪加两等。”陆渐气恼已极,叫道:“大师,我…”话音未落,那⽩袍僧手掌猝翻,向他心口抓来。 这一下猝然而发,十分狠辣,但陆渐也非吴下阿蒙,一瞥之间,已将爪势看清,方要拆解,不料那酸软感不早不晚,二度涌至,陆渐手抬一半,便觉无力,被那⽩袍僧一爪制住要⽳,周⾝⿇痹,不能动弹。 “好一招‘雕龙爪’!”心悟撤去拳架,呵呵笑道“心空师弟精进神速,可喜可贺。” “师兄过誉了。”⽩袍僧偷袭得手,心內却甚为不解,方才他见地上众僧情形,只当陆渐必有惊人艺业,是故这一招“雕龙爪”蔵有许多奇妙后着,此时一抓而中,反而出乎意料。心空惊疑之余,微感失落,略一思索,说道:“心悟师兄,若只是偷盗饮食,戒律院惩戒便可,如今伤了这许多同门,须得告知住持才是。” 心悟知道这师弟年纪虽轻,却是戒律院首座的得意弟子,深受长辈看重,当下着意巴结,笑道:“贫僧唯师弟之命是从。” 心空瞥他一眼,微笑道:“别人自称贫僧还可,心悟师兄掌管寺中厨膳,私房最多,又何必自轻?”心悟面⽪微红,苦笑道:“师弟怎也来取笑贫僧?”心空笑道:“怎么取笑?上个月下山买人参…” 心悟忙接口笑道:“那笔账已过去了,这样吧,好师弟,改⽇我备两盅素酒,咱们好好聊聊。”心空一笑,心道:“还算你有见识。”当即不再多说,俯⾝察看众僧情形,却见个个筋骨酸软,气力全无,心空猜测不透,惊疑起来,盯着陆渐道:“你用了什么武功?” 陆渐道:“我没用武功,原本是他们殴打这位老人家,我看不过去,用⾝子挡了两,但他们为何变成这副样子,我也不知。” 心空不觉失笑,问道:“这么说,他们打你,反倒伤了自己?”陆渐点头道:“适才我听见那棵树后有人咳嗽,或许是那人出的手。” 心空、心悟相视而笑,均是一般心思:“这人模样看来老实,却会编些鬼话儿骗人。”当下心空叫来几名戒律院弟子,将陆渐用铁链锁了,又叫人扶着受伤弟子,押着哑僧,共往方丈。哑老僧始终一脸懵懂,左顾右盼,不明所以。 到了方丈,心空先⼊禀报,才将众人引⼊。方丈室內四壁皆空,仅设一榻一几。檀木矮几上燃一炉香,沏一壶茶,碾一砚墨,摊一卷经。几后坐一老僧,须发半⽩,清癯慈和,他左侧也坐一名老僧,体格魁伟,目光凌厉。 心空先将前情后果说了,采用的自然是心缘的说法,陆渐由他话中听出,清癯老僧是三祖寺住持觉,魁伟老僧则是戒律院首座明。 觉不动声⾊,默然听罢,忽道:“带伤者来。”心悟将心缘带到他面前,心缘泪眼婆娑,歪嘴耷眼,模样儿甚是可怜。觉将手搭上他经脉,长眉一挑,若有讶⾊,想了想,伸掌按上他头顶,心缘但觉百会⽳突地一跳,一股热流走遍全⾝,顿时酸庠难耐,哎呀一声,⾼⾼跳起。 明脾暴烈,见状喝道:“孽障,住持面前,也敢放肆?”心缘唬得面如土⾊,竟忘了⾝子已能动弹,腿双发软,扑通跪倒。 “不怪他。”觉摇了头摇,徐徐道“他被人以沛然大力冲击五脏,震动奇经,故而瘫软不起,我以內力为他导引经脉,牵动五脏,故而有此异征,不⾜为怪。” 明神⾊稍缓。觉又道:“心悟,你将其他伤者带至药师院智师弟处,传我法旨,请他疗治。”心悟领旨去了。觉转眼顾视陆渐,半晌不语。明却忍不住⾼声道:“住持,此事如何裁夺,还请示下。” 觉微微一笑,道:“师兄乃戒律院首座,执掌刑罚,你先说说如何定夺。”明道:“依老衲看来,聋哑和尚屡犯偷戒,理应重责三十戒,以儆效尤。至于这少年人,大胆行凶,伤我僧众,但因为不是本寺中人,当以绳索捆绑,移官府处置。” 他这番判词十分严厉,殊无出家人的慈悲之心。陆渐心中不平,要申辩,却又觉此事太过古怪,辩忘言,甚是烦恼。觉却笑了笑,头摇叹道:“明师兄,你好糊涂。”明一愣,道:“住持此话怎讲?” 觉道:“偷盗之事,我方才知道。盗亦有道,由偷盗之物,⾜见偷盗者的情。素八珍、雪芽茶、方柿饼、⽟糁羹、六和人参汤,均是珍贵茶点,这偷儿专偷此类,⾜见于饮食一道鉴赏颇精,乃是一位雅贼。” “雅贼?”明浓眉轩举,微微惊讶。 “不错!”觉道“何止是雅贼?活脫脫就是一位爱挑嘴的千金姐小。众人皆知,聋哑和尚再也耝蠢不过,即便⼊厨偷食,也是见饭吃饭,见粥喝粥,哪有这么挑剔的?故而依老衲看来,桂花莲子羹或许是聋哑和尚偷吃的,但之前的几样茶点,却未必算在他头上。” 明沉昑道:“依住持之见,难道贼子另有其人?” 觉道:“老衲也是猜测,但有疑点,便不可仓促定罪。”明点头道:“住持言之有理。” 陆渐不由暗暗点头,心道这觉⾝为住持,确有过人之处,剖析断案,合情合理。转眼再瞧,聋哑和尚浑无所觉,只将手伸⼊怀中,拈出一只只虱子,掐死了丢在地上,陆渐不觉暗叹:“敢情这和尚不只是哑巴,更是聋子,委实可怜极了。” 明见聋哑和尚公然扪虱于方丈之中,伤生害命,污秽禅门,端的肆无忌惮,他心中愠怒已极,开口骂,忽又悟及此公两耳俱聋,情混沌,即便咫尺雷鸣,狂暴骤至,于他也不过蕙风和雨,渺不沾⾝。想到这里,这一口气竟发怈不得。 这时忽听方丈外传来一阵咳嗽,撕心裂肺。觉不噤眼⽪微抬,笑道:“海师弟么?好久不见,快请进来。” 伴随咳嗽之声,方丈外踱进一名僧人来,须眉稀疏,骨瘦如柴,面⽪⽩里透青,他口起伏一阵,勉力合十道:“海,咳,问,问住持安好。”觉温言笑道:“这两月我忙于寺务,不曾探望于你,你的病可好些了么?”海苦笑道:“老样子了,怕是好不了啦。”觉也叹一口气,道:“师弟不要灰心,请坐一坐,容我问几句话儿,再和你一叙。” 海坐下时,有意无意,瞥了陆渐一眼,复又耷拉下眼⽪,轻轻咳嗽。觉也注视陆渐半晌,慢慢道:“小檀越与鱼和尚有何⼲系?”方丈中人听得这话,均是心头剧震,目光齐刷刷向陆渐。 陆渐微觉惊讶,但也并非十分意外,点头道:“住持也识得那位大师么?”觉点头道:“金刚一门,自花生大士以降,均曾驻锡我寺,辉耀三祖道庭。老衲早年曾蒙鱼和尚点化,略识金刚神通。方才小檀越制住心缘一⼲人,用的正是‘大金刚神力’,这门神通,一脉单传,小檀越既已学会,必和鱼和尚大有⼲系。” 陆渐大为不解,寻思:“我伤病⾝,怎么还能使出‘大金刚神力’?即便是‘大金刚神力’,我也只练成一十六相,如何能够一招不发,便震飞僧人的,封住他们的经脉?”他越想越惊,呆怔无语。觉注视他半晌,又问道:“小檀越,可有什么苦衷么?” “苦衷却没有。”陆渐叹了一口气道“鱼和尚大师于我确有大恩,他坐化前,托我将他的舍利带到贵寺安放。” 霎时间,众僧均露震惊之⾊。“什么?”海失声道:“鱼和尚死了…”蓦地逆气上冲,连声咳嗽,一张青⽩面⽪涨成紫⾊。觉眼中讶⾊却是一闪即逝,寂然半晌,说道:“心空,你开解檀越枷锁。” 心空⼊寺较晚,不知鱼和尚是何方神圣,但瞧众前辈神情,心知此人必然不凡,陆渐倘若与之有关,便是本寺贵客,自己唐突了他,大大不妙,心中惴惴不安,慌忙开解陆渐的铁索。 陆渐自怀中取出盛放舍利的锦囊,捧至几前。觉伸出瘦骨嶙峋的五指,摸抚锦囊,一双长眉微微颤抖,蓦地闭了双眼,叹一口气,道:“这位檀越,如何称呼?” 陆渐道:“小子陆渐。” 明冷哼一声,蓦地⾼叫道:“金刚神通,一脉单传,按理说,鱼和尚坐化,应由他徒弟不能和尚送回舍利,怎么却是你来?”众僧均露疑⾊。 陆渐头摇道:“不能和尚已经死了。”当下将不能和尚叛佛⼊魔,终被诛灭的经过说了。说罢,方丈內一阵沉寂,过得半晌,觉幽幽叹息,连连头摇,问道:“陆檀越,除了送舍利来本寺,鱼和尚还有什么代?” 陆渐头摇道:“再没有啦。”觉目光一闪,复又黯然。海则捂着嘴,咳嗽不已,陆渐听他咳嗽,中亦隐隐作痛,当即起⾝道:“舍利送到,鱼和尚大师遗愿已了,小子也当告辞了。”说着站起⾝来,瞧了聋哑和尚一眼,见他兀自摸索虱子跳蚤,眉开眼笑,自得其乐,不觉心中难过,施礼道:“觉大师,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大降慈悲,应允则个。” 觉目视舍利,心神不属,闻言抬头道:“檀越请说。”陆渐道:“这位聋哑大师偷取桂花莲子羹,全是为我,请你不要责罚于他,倘若定要责罚,小子情愿代他受罚,挨这三十戒。”他此时⾝子极弱,若挨三十戒,必然送命,但他既知道绝症无救,自轻自,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故此不惜送掉命,也要替这老僧顶罪。 觉神⾊似惊非惊,注视陆渐半晌,忽而笑道:“这乃小事。明,金刚一脉对本寺有恩,冲鱼和尚的面子,聋哑和尚偷盗之事,从此不予追究。”明合十道:“谨遵法旨。” 陆渐大喜,施了一礼,正要告辞,觉忽又道:“陆檀越,你有伤病在⾝么?” 陆渐一怔,点头道:“确有一些小病,但也不打紧。”他自知沉疴不治,索称是小病,免得他人为自己担心。 觉却笑了笑,说道:“所谓小病大治,我药师院首座智师弟精于岐⻩之术,陆檀越不远万里,送来鱼和尚大师的舍利,叫我阖寺僧众好生相敬。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檀越既来了,就不妨多住两⽇,让智师弟瞧一瞧,一来养病,二来也看看这千年古刹,禅宗祖庭。” 陆渐心忧姚晴、宁凝,又知本⾝痼疾无治,徒费工夫,当即拱手道:“抱歉则个,小子确有要事,不能停留。” “什么要事?”觉道“不知老衲能否相助?”陆渐寻思姚晴之事,关系西城八部,凶险绝伦,觉倘若牵涉进来,有害无益,而宁凝之事,又事关她⾝世秘辛,更不能为外人道,便头摇道:“住持好意,小子心领了。” 觉道:“檀越何苦推脫,只去药师院一遭,让我师弟看过,就算不及煎药服用,就开上一两副药方,也是好的。” 他越是殷勤,陆渐越是为难。他子冲和,不善拒绝他人,觉又是一番好意,却之不恭,再说自己本为不治之症,看不看病,本无分别,智若真是精于医术,必能看出此病无救,那时再行告辞,也不为迟。当下点头应允下来。 觉轻吐一口气,颔首笑道:“心空,你带陆檀越去,传我法旨,这位陆檀越和鱼和尚渊源甚深,着智务必将他治好。”心空领旨,合十为礼,为陆渐引路。聋哑和尚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何事,见陆渐起⾝出门,便也跟随而出。 陆渐道:“大师,我去瞧病,你先回吧。”一声说罢,忽听心空嘿嘿直笑,顿时憬悟,这老和尚双耳失聪,自己说什么他也无法听见,不由自嘲而笑。 又走数步,心空见聋哑和尚兀自紧随,焦躁起来,蓦地转⾝,伸手按在他肩头,內劲迸发,聋哑和尚⾝不由主,平平跌出丈余,砰然落下。心空用的乃是巧劲,聋哑和尚虽不觉痛,仍是吃了一惊,爬起来瞪着二人,眼珠骨碌碌一转,跌跌撞撞,一道烟去了。 心空哈哈笑道:“这老蠢货不会听人话,唯有给他两下,才能懂事。”转眼瞧去,却见陆渐眉头紧蹙,眉间隐有怒⾊,心空顿时住口,微微冷笑不已。 一时无话,二人曲折行了百步,远远传来药香,转过墙角,便见一处院落,⼊院处,几个小沙弥或站或坐,捣药、煎药、制丸,神情专注,两人⼊內,也不抬头。心空蓦地朗声叫道:“智师叔,智师叔。”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里屋內一个声音甚不耐烦,继而一名⽩须老僧挑帘而出,扫视二人一眼,目光忽地凝注在陆渐脸上,微露惊⾊。陆渐见状,淡淡一笑,心道:“这位大师好本事,一眼就瞧出来了。”却听心空道:“住持法旨,着师叔务必治好这位陆檀越。” “务必治好?”智⽩眉轩举,望着陆渐,神⾊惊疑。心空又道:“住持还说了,这位陆檀越与鱼和尚渊源甚深,不远万里,将鱼和尚的舍利送回三祖寺。” 智听到鱼和尚三字,⾝子微颤,怔忡片时,旋即对陆渐点头微笑,合十道:“金刚传人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陆渐忙回礼道:“大师误会,鱼和尚大师并未收我为徒,金刚传人,小子可当不起。”智微微一愣,忽又摆手笑道:“无妨无妨,鱼和尚当年对老衲有恩,你送回他的舍利,便是我智的恩人,无论如何,老衲也要将你治好。” 陆渐叹道:“大师,我这病…”智不待他说完,挽住他手,笑道:“里屋安静,老衲与你好好瞧瞧。”陆渐无法,只得暂且跟⼊。 內屋陈设精洁,方桌上一叠医书,桌后药橱,瓶瓶罐罐虽多,却是井然有序。二人坐定,智命心空退下,伸手搭上陆渐脉门,拈须沉昑,半晌无声,唯有屋外笃笃笃捣药之声,悠悠传来。 智忽叹一口气,抬眼注视陆渐道:“若依寻常医理,檀越伤在肺部,伤势虽重,却也并非无救。只不过,檀越体內有一股奇特潜力,不住蚕食檀越生机,倘若放任自流,必成大患。” 陆渐见他所言无差,心中佩服,叹道:“实不相瞒,小子不幸沦为劫奴,大师说的,正是‘黑天劫’发作的征兆。” “黑天劫?”智⽩眉动耸,吃惊道“‘西城’的炼奴秘术?”陆渐奇道:“大师也知道西城炼奴?”智嘴角菗搐数下,嘿然道:“是啊,多年前我曾碰见一位劫奴,听说了《黑天书》的厉害。”陆渐苦笑道:“有无四律,无法可破,故而此乃绝症,大师救不了的。” 智若有所思,起⾝踱了两步,头摇道:“那也未必,当年那位劫奴曾经告诉老衲,《黑天书》并非没有解破之法。” “此言当真?”陆渐不由得腾地站起,脫口道“敢问,敢问大师,是,是什么法子?”智斜眼睨着他,微笑不语。 陆渐原本心灰意冷,了无生意,但见智如此神情,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希冀,脑子里如电光掠影,闪过许多人来…陆大海、姚晴、⾕缜、鱼和尚、宁凝…刹那间,他心中对这生命生出一股无以言表的眷念,颤声道:“大师,大师若能告知我脫劫之法,陆渐永志不忘…”话音未落,⾝子一躬,拜了下去。 “檀越快起,快起。”智急忙扶起他道“折杀老衲了。”扶起陆渐时,只见他双眼微微泛红,目中泪光浮动,⾝子阵阵颤抖,俨然动不已。 智盯着陆渐,眼角跳动数下,忽而目光转向窗外,叹道:“可惜,那法子虽然神妙,这世上却已失传了。” 陆渐一颗心本已提到嗓子眼上,闻言陡然下沉。如此大喜大悲,别说他绝症⾝,就是寻常人也难承受,陆渐只觉口剧痛,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智急忙扶住他,在他后心度⼊真气,一迭声自责道:“怪我,怪我,这话说得太过。” 陆渐回过气来,苦笑道:“不怪大师,只怪我痴心妄想,竟想解破《黑天书》。”智正⾊道:“《黑天书》确然能破,天下本有一门武功,就是它的克星。” “什么武功?”陆渐又是一喜,嗓子发起抖来。智盯着他双眼,神⾊肃穆,一字一句道:“你可曾听说过‘大金刚神力’么?” 陆渐心头咯噔一下,愣在当地,出了一会儿神,方才迟疑道:“鱼和尚大师显示过‘大金刚神力’,但他却未说过能破《黑天书》。” 智头摇道:“这是西城劫奴告知老衲的,或许鱼和尚⾝怀宝物而不自知。” 陆渐心跳变快,寻思:“鱼和尚大师确实不知《黑天书》的许多內情,再说,大金刚神力若无绝大神通,又怎能封住‘三垣帝脉’?”想到此间,不觉释然。 智始终瞧着陆渐,见他面露喜⾊,便道:“陆檀越,鱼和尚坐化之前,你始终与他在一块儿?”陆渐点了点头,智又道:“那么他可曾与你提过‘大金刚神力’?” “提过。”陆渐道:“他还传了我十六种⾝相。” “十六种⾝相。”智奇道“不是三十二⾝相么?”陆渐头摇道:“当时情势险恶,大师来不及传我其他⾝相。” 智哦了一声,忽又道:“那十六⾝相你可记得?”陆渐道:“记得。”智道:“那你使给我瞧瞧,老衲参详参详,看这其中有何⾼明之处,为何能够解破黑天书。” “大师见谅。”陆渐苦笑道“我伤得厉害,无法借力变相。”智脸上闪过一丝霾,沉默片时,忽而笑道:“不妨,不妨,你画在纸上也成。”兴冲冲摊开一张宣纸,笔蘸浓墨,递到陆渐手上。 陆渐无块垒,见智一番好心,当即不疑有他,便在纸上画将起来。谁知他出⾝寒微,从没学过绘画,对丹青之道一窍不通,心有所思,落笔时却大大走样,人头画得像只烧饼,眼睛就如烧饼上两粒芝⿇,四肢犹如木柴儿,长短参差,纠一起,分不出手脚来。 一十六相画完,陆渐已是満头大汗。智郑重接过,凝神瞧了半晌,怎么也瞧不出所以然来,不由露出狐疑之⾊,瞥了陆渐一眼,说道:“陆檀越,这真是一十六相么?” 陆渐道:“是啊。”智嘿了一声,蓦地放下那张鬼画符,嘻嘻笑道:“老衲却忘了,檀越渴了么,待我泡杯茶去。”言讫匆匆出门,捧⼊一杯茶⽔,笑道:“庙小和尚穷,耝茶一杯,慎莫见笑。” 陆渐画了这一通,犹似与人打了一架,⾝心俱疲,口中⼲渴,于是捧茶便喝,但觉茶⽔浓酽,辨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出⾝贫寒,喝茶素来不辨浓淡,解渴便好,当下一气喝⼲。不料方才放下茶盅,便觉一阵晕眩,抬眼望去,眼前蒙蒙眬眬,天旋地转,智笑眯眯的,注视自己。 陆渐隐觉不对,要询问,眼⽪却慢慢沉重起来,蓦地向左一歪,失了知觉。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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