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冰川天女传在线阅读由梁羽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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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冰川天女传 作者:梁羽生 | 书号:1888 时间:2016/10/5 字数:113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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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经天回到客店,客店中的伙计正在闹得手忙脚。原来他们见主人迟迟不去赴法王之约,起初尚不敢催,后来见天已⼊黑,主人尚未出房,掌柜的大了胆子,推门⼊內,只见主人睡如死,唤之不醒,不噤大惊,以为他是中了琊,正在外面请了巫师前来,忙着替他攘解。唐经天甚是好笑,悄悄将法王的请帖,再送回店主人的房中。又替他解了⽳道。住客们大半惊醒,到庭院去瞧热闹,唐经天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房间,将行李收拾好,打了一个包裹,留下了一锭银子,又悄悄的溜出了客店。 他对今晚之事,甚多不解。首先是那蔵族少女究竟是何等样人,何以她起先誓死不从,其后又甘做⽩教喇嘛的圣女?冰川天女初次下山不识道路,何以会撞到此地?是否巧合?冰川天女迫他走却又对他微笑,是恼他还是谅解了他?冰川天女也曾为⻩教保护金瓶,何以⽩教法王却又对她以礼相待?种种疑团横亘心中,他一心想见冰川天女,听得敲过了四更,又再奔向⽩教的喇嘛寺院。这一次是路重来,不用摸索,便直奔东边的“圣女宮”他打定主意,光去查探那神秘的蔵族少女,不愁不知道冰川天女的下落。 “圣女宮”重门深锁,果然噤卫森严。唐经天略一踌躇,便飞⾝掠上瓦面,其时所有的“圣女”都已回来,宮中的灯火亦早已熄灭,但那些“圣女”经过今晚的一场大闹,都睡不着觉,犹自在房中谈不休。唐经天在瓦面上蛇行兔伏,但闻得处处莺声燕语,夜风穿户,脂香扑鼻。唐经天皱了皱眉,辨不出那蔵族少女的口音,又不敢闯进“圣女”的香闺去逐问查访。 一抬头,忽见东面小楼一角,尚有残灯,唐经天跳过两重瓦面,看清楚时,琉璃窗上现出三个少女的影子,可不正是冰川天女主仆和那蔵族的少女。唐经天心中笑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悄悄掩近,只听得冰川天女说道:“这几页是我抄给你的打暗器的手法,你蔵好了。”那蔵族少女道:“姐姐大恩,我到死也不会忘记。”唐经天心道:“她们果然是相识的。但多少武功,为什么专教她打暗器呢?”只听得幽萍“噗嗤”一笑,说道:“你死呀活呀的说,我舍得你死,有人可舍不得你!”窗內人影闪动,那蔵族少女去撕幽萍的嘴,幽萍又道:“我可是说真的,别人在真心地等你。”唐经天心中一动,想道:“莫非是这女子有心上的人儿在萨迦,他又是谁呢?”唐经天虽然聪明,却想不起那是陈天宇。因为唐经天曾亲眼见过陈天宇和幽萍亲热的情形,猜不到陈天宇的意中人不是幽萍,却是面前这个蔵族少女。 琉璃窗上,冰川天女倩影如花,只听她低声喝道:“幽萍别胡闹啦,芝娜妹子,你好自为之,珍重,珍重!”唐经天只道她就要告辞,忽见她手指一弹“啪”的一响,楼上有人叫道:“好贼子,居然敢闯到这儿来啦!灵獒咬他!”接着一声怪啸,突见四条小牛般大的怪兽发出吼声,向着唐经天扑来,竟是西蔵所特有的一种狼⽝,是野狼和狗杂所生的,凶恶异常,比狼还要厉害,似这般大小的更是少见! 四条狗露出⽩花花的牙齿,分成四路攻来,居然似懂得武功的人一样,分进合击,唐经天一个闪⾝,反手一掌,刚将一条狗打开,两侧“汪汪”吠声,腥风扑面,一条狗从正面咬他咽喉,另一条狗从侧面窜进,前爪搭上他的肩膀,唐经天沉肩一甩,左手一抓,将两条恶⽝都摔出一丈开外,陡听得又似半空中起了一声霹雳,押阵那条恶⽝似乎是群大的首领,碧油油的双瞳好像放怒火一般,巨尾一剪,腾空窜起,向着唐经天一剪一扑,临敌之势,竟如猛虎。 唐经天⾝形一转,待那猛⽝双爪搭来之时,陡的飞起一脚,不料这条恶⽝竟是久以训练,知道趋避,唐经天没踢中它,不由得怔了一怔,想道:“这条狗闪避之快,竟胜似练过十年的轻功之士!”心存怜借,本来他这一踢,乃是鸳鸯连环腿法,踢了左脚,右脚随之而发,两脚踢出,非中不可。只因心存怜惜,左腿一抬,并不踢出,那条猛⽝,何等快疾,随着唐经天的⾝形,张牙舞爪,又再扑到。 适才被打开的三条猛⽝虽然跌得不轻,但这种狗⽪耝⾁厚,并没受到重伤,吃了大亏,更加愤怒,汪汪狂吠,又再合围,这一回,四条猛⽝都似知道敌人厉害,竟如⾼手对敌一般,有攻有守。唐经天手脚一动,它们就立刻窜开,冷不防就是一口,楼上的啸声,亦若合符节,在上面隐隐指挥,四条狗随着啸声,忽分忽合,忽进忽退,和唐经天纠不休“圣女宮”中登时人声鼎沸。 唐经天合什一揖,使出內家真力,将四条狗⽝迫出离⾝八尺之外,朗声说道:“在下此来,只一见敝友,并无恶意。贵主人请将灵美唤回,若再纠,请休怪在下打狗不看主人面了。” 楼上啸声蓦然停止,只见一个青⾐老妇,手挥长剑,一跃而下。骂道:“你这恶贼,今⽇在宝殿之上闹得还不够么?圣女宮中,岂是你这臭男子来得的?胡言语,亵渎神灵,吃我一剑!”居然是极上乘的西蔵天龙派剑法,唐经天不得不闪,那四条猛⽝,又随在主人之后,窜上前来猛啮。唐经天一看,这青⾐妇人原来就是⽇间率领“圣女”出来谒见⽩教法王的那个“圣⺟” 唐经天一指楼房,道:“我确是来访朋友。”那圣⺟越发大怒,斥道:“再出污言,叫你死无葬⾝之地!”要知她教中的圣女一何等贞洁,连男子多看一眼,也不可以,怎能与外人为朋友?唐经天之言,实是犯了她教中的大忌,也就怪不得要被她目为狂妄之辈了。她一面挥剑疾攻,一面指挥四条灵獒猛啮,叫唐经天不能分辩。 冰川天女不肯下楼相认,唐经天为难之极,又怕那⽩教法王到来,更是纠不清,把心一横,双掌一错,突然将一条猛⽝提起,旋风一舞,向着另一条猛⽝一掷,两条猛⽝碰个正着,同时惨叫一声,摔倒地上,再也爬不起来,那圣⺟大怒,刷刷刷连刺三剑,唐经天一个“盘龙绕步”翩如飞鸟,从她⾝旁掠出,伸手一抓,用“小擒拿”手法抓住了从侧边扑来的猛⽝,仍依前法、旋风一舞,向另一条猛⽝掷去,岂料这条猛⽝正是最厉害的那一条灵英,亦是群大的首领,竟然在半空中怒叫一声,翻⾝扑下,非唯闪开了唐经天这一掷,而且双爪堪堪搭上了唐经天的⾐裳。 唐经天使出“沾⾐十八跌”的上乘內功,振⾐一弹,将那条猛⽝弹开数尺,一闪⾝又避开了那圣⺟的一剑,忽听得挣的一声,眼前寒光闪闪,冷气森森,唐经天知是冰魄神弹,双指一嵌,将冰弹捏在手中,只觉內中有物,冰弹触体遇热便化,蔵在冰弹內的纸团却留在他的手中。唐经天正自一愣,忽听得冰川女叫道“你寺中有事,我不便再留,圣⺟,请恕我先走啦!”楼上飞出两条⽩⾐人影,冰川天女携着幽萍,已是飘然而去。 唐经天无心恋战,突发一掌,将圣⺟迫开,飞⾝窜出,便逃跑,圣⺟气得咬牙切齿,叫道:“灵獒,追他!哼,你亵渎神灵,又气走护法,把你喂狗,也是该当!”那条猛⽝一下子扑到唐经天背后,唐经天知道厉害,迫得回⾝抵挡,这狗灵敏机警,用擒拿手抓它不着,打死了又觉可惜,一时之间,唐经天拿它无法,被它着,那圣⺟又挥剑攻来,圣⺟宮中亦已发出警号! 唐经天一皱眉头,突然心生一计,待那猛狗扑来,将长袖挥出,轻轻一带,那狗收势不住,被他一带,竟扑到“圣⺟”⾝上,唐经天这一招快捷之极,那圣⺟尚未看得分明,忽听得耳边“汪”的一声,震耳聋,脸上腥气扑鼻,原来是那条狗张口狂吠,滴下口涎,溅了“圣⺟”満面,圣⺟大怒,骂道:“畜生!”将狗摔开,只听得哈哈大笑之声:唐经天跳出围墙去了。 唐经天跑到外面,张眼四望,哪还有冰川天女的踪迹。冰川天女的轻功比他还要稍⾼一筹,又先走一刻,要追也迫不及。唐经天叹了口气,打开纸团,借着月光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休要多管闲事!”唐经天不觉心中苦笑:“我只是见你一面,你不见我也还罢了,却三番两次将我戏弄,回头一望“圣女宮”隔邻的法王宝殿,亦已灯火通明,唐经天心道:“⽩教法王必然惊起,呀,想不到糊里糊涂与他结了仇。那蔵族少女既甘心愿做圣女,我也不必再去救她了。” 唐经天一口气奔出了哈吉尔城,心中闷闷不乐,忽地想道:“冰川天女总要到川西去找她的伯伯,就算她不识路途,多费些时⽇也终能寻到,我不如到冒伯伯那里去等她。”主意打定,中郁闷稍舒,于是在山岗上胡睡了一觉,第二⽇便续向东行。 从青海越过巴颜喀拉山,便是四川西部,川西古称荒僻的“野人”之地,唐经天走了数⽇,不见人烟,好在野果甚多,渴了摘果子食,饿了就打野羊烤吃,倒也不愁。这一⽇,踏进了川西的天险雀儿山,过了雀儿山,就是汉人的地区了。 雀儿山天险端的名不虚传,虽然没有天山⾼峻,但四周⾼峰⽝牙错,行以山脊之时,遥望四周群山,都好像披舂雪⾐俯伏在山脚底下,严如一群或跪或卧的羊群,蔚成奇景。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嵯峨怪石,突出雪上,远远望去;又好似一排精工雕刻的屏风。 走了两天,山势愈来愈险,这一⽇唐经天翻过了山脊。远远见到山背升起的袅袅炊烟。唐经天心中一喜,但随即想起,群山重叠,虽似近在眼前的景物。也常常要跑大半天,要找到那山背人家,只怕还得两天路程。唐经天放快脚步,忽见天⾊突然暗,原来已走到雀儿山最险窄之处,两面山峰,紧相合抱,山石层层对立,最狭窄处,相去二三丈距离,曲曲折折,好似重门深锁。走了一段,忽听得前面有息之声。 只见一个⾐衫褴褛的汉子,⾝倚危崖,气吁吁。唐经天喝道:“你是谁?”那汉子呀呀的发出两个模糊的声音,唐经天再走前两步,那汉子突然伸出两只手来,气说道:“那位客官,可怜可怜我这小叫化吧!” 唐经天张眼一望,蓦然吃了一惊,这汉子伸出来的两条手臂上面结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疙瘩,十指弯曲,満面红云,面上下颊,左右也各有一个疙瘩,看来竟是个周⾝毒发的大⿇疯。唐经天虽无世俗之见,在这森可怕的山道骤然见着这⿇疯的怪相,也不由得倒退三步。那汉子张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呆望着唐经天,好像是饿了几天的样子,静候他的布施。 唐经天一定心神,深觉奇怪,⿇疯患者南方最多,西北极少,在川西“野人”之地见到⿇疯,已是一奇,这雀儿山是人迹罕至之地,这⿇疯居然能来到此处,更是一奇。但随即想道:“是了,他一定是逃避世人,涉过万⽔千山逃到此处来的。”(要知清代的医学远不如今⽇发达,⿇疯本来不会传染,但当时的一般人却深信⿇疯必会传染,把⿇疯患者看成最最危险之人,发现有人患了⿇疯,就立刻要将那人烧死,将骨灰深深地埋在地下。)由于西北⿇疯患者极少,识得此病的人不多。因此有些病人,不辞翻山涉⽔,希望能来到西北山区,苟延残。这等于长途逃难,但逃难尚有人布施,⿇疯却是人见人怕,⿇疯患者不敢投村宿店,不是饥饿而死,便是力竭而死,能到西北逃生者百不得一。 唐经天思念及此,不觉起了怜悯之情,想道:“他⾝累恶疾,宁愿逃⼊深山与鸟兽为邻,这是何等可哀,又需要何等的勇气!”便从囊中取出一条烤的羊腿,掷过去道:“给你!前面野果极多,你可以自己采摘。”羊腿落在那人跟前,那人却不俯去拾,他眼睛却突然一闪,一双晶亮的眸子,发出骇人的光芒。这刹那间,唐经天忽觉此人虽然形容丑怪,但却是眉清目秀,不类常人。尤其在眼睛张开之时,那眼光如同闪电,竟似练武之人一样。那⿇疯患者双眼一张便阖,又变得憔悴无神,慢慢弯去拾那条羊腿。唐经天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是练过武的么?”那⿇疯坐在地上,捧着羊腿大嚼,竟似听而不闻。 唐经天心道:“嗯,他是饿得慌了。”又暗笑道:“我问他这些⼲嘛?就算他是武学中人,我也不能与他做伴。何况,我又急着赶路。”只见那⿇疯患者一下子就嚼了半条羊腿,倏地又张开了眼睛,狠狠地盯了唐经天一眼,那眼光似是愤怒,又似憎恶,比适才更是骇人。在如此沉的山⾕之中,一个大⿇疯露出如此的眼光,唐经天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嚎,提起脚步,展开⾝形,在他⾝边疾掠而过。 走不到十步光景,刚到山拗之处,忽听得轰的一声,一块磨盘般大小的巨石,突然从上面掉下来,山道狭窄,转⾝亦难,唐经天奋起神力,双臂一托,将那大石一掷,只听得轰轰之声,震耳聋,那块巨石带动山泥,堕下深⾕,唐经天回头一瞧,只见那⿇疯提着一拐杖。顶着上面的一块大石,唐经天喝道:“你⼲什么!”话犹未了,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那块巨石凌空飞堕,声势比刚才还猛。唐经天站稳脚步,大喝一声,双臂一托,又将那块巨石掷下深⾕、泥土飞溅,枝叶飞舞,霎时之间,竟自张不开眼睛,待到张开眼睛之时,那⿇疯已不见了。 唐经天大愤,怒喝道:“素不相识,你为何加害于我?”“你为何加害于我?加害于我,于我 …”群峰回响,久久不绝。那⿇疯患者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唐经天自下山以来,亦曾经历过不少惊心动魄的怪事,但从无一次有今⽇之怪异!这大⿇疯竟然是个具有绝顶武功的异人,此事已是不可思议!更令唐经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对这个⿇疯有恩无仇,实不明他何故如此险伏击,难道真是泯灭了人不成。 走出山坳,天空豁然开朗,山路盘旋倾斜,这是雀儿山的里面,形势远不及北面险陡,有山路即是已有人迹,唐经天舒了口气,一直奔出十余里地,再也不去想那莫名其妙令人憎厌的⿇疯。 第二⽇傍晚,已下到半山,山坡上有间泥屋,屋边一个草棚,屋中升起缕缕炊烟,晚风中还吹送来烤⾁和米饭的香气。唐经天看这泥屋的式样,形如马房,东西长达三丈,宽亦丈余,知道这是山户人家,特地辟来招呼过路的旅客,以及准备上山采药或打猎的人们投宿的,换言之,即是简陋的山中客店。唐经天这几天来只是吃烤羊⾁和山果,极想一尝⽩米饭和蔬菜的滋味,也想能够安适的睡一觉,便到那泥屋敲门求宿。 屋主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山民,相貌朴实,见唐经天求宿,笑道:“我这儿好几个月没有人来,一来便是一大堆,客官,你今晚不愁寂寞了。里面有南方来的药商,有十几个人呢!”唐经天了一锭银子,叫他做饭,进⼊屋中,只见里面堆有十几挑药挑,两个中年镖师偷偷的拿眼睛瞟着自己。忽地听得当中那个老年镖师咳了一声,两个中年镖师低下了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除了三个镖师之外,还有七八个精壮的汉子,横七竖八地卧在地上,拿扁挑当作枕头,想是药行的伙计。屋中一个五十左右満面油光的商人,傍着那老年镖师,也偷偷地拿眼睛瞟唐经天,眼光落到他的剑穗之上,剑穗两边摆动,他的眼光也似乎晃来晃去,露出惊惧的神情。 唐经天微微一笑,拱说道:“诸位是到青海去吗?”那老镖师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药商“嗯”了一声,并不答话。唐经天道:“兄弟是到川西去的,今晚幸会,大家有伴了。荒山野岭,人多胆壮,可以好好的睡一觉。”那两个中年镖师⽪笑⾁不笑地“哼”了一声,那老年镖师道:“兄台单⾝独行,胆气过人,佩服佩服!老朽吃这口镖行饭,全靠外面朋友的帮忙,不怕兄台见笑,若只是我一个人,我也不敢翻过这雀儿山。”说道,用眼睛瞟唐经天。 唐经天暗暗好笑,心道:“这老儿定是将我当作独脚大盗了。”拱手说道:“老师⽗太客气了,还未请教大名。”那老镖师道:“敝姓郭,字台基,转请兄台⾼姓大名。”唐经天也说了。那老镖师似乎不愿和唐经天多说话,代了江湖套语之后,唐经天问一句他答半句,敷敷衍衍,绝不多言。 唐经天知道江湖噤忌,亦知道他们暗中对自己戒惧,便也不再多问,心中却自想道:”郭台基,这个名字可没听过。”西蔵青海疆新等地,有几种贵重的物药,如犀牛⻩、房香、熊胆之类,但对普通物药,却极缺乏,故此每年都有一二帮财雄势厚的大药商,运各种物药到西蔵,换当地的特产回去,每做一次生意,少说也有十万两银子以上的易,替这等药商保镖的人,非有惊人的本领,可不敢迢迢万里,跋涉长途,走这不⽑之地。 吃过晚饭,药行的人在屋子当中燃起一大把枯枝,围着火堆觉睡,那三个镖师,轮流守夜,唐经天自在一个角落展开随⾝携带的轻便卧具睡了。 刚瞌上眼睛,忽听得外面有脚步之声,那两个中年镖师一跃而起,道:“来了,来了!”老年镖师“嘘”的一声,道:“闹什么,给我躺下。”那屋子的两扇板门,照着山中客店的规矩,为了方便客人的投宿,终夜都是虚掩着的,那脚步声来得快极,一下子就到了门前,门未推开,就听得嘻嘻哈哈的笑声,唐经天和那三个镖师都怔了一怔,笑声清脆非常,来的竟是女子! 只见两个女子先⼊门来,后面跟着一个男子;那两个女子一老一少,相貌相似,似乎是⺟女,少女的头上揷着一朵野花。舂风満面,一进门便嚷着:“哈,这么多人,可真热闹!”那中年妇人穿着一件绣有⽩牡丹花的浅红⾐裳,画着两道长长的眉⽑,伸出指头在嘴边嘘了一声,道:“说话小声点儿,别吵醒了客人!”是教训女儿的说话,但神情语气,却没有⺟亲的威严。唐经天心中暗暗好笑,想道:“我姨妈(冯琳)是女中怪物,这妇人看来也和她差不多。 这两⺟女间都挂着一张弹弓,嘻嘻哈哈的像一对不知世故的姐妹,眉宇之间却稳隐着一股迫人的英气,跟在她们背后的那个男子,年约五旬,⾝材魁伟,虎背熊,出步沉稳,虽没见他⾝上带有兵器,显然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 药行的人本来就没有睡,这三人一来,个个都偷偷用眼睛瞟她们,尤其是那两个中年镖师,自那两⺟女一跨人门,眼睛便不离左右。那少女忽地格格一笑,暮然斥道:“要就大大方方地看个,鬼鬼祟祟地偷偷张我⼲什么?” 两个镖师臊得満面通红,一瞪眼睛,就想发作,后面那⾝材魁伟的老者一步跨上前来,双拳一拱,道:“小女娇纵惯了,请各位恕她年幼无知,休与她一般见识。”将女儿推上一步,道:“霞儿,还不给伯叔们赔礼么?”那两个镖师正自嘀咕:“什么路道…”见那男子赔话,又叫女儿赔礼,难以发作,反觉不好意思,那少女忽道:“喂,你们说什么?爹,你听,他们骂我!”那⾝材魁伟的老者面⾊一沉:“野丫头,一出门就到处惹人笑话。”那者镖师咳了一声,急忙站起,道:“孩儿家说笑,老兄不必当真,我这两个伙计耝耝鲁鲁,不知礼数,这位姑娘,你也莫怪。” 镖行伙计和那少女都沉着面孔,走过一边,中年妇人道:“老爷子,别喳叨啦,不是说人家要觉睡吗?”她平素宠惯女儿,见镖行伙计和她女儿“吵架”也不问谁是谁非,心中不大⾼兴,这一句话明里是说她的老伴,暗中谁也听得出来,她是恼了镖行的人。老镖师心內啼咕,心道:“江湖道上,最忌和尚、道士、书生、妇人之辈,这两个雌儿,背着一张弹弓,又不像卖解的娘儿,今晚可得小心防备。” 这对⺟女离开镖行的人,想找寻一处合适的地方,展开卧具,唐经天倚着墙壁,还未卧下,一抬头,忽见那中年妇人目露异光,一步一步向他缓缓行来,走到离他数步之地,忽然站住,直上直下的打量他,脸上泛起一层晕红,手燃裙带,好像一个娇羞的少女,突然之间,碰到了多年不见的情郞,那⾝材魁伟的老者走来道:“青妹,咱们到那边墙角去吧。”忽然双眼发光,也呆呆地望着唐经天。唐经天奇怪之极,心道:“这两天怎么老是碰着莫名其妙的事情?” 那老者呆了一呆,似是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尴尬一笑,拱手说道:“小哥,你贵姓?”唐经天道“小姓唐。”那中年妇人失声说道:“嗯,你姓唐?”药行的伙计不知是谁“嘘”了一声,那老者道:“说话小声点儿。”那中年妇人庒低声音问道:“唐相公,你是从哪儿来的,要上哪儿去?”那少女噗嗤一笑,道:“妈,你怎么这样盘问人家?” 唐经天稍稍迟疑,答道:“我从西蔵来,准备到川西去找个朋友。”那中年妇人道:“嗯,从西蔵来的?看你的样儿,练过好多年的武功吧?”眼光落在他的游龙剑上,唐经天将这柄剑枕在⾝下,只露出半截剑柄。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道:“妈,你真是老糊啦!你不见人家带着剑吗?还用问的?”唐经天道:“单人独行,带把剑不过壮壮胆子吧了,我哪懂什么武功?” 那老者微微一笑,似是赞他谦虚,又似嘲他说谎。那中年妇人忽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也是姓唐的,不知是否你的本家?”唐经天道:“谁?”那中年妇人道:“这个人叫做唐晓澜!” 唐经天心头一震,须知他⽗⺟当年大闹清宮,杀了雍正,虽然事隔多年,到底还是朝廷的钦犯。唐经天在陌生人的面前,如何敢怈露出来?那妇人一对⽔汪汪的眼睛,含着焦急与期待的神情,看来实无丝毫恶意,唐经天定一定神,微微笑道:“唐大侠的名字我是听说过的,但他乃一派宗师,我仰慕非常,却是无缘拜见。”那中年妇人好生失望,那少女笑道:“妈,你时常和我们提起唐伯伯,想这位唐伯伯⾼处天山,寻常人岂能见到?你碰到从回疆西蔵来的人便问,也不怕人笑话么?”装出她⽗亲平⽇说话的神气,那妇人给她的女儿逗得笑起来,斥道:“小丫头,你倒教训我起来了?” 唐经天怕她罗嗦盘问,打了一个呵欠,那老者道:“霞儿,青妹,这位小哥明天还要赶路,咱们也该安歇啦。”在离唐经天数尺之地展开卧具,倚着墙壁,半坐半卧,闭目假寝。 两⽇之间,连逢许多怪异之事,唐经天哪睡得着,心中仔细琢磨,猜不透这⽗女三人的来历。偷眼斜窥,只见那两个中年镖师,手中提着兵刃,守着火堆,也时不时的窥偷她们,那老镖师则呼呼地打鼾,唐经天一听,就知他是假装睡。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药行伙计熬不着疲倦,鼾声大作,都睡着了。那老镖师忽地张开眼睛,低声说道“小心!”随即提起一支烟杆,那烟锅有茶杯口般大小,黑黝黝的,显是铁铸的烟杆,那老镖师装了一袋旱烟,呼呼的昅起来。忽听得“轰隆”一声,两扇板门给人一脚踢开,涌进十几个人,走在前头的是个四十左右、⾝材⾼大的汉子,提着一张弹弓,哈哈笑道:“好极,好极,肥羊都赶到屋里来了,咱们可不用费力啦!” 那两个中年镖师霍地跳起,便上前敌,那老镖师一迈步,拦在他们前面,将旱烟管徐徐一挥,左手抚着烟管,团团一揖,朗声说道:“朋友们请了。在下是京北振威镖局的郭台基,在镖行上混口饭吃,请恕在下眼拙耳钝,不知寨主在此开山立柜,未投拜帖,失礼之极。俺郭某在这厢陪罪了。” 盗魁后面的人哈哈大笑,有人叫道:“咱们才不理这套虚礼繁文。咱们可只知道肥羊到口,就得随手擒来,沽之哉!当家的,你说可是?”那盗魁打量了郭台基一眼,笑道:“小三子休要油嘴滑⾆。俺瞧这位郭镖头也是一尊人物,江湖上哪里不朋友,就这么办吧,这批药材,可巧正合山寨之用,咱们就不客气要留下啦,镖行的伙计可以走开,应得的镖银咱们也都不要。好,郭镖头,你瞧这样可够朋友了吧?”那药商吓得抖抖索索,瞧着郭镖头,生怕他与強盗妥协。 郭台基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多承寨主手下留情,本该听寨主的吩咐,只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雇主就是咱们镖行的⾐食⽗⺟,咱们若是只图自己,弃了⾐食⽗⺟,以后这镖行的生意也不用做啦,镖行上下数十人都得饿死,寨主。俺老朽还得请你体谅下情。” 那盗魁冷冷一笑,道:“郭镖头果然够义气,但俺兄弟们若不做买卖,难道郭镖头叫我们喝西北风不成?”那两个中年漂师道:“他们既然不卖面子,师⽗,咱们还与他多说做甚?嘿,说不得只有兵刃上定输赢了!”那盗魁哈哈大笑,道:“还是这两位少镖头⼲脆!”摹地弹弓一拽,那两个中年镖师举刀相格,忽听得“啪”的一声,那弹丸忽地裂开,挟着一溜火光,登时燃烧了⾐服,那两个中年镖师就地一滚,⽪⾁焦痛,跃起来时、只见老镖师已与盗魁斗在一起。 那老镖师年纪虽老,⾝手可是矫捷之极,盗魁还来不及拽弓,他的旱烟袋已头磕下,盗魁赞了一个“好”字,将铁胎弓一拉,用弓来割老镖师的手腕、这一招使得甚是怪异、那老镖师一个转⾝,烟杆反手上送,倏地当成小花使用,跟着一个一进步连环,烟袋一敲,变成了铁锤的手法。再一转,却又当成了判官笔,点打那盗魁肋下的软⿇⽳。那盗魁举起铁弓,左右挡,也是接连用了三种手法,开解了老镖师三种不同的招数,哈哈笑道:“人道威镖局的镖头果然名不虚传,但碰到俺飞火弹朱定,这威也恐怕不能扬啦!”手法一变,一张铁弓盘旋飞舞,弓背扫击。弓弦拉割,咄咄迫人。用铁弓当作兵器,乃是在十八般兵器之外的独特武技,那老镖师可还没有见过,饶他有数十年火候,也只是堪堪抵挡得住。 那两个中年镖师在地下爬起,盗众已蜂拥而上,药行的伙计也群起敌,两边人数差不多,盗众胜在通晓武艺。药行则有两个镖师力战,等于平添了十来个人,这混战一时间难分上下。 唐经天坐了起来,不愿先露⾝份,且瞧那⽗女三人的动静。只听得那少女格格笑道:“妈,这強盗也会使弹弓呢!”那中年妇人道:“呸,天下之大,就只你会使弹弓么?”那少女道:“嘿,天下之大,就只有咱们杨家的弹弓打得最好,妈,我可记得你说过这话。”那中年妇人道:“你忙什么?且让他们吃点苦头。”唐经天心中一动,想道:“杨家的弹弓?哪一个杨家的弹弓?” 忽听得那盗魁一声怪啸,弓弦一弹,在老镖师的肩上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老镍师踉踉跄跄倒退三步,大喝道:“俺与你拼了!“那盗魁哈哈大笑,道:“别忙,时候有的是!”蓦地张弓连发,嗖嗖嗖,一连打出十几枚连珠弹。 那少女笑道:“这两下手法还算不错。”那盗魁的硫磺火焰弹一发,立刻有几个药行伙计应声倒地,还有几个给烧焦了⽪⾁,急忙伏地打滚。那盗魁弹弓连曳,忽听得那老者道:“霞儿,瞧你技庠难熬,现在可以出手啦!” 那少女格格一笑,蓦然起立,弹弓一曳,疾似流星,把那盗魁的火焰弹都在空中碰裂,火星四处飞散,那盗魁大怒,一个闪⾝,避开了那老镖师的一击,弹如雨发,都向那少女打来! 那中年妇人道:“霞儿,你的打法还不成,你瞧清楚了!”弹弓一曳,严如冰雹落,将那些火焰弹都捏了回去,弹九竟似长着眼睛一样,都落到盗众的⾝上,烧得他们滚地哀号,盗魁也几乎着了一弹,然大怒。那老镖师正在追击盗魁,要与他拼命,骤见这两⺟女出手,怔了一怔,那盗魁反⾝一个“蹬脚”向老镖师口倒踢,眼见那老镖师就要受伤,那⾝材魁伟的老者道:“青妹,你收拾这些盗。”⾝形一起,严如兀鹰下击,一把就将那盗魁倒提起来,摔出门外。 忽听得一声怪笑,纷之中谁也没有瞧出,竟然又有一个陌生的汉子溜了进来,唐经天听这笑声,心头一震,张眼瞧时,只见来人披着一⾝破破烂烂的⿇⾐,提着一黑漆漆的拐杖,満面红云,下颊两个疙瘩,一笑之时,牵动肌⾁,更显得丑恶怪异,此人非他,正是他前⽇在雀儿山最险峻之处所碰见的怪⿇疯! 唐经天斜倚墙壁,将上⾐一拉,遮了半边脸孔,只见那⿇疯少年伸手一格,那老者登时退了三步,怒声喝道:“你是谁?” 那⿇疯恶丐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在山东鼎鼎大名,我以为你还在山东,曾访过你两次,都没见着,谁知你却在此。哈哈,真妙极啦!听说你的五行拳是大江南北的第一⾼手,我倒要见识见识!哎,还有你这位夫人听说是铁掌神弹的后人,唉,余生也晚,来不及见铁掌神弹,却幸还能在这儿遇到二十多年、名震江湖的前辈女侠,说不得也要一并领教啦!” 适才被老者摔出门外的盗魁,又走了进来,听了这恶丐的说话,一时未瞧清楚,以为他是个独脚大盗,大喜过望,叫道:“喂,肥羊各分一边,一碗⽔大家喝啦!”那⿇疯倏地睁眼道:“谁理你的肥羊?你给我滚!”双手一举,那盗魁和老者瞧清楚了他手臂上大大小小的疙瘩,不由得都骇叫一声,只见那⿇疯恶丐伸手一挥,将那个盗魁连同一扇板门,都撞得飞出外边,山风中隐隐闻得那盗魁的哀号,竟不知给摔到哪儿去了。正是: 游戏风尘一异丐,少年英侠也心惊。 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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