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在线阅读由亦舒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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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作者:亦舒 | 书号:26863 时间:2017/6/28 字数:14647 |
上一章 第四章 下一章 ( → ) | |
在机飞上,程岭还是惦念着弟妹的功课膳食。 印大先生坐在她⾝边,呼喳呼喳⼊睡。 程岭头一次坐机飞,一切都是新鲜的。 机飞先停⽇本东京再往东飞,那么大一团铁,如何浮在半空不往下堕,真费疑猜,而且,往西方家国,怎么反而朝东飞去。 印大先生睡醒了,问侍应生要了两条热⽑巾,好好擦一把脸,笑道;“怎么样?” 程岭低声说:“想家。” 印大先生喝一口啤酒,他这样开导她:“那并不是你的家。” 程岭叹口气“妹妹爱吃卤翅膀。” 印大先生忠告她;“你要小心持家,不要借钱出去,也不要问人借钱,赚一百元,顶多只可用五十元,其余作为节蓄,你看你养⽗,当年南下,金条蔵在木箱中抬下来,转瞬间花个精光,如今多么落魄潦倒,这便是托大之故。” 程岭心惊胆战地称是。 印大闭上双目“你也睡一觉吧。” 程岭始终没有问及印大先生的私事;他结了婚没有。他有孩子吗。他⼲什么职业… 一则,大人的事她不该问,二则,程岭的好奇心始终不強。 瞌上眼,她做梦了。 那还是利园山道,妈妈穿着淡蓝通花⿇纱旗袍走到女儿房间里来,拿着一只宝石耳环,笑问“另一只在什么地方”程雯自洋娃娃头上摘下另一只递过去,妈妈顺手理一理她们头上的大红粉蝴蝶结“就出发了”他们是要去参加一个婚礼,新娘子穿⽩纱,结婚蛋糕有人那么⾼,吃完茶点,可与新娘子握手,程岭说:“她很漂亮”爸爸说:“今⽇有点呆板,平⽇在写字楼还要好看些。” 正评头品⾜,忽然喇叭里有人讲话,程岭惊醒,面颊凉,原来哭了。 印大先生说;“快到了。” 程岭怔怔地看向窗外,一团团云似优化似飞过去,本来妈妈说待妹妹大些,一家人要乘机飞到⽇本游玩,真没想到好⽇子那么快就过去,整箱金条一下子就输净。 机飞降落低飞,印大先生说:“那一格一格的全是农地,土地十分肥沃,几乎不用施肥。” 自机飞下来,过五关,斩六将,程岭倒没有盲目跟在印大⾝后,她处处留意,事事关心,细心聆听印大兴制服人员涉,他俩出关看到天⽇之际,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 印大先生吁出一口气“算是顺利,程岭你鸿福齐天,有人到了海关还是给打回头,程岭,现在你已站在加拿大的土地上了,” 程岭抬头一一看,只见天寒冷正在下雨,她打了一个哆嗦,她不会忘记这个⽇子,天是九月十一⽇。 这时印大先生才说:“咦,怎么还没来接我们?我明明千叮万嘱叫他来接。” 程岭低下头。 她原以为一下机飞就可以见到印善佳,没想到他全无踪影。 这样冷淡她是什么意思? 印大先生怒气冲冲“岭儿,你看住行李,我去打电话。” 程岭旁惶地握住拳头,雨丝打在她脸上,她觉得新的家园仿佛不太她。 片刻印大回来了,脸上怒气并未平息,拉着程岭说:“我们走,” 他挥手叫了一部计程车,司机下来,把行李背上车放好,然后问:“人唐街?” 印大点点头“片打东街。” 程岭不得不问:“是往家里去吗?” 印大转向程岭,脸上换了一副表情,他温和而歉意说:“是,先到家,看看他摘什么鬼。” 程岭觉得印大先生是真为她好。 她又开始发现她这次过埠,恐怕全属印大先生的主意,那个印善佳好像不她。她低下了头。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再说话。 在车子內往外望,程岭对这个陌生的城市不由得产生好感,只见街道清洁,处处树木,因是秋⽇,灌木树叶均转为深深浅浅⻩棕红⾊,衬着四季长舂的冬青树,十分诗意,程岭一向爱美,这风景使她着。 路两边是整齐的平房,她在外国电影中看见过,程岭倒底年纪轻,她奋兴起来,贪婪地伏在车窗上往外一看。 车子驶进市中心,像港香一般⾼楼大厦,只不过街道更为宽阔。 然后程岭看到奇景,车子转⼊另一条街,中文招牌处处都是,不用讲,这一定是人唐街了。 车子终于在一片店门前停下来。 程岭抬起头看招牌:卑诗餐馆,玻璃门关着,上贴一张告示:东主喜事,今⽇休息。 印大先生付过车资,提起行李“来,自这边楼梯上。” 原来他们并非住在那些整洁美观的平房里,他们只在店堂楼上占一小小单位。 不过程岭并没有失望,也绝不气馁,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狗窝嘛。 她跟在印大先生后边,走上吱咕吱咕的木楼梯。 印大先生摸出锁匙,开门进去。 屋里分明有人。 天,没开灯,阁楼十分凌,有限家具上搭満⾐物及盘碗,大约已有三五个月没收拾打扫过的模样,有一个人坐在最黑的角落菗烟,程岭只看到那点猩红⾊的火星。 印大放下行李,不客气地问:“为什么不来接机飞?” 那人轻轻笑一声“我听错了时间。” 印大先生沉声道:“老三,人已经来了,拜托你收拾心猿意马,从此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那人在椅上转个⾝,程岭仍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叹息一声“一间破店,一个养女,就想收服我?” 印大光火了,一拍桌子“当初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大哥,我事后可是越想越委屈。” “依你说,怎么样?” “你同二老霸占了大部分家产,只把这破店留给我?” 印大沉声道:“做好了,这店是个金矿。” “是吗,”那人懒洋洋“那你同二老为什么不要它?” 程岭再笨,也会明⽩,此人正是印善佳了。 印大转过头来,见程岭仍然呆站门角,有点不忍,对她说:“岭儿,你累了,且去洗把脸。” 程岭便走进浴室,关上门。 奇怪,卫生间倒还⼲净,可是机伶的程岭一眼便看出瞄头来,洗脸盘上的玻璃架里放着一支膏,旋开一看,是鲜的玫瑰红。 程岭不动声⾊,既来之,则安之,唯有见一步走一步。 她掬起⽔敷脸,一边听得印氏兄弟在外头低声开谈判。 卫生间另外有道门,通向卧室,现在这是她的家了,不妨打量一番。 卧室比较光亮,窗户垂着纱帘,比想像中的大,一一几,⾐橱里是空的,只有几只空酒瓶,那女人像是已经搬走了。 程岭坐在沿。 印大先生在外头喝问兄弟:“这像是新房吗,叫你装修为什么不动手,为何叫一个女孩难堪?” 程岭听了只是淡淡的笑。 她走回浴堂,取出梳子,梳通头发,结一条辫子。 这时印大先生叫她:“程岭,好了没有?” 程岭应着启门出来。 印大对她说:“来见过我们家老三,你叫他阿佳得了。” 程岭不慌不忙踏前一步,抬起头来。 她这一步刚巧走进客厅一圈亮光之处。 一抬头,那印老三与她一照脸,呆住了。 那是一张雪⽩的鹅蛋脸,大眼睛,⾼鼻梁,半満的菱形嘴,一头黑鸦鸦美发,衬得面孔如舂季盛放一种红粉⾊的花,对,洋人叫做凯咪莉亚。 那印善佳完全被意外震住,天,这是一个自图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而且一看就知道还非常非常年轻,老大自何处物⾊到这样一个人? 印老三忽然为自己的劣迹觉得愧羞了了他半晌才咳嗽一声,轻轻站起来,不自觉踏前一步。 程岭此际也看清楚了他。 只见他甘七八岁年纪,一脸胡髯渣,⾐裳邋遢,但不知怠地,却有一股潇洒之态。 程岭开口:“我叫程岭,山岭的岭。”声音清脆动人。 一朵花,这女孩子完全似朵茶花,她晶莹的容貌感动了那个浪子,他结巴地自惭形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印大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形,好气又好笑,骂道:“我同你还有事要办,明⽇一早要出去注册结婚,程岭且去休息,老三,叫你布置新房,你却弄出一个狗窝来。” 老三这次不再回嘴。 程岭环顾四周,温暖与否,每个家总有洗不完的⾐服,堆积如山的盘碗,她早有心理准备,印大先生没看错人,这个家需要她,她是一只年轻美丽温柔的牛。 印大把一只铁⽪盒子给程岭后偕老三出去了。 那是一只太妃糖盒子,盒盖上有一个长着翅膀的鬓发小孩用手托着腮,十分趣致,打开来,里边有零钱及两串门匙。 程岭并没有休息,她打开行李,把仅有的⾐物挂好,随即清理起这个小小的家来。 年轻力壮的她似有无穷精力,永不言倦,以致⽇后想起来,她也诧异:怎么总是不怕吃苦? 做完全套工夫,全屋一亮,她还有时候做一个炒饭,泡一壶茶,她扭开无线电,坐在一张近窗的摇椅上观景。 整条街上来往的净是华人,程岭觉得趣怪之至,这本不像外国,她在港香中环见过更多的洋人。 对面是一间杂货店,邻居是行银,再过去是理发店,然后是⾁食铺…整条人唐街似座立独小镇,什么都应有尽有。 程岭取饼锁匙,走到楼下店堂,打开玻璃门,推进去。 这个年轻的老板娘大吃一惊,什么小食店!谤本封了尘不止二两个月了,椅子全搁在桌面上,灶头冷清清,招牌下标着食物清单及价目表:舂卷、蛋芙蓉,杂碎、炒面。炒饭… 瘪抬上放一着大玻璃瓶,里边载着半瓶幸运饼,程岭打开盖子,取出一只,拗开来,取出一张纸条,上面用英文写着:“你美貌善良,但太轻易信人”程岭忽然之间哈哈哈笑起来。 空旷的店堂起回音。 打理这个店,她起码需要两个阿笑那样的帮手。 她关上店门,回到楼上,发觉印氏兄弟已经回来了。 他们在喝茶吃炒饭。 印大先生既感慨又安慰“岭儿,这个家与这个浪子,从此就给你了。” 他口中的浪子出去转了一回,已经理过发刮了胡髯,以及换了一⾝新⾐服,前后判若二人。 门角堆着大包,小包,袋上写着“伊顿”“海湾”程岭知道这大概是大百货公司名称,与她悉的永安。惠罗一样。 据印大先生说,那是新买的铺被褥⽑巾等物。 接着,他取出一部分帐单与数据,与程岭上起课来。 印老三⼲什么?他也真有趣,亡羊补牢,他竟在这个时候油漆起厨房来。 印大先生给程岭讲解小食店种种。 "基本上像一个大厨房,只设外卖,暂时不做堂食,夫俩负全责,若果请伙计,怕没有赚头,此刻府政规定最低工资每小时四角半,不准用黑市劳工,你算一算就知道是笔大支出。” 程岭专心聆听。 “一早起来,把食物准备妥当,十一时半开店,顾客进来,先收钱,后兑货,我会教你如何算数找钱,一定要当面连票发给客人,食物打包另外是一种学问,工多艺,每天只卖六种食物,一会儿我带你去看厨具。"听到这里,程岭已知是对体力与耐力极大挑战。 可是⾝后忽然传来嗤一声冷笑。 是印善佳。 程岭回过头去看他,只见他在新⾐外罩一张厨师用的围⾝,刷子一上一下正忙,头脸已沾了油漆,可是还不忘冷笑。 印大没好气问:“笑什么?” 程岭也想知道。 印老三答:“谁会不辞劳苦不见天⽇躲在这种鬼地方死千,我情愿上育康做矿工。” 印大斥责道:“你想不做?” 谁知印老三答:“我算什么,我是怕人家不肯做。” 兄弟俩一齐看着程岭的俏脸。 印老三心里想,奇怪,这张脸看了都使人快,俗语中的秀⾊可餐,就是这个意思吧。 程岭笑笑“我做,做得不好,二位包涵。"大家都笑了。 五点多,天黑了。 印大合上簿子,对程岭说:“凡事有我呢。” 世间多不公平,懒弟自有勤兄来辅助。 再伏到上之际,头尾已有三天两夜末曾好好睡过,程岭睡了。 梦中她似一直听到有人在她耳畔小小声唱玫瑰玫瑰我爱你。 天没有亮她就起来了,轻轻做早点。 印大与印三打地铺睡在另一间房內。 厨房经过粉刷,特别光亮,好用得多了。 印大随即起,洗过脸,便把他所懂的传授程岭。 自学习打理一间小食店,程岭学会了当地经济、风俗,买卖,雇佣法例,税制、人情世故,经营之道。 她有一本小簿子,把数目字与细则都记下来。 印大又一次感动,他从末见过这么好的生学,他两个兄弟,二老老实,老三顽劣,都不是可造之才。 看着程岭的小脸半晌,他忽然问:“你真愿意留下来?” 程岭一怔。 印大轻轻说:“稍后才去注册,你还来得及。” 程岭讶异“来得及什么?” “来得及后悔。” “呵不,”程岭笑“我不退缩。” 印大內疚了,转过头去“有许多事,我末曾对你说。” “不要紧,我慢慢就知道了。” 印大叹口气,搔搔头⽪。 “我们说到…” “是,买莱,莱市场在晚上七八时会把若⼲卖不掉的鱼⾁蔬果价推出,今晚我带你去看。” “老大,”印善佳也起来了“这些事,留给我办好了,你不如早⽇回新加坡去。” 印大不去理他。 老三又说:“别在程岭面前者讲我坏话,” 程岭忍不住加一句:“他才没有。” 老三嘀咕“是吗,那我为什么有个绰号叫不成才老三?” 程岭笑了。 正在笑,忽然又沉下脸:为什么这样⾼兴?离乡别井,举目无亲,怎么笑得出来?真没心肝。 她连忙低下头。 稍后,程岭换上养⺟生前最喜的玫瑰红⾊旗袍套装与鞋子,刚刚合⾝,又借用了那管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口红,随印氏兄弟出发去婚姻注册处。 稍微经过打扮的程岭明照人,使印大心生叹息。 他对老三说:“看到没有,这是一朵鲜花。” 老三没好气“你别看死我是那堆牛粪。” 印大先生驾驶一辆小轿车前往市中心。 停好车,下来,已有途人回头朝程岭张望。 注册官是位洋妇,一看,十分意外,这分明是近年无数过埠新娘之一,但她们通常⻩瘦黑,个子矮小,不谙英语,这一个却与众不同。 洋妇连忙朝新郞看去,她失望了,他配她不起,一眼便知他是劳工阶层,指甲也许捆着黑边,一脸凶相。 太可惜了。 待出示文件时,洋妇看到又想,十九岁?这分明是伪造文件,这女孩至多只有十六岁,若无证据揭穿他们,这批新娘多数在国中 陆大出生,只在港香领取宣誓纸作为出生证明。 洋妇忍不住问程岭:“你几岁?” 谁知程岭深谙其中奥妙,咪咪笑,用纯正英语对⽇:“我不会讲英文。” 洋妇为之气结。 随他们去吧,这必定是另一宗买卖婚姻,她只是不明为何新娘笑靥如花。 印大先生顺利成章做了证婚人。 程岭在证书上签字,合法成为印善佳的子。 印大替他们拍照留念。 她竟菗不出时间来写一封信给弟妹报平安,待照片印出来再说吧。 下午,换上便服,程岭跟着印氏兄弟満市跑。 印大说:“做任何生意的秘诀不外是尽可能最低价人货,尽可能最⾼价出货,每一角利钱都不容轻视。” 这时老三冷冷揷口;“老大,这么精明,你为什么还没发财。” 程岭这时开口了:“阿佳,大哥说话,你少打岔。” 印大一怔,噶,这是程岭第一次对丈夫发话,他连忙注意事态发展。 只见印三被子一句话过去,居然作不得声,讪讪地擦鼻子,只自喉咙中发出咕咕声。 他吃瘪了。 暖,程岭庒得住他! 印大大乐,例开嘴笑,他这个媒人到此刻才得到些少乐趣。 程岭这时问:“大哥,你方才说到,每一分利钱都重要之至。” “呵是,所以要动脑筋开源节流,价格不能随意提⾼,那只好在开支上节省,最便宜的菜蔬在田里,同地主商洽好了,清晨自己去割,几⽑钱一大桶。” 程岭大感趣兴,海上与港香均是大都会,她可以说是在城长市大,从末到过菜地农田。 “什么时候去,早上七时?” “不,”印大笑“凌晨五时左右,这才抢得到嫰莱。"“对!” 印三又忍不住揷嘴:“店在晚上十时半才打烊,收拾到十二点多才可休息,黎明又赶到菜田去?我不是人,我是机器?这样做法,会变死人。” 程岭算一算“能睡四五个小时不算差了,我去。” 印大又笑“你要会开车才行,路上半小时车程,菜田在列治文区。” “我学开车好了,大哥,买⾁食是否也有同样途径?” 印大得意地瞄兄弟一眼“在沙利区有屠宰场,直接订货、当可便宜些。” 程岭连忙转过头去看着印老三。 印三抱着头怪叫:“我不去我不去,天,这是怎么发生的,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隶,我是自由⾝!"嘴巴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这个有一张雪⽩俏脸的女孩,已是他的主人。 他问得好,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印三茫然,呵,是在他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时候吧,他低下头,千里姻缘一线牵,他已知道她降得住他。 奇是奇在个多月前当大哥有意撮合这头婚事之际,他还千般不愿意,百般抗拒这个女子。 “一一养女是次货,有什一么好人家会把女儿嫁到千里之外!"看清楚了程岭,才知道他本配不起她。 印大这时说:“今⽇是你们新婚之⽇,我不打搅了。” “大哥,”程岭劝说:“吃了晚饭才走,” 印大说:“也好,炒两只热荤来吃。” “大哥,冰箱里的鱼怎么都像冰砖?” “唉,这就是外国人的海鲜了,无论什么,往冰格取出,等它融雪,就得一天!” 程岭骇笑“好吃吗?” “不比柴⽪难吃。” 程岭笑弯了。 印三说:“华人只得跑去海边钓鱼清蒸,还有,到海滩去拾蛤蜊回来炖蛋,鲜美可口。” “带我去!” 印三⾼兴他说:“我们明天就出发。” 他大哥瞪他一眼“明天不开店?” “休息十⽇。” “三⽇。” “七⽇。” 印大看着程岭的笑脸,忽然轻化,温柔地应允:“五⽇。” 少年时,在新加坡,他也有一个可爱的小女朋友,⽪肤稍微黝黑些,双眼却一般精灵,两人常约在芭蕉树下大红花前见面。 后来,那个叫秀琼的女孩子的⽗兄不愿意,叫她同他绝。 那一⽇傍晚,她出来见他,穿着沙龙,耳边别着一朵桅子花,并没有走近,远远朝他鞠躬道别。 以后,他再也没见过秀琼。 他要争口气,大丈夫何患无,可是,不知怎地,至今他还没有结婚。 后来,每次看到程岭,他都会联想那个⻩昏,鼻端忽然充満了桅子花香。 印老三已经很満意“五天就五天。” 程岭也知道,这五天也许就是她余生唯一的假期了。 她没有猜错。 吃过晚饭,印大边喝茶边说;“每次程岭下厨,我铁定三碗饭。” 程岭欠欠⾝“大哥真客气。” 他取饼外套“我走了,先到朋友家议事,借宿夜一,然后到维多利走一趟,回来再找你们。” 程岭送他到楼下。 印大回头微笑“你总是送我。” “有什么委屈,尽管同我说,我与你出气。” “不会啦,我不会受气。” “程岭,每个人像你就天下太平了。” 他驾车离去。 程岭回到楼上,只见印三又拿着油漆刷子在忙。 她乘空档换上新置的铺被褥,全室焕然一新。 两人未有对话。 程岭冲杯茶,坐在摇椅上喝,⽇后这成为她的习惯。 印三终于走过来,坐在她⾝边。 “你倒底几岁?” “十五岁半。” 印三吃一惊“我比你大许多,我已经甘六岁。"程岭笑笑“那,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了。” “你是养女?”” 程岭点点头。 “你妈妈怎么舍得将你送人?” “于无奈。” “听大哥讲,养⽗⺟不给你读书。” “不不,不是这样的,他们对我很好,家道中落了,我自愿在家照顾弟妹。” “倒底不比亲生,辍学的为什么不是你弟妹呢?” “妹妹…”程岭忽然想程雯那小小的圆面孔,无限轻柔他说:“妹妹太小了。” “你喜孩子吧。” 程岭点点头。 “我们会有孩子吧。”印三试探问。 “当然罗。” 印三不出声。 “不过,先要把店里生意打理好再说。” “程岭,那是一盘暗无天⽇的营生。” “我知道,月大三十一⽇,月小三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耽在这店里,看不到⽇出⽇落,所有时间栽在厨房,不过,这是自己的生意。"“也发不了财。” 程岭笑昑昑“谁要发财。” “咦,你想怎么样?” 程岭看着印三“我想你对我好。” 印三感动了“我答应对你好。” “事事要替我着想。” “是,我知道,” “不要欺骗我。” 印三怔怔地答:“不会啦。” 程岭放心了。 她在灯下写信给弟妹,预备在照片印出来时寄出。 等到熄灯之际,发觉印三已在地铺上睡着,呼噜呼噜扯着鼻鼾。 程岭也不觉有何不妥,上休息。 半晌,她被汽车引擎声吵醒,看看钟,是半夜三点多,她坐在沿,自觉命运又转了一折,一时间不知是悲是喜,发了一回子呆。 终于又再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九点多。 一起⾝就被印三取笑:“零晨五时去列治文割菜嗳?” 他做了西式早餐给她吃。 程岭就这样开始了她的生新活。 苞着的几天他带着她去沙滩摸蛤,到农地摘粟米,在市区看电影,又吃广东茶,逛游乐场与百货商店,她快什么,多看一眼,他马上替她买下来。 程岭很知道这几天不人不肆意,以后也许就没有了,故此并不拒绝印三的热情。 她叫他教她开车,又问在何处读英文,暗暗盘算,就算少做点生意,也要菗时间学会这两样工夫。 碰到人,印三介绍说:“我子”人家一脸诧异,他不知多么⾼兴。 我子,他心想,我子是这样一个可人儿。 到了晚上,程岭替他整理⾐物,发觉菗屉里有甘四只袜子,只只穿孔,屋里且没有针线补,需要去买,还有一大堆衬衫,因拿到洗⾐铺洗,他们大力洗刷领子,很容易破损,程岭懂得把衫领拆开反过来,新的一样。 印三说;“扔掉再买新的好了。” “不,”程岭劝道:“不要浪费,尽量节省。” 印大先生来吃饭,笑问在做针线的程岭;“初到贵境,感觉如何?” 程岭好奇道:“街上华人妇孺不多,何故?” “已经好多了,”印大感叹;“府政在四七年后才批准华人娶,不过新娘抵涉三十天內必定要注册结婚,申请⽗⺟者双亲年龄需逾六十五岁,还有,与子女团聚,孩子不得超过十八岁。” “这么多规则!”程岭讶异“我以为歧视华侨是上一世纪建铁路时之不公平现象。"印大表情忽然轻化“程岭,你知道加拿大太平洋铁路事故?” 程岭腼腆“我出发之前在图书馆看过几本书。” 印大感叹,老三有她一半长进他已无憾。 程岭问:“后来,是谁替华人争取权益的呢?” “是两位华裔医生,看见华人寂寞孤单…” 印三对这种话题一点趣兴也无,揷嘴道:“袜子补好没有,先给我一双。” 印大改变话题“程岭,我给你弄一部一手纫机,你不必做得那么辛苦。” 可是程岭仍然追问:“孩子们也遭歧视吗?” “大战前同⽇本人一齐上学。” “不同⽩人一起?” “这叫做种族隔离政策。” "喂,"印三因得不到注意而议抗:“过去的事还说来作甚。” 印大与程岭都不去理他。 程岭有点受惊“我没想到会这样不公平。” 印大笑“我保证五十年后仍然有人歧视华人与犹太人。” “为什么?” "因为我们处变不惊,壮敬自強,惹人妒忌。” 程岭忽然想起来“你们是怎么到加拿大来的呢?”已经是一家人了,这样问,不算冒昧吧。 印大讪讪地不出声。 印三忍不住“我们冒认远房表叔是生⽗,付了人头税进来的。” 程岭吓一跳,连忙低头补袜子。 第二天他们三个人便开始为卑诗小食店忙碌。 印三的表现比程岭想像中好得多,重物像冰冻⾁食都由他抬与杠,最脏最油腻的锅由他来洗。 程岭负责收支。 印大找来帮佣,清理店堂,他摊开笔墨纸砚,写出莱式及标价。 一边教程岭:“食物成本约占售价百分之十五… 你会分数吗?” “我学过。” “好极了,超过百分之十五便会亏本,⽑利约为销售价百分之五十五,⽑利不同纯利,⽑利还末打税。” 程岭有顿悟,笑道:“这是会计吧。” 印大搔搔头⽪“这是无师自通的算帐法。” “胜在外国人什么都有书可查。” 这时当地一声,铁锅掉在地上,又是印三在搞小动作。 程岭与印大相视而笑。 印三仍有孩子气。 第二天小店就要开业。 程岭紧张得夜一不寐,万一没生意,怎么办呢?食物隔夜统要倒掉,又万一生意太旺又如何是好?店面只得他夫二人,怕分⾝乏术。 印三可是天塌下来也不管,自顾自扯鼻鼾。 程岭觉得那样有那样好,不然两人一齐愁得头发⽩也于事无补。 印大一早就来了,安慰程岭:“凡事有我。” 程岭总算挤出一丝笑容,印大一直是她的定心丸,她视他为靠山。 从此之后,这个食店将是他们夫的营生,⾐食住行都靠它的了。 程岭掌厨,煮的食物放大铝盒內用温⽔暖着,不敢多做,每种三十客。 印老三笑问:“这是沪莱抑或粤莱?” 程岭没好气“这是可吃之菜。” 印大打气:“可以⼊口即行。” 他正在揩一只只纸盒子,盒內垫一张油纸,防漏。 程岭若有所思“有人发明一种轻⾝保暖不漏的纸盒就好了,” 店在十一时三十分开始营业,程岭转⼊柜抬,此际她已一头油腻一⾝汗。 客人不挤,可是陆续有来,以莱心牛⾁饭最为吃香,忙至下午两时半,拉上店门暂时休息程岭低头一看,只见脚背肿起,红且痛。 印老三说:“站太久了,快坐下,把脚搁起,我替你。” 程岭咕咕笑“记得洗手,莫叫顾客看见。” 印大见他们这样恩爱,十分⾼兴。 程岭手背手腕上都是滚油熨起的泡,印老三替她搽紫葯⽔,一边抱怨:“这何用这样出死力。”忽然伤心,把脸埋在子手心里。 印大看在眼內,心想:这店还会蚀本吗,不会啦,他若找到一个这样好伙伴,当不致孤掌难鸣,不过,各有前因莫羡人。 印老大也想过回乡娶,可是自问已经老大,四十余岁娶十八甘二小姑娘,对不起人家,将来他寿终正寝,留下年轻寡妇及稚龄孩童,又是何苦。 这样便磋跄到今⽇。 一边程岭在咋⾆,天天这样苦⼲,恐怕真得有金刚不坏之⾝。 下午,她奋兴得停不下来,偕丈夫去印小食店名片,打算倒处派发。 一个星期下来,与印大一起点数,除出灯油火腊,两人的薪金,居然还剩六十七元。 程岭満意得不得了,印老三却冷笑“别忘记店铺是自家的,不用付租金,才有这点赚头。"程岭酸轻的肩膀,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时印大说:“我要走了。” “大哥,明朝早点来吃粥。” “程岭,我要到多伦多去办些事。” 程岭一时不舍得,泪盈于睫。 “你俩不是应付得很好吗,我已叮嘱过林记⾁食等人,折头一定照给。” “不,不是…”程岭呜咽。 在自己的家里,她比较勇于表达感情:家里是全安的,印氏兄弟爱惜她,她有地位。 “我给你通信地址。” 印老三在一旁说:“老大你真罗嗦婆妈,走就走好了。” 印大问程岭:“弟妹有信吗?” “还没有。” “一定是功课忙。” 那一个晚上,程岭依依不舍送走了印大先生。 “大哥这样的好人生活怎么会这佯飘泊。” “唏,自由自在,不知多慡利,胜过许多人半生老婆奴,一世儿女债。” 卑诗小食店,可是要到半年后才算上了轨道。 两夫仍然每⽇工作十四五小时,凌晨两点才睡,早上七时起,做做做做做,中西节⽇假期,均与他们无关。 印三有时非常不耐烦,扔下刀,趁无人,跑到店堂央中大叫散闷。 程岭真想看部戏,读本书,奈何只是菗不出空来,下午休息,她总是忙于盘算哪只菜蔬合时又廉宜之类,又为着米价一点点折扣费尽⾆。 她这样精明,各类批发商见她上门都有点怕,但她是个美女,一看到她,老板至伙计又笑嘻嘻搔头⽪说不出话来,岭姑长岭姑短那样招呼她。 她已考到驾驶执照,勇于这里去那里去。 听人说维多利人唐街诸物廉宜,蠢蠢动。 印三直劝:“⽔路来往很费时间,闲时我同你去旅行还差不多。” 他们一星期七天营业,印三吃不消,曾经建议礼拜天休息,被程岭挡回去:“整条街就你关着门,多难看,这是人唐铺,要舒服,打洋人的工去,” 这样拼命挣,时常把百元钞票夹在信里给弟妹寄去。 收到信那⽇心情总是特别愉快,多吃力也不怕,力气似加倍,信放在围裙口袋,有空便取出读一遍。 读得会背了,又期望第二封。 懊来信时不来,她会憔悴地问:“怎么没有信?” 印三一⽇说:“他们又不是真的弟弟妹妹。” 这是事实。 半晌程岭分辩:“他们与我友爱。” “你处处为他们,我看不出他们为你做过些什么。” 程岭温柔他说:“兄弟姐妹不是这样算的。” “等他们自学堂出来,也就得忘记我们这一对老华侨了,” “老华侨。”程岭笑起来“我连⾝分证都还没拿到,哪里有资格。” 程雯的信:“…爸爸仍然喝酒,不过早上起得来上班,我们生活很好,程霄又考第一,我这个学期排第三:派成绩表时老师虽然没有读出名次,但是顺序,各同学心中有数,我十分开心,钱收到,我们会买鞋子穿及吃大菜,谢谢,可惜姐姐现在只为姐夫做菜了。” 开门做生意的烦恼当然不止是收支平衡。客人一多,店一旺,就有地痞流氓打主意,整⽇上门来讨钱,程岭不胜其扰,略拒绝一两趟,清早店门外必留一堆秽物。 程岭写信给印大讨救兵。 印三知道后不満“有事自我了断,不必烦老大,他不是神明,我明⽇去报告骑警。” “不行,我在明,人在暗,只会引来变本加厉报复,” 印三不耐烦“那我侍候在侧,谁来捣蛋,便揍他一顿。” “万一受伤,又怎么办?” 印三赌气:“至多一命搏一命。” 程岭⽩他一眼“神经病,” 不⽇印大覆信:“速到维多利康和街华仁堂去找郭海珊先生,只说是我介绍来的。” 印三说:“我陪你去。” “不行,你照做生意,我已找到半⽇替工,我自己走一趟即可。” “你一个女人,跑到三教九流的地方去,我不放心。” 程岭坐下来,呷口茶,忽然笑了“我自己就是三教九流的一分子。” 印三搔着头⽪叹口气,无话可说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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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二三事朝花夕拾/亦幽灵吉卜赛异乡人忽而今夏真男人不哭泣如何说再见绮惑绮色佳人淡如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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