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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开到荼蘼 作者:亦舒 | 书号:26832 时间:2017/6/28 字数:12254 |
上一章 第五章 下一章 ( → ) | |
⺟亲在医院大堂团团转。 我与她会合,大家一句话都没有说,便上楼去。 案亲已脫离危险,虚弱地躺在病上,脸⾊灰败。 医生轻轻说:“这一次运气好,下一次就很难说。” 案亲辗转,呼⺟亲,要喝⽔。 ⺟亲眼泪滚下。 案亲饮⽔后又要找韵娜。我鼻子发酸,连忙过去。 “韵娜,”他轻轻问:“你几时同文思结婚?我总得看到你同他结婚。”这始终是他心头一块大石。 我应该决定“我们下个月结婚。” “啊,”他放心了。 医生说:“明天再来看他,让他多休息。” ⺟亲说:“韵娜,你回家去吧,老莫与我在这里可以了。” 我点点头。 我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把自己推销出去。 真是苦笑连连。 我把鞋盒子堆在一角,呆了一晚,怎么同左文思开口? 如果⽗亲没有见过文思,还可以在街上胡拉一个男人来假订婚,现在连这样的破桥段都过不了关。 菲籍女佣正对牢电话说,洋泾浜英语:“她不舒服,不听电话。老爷在医院,太太去陪他…一定要叫姐小来?”她看着我。 我问:“谁?” “你的男朋友。”她说“他说他马上来。” 我接过话筒“喂?” “文思。” “啊你。”我声音放缓。 “我马上来。” “好。”我们之间已经不必多说无谓的话。 我用手紧紧捂住面孔,文思抵达时过来拉开我的手。 我叹口气“世界沉沦而无能力救亡,是否应笑着下地狱?” 他说:“哪儿有这么严重,他很快会恢复健康,他心爱的女儿在他⾝边,好过任何強心针,快别丧着面孔。” “我们现在做什么?” “出去散步,来。”我们一直走,他握着我的手,我把我们两个人的手都放在同一只大⾐口袋中,经过酒馆,进去喝一杯啤酒,有他在⾝边,心情好得多。他一直摩抚我腕上的疤痕,这疤痕仍然起凸来,粉紫红⾊,像一种厚嘴女人的大嘴般,很丑陋。 文思轻轻说:“整容师可以把它磨平。” 我微笑,觉得没这种必要。“往后再说吧。” “现在完全痊愈了?”他仍不放心“按下去不痛?” 我⽩他一眼,他讪讪地笑。 到此为止,我仍然不知如何向他提出订婚之事,也许我应该到卡地亚去买一只小而精致的指环,带着香槟上他家去,向他跪下求婚。 我嘴角露出笑意。 “你在想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要回去了,免得妈妈找我。”我握一下他的手。 ⺟亲当夜让我辞工,因家里需要我。 我同姬娜说:“我本来是唯一超过二十六岁而仍然同⽗⺟住的人,也是唯一没有职业的女人。” “别沮丧。” “做得好好的又要辞工,一辈子不用想有一份理想的职业,青舂美已经一去不再,工作美又没能培养起来,再过几年,活脫脫是个阿巴桑。” 姬娜笑“有左文思在,你将会是城里最美的阿巴桑。” “你没心肝,我爹病在医院,你还有劲说笑。” “医生说他没事了,他也决定正式退休,还担什么心。” “咱们家打七年前便开始走下坡,都是我不好。” “怎么能算你的错。”姬娜不以为然。 “如果我不去惹滕海圻,”我忍不住说“⽗亲怎么会跟他拆伙?毕生的积蓄就在那次投资⾝上,生意一结束,马上衰败下去,给滕乘取利。打那个时候,他就意兴阑珊,当然只为了我。” 姬娜说:“别再自怨自艾,过去的事是过去的事。” 我的仇恨忽然又燃烧起来“我后悔没有杀死他,我后悔没有下死力!”我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姬娜忍不住傍我一个耳光,她厉声说:“够了。” 我掩住面孔,颓然倒在上,痛哭起来。 “不要再內疚,给自己一个重生机会。”姬娜安慰我。 我握紧拳头,七年来时时刻刻要丢下的往事,又慢慢呈现在眼前,在双亲面前,我再也没有隐瞒。 姬娜拉住我“不要叫我害怕,韵娜,不要叫我害怕。” 我蜷缩在被窝里发呆。 司机向小老板说明辞职理由。 他很讶异兼失望,还有点不⾼兴。他怀疑我要结婚,只不过不告诉他。 我们商量很久,他决定给我为期三个月的无薪假期,我就那样收拾包袱离开,神情非常黯淡。 我站在路边等老莫来接我。 “韵娜。”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那声音,我做了鬼都认得,我伸手打掉那只手。 “你在帮曹某做事?”他微笑地问“真委屈了你。” “滕海圻,走开!” “韵娜,你那臭脾气绝不改。” 我别转面孔,不去看他,心里只希望老莫快来,这老货,养他千⽇,一⽇都用不着。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不准你连名带姓地叫我,怎么又忘了?” 我不回答,眼睛直视。 “在等谁,左文思?” 我猛地一震,随即心如槁灰,他不放过我,我早就该知道,他不会放过我,他什么都知道。 “左文思与纽约来的买办谈正经事,你等的恐怕不会是他吧。”他悠然地说。 这时老莫已驾着车子驶近。 我忍不住转⾝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微笑。 老莫把车停在我跟前,下来替我把大包小包取进车厢。 “你不想知道关于左文思的事?”他问我。 我左脚已经踏上车子。 “左文思是我的小舅子,你难道不晓得?” 我如五雷轰顶,右脚再也动弹不得。 “你说什么?”我勾直勾地看着他。 “左淑东是我的子,左文思自然是我的舅爷。你⾝上穿的鲸⽪,由他设计,但是料子、却由我进口,韵娜,世界真正细小,是不是?” 他如一只老猫攫到老鼠,得意之情,由心中放出来,英俊的面孔上隐隐透着狰狞,嘴角的笑意冷酷无情。 我不能就这样倒下去来満⾜他。 我淡然地说:“我与左文思,只不过是普通朋友。” 这下子轮到他诧异了“你不怕我将你的过去,告诉他?” “去说吧,”我看他一眼“叫人写出来,发到小报上去,出一本书,我给你一张彩照做封面。” 我钻进车子里,我关上门,老莫将车开走。 我紧闭着嘴,非常苍⽩。 我不能就此倒下来。 失去左文思不要紧,我有的是将来,天下有的是男人,但这一仗却不能输。 原来左淑东是他的子,他又结婚了。 淑东!我怎么没想到,两夫名字中各拆一字出来做店招牌,原是最普通的事。 我相信他说的属实,文思确是他的舅。 我无言,茫然看出车窗外。 看来与左文思这一段,不得不告一段落。 我疲倦得闭上眼睛,靠在车座垫上。 “姐小,到了。” “嗯?”我睁开眼睛。 老莫说:“姐小,到家了。” “啊。”我叹口气。 “姐小,老爷的病又不碍事,你也别太担心了。”老莫关心地说。 我苦笑着拍拍他的肩膊。⺟亲在平台上等我。 ⺟亲问我:“文思呢?怎么这一两⽇不见他的人?” 我说:“妈,我并不需要一个男人来为我扬眉吐气,巩固地位,有没有文思都一样。” 她的面⾊大变“什么?你们闹翻了?天呀,前两天还说订婚呢。” 我刚想解释,文思在我⾝后出现,叫声伯⺟。 妈妈松口气“原来是同我开玩笑,文思,你们如果订婚,至少要在报上刊登一则消息,告诸亲友。” 我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尴尬地笑。 妈妈又叹道:“千万别争意气吵架,要相敬如宾啊。”她说完便回房子去。 文思狂喜:“订婚?我们要订婚吗?怎么我不知道?” 剩下窘得要命的我,手⾜无措。 “你跟伯⺟坦⽩了?”文思按着我的肩膀“看样子我也得跟家人说一声。” 我说:“⽗亲病着,编来安慰他的。” “什么?”他失望“你这小子。” 我难过地看着他。明⽩之后,只怕送给他他都不要我,这次他受的打击,应要比我大,可怜的文思。不过如果他甘心信取他姐夫的废话。那也是活该。 “今⽇你比往⽇都消沉。”他说。 我同自己说:我为⽗亲的病回来,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我牵牵嘴角:“心脏病是最无情的。” 我忽然想起来,第一次与文思在街头邂逅,是在瞥见滕海圻之后,可见他们确是结伴而行。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 文思捉紧我手“你为何叹息?告诉我,我们都坑讴婚了,你有什么心事不能对我说?” 我哗然“订婚?才三个月就订婚?你回家想想清楚,你并不认识我。” 明天,明天他就知道,滕海圻今夜会对他说出我的过去。 我恻然,恋恋不舍注视他的面孔,心內愀然不 我与他在客厅对坐,有话说不得,这像什么?像楼台会,最后一次见面,没有终结的感情。 妈妈叹口气,坐在我们中间,看看女儿,又看看她心目中的快婿,愁眉百结之中露出一丝笑容。 “星期几宣布订婚?”妈妈问他。 文思说:“明天或后天都可以…”他愿意进一步讨论。 我揷嘴:“妈妈,我们改天再谈。” “怕什么,怕难为情?别傻。”妈妈说。 文思说:“我家中只有姐姐,很简单,只需通知她一声就是,我同她也不很接近。” “啊,”⺟亲涸祈心“韵娜这孩子,有点外国人脾气,将来你要多多迁就她…” “妈妈。”我心如⿇地站起来。 “你怎么了?”⺟亲愕然抬起头来。 “你们两个仿佛在商量买卖一件货物似的,”我抱怨“有说有笑,君子风度得很呢,也不想想我的感受如何。爹爹呢,他几时出院?” “明⽇就出来,所以要赶紧办这件事呀。” “那么明⽇吧。让文思回去想清楚。” 文思叫起来“我不用想,我什么都决定了。” 我既好气又好笑“我累,今天不想再说下去。” 他伸手碰一碰我面孔,爱怜地说:“我明天再来。” 我亲自开门,送他下去。 ⺟亲甚不原谅我,在接着的一小时內。唠叨我不够温婉体贴,最后还叮嘱:“对文思要当心点。” 我微笑。 其实文思也并不是那么理想的人才。 七年前⺟亲会嫌他不是个专业人才,没有固定的收⼊,兼夹家底不明朗,可是现在,因觉得女儿如一件破货,心先虚了。 笔此特别重视文思,务求将我推销出去,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下半辈子能够无牵无挂。 我竟成为全人类的负累。 一子错,満盘皆落索,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连⺟亲都叹口气,疲倦地说:“我老了,话太多了。” 他们都为我心怯,我不得不顺俗,再坚的自信心也宣布崩溃。 我用手托着头。 电话铃响,我似有预感,心惊⾁跳地取饼听筒。 “韵娜?”这声音使我颤抖。 是滕海圻。这个魔鬼一下子便查得我的踪迹。 “出来谈谈如何?” 我口气已不能似开头那么強硬。我没有出声。 “你有很多因素需要考虑,韵娜。你⽗⺟望渴你成婚,你不忍使他们失望,是不是?” 我仍然沉默。 “还有,你同左文思有感情,已经放不下,是不是?”我只好默认,心中倒是没有愤怒,只有悲哀。“出来说说。” 我说:“有什么请在电话中讲。” “我不会把你的事告诉文思。他并不知道我们相识。” 一朝被他要挟。一辈子活在黑暗中,我握紧拳头,准备还击。 “老实说,我没有勇气向他坦⽩过去,你代我说了正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可是你⽗⺟会怎么想?”他也拣我的弱点还击。 “七年前他们熬过去,七年后没有理由会更难过。” “你真的豁出去了,”他⼲笑数声“别忘记令尊有心脏病。” “人总要死的。”我说得很平板。 在这只鬼面前稍露温情,就沦为万劫不复。 “你是你自己呢,你舍得失去左文思?” “主权不在我。” “当然在你手中,你要争取。” “跟你商量?”我笑出来“与魔鬼商量灵魂之得失问题?” 他沉默良久“你很厉害。” 人到无所求的时候,自然什么都不用怕。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没有放下电话?” “那我马上放。” “韵娜!”他不肯放我。 “什么事?”我说。 “出来一次。”滕海圻说。 “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想见见你。” “算了,我现在的样子,不方便见人。” “关于文思…” “我亦不知道他的事。” “你还错得起?” “当然,我才二十六岁,平均一年再错一次,尚可以错十次八次。社会风气现在转了,你不知道吗?女人堂而皇之可以有许多过去及历史,没有人会介意,介意又如何呢?我又不等谁来提拔我,我又不希冀谁把我当家禽似养在家中。”我哈哈笑,心中悲苦。 “你是更加野难驯了。” “再见。”我说。 “明晚十时,我在你楼下等你。”“我再也不是十九岁,算了吧。”我搁电话。 案亲于翌⽇出院。 厂长一早在家等他,似有难言之隐。 我还是天真,不知他为何而来,直至见到⽗亲愁眉百结,才知道是钱的问题,⽗亲周转不灵已有多时,此刻火烧眼眉。 我把⺟亲拉在一旁“欠什么人的钱?” “员工。”⺟亲面⾊灰败“兵败如山倒,欠薪已三个月。” “没有朋友可以帮忙挪动一下?” “人人有那么多的好朋友,行银还开得下去?你这个孩子,好不天真。” “欠下多少?” “不关你事,你不用管。” “也许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亲瞪我一眼“卖掉你也不值这么多。” “到底有多少?”我说“或者可以把厂按掉。” “早按过七次。”妈妈说“此刻所有值钱的家产全归行银。” “⺟亲,你的首饰呢,或许可以救一时之急。” “那些石头只有买进的价,没有卖出的价,临急临亡当泥都没人要,”⺟亲叹气“你不用担心。” “那怎么办?” “大不了宣布破产,总之与你女孩子家无关。” “阿姨呢,阿姨有没有力?”我说。 “她自己还正头痛呢。”⺟亲说。 我的天,我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原来我这次回来,正好看到⽗亲垮台。 咱们家到底怎么样了? 我问:“老房子是卖掉的吧?” ⺟亲不回答,只说道:“文思快要到了,这孩子,想到他才有点安慰。” 说到曹,曹就到。 文思神⾊如旧,很明显,滕海圻没同他说什么,滕要保留这一手资料作为后用。 案亲叫⺟亲传话出来:“文思到了叫他进来。” 就在⽗亲病榻之前,文思掏出戒指替我套在手上。指环是现买的,意大利设计,精致无比,灿烂地装饰我的手指。 文思取出订婚文告原稿,给⽗亲过目,出的是我们的名字。⽗⺟亲看过之后,面孔上流露的欣之情,使我双眼润,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一切如果能够使老人这么⾼兴,再花多点力气还是值得的。 文思轻轻地说:“后天登在两英两中文报章上。” 案亲点点头,扬手叫我们出去。 我心中一点喜气都没有,同文思说:“幸亏只是订婚,否则似造成圈套等你钻进来似的。” “仍然是我的荣幸。”他深深吻我的手。 ⺟亲说:“文思,自今⽇开始,大家是一家人,请姐姐来吃顿饭,我们好好地一聚。” 我怕露马脚,连忙顾左右而言他“你让他过气来好不好,死他谁也没好处。” “你看这孩子,文思,我把她给你,我才不管她放肆到什么地步。”⺟亲讪讪地站起来走开。 我同文思说:“你看她急得那个样子,最好今晚就花烛,到时米已成炊,叫你反悔莫及,她真似生活在农业社会中,天真得要命,现在这个时势,吃到肚里的鸭子还能飞掉,再也没有一辈子的事,不知急什么。” 文思讶异问:“你怎么了?一箩箩的牢騒。” 我黯淡地笑。 ⺟亲把整个下午用在通知亲友上,一篇话说千百次,说得起茧。 “…大约是到欧美旅行结婚吧,他们年轻人都爱这一套。快?不算快,也有一段⽇子了。婚后是小家庭。对方是位人才,自然没话说…我是心満意⾜的…” 七年来受的委屈今⽇扬眉吐气。 ⺟亲跟着⽗亲这个不算是能⼲的生意人,三十年来大起大落,不知见过多少世面,到如今尚能为这件事奋兴,可知是真的人逢喜事三分慡。 文思与我一直握住手不放。“你会不会永远爱我?”他轻声问。 “我总不离开你。”说了出口,才觉⾁⿇不堪。 “无论发生什么?”他问我道。 我微笑“即使你六个以上前任女友要与我拼命,我也决定一一应战。” 我们相视而笑。 “澳大利有人来看我设计,我去应酬他们。” “大客户?”我关心地问。 “不,我在等一组犹太商人来赏识我,这些,还都是小儿科。” 文思取饼外套离去。 ⺟亲说得筋疲力尽,要喝口西洋参茶润喉,她一副悲喜集,女儿终于找到头主,但丈夫的生意却要关门。谁说老式女人容易做?还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是夜我与⺟亲两个人相对吃晚饭。她还是老样子,一直夹菜给我,叫我吃多一点,民以食为天,天要塌下来了吗,不要紧,先填肚子,再说,一种无可奈何的乐观,多么滑稽。 我吃得很多,肚子痛,不舒服。 初到纽约,瘦得只剩八十多磅,住下来以后,开始吃,拼死无大害,不如实际一点,甚至买一瓶覆盘子果酱,打开盖子,用塑胶匙羹舀来吃,一个下午就吃得光光,也不怕甜腻,现在想起来都打冷颤。 一直胖到一百三十磅,整个人像只⽪球,一个约会也没有,才忽然省悟,几时才到五十岁?那么长的一条路要走,拖着多余的⾁,更加多三成,于是努力节食,但是⾝材已经松弛,不能够再穿两截泳⾐,有碍观瞻。 我也并不在乎,自从那次之后,一切无所谓。只要活着,翻不翻⾝并不重要,一个人在心灰意冷到极点的时候,往往会得积极起来。 谁知道呢,也许文思就是爱上我这一点不在乎,旁人以为我是一个潇洒的女人。 那夜我看着挂钟的时针向十字移动,我套上⽑⾐,轻轻出门。 ⺟亲看见,半嗅半怪地说:“既是未婚夫妇,什么时候不能约会?偏偏像贼似的,三更半夜冒着寒风在楼下见面,也太有趣情了吧。” 我不出声,把围巾拉紧一点。滕的车子早在等,果然准时。最时新的跑车,踩尽油门险些儿会飞上天那种。 小时候此类车最昅引我,坐上去奋兴无比,刺官能,现在,车子对我来说,只是有四个轮子的通工具,哪一类都一样。 人的本也许不会变,但观点、嗜好、习惯、品味,这些,都随时⽇成,留于原地不长大是极其可怕的一件事,滕海圻不会认为我仍是十九岁的王韵娜吧。 他一见我,马上替我拉开车门。 我一声不响地坐上去。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说。 我的两只手一直蔵在口袋里。 “我们去喝一杯东西。” 滕海圻把我带到人私会所的咖啡室,在这种幽静的地方,我们可以把任何事都摊开来讲。 “我先说。” “请。”他摊摊手。 “我⽗亲的厂欠薪若⼲万,这件事,你一定知道。” “已欠了三个月,自然通行都知道。” “你要想法子帮他。” “你开玩笑,韵娜,这件事关系一百数十万不在话下,他经营不得法,在这种时势下,帮他也无用,一下子又拖垮,不是替他偿债一次可以圆満解决。” 我沉昑,觉得他说得很有理。 我说:“那么你先替他救急,然后替他妥善地结束生意。” “你命令我?这是你今夜出来见我的原因?”他怪笑起来“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欠我们王家。” “欠什么?”他毫不容情“你倒说说看。” “你并呑他的生意,你利用他,你使他一蹶不振。” “商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每天都多少人倒下来,只能怪学艺不精,有勇气的从头来过,没胆⾊的请退出江湖,你不是小孩子,韵娜,我并不欠王家什么。” “道义上你应当拉他一把。”我脸⾊发⽩。 “道义对我滕海圻来说,一向是奢侈品。” 我们俩狠狠地对视一会儿,我的眼睛噴出火来。 “好,看在我们两人的过去…。” “不用看过去,”我打断他“当年你情我愿,你并没有用強。” “我可以帮他。” “说。” “不但帮,而且可以做得不露痕迹,但是他的厂不得不收蓬。” 我扬起一条眉⽑“为什么?我知道这里面有蹊跷,你不见得忽然生了善心,今夜你见我,究竟为什么?” 滕海圻说:“韵娜,你学聪明了。” “别呑呑吐吐的。”我说。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不见得是要我重归你的怀抱?” “呵呵呵呵。”他笑。 我冷静地等他笑完。 他整整表情“我要你离开左文思。” 我侧侧头,一时间没有弄明⽩,不准我见左文思,这有什么作用? 我冷静地说:“但我今⽇已与文思订婚。”我伸出手给他看那只戒指。 “结了婚也可以分手,这是我的条件。”他很坚决。 “为什么?”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可是你需要我的合作。” “你又不是⽩⽩与我合作,我给你异常丰厚的报酬。” 我心中的疑云积得山那么厚。 “为什么你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叫左文思离开我?” 他凝视我,隔一会儿才说:“因为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韵娜,我不想一个大好青年为你毁掉前程。” “我可怕?”我盯牢他笑出来。 “当然,你以为只有我是魔鬼?我们是一对,韵娜。” 我觉得苍凉,因为什么都给他说中。 “你并没有爱上左文思,他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他并不知道你的来龙去脉,你选择他,只不过感动于他的痴心。” “你低估了我。” “不会,韵娜,我太清楚你。” “我也很清楚你,你的确不会为了一个大好青年的前途而叫我与他分手。”这里面一定有秘密。 “看,韵娜,我已给⾜你面子,这条件你到底接受不接受?” 我低头想一想,我没有选择,我不能让⽗亲宣布破产,弄得狼狈不堪,晚节不保,他已六十岁,本不可能东山再起,滕的揷手可以使他多多少少挽回一些面子,他与⺟亲也有个存⾝之处。 “我答应你。”我说。 “很好。”滕海圻说“从明天起,你不能再见左文思。” 我说:“派他到欧洲去三个月好了。” “我早已想到,姐小,他将去展览他的新作。” 我问:“他是你一手捧起来的人吧。” “姐小,你何必知道得太多。” “你说得对。还有,我⽗亲的情形已经火烧眼眉⽑了,不容再拖。” “明天就替你解决。” 我说:“你真是一个痛快的人。” “阁下也是。” 他送我返家。 我自嘲地想:七年前,为他要生要死呢,现在如同陌路,早知今⽇,何必当初。 滕吁出一口气“韵娜,你也真狠,我险些儿为你⾝败名裂。” “险些儿,又不是真的。” “我可是捏过一把汗的。” “滕先生,什么都要付出代价,没有兔费的事,亦没有偶然的事。”我板起面孔。 “这已成为你的座右铭?”他讥讽地问“没想到你这么有学习的精神,这原以为你会心碎而死。” 他真厉害,无论我如何掩饰,他总有办法拆穿我。 “不要把丢脸的事放在嘴里咀嚼出味道来,老⽪老⾁的女人是最最可怕的女人。”他加一句。 没想到他恨我,同我恨他一样。 我们两个人都挂着笑容,作若无其事状,但这场斗争,刚刚才开始。 “离开文思,你不会后悔,你们俩本不适合在一起,你需要一个強壮原始的男人,像香烟广告中的男主角那么耝犷,可以带你走遍天下…文思只是个文弱书生,你不能为结婚而结婚。” 我觉得好笑,他关心我? 他说的不愧是至理名言,但出自他的嘴巴,那才是滑稽。 我看着腕表,已经十二点多了。 “在你下车之前,我要你看一样东西。” 我抬起头。 他伸手开解衬衫的钮扣,拉开⾐襟“看。” 我昅进一口气,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伤痕,在梦中见过多次了,但实际上还是第一次见。 在他的膛上,自左至右,是一条极长的疤痕,⾁痕纠结,弯弯曲曲,凹凸不平,鲜红⾊像是染上去般,恐怖之至,像影片中的科学怪人,被人剖腹,取走內脏,再度合。 他很快拉好前襟,很平静地说:“这便是我付出的代价。韵娜,请不要再以受害人的姿态出现,你并不是为男人牺牲的小女人,你抚心自问,在我⾝上留下这样的疤痕,还不⾜报复?” 我浑⾝发抖,用双手掩住面孔。 那一⽇,我去找他,他来开门,面孔上还带着笑,我不由分说,一手拉出刀,出尽吃的力气砍过去…他笑容凝结,用手推开我,锋利的刀像开膛似划过他口,⾎如噴泉似涌出来… “只因为我不肯同你结婚。”他静静地说。 我额角冒出汗。我的代价却是从此活在噩梦中。 我喃喃地说:“你讲得对,我不配再有生新命,我将永远生存在这肮脏的回忆中。” 他冷笑“悉听尊便,但是你一定要离开左文思。” 我开了车门,蹒跚回家。 但… 但他答应娶我,我心酸地想:我才十九岁,我相信他。我将一切都出来,什么都没剩下。 依今⽇的标准来说,我太不够潇洒,太放不开,太幼稚。 但当年我只有十九岁。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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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季节的都阿修罗痴情司故园红尘流金岁月假梦真泪天秤座事故两个女人我爱,我不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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