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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警世通言 作者:冯梦龙 | 书号:10229 时间:2017/3/27 字数:13032 |
上一章 卷二十二 下一章 ( → ) | |
宋小官团圆破毡笠 不是姻缘莫強求,姻缘前定不须忧。 任从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 话说正德年问,苏州府昆山县大街,有一居民,姓宋名敦,原是宦家之后。浑家卢氏,夫二口,不做理生,靠着祖遗田地,见成收些租课力话。年过四十,并不曾生得一男半女。宋敦一⽇对浑家说:“自古道:‘养儿待老,积⾕防饥。’你我年过四旬,尚无子嗣。光似箭,眨眼头⽩。百年之事,靠着何人?”说罢,不觉泪下。卢氏道:“‘宋门积祖善良,未曾作恶造业;况你义是单传,老天决不绝你祖宗之嗣。招于也有早晚,若是不该招时,便是养得长成,半路上也抛撇了,劳而无功,在添许多悲泣。”宋敦点头道是。 力才拭泪未⼲,只听得坐启中有人咳嗽,叫唤道:“⽟峰在家么?”原来苏州风俗,不论大家小家,都有个外号,彼此相称:⽟峰就是宋敦的外号,宋敦侧耳而听,叫唤第二句,便认得声音。是刘顺泉。那刘顺泉双名有才,积祖驾一只大船,揽载客货,往各省卸。趁得好些⽔脚银两,一个十全的家业,团团都做在船上。就是这只船本,也值几百金,浑⾝是香椭木打造的。江南一⽔之地,多有这行理生。那刘有才是宋敦最契之友,听得是他声音,连忙趋出坐启。彼此不须作揖,拱手相见,分坐看茶,自不必说。宋敦道:“顺泉今⽇如何得暇?刘有才道:“特来与⽟峰借件东西。宋敦笑道:主舟缺什么东西,到与寒家相借?”刘有才道:“别的东西不来⼲凌。只这作,是宅上有余的,故此敢来启口。”宋敦道:“果是寒家所有,决不相吝。”刘有才不慌不忙,说出这件东西来。正是: 背后并非擎诏,当前不是困。鹅⻩细布密针,净手将来供奉。还愿曾装冥钞,祈神并衬威容。名山古刹几相从,染下炉香浮动。 来来宋敦夫二口,困难于得子,各处烧香祈嗣,做成⻩布袱、⻩布袋装裹佛马椿钱之类。烧过香后,悬挂于家中佛堂之內,甚是志诚。刘有才长于宋敦五年,四十六岁了,阿妈徐氏亦无子息。闻得徽州有盐商求嗣,新建陈州娘娘庙于苏州阎门之外,香火甚盛,祈祷不绝。刘有才恰好有个方便,要驾船往枫桥接客,意进一住香,却不曾做得布袱布袋,特特与宋家告借。其时说出缘故,宋敦沉恩不语。刘有才道:“⽟峰莫非有吝借之心么,若污坏时,一个就赔两个。”宋敦道:“岂有此理!只是一件,既然娘娘庙灵显,小子亦附舟一往。只不知几时去?”刘有才道:“即刻便行。”宋敦道:“布袱布袋,拙荆另有一副,共是两副,尽可分用。”刘有才道:“如此甚好。”宋敦⼊內,与浑家说知往郡城烧香之事。刘氏也喜。宋敦于佛堂挂壁上取下两副布袱布袋,留下一副自用,将一副借与刘有才。刘有才道:“小子先往舟中伺候,⽟峰可快来。船在北门大坂桥下,不嫌怠慢时,吃些见成素饭,不消带米。”宋敦应允。当下忙忙的办下些香烛纸马汗张定段,打叠包裹,穿了一件新联就的洁⽩湖绸道袍,赶出北门下船。趁着顺风,不勾半⽇,七十里之程,等闲到了。舟泊枫桥,当晚无话。有诗为证: 月落乌啼霜満天,江枫渔火对愁眼。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次⽇起个黑早,在船中洗盥罢,吃了些索食,净了口手,一对儿⻩布袱驮了冥财,⻩布袋安揷纸马文疏,挂于项上,步到陈州娘娘庙前,刚刚天晓。庙门虽开,殿门还关着。二人在两廊游绕,观看了一遍,果然造得齐整。正在赞叹“呀”的一声,殿门开了,就有庙祝出来接进殿。其时香客未到,烛架尚虚,庙祝放下琉璃灯来取火点烛,讨文疏替他通陈祷告。二人焚香礼拜已毕,各将几十文钱,酬谢了庙祝,化纸出门。刘有才再要邀宋敦到船,宋敦不肯。当下刘有才将布袱布袋还宋敦,各各称谢而别。刘有才自往枫桥接客去了。 宋敦看大⾊尚早,要往娄门趁船回家。刚移步,听得墙下呻昑之声。近前看时,却是矮矮一个芦席棚,搭在庙垣之侧,中间卧着个有病的老和尚,恹恹死,呼之不应,问之不答。宋敦心中不忍,停眸而看。傍边一人走来说道:“客人,你只管看他则甚?要便做个好事了去。”宋敦道:“如何做个好事?”那人道:“此僧是陕西来的,七十八岁了,他说一生不曾开荤,每⽇只诵《金刚经》。三年前在此募化建庵,没有施主。搭这个芦席棚儿住下,诵经不辍。这里有个素饭店,每⽇只上午一餐,过午就不用了。也有人可怜他,施他些钱米,他就把来还了店上的饭钱,不留一文。近⽇得了这病,有半个月不用饭食了。两⽇前还开口说得话,我们间他,‘如此受苦,何不早去罢?他说:‘因缘未到,还等两⽇。’今早连话也说不出了,早晚待死。客人若可怜他时,买一口薄薄棺材,焚化了他,便是做好事。他说‘因缘未到’,或者这因缘就在客人⾝上。”宋敦想道:“我今⽇为求嗣而来,做一件好事回去,也得神天知道。”便问道:“此处有棺材店么?”那人道:“出巷陈三郞家就是。宋敦道:“烦⾜下同往一看。” 那人引路到陈家来。陈三郞正在店中支分懈匠锯木。那人道:“三郞,我引个主顾作成你。”三郞道:“客人若要看寿板,小店有真正姿源加料双姘的在里面;若要见成的,就店中但凭拣择。”宋敦道:“要见成的。”陈三郞指着一副道:“这是头号,⾜价三两。”宋敦未及还价,那人道:“这个客官是买来舍与那芦席棚內老和尚做好事的,你也有一半功德,莫要讨虚价。”陈三郞道:“既是做好事的,我也不敢要多,照本钱一两六钱罢,分毫少不得了。”宋敦道:“这价钱也是公道了。”想起汗中角上带得一块银子,约有五六钱重,烧香剩下,不上一百铜钱,总凑与他,还不勾一半。“我有处了,刘顺泉的船在枫桥不远。”便对陈三郞道:“价钱依了你,只是还要到一个朋友处惜办,少顷便来。”陈三郞到罢了,说道:“任从容便。”那人脐然不乐道:“客人既发了个好心,却又做脫⾝之计。你⾝边没有银子,来看则甚?” 说犹来了,只见街上人纷纷而过,多有说这老和尚,可怜半月前还听得他念经之声,今早呜呼了。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那人道:“客人不听得说么?那老和尚已死了,他在地府睁眼等你断送哩!”宋敦口虽不语,心下复想道:“我既是看定了这具棺木,倘或往枫桥去,刘顺泉不在船上,终不然呆坐等他回来。况且常言得‘价一不择主,倘别有个主顾,添些价钱,这副棺木买去了,我就失信于此憎了。罢,罢!”便取出银子,刚刚一块,讨等来一称,叫声惭愧。原来是块元宝,看时像少,称时便多,到有七钱多重,先教陈三郞收了。将⾝上穿的那一件新联就的洁⽩湖绸道袍脫下,道:“这一件⾐服,价在一两之外,倘嫌不值,权时相抵,待小子取赎;若用得时,便乞收算。”陈三郞道:“小店大胆了,莫怪计较。”将银子⾐服收过了。宋敦又在舍上拔下一银曾,约有二钱之重,与那人道:“这枝眷,相烦换些铜钱,以为殡殓杂用。”当下店中看的人都道:“难得这位好事的客官,他担当了大事去。其余小事,我们地方上也该凑出些钱钞相助。”众人都凑钱去了。 宋敦又复⾝到芦席边,看那老僧,果然化去,不觉双眼垂泪,分明如亲戚一般,心下好生酸楚,正不知什么缘故。不忍再看,含泪而行。到娄门时,航船已开,乃自唤一只小船,当⽇回家。浑家见丈夫黑夜回来,⾝上不穿道袍,面又带忧惨之⾊,只道与人争竞,忙忙的来问。宋敦摇首道:“话长哩!”一径走到佛堂中,将两副布袱布袋挂起,在佛前磕了个头,进房坐下,讨茶吃了,方才开谈,将老和尚之事备细说知。浑家道:“正该如此。也不嗅怪。宋敦见浑家贤慧,到也回愁作喜。 是夜夫二口睡到五更,宋敦梦见那老和尚登门拜谢道:“桓越命合无子,寿数亦止于此矣。因檀越心田慈善,上帝命延寿半纪。老僧与檀越又有一段因缘,愿投宅上为儿,以报盖棺之德。”卢氏也梦见一个金⾝罗汉走进房里,梦中叫喊起来,连丈夫也惊醒了。各言其梦,似信似疑,嗟叹不已。正是: 种瓜还得瓜,种⾖还得⾖。 劝人行好心,自作还自受。 从此卢氏孕怀,十月満⾜,生下一个孩儿。因梦见金⾝罗汉,小名金郞,官名就叫宋金。夫喜,自不必说。此时刘有才也生一女,小名宜舂。各各长成,有人抑掇两家对亲。刘有才到也心中情愿。宋敦却嫌他船户出⾝,不是名门旧族。口虽不语,心中有不允之意。那宋金方年六岁,宋敦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自古道:“家中百事兴,全靠主人命。十个妇人,敌不得一个男子。自从宋敦故后,卢氏掌家,连遭荒歉,又里中欺他孤寡,科派户役。卢氏撑持不定,只得将田房渐次卖了,赁屋而居。初时,还是诈穷,以后坐吃!山崩,不上十年,弄做真穷了,卢氏亦得病而亡。 断送了毕,宋金只剩得一双⾚手,被房主赶逐出屋,无处投奔。且喜从幼学得一件本事,会写会算。偶然本处一个范举人选了浙江橱州府江山县知县,正要寻个写算的人。有人将宋金说了,范公就教人引来。见他年纪幼小,又生得齐整,心中甚喜。叩其所长,果然书通真草,算善归除。当⽇就留于书房之中,取一套新⾐与他换过,同桌而食,好生优待。择了吉⽇,范知县与宋金下了官船,同往任所。正是: 冬冬画鼓催征掉,习习和风锦帆。 却说宋金虽然贫,终是旧家弟子出⾝。今⽇做范公门馆,岂肯卑污苟,与童仆辈和光同尘,受其戏侮。那些管家们欺他年幼,见他做作,愈有不然之意。自昆山起程,都是⽔路,到杭州便起旱了。众人掉扭家主道:“宋金小厮家,在此写算服事老爷,还该小心谦逊,他全不知礼。老爷优待他忒过分了,与他同坐同食。舟中还可混帐,到陆路中火歇宿,老爷也要存个体面。小人们商议,不如教他写一纸靠⾝文书,方才妥帖。到衙门时,他也不敢放肆为非。”范举人是棉花做的耳朵,就依了众人言语,唤宋金到舱,要他写靠⾝文书,宋金如何肯写?勒了多时,范公发怒,喝教剥去⾐服,喝出船去。众苍头拖拖拽拽,剥的⼲⼲净净,一领单布衫,赶在岸上。气得宋金半晌开口不得。只见轿马纷纷伺候范知县起陆。宋金噙着双泪,只得回避开去。⾝边并无财物,受饿不过,少不得学那两个古人: 伍相吹萧子吴门,韩王寄食于漂⺟。 ⽇间街坊乞食,夜间古庙栖⾝。还有一件,宋金终是旧家弟子出⾝,任你十分落泊,还存三分骨气,不肯随那叫街丐户一流,奴言婢膝,没廉没聇,讨得来便吃了,讨不来忍饿,有一顿没一顿。过了几时,渐渐面⻩肌瘦,全无昔⽇丰神。正是: 好花遭雨红俱褪,芳草经霜绿尽调。 时值暮秋天气,金风催冷,忽降下一场大雨。宋金食缺⾐单,在北新关关王庙中担饥受冻,出头不得。这雨自辰牌直下至午牌方止。宋金将带收紧。那步出庙门来。未及数步,劈面遇着一人。宋金睁眼一看,正是⽗亲宋敦的最契之友,叫做刘有才,号顺泉的。宋金无面目“见江东⽗老”不敢相认,只得垂眼低头而走。那刘有才早已看见,从背后一手挽住,叫道:“你不是宋小官么?为何如此模样?”宋金两泪流,叉手告道:“小侄⾐衫不齐,不敢为礼了,承老叔垂问。”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范知县无礼之事,告诉了一遍。刘翁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肯在我船上相帮,管教你暖过⽇。”宋金便下跪道:“若得老叔收留,便是重生⽗⺟。” 当下刘翁引着宋金到于河下。刘翁先上船,对刘抠说知其事。刘姬道:“此乃两得其便,有何不美。”刘翁就在船头上招宋小官上船,于自⾝上脫下旧布道袍,教他穿了。引他到后艄,见了妈妈徐氏,女儿宜舂在傍,也相见了。宋金走出船头。刘翁道:“把饭与宋小官吃。刘沤道:“饭便有,只是冷的。”宜舂道:“有热茶在锅內。”宜舂便将瓦罐于舀了一罐滚热的茶。刘沤便在厨柜內取了些酪菜,和那冷饭,付与宋金道:“宋小官,船上买卖,比不得家里,胡用些罢!”宋金接得在手。又见细雨纷纷而下,刘翁叫女儿:“后艄有旧毡笠,取下来与宋小官戴。”宜舂取旧毡笠看时,一边已自绽开。宜舂手快,就盘舍上拔下针线将绽处了,丢在船篷之上,叫道:“拿毡笠去戴/宋金戴了破毡笠,吃了茶淘冷饭。刘翁教他收拾船上家火,扫抹船只,自往岸上接客,至晚方回,夜一无话。 次⽇,刘翁起⾝,见宋金在船头上闲坐,心中暗想:“初来之人,莫惯了他。”便贬喝道:“个儿郞吃我家饭,穿我家⾐,闲时些绳,打些索,也有用处,如何空坐?,,宋金连忙答应道:“但凭驱使,不敢有违。”刘翁便取一荣⿇⽪,付与宋金,教他打索子。正是: 在他矮糟下,怎敢不低头。 宋金自此朝夕小心,辛勤做活,并不偷懒,兼之写算精通,凡客货在船,都是他记帐,出⼊分毫不慡。别船上易,也多有央他去拿算盘,登帐薄。客人无不敬而爱之,都夸道好个宋小官,少年怜俐。刘翁刘岖见他小心得用,另眼相待,好⾐好食的管顾他。在客人面前,认为表侄。宋金亦自以为得所,心安体适,貌⽇丰腴。凡船户中无不欣羡。 光似箭,不觉二年有余。刘翁一⽇暗想:“自家年纪渐老,止有一女,要求个贤婿以靠终⾝,似宋小官一般,到也十全之美。但不知妈妈心下如何?”是夜与妈妈饮酒半配,女儿宜舂在傍,刘翁指着女儿对妈妈道:“宜舂年纪长成,未有终⾝之托,奈何?刘姬道:“这是你我靠老的一桩大事,你如何不上紧?”刘翁道:“我也⽇常在念,只是难得个十分如意的,像我船上宋小官恁般本事人才,千中选一,也就不能勾了。”刘岖道:“何不就许了宋小官?”刘翁假意道:“妈妈说那里话!他无家无倚,靠着我船上吃饭。手无分文,怎好把女儿许他/刘枢道:“宋小官是宦家之后,况系故人之子,当初他老子存时,也曾有人议过亲来,你如何忘了?今⽇虽然落薄,看他一表人材,又会写,又会算,招得这般女婿,须不辱了门面。我两口儿老来也得所靠。刘翁道:“妈妈,你主意已定否?”刘枢道:“有什么不定!”刘翁道:“如此甚好。” 原来刘有才平昔是个怕婆的,久已看上了宋金,只愁妈妈不肯。今见妈妈慨然,十分喜。当下便唤宋金,对着妈妈面许了他这头亲事。宋金初时也谦逊不当,见刘翁夫妇一团美意,不要他费一分钱钞,只索顺从。刘翁往生家选择周堂吉⽇,回复了妈妈,将船驾回昆山。先与宋小官上头,做一套绸绢⾐服与他穿了,浑⾝新⾐、新帽、新鞋、新袜,妆扮得宋金一发标致。 虽无子建才,胜似潘安貌十分。 刘岖也替女儿备办些⾐饰之类。吉⽇已到,请下两家亲戚,大设喜筵,将来金赘⼊船上为婿。次⽇,诸亲作贺,一连吃了三⽇喜酒。宋金成亲之后,夫恩爱,自不必说。从此船上理生,⽇兴一⽇。 光似箭,不觉过了一年零两个月。宜舂孕怀⽇満,产下一女。夫爱惜如金,轮流怀抱。期岁方过,此女害了痘疮,医药不效,十二朝⾝死。宋金痛念爱女,哭泣过哀,七情所伤,遂得了个疹痉之疾。朝凉暮热,饮食渐减,看看骨露⾁消,行迟走慢。刘翁、刘枢初时还指望他病好,替他医问卜。延至一年之外,病势有加无减。三分人,七分鬼,写也写不动,算也算不动,到做了眼中之钉,巴不得他死了⼲净,却又不死。两个老人家懊悔不迭,互相抱怨起来:“当初只指望半子靠老,如今看这货⾊,不死不活,分明一条烂死蛇在⾝上,摆脫不下,把个花枝般女儿,误了终⾝,怎生是了?为今之计,如何生个计较,送开了那冤家,等女儿另招个佳婿,方才称心。”两口儿商量了多时,定下个计策,连女儿都瞒过了。只说有客货在于江北,移船往载。行至池州五溪地方,到一个荒僻的所在,但见孤山寂寂,远⽔滔滔,野岸荒崖,绝无人迹。是⽇小小逆风,刘公故意把舵使歪,船便向沙岸上阁住,却教宋金下⽔推舟。宋金手迟脚慢,刘公就骂道:“疥病鬼!没力气使船时,岸上野柴也砍些来烧烧,省得钱买。。宋金自觉惶愧,取了碎刀,挣扎到岸上砍柴去了。刘公乘其未回,把舵用力撑动,拨转船头,挂起満风帆,顺流而下。 不愁骨⾁遭颠沛,且喜冤家离眼睛。 且说宋金上岸打柴,行到茂林深处,树木虽多,那有气力去砍伐?只得拾些儿残柴,割些败棘,菗取枯藤,束做两大捆,却又没有气力背负得去。心生一汁,再取一条枯藤,将两捆野柴穿做一捆,露出长长的藤头,用手挽之而行,如牧童牵牛之势。行了一时,想起忘了诈刀在地,又复自转去,取了昨刀,也揷⼊柴捆之內,缓缓的拖下岸来。到于泊舟之处,已不见了船,但见江烟沙岛,一望无际。宋金沿江而上,且行且看,并无踪影。看看红⽇西沉,情知为丈人所弃。上天无路,⼊地无门,不觉痛切于心,放声大哭)哭得气咽喉于,闷绝于地,半晌方苏。忽见岸上一老僧,正不知从何而来,将拄杖卓地,间道:“檀越伴侣何在?此非驻⾜之地也!”宋金忙起⾝作礼,口称姓名:“被丈人刘翁脫赚,如今孤苦无归,求老师⽗提挚,救取微命。”老憎道:“贫僧茅庵不远,且同往暂住一宵,来⽇再做道理。”宋金感谢不已,随着老憎而行。 约莫里许,果见茅庵一所。老僧敲石取火,煮些粥汤,把与宋金吃了,方才问道:“令岳与檀越有何仇隙?愿闻其祥。”宋金将⼊赘船上及得病之由,备细告诉了一遍。老僧道:“老檀越怀恨令岳乎?”宋金道:“当初求乞之时,蒙彼收养婚配;今⽇病危见弃,乃小生命薄所致,岂敢怀恨他人!”老僧道:“听子所言,真忠厚之士也。尊恙乃七情所伤,非药饵可治。惟清心调摄可以愈之。平⽇间曾奉佛法诵经否?”宋金道:“不曾。”老僧于袖中取出一卷相赠,道:“此乃《金刚般若经》,我佛心印。贫僧今教授擅越,若⽇诵一遍,可以息诸妄念,却病延年,有无穷利益。”宋金原是陈州娘娘庙前老和尚转世来的,前生专诵此经。今⽇口传心受,一遍便能诵,此乃是前因不断。宋金和老憎打坐,闭眼诵经,将次天明,不觉睡去。及至醒来,⾝坐荒草坡间,并不见老僧及茅庵在那里,《金刚经》却在怀中,开卷能诵。宋金心下好生诧异,遂取池⽔净口,将经郞诵一遍,觉万虑消释,病体顿然键旺。方知圣僧显化相救,亦是夙因所致也。宋金向空叩头,感龙天保佑。然虽如此,此⾝如大海浮萍,没有着落,信步行去,早觉腹中饥馁。望见前山林木之內,隐隐似有人家,不免再温旧稿,向前乞食。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宋小官凶中化吉,难过福来。正是: 路逢尽处还开径,⽔到穷时再发源。 宋金走到前山一看,并无人烟,但见刀戈翰,遍揷林间。宋金心疑不决,放胆前去。见一所败落土地庙,庙中有大箱八只,封锁甚固,上用松茅遮盖。宋金暗想:“此必大盗所蔵,布置刀,乃惑人之计。来历虽则不明,取之无碍。”心生一计,乃折取松枝揷地,记其路径,一步步走出林来,直至江岸。也是宋金时亨运泰,恰好有一只大船,因逆浪冲坏了舵,停泊于岸下修舵。宋金假作慌张之状,向船上人说道:“我陕西钱金也。随吾叔⽗走湖广为商,道经于此,为強贼所劫。叔⽗被杀,我只说是跟随的小郞,久病乞哀,暂容残。贼乃遣伙內一人,与我同住土地庙中,看守货物。他又往别处行动去了。天幸同伙之人,昨夜被毒蛇咬死,我得脫⾝在此。幸方便载我去。”舟人闻言,不甚信。宋金又道:“见有八巨箱在庙內,皆我家财物。庙去此不远,多央几位上岸,抬归舟中。愿以一箱为谢,必须速往,万一贼徒回转,不惟无及⼲事,且有祸患。” 众人都是千里求财的,闻说有八箱货物,一个个欣然愿往。当时聚起十六筹后生,准备八副绳索杠,随宋金往土地庙来。果见巨箱八只,其箱甚重。每二人抬一一箱,恰好八杠。宋金将林子內刀收起蔵于深草之內,八个箱子都下了船,舵已修好了。舟人间宋金道:“老客今何往?”宋金道:“我且往南京省亲。”舟人道:“我的船正要往瓜州,却喜又是顺便。”当下开船,约行五十余里,方歇。众人奉承陕西客有钱,到凑出银子,买酒买⾁,与他庒惊称贺。次⽇西风大起,挂起帆来,不几⽇,到了瓜州停泊。那瓜州到南京只隔十嘱里江面,宋金另唤了一只渡船,将箱笼只拣重的抬下七个,把一个箱子送与舟中众人以践其言。众人自去开箱分用,不在话下。 宋金渡到龙江关口,寻了店主人家住下,唤铁匠对了匙钥,打开箱看时,其中充啊,都是金⽟珍宝之类,原来这伙強盗积之有年,不是取之一家,获之一时的。宋金先把一箱所蓄,甭之于市,已得数千金。恐主人生疑,迁寓于城內,买家奴伏侍,⾝穿罗绩,食用膏粱。余六箱,只拣精华之物留下,其他都变卖,不下数万金。就于南京仪风门內买下一所大宅,改造厅堂园亭,制办⽇用家火,极其华整。门前开张典铺,又置买田庄数处,家憧数十房,出⾊管事者十人,又蓄美童四人,随⾝答应。満京城都称他为钱员外,出乘舆马,⼊拥金资。臼占道:“居移气,养移体。”宋金今⽇财发⾝发,肌肤充悦,容采光泽,绝无向来枯瘠之容,寒酸之气。正是: 人逢运至精神慡,月到秋来光彩新。 话分两头。且说刘有才那⽇哄了女婿上岸,拨转船头,顺风而下,瞬息之间,已行百里。老夫妇两口暗暗喜。宜舂女儿犹然不知,只道丈大还在船上,煎好了汤药,叫他吃时,连呼不应。还道睡着在船头,自要去唤他。却被⺟亲劈手夺过药匝,向江中一泼,骂道:“疥病鬼在那里?你还要想他!”宜舂道:“真个在那里?”⺟亲道:“你爹见他病害得不好,恐沾染他人,方才哄他上岸打柴,逞自转船来了。”宜舂一把扯住⺟亲,哭天哭地叫道:“还我宋郞来!”刘公听得艄內啼哭,走来劝道:“我儿,听我一言,妇道家嫁人不着,一世之苦。那害疥的死在早晚,左右要拆散的,不是你因缘了,到不如早些开⼲净,免致担误你青舂。待做爹的另拣个好郞君,完你终⾝,休想他罢!”宜舂道:“爹做的是什么事!都是不仁不义,伤天理的勾当。宋郞这头亲事,原是二亲主张,既做了夫,同生同死,岂可翻悔?就是他病势必死,亦当待其善终,何忍弃之于无人之地?宋郞今⽇为奴而死,奴决不独生!爹若可怜见孩儿,快转船上⽔,寻取宋郞回来,免被傍人讥谤。”刘公道:“那害疡的不见了船,定然转往别处村坊乞食去了,寻之何益?况且下⽔顺风,相去已百里之遥,一动不如一静,劝你息了心罢!”宜舂见⽗亲不允,放声大哭,走出船舷,就要跳⽔。喜得刘妈手快,一把拖住。宜舂以死自誓,哀哭不已。 两个老人家不道女儿执如此,无可奈何,准准的看守了夜一。次早只得依顺他,开船上⽔。风⽔俱逆,弄了一⽇,不勾一半之路。这夜一啼啼哭哭又不得安稳。第三⽇申牌时分,方到得先前阁船之处。宜舂亲自上岸寻取丈夫,只见沙滩上柴二捆,昨刀一把,认得是船上的刀,眼见得这捆柴,是宋郞驮来的。物在人亡,愈加疼痛,不肯心死,定要往前寻觅。⽗亲只索跟随同去。走了多时,但见树黑山深,音无人迹。刘公劝他回船,又啼哭了夜一。第四⽇黑早,再教⽗亲一同上岸寻觅,都是旷野之地,更无影响。只得哭下船来,想道:“如此荒郊,教丈夫何处乞食?况久病之人,行走不动,他把柴刀抛弃沙崖,一定是赴⽔自尽了。”哭了一场,望着江心又跳,早被刘公拦住。宜舂道:“爹妈养得奴的⾝,养不得奴的心。孩儿左右是要死的,不如放奴早死,以见宋郞之面。” 两个老人家见女儿十分痛苦,甚不过意,叫道:“我儿,是你爹妈不是了,一时失于计较,于出这事,差之在前,懊悔也没用了。你可怜我年老之人,止生得你一人。你若死时,我两口儿命也都难保。愿我儿恕了爹妈之罪,宽心度⽇,待做爹的写一招于,于沿江市镇各处粘贴。倘若宋郞不死,见我招帖,定可相逢。若过了三个月无信,凭你做好事,追荐丈夫。做爹的替你用钱,并不吝惜。”宜舂方才收泪谢道:“若得如此,孩儿死也瞑目。”刘公即时写个寻婿的招帖,粘于沿江市镇墙壁触眼之处。过了三个月,绝无音耗。宜舂道/我丈夫果然死了。”即忙制备头梳⿇⾐,穿着一⾝重孝,设了灵位祭奠,请九个和尚,做了三昼夜功德。自将售洱布施,为亡夫祈福。刘翁、刘沤爱女之心无所不至,并不敢一些违拗,闹了数⽇方休。兀自朝哭五更,夜哭⻩昏。邻船闻之,无不感叹。有一班相的客人,闻知此事,无不可惜宋小官,可怜刘小娘者。宜舂整整的哭了半年六个月方才住声。刘翁对阿妈道:“女儿这几⽇不哭,心下渐渐冷了,好劝他嫁人;终不然我两个老人家守着个孤女儿,缓急何靠?”刘枢道:“阿老见得是。只怕女儿不肯,须是缓缓的偎他。” 又过了月余,其时十二月二十四⽇,刘翁回船到昆山过年,在亲戚家吃醉了酒,乘其酒兴来劝女儿道:“新舂将近,除了孝罢!”宜舂道:“丈夫是终⾝之孝,怎样除得?”刘翁睁着眼道:什么终⾝之孝!做爹的许你带时便带,不许你带时,就不容你带。”刘姬见老儿口重,便来收科道:“再等女儿带过了残岁“除夜做碗羹饭起了灵,除孝罢!”宜舂见爹妈话不投机,便啼哭起来道:“你两口儿合计害了我丈夫,又不容我带孝,无非要我改嫁他人。我岂肯失节以负宋郞?宁可带孝而死,决不除孝而生。刘翁又待发作,被婆子骂了几句,劈颈的推向船舱睡了。宜舂依先又哭了夜一。 到月尽三十⽇除夜,宜舂祭奠了丈夫,哭了一会。婆子劝住了,三口儿同吃夜饭。爹妈见女儿荤酒不闻,心中不乐,便道:“我儿!你孝是不肯除了,略吃点荤腥,何妨得?少年人不要弄弱了元气。”宜舂道:“未死之人,苟延残,连这碗素饭也是多吃的,还吃甚荤菜?”刘枢道:“既不用荤,吃杯素酒儿,也好解闷。宜舂道:“‘一滴何曾到九泉。’想着死者,我何忍下咽!说罢,又哀哀的哭将起来,连素饭也不吃就去睡了。刘翁夫妇料道女儿志不可夺,从此再不強他。后人有诗赞宜舂之节。诗曰: 闺中节烈古今传,船女何曹阅简编? 誓死不移金石志,《柏舟》端不愧前贤。 话分两头。再说宋金住在南京一年零八个月,把家业挣得十全了,却教管家看守门墙,自己带了三千两银子,领子四个家人,两个美童,顾了一只航船,逞至昆山来访刘翁、刘岖。邻舍人家说道:“三⽇前往仪真去了。”宋金将银两贩了布匹,转至仪真,下个有名的主家,上货了毕。 次⽇,去河口寻着了刘家船只,遥见浑家在船艄⿇⾐素妆,知其守节未嫁,伤感不已。回到下处,向主人王公说道:“河下有一舟妇,带孝而甚美。我已仿得是昆山刘顺泉之船,此妇即其女也。吾丧偶已将二年,求此女为继室。”遂于袖中取出⽩金十两,奉与王公道:“此薄意权为酒资,烦老翁执伐。成事之⽇,更当厚谢。若间财礼,虽千金吾亦不吝。”王公接银喜,径往船上邀刘翁到一酒馆,盛设相款,推刘翁于上坐。刘翁大惊道:“老汉舟之人,何劳如此厚待?必有缘故。”王公道:“且吃三杯,方敢启齿。”刘翁心中愈疑道:“若不说明,必不敢坐。”王公道“小店有个陕西钱员外,万贯家财。丧偶将二载,慕令爱小娘子美貌,求为继室,愿出聘礼千金。特央小于作伐,望勿见拒。”刘翁道:“舟女得配富室,岂非至愿。但吾儿守节甚坚,言及再婚,便寻死。此事不敢奉命,盛意亦不敢领。”便起⾝。王公一手扯住道:“此设亦出钱员外之意,托小子做个主人。既已费了,不可虚之,事员不谐,无害也。”刘翁只得坐了。饮酒中间,王公又说起:。‘员外相求,出于至诚,望老翁回舟,从容商议。”刘翁被女儿几遍投⽔唬坏了,只是头摇,略不统口酒散各别。 王公回家,将刘翁之语,述与员外。宋金方知浑家守志之坚。乃对王公说道:“姻事不成也罢了,我要雇他的船载货往上江出脫,难道也不允?”王公道:“天下船载天下客。不消说,自然从命。”王公即时与刘翁说了顾船之事,刘翁果然依允。宋金乃分付家童,先把铺陈行李发下船来,货且留岸上,明⽇发也未迟。宋金锦⾐貂帽,两个美童,各穿绿绒直⾝,手执熏炉如意跟随。刘翁夫妇认做陕西钱员外,不复相识。到底夫妇之间,与他人不同,宜舂在艄尾窥视,虽不敢便信是丈夫,暗暗的惊怪道:有七八分厮像。只见那钱员外才上得船,便向船艄说道:“我腹中饥了,要饭吃;若是冷的,把些热茶淘来罢。”宜舂已自心疑。那钱员外又贬喝童仆道:“个儿郞吃我家饭,穿我家⾐,闲时些绳,打些索,也有用处,不可空坐!”这几句分明是宋小官初上船时刘翁分付的话。宜舂听得,愈加疑心。 少顷,刘翁亲自捧茶奉钱员外。员外道:“你船艄上有一破毡笠,借我用之。”刘翁愚蠢,全不省事,径与女儿讨那破毡笠。宜舂取毡笠付与⽗亲,口中微昑四句: 毡笠虽然破,经奴手自。 因思戴笠者,无复旧时容。 钱员外听艄后昑诗,嘿嘿会意,接笠在乎,亦昑四句: 仙凡已换骨,故乡人不识。 虽则锦⾐还,难忘旧毡笠。 是夜宜舂对翁姬道:“舱中钱员外,疑即宋郞也。不然何以知吾船有破毡笠,且面庞相肖,语言可疑,可细叩之。”刘翁大笑道:“痴女于!那宋家疥病鬼,此时骨⾁俱消矣。就使当年未死,亦不过乞食他乡,安能致此富盛乎?”刘岖道:“你当初怪爹娘劝你除孝改嫁,动不动跳⽔求死。今见客人富贵,便要认他是丈夫,倘你认他不认,岂不可羞?”宜舂満面羞惭,不敢开口。刘翁便招阿妈到背处道:“阿妈你休如此说。姻缘之事,莫非天数。前⽇王店主请我到酒馆中饮酒,说陕西钱员外愿出于金聘礼,求我女儿为继室。我因女儿执,不曾统口。今⽇难得女儿自家心活,何不将机就机,把他许配钱员外,落得你我下半世受用。”刘姬道:“阿老见得是。那钱员外来顾我家船只,或者其中有意,阿老明臼可让探之。”刘翁道:“我自有道理。” 次早,钱员外起⾝,梳洗已毕,手持破毡笠于船头上翻复把玩。刘翁启口而问道:“员外,看这破毡笠则甚?”员外道:“我爱那补处,这行针线,必出自妙手。刘翁道:“此乃小女所,有何妙处?前⽇王店主传员外之命,曾有一言,未知真否?”钱员外故意问道:“所传何言?刘翁道:“他说员外丧了孺人,己将二载,未曾继娶,得小女为婚。”员外道:“老翁愿也不愿?”刘翁道:“老汉求之不得。但恨小女守节甚坚,誓不再嫁,所以不敢轻诺。员外道:“令婿为何而死?”刘翁道:小婿不幸得了个痞瘁之疾,其年因上岸打柴未还,老汉不知,错开了船,以后曾出招帖寻访了三个月,并尤动静,多是投江而死了。”员外道:“令婿不死,他遇了个异人,病都好了,反获大财致富。老翁若要会令婿时,可沽令爱出来。” 此时宜舂侧耳而听,一闻此言,便哭将起来,骂道:“薄悻钱郞!我为你带了三年重孝,受了于辛万苦,今⽇还不说实话,待怎么?”宋金也堕泪道:“我,快来相见!”夫二人抱头大哭。刘翁道:“阿妈,眼见得不是什么钱员外了,我与你须索去谢罪。”刘翁、刘枢走进舱来,施礼不迭。宋金道:“丈人丈⺟,不须恭敬。只是小婿他⽇有病痛时,莫再脫赚!”两个老人家羞惭満面。宜舂便除了孝服,将灵位抛向⽔中。金宋便唤跟随的童仆来与主⺟磕头。翁姬杀置酒,管待女婿,又当接风,又是庆贺筵席。安席已毕,刘翁叙起女儿自来不吃荤酒之意,宋金惨然下泪,亲自与浑家把盏,劝他开荤。随对翁岖道:“据你们设心脫赚,绝吾命,恩断义绝,不该相认了。今⽇勉強吃你这杯酒,都看你女儿之面。”宜舂道:“不因这番脫赚,你何由发迹?况爹妈⽇前也有好处,今后但记恩,莫记怨。儿宋金道:“谨依贤尊命。我已立家于南京,田园富⾜。你老人家可弃了驾舟之业,随我到彼,同享安乐,岂不美哉!”翁岖再三称谢,是夜无话,次⽇,王店主闻知比事,登船拜贺,又吃了一⽇酒。 宋金留家童三人于王店主家发布取帐,自己开船先往南京大宅子。住了三⽇,同浑家到昆山故乡扫墓,追荐亡亲。宗族亲各有厚赠。此时范知县已罢官在家,闻知宋小官发迹还乡,恐怕街坊撞见没趣,躲向乡里,有月余不敢⼊城。宋金完了故乡之事,重回南京,闽家喜,安享富贵,不在话下。 再说宜舂见宋金每早必进佛堂中拜佛诵经,问其缘故。宋金将老僧所传《金刚经》却病延年之事,说了一遍。宜舂亦起信心,要丈大教会了,夫同诵,到老不衰。后享寿各九十余,无疾而终。子孙为南京世富之家,亦有发科第者。后人评云: 刘老儿为善不终,宋小官因祸得福。 《金刚经》消除灾难,破毡笠团圆骨⾁。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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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聊斋志异镜花缘太平广记浮生六记大唐西域记罗织经说苑声律启蒙三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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