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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警世通言  作者:冯梦龙 书号:10229  时间:2017/3/27  字数:8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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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押番金鳗产祸 

  终⽇昏昏醉梦间,忽闻舂尽強登山。

  因过竹院逢憎话,又得浮生半⽇闲。

  话说大宋徽宗朝有个官人,姓计名安,在北司官厅下做个押番。止只夫两口儿。偶一⽇,下番在家,天⾊却热,无可消遣,却安排了钓竿,迄逞取路来到金明他上钓鱼。钓了一⽇,不曾发市。计安肚里焦躁,却待收了钓竿归去,觉道浮于沉下去,钧起一件物事来。汁安道声好,不知⾼低:“只有钱那里讨!”安在篮內,收拾了竿子,起⾝取路归来。一头走,只听得有人叫道:“计安!”回头看时,却又没人。又行又叫:“计安,吾乃金明池掌。汝若放我,教汝富贵不可言尽;汝若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仔细听时,不是别处,却是鱼篮內叫声。计安道:“却不作怪!”一路无话。

  到得家中,放了竿子篮儿。那浑家道:“丈夫,快去厅里去,太尉使人来叫你两遭。不知有甚事,分付便来。”计安道:“今⽇是下番⽇期,叫我做甚?”说不了,又使人来叫:“押番,太尉等你。”计安连忙换了⾐衫,和那叫的人去⼲当官的事。了毕,回来家中,脫了⾐裳,教安排饭来吃。只见浑家安排一件物事,放在面前。押番见了,吃了一惊,叫声苦,不知⾼低:“我这命休了!”浑家也吃一惊道:“没甚事,叫苦连声!”押番却把早间去钓鱼的事说了一遍,道:“是一条金鳗,它说:‘吾乃金明池掌,若放我,大富不可言;若害我,教我合家死于非命。’你却如何把它来害了?我这命合休!”浑家见说,啐了一口唾,道:“却不是放庇!金鳗又会说起后来!我见没有下饭,安排他来吃,却又没事。你不吃,我一发吃了。”计安终是闷闷不已。

  到得晚间,夫两个解带脫⾐去睡。浑家见他怀闷,离不得把些精神来陪侍他。自当夜之间,那浑家⾝怀六甲,只见眉低眼慢,腹大啂⾼。倏忽间又十月満⾜。临盆之时,叫了收生婆,生下个女孩儿来。正是:

  野花不种年年有,烦恼无⽇⽇生。

  那押番看了,夫二人好不喜,取名叫做庆奴。

  时光如箭,转眼之间,那女孩儿年登二八,长成一个好⾝材,伶俐聪明,又教成一⾝本事。爹娘怜惜,有如命。时遇靖康丙午年间,士马离。因此计安家夫女儿三口,收拾随⾝细软包裹,流落州府。后来打听得车驾杭州驻晔,‮员官‬都随驾来临安。计安便迤里取路奔行在来。不则一一⽇,三口儿⼊城,权时讨得个安歇,便去寻问;⽇⽇‮员官‬相见了,依;臼收留在厅着役,不在话下。计安便教人寻间房,安顿了小居住。不止一⽇,计安觑着浑家道:“我下番无事,若不做些营生,恐坐吃山空,须得些个道业,来相助方好。”浑家道:“我也这般想,别没甚事好做,算来只好开一个‮店酒‬。便是你上番时,我也和孩儿在家里卖得。”计安道:“你说得是,和我肚里一般。”便去理会这节事。

  次⽇,便去打合个量酒的人。却是外方人,从小在临安讨⾐饭吃,没爹娘,独自一人,姓周名得,排行第三。安排都厂,选吉⽇良时,开张店面。周三就在门前卖些果于,自捏合些汤⽔。到晚问,就在计安家睡。计安不在家,那娘儿两个自在家中卖。那周三直是勤力,却不躲懒,倏忽之间,相及数月。忽朝一⽇,计安对子道:“我有句话和你说,不要嗔我。”浑家道:“却有甚事,只管说。”计安道:“这几⽇我见那庆奴,全不像那女孩儿相态。”浑家道:“孩儿⽇夜不曾放出去,外没甚事,想必长成了恁么!”计安道:“莫托大!我见他和周三两个打眼⾊。”当⽇没话说。

  一⽇,计安不在家,做娘的叫那庆奴来:“我儿,娘有件事和你说,不要瞒我。”庆奴道:“没甚事。”娘便说道:“我这几⽇,见你⾝体耝丑,全不像模样。实对我说。庆奴见问,只不肯说。娘见那女孩儿前言不应后语,失张失志,道三不着两,面上忽青忽红,娘道:“必有缘故!”捉住庆奴,搜检她⾝上时,只叹得口气,叫声苦,连腮赠掌,打那女儿:“你却被何人坏了?”庆奴吃打不过,哭着道:“我和那周三两个有事。娘见说,不敢出声,撷着脚,只叫得苦:“却是怎的计结?爹归来时须说我在家管甚事,装这般幌子!”周三不知里面许多事,兀自在门前卖酒。

  到晚,计安归来歇息了,安排些饭食吃罢。浑家道:“我有件事和你说。果应你的言语,那丫头被周三那厮坏了⾝体。”那计安不听得说,万事全休;听得说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要去打那周三。浑家拦住道:“且商量。打了他,不争我家却是甚活计!”计安道:“我指望教这人去个‮员官‬府第,却做出这般事来。譬如不养得,把这丫头打杀了罢。”做娘的再三再四劝了一个时辰。爹稍过,便问这事却怎地出豁,做娘的不慌不忙,说出一个法儿来,正是:

  金风吹树蝉先觉,断送无常死不知。

  浑家道:“只有一法,免得妆幌子。”计安道:“你且说。”浑家道:“周三那厮,又在我家得使,何不把他来招赘了?”说话的,当时不把女儿嫁与周三,只好休;也只被人笑得一场,两下赶开去,却没后面许多说话。不想计安听情了子之言,便道:“这也使得。”当⽇且分付周三归去。那周三在路上思量:“我早间见那做娘的打庆奴,晚间押番归,却打发我出门。莫是‘东窗事发,?若是这事走漏,须教我吃官司,如何计结?”没做理会处。正是:

  乌鸦与喜鹊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闲话提过,离不得汁押番使人去说合周三。下财纳礼,择⽇成亲,不在话下。

  倏忽之间,周三⼊赘在家,一载有余。夫甚是说得着。两个暗地计较了,只要搬出去住。在家起晏睡早,躲懒不动。周三那厮,打出吊⼊,公然⼲颐。计安忍不得,不住和那周三厮闹。便和浑家商量,和这厮官司一场,夺了休,却不妨得。⽇前时便怕人笑,没出手;今番只说是招那厮不着,便安排圈套,捉那周三些个事,闹将起来,和他打官司,邻舍劝不住,夺了休。周三只得离了计押番家,自去赶趁。庆奴不敢则声,肚里自烦恼,正自生离死别。

  讨休在家相及半载,只见有个人来寻押番娘,却是个说亲的媒人。相见之后,坐定道:“闻知宅上小娘于要说亲,老媳妇特来。”计安道:“有甚好头脑,万望主盟。”婆子道:“不是别人,这个人是虎翼营有请受的官⾝,占役在‮员官‬去处,姓戚名青。”计安见说,因缘相撞,却便肯。即时便出个帖子,几杯酒相待。押番娘便说道:“婆婆用心则个!事成时,却得相谢。”婆婆谢了自去,夫两个却说道:“也好,一则有请受官⾝;二则年纪大些,却老成;三则周三那厮不敢来胡生事,已自嫁了个官⾝。我也认得这戚青,却善。”话中见快。媒人一合说成。依旧少不得许多节次,成亲。

  却说庆奴与戚青两个说不着,道不得个少女少郞,情⾊相当。戚青却年纪大,便不中那庆奴意。却整⽇闹吵,没一⽇静办。爹娘见不成模样,义与女夺休,告托‮员官‬,封过状子,去所属看人情面,给状判离。戚青无力势,被夺了休。遇吃得醉,便来计押番门前骂。忽朝一⽇,发出句说话来,教“张公吃酒李公醉”“柳树上着刀,桑树上出⾎”正是:

  安乐窝中好使乖,中堂有客寄书来。

  多应只是名和利,撇在头不拆开。

  那戚青遇吃得酒醉,便来厮骂。却又不敢与他争。初时邻里也来相劝。次后吃得醉便来,把做常事,不睬他。一⽇,戚青指着计押番道:“看我不杀了你这狗男女不信!”道了自去,邻里都知。

  却说庆奴在家,又经半载。只见有个婆婆来闲话。莫是来说亲?相见了。茶罢,婆子道:“有件事要说,怕押番焦躁。”计安夫两个道:“但说不妨。”婆子道:“老媳妇见小娘子两遍说亲不着,何不把小娘子去个好‮员官‬家?三五年一程,却出来说亲也不迟。”计安听说,肚里道:“也好,一则两遍装幌子,二则坏了些钱物;却是又嫁什么人是得?”便道:“婆婆有什么好去处教孩儿去则个?”婆子道:“便是有个官人要小娘于,特地叫老媳妇来说。见在家中安歇。他曾来宅上吃酒,认得小娘子,他是⾼邮军主簿,如今来这里理会差遣,没人相伴。只是要带归宅里去,却不知押番肯也不肯?”夫两个计议了一会,便道:“若是婆婆说时,必不肯相误,望婆婆主盟则个。”当⽇说定,商量拣⽇,做了文字。那庆奴拜辞了爹娘,便来伏事那官人。有分教做个失乡之鬼,⽗子不得相见。正是:

  天听寂无声,苍苍何处寻?

  非⾼亦非远,都只在人心。

  那官人是⾼邮军主簿,家小都在家中,来行在理会本⾝差遣,姓李,名子由。讨得庆奴,便一似夫一般。⽇间寒食节,夜里正月半。那庆奴思⾐得⾐,思食得食。数月后,官人家中信到,催那官人去,恐在都下费用钱物。不只一⽇,⼲当完备,安排行装,买了人事,雇了船只,即⽇起程,取⽔路归来。在路贪花恋酒,迁延程途,直是快快。

  相次到家,当真人等接着。那恭人出来,与官人相见。官人只应得嘈,便道:“恭人在宅⼲管不易。”便教庆奴⼊来参拜恭人。庆奴低着头,走⼊来立地,却待拜。恭人道:,且休拜!”便问:“这是甚么人广官人道:“实不瞒恭人,在都下早晚无人使唤,胡讨来相伴。今⽇带来伏事恭人。恭人看了庆奴道:“你却和官人好快活!来我这里做什么?”庆奴道:“奴一,时遭际,恭人看离乡背井之面。”只见恭人教两个养娘来:“与我除了那人冠子,脫了⾝上⾐裳,换几件耝布⾐裳着了。‮开解‬脚,蓬松了头,罚去厨下打⽔烧火做饭!”庆奴只叫得万万声苦,哭告恭⼊道:“看奴家中有老爹娘之面。。若不要庆奴,情愿转纳⾝钱,还归宅中。”恭人道:“你要去,可知好哩!且罚你厨下吃些苦:你从前快活也勾了。”庆奴看着那官人道:“你带我来,却教我恁地模样!你须与我告恭人则个。官人道:“你看恭人何等情!随你了得的包待制,也断不得这事。你且没奈何,我自命不保;等她下,却与你告。”即时押庆奴到厨下去。官人道:“恭人若不要他时,只消退在牙家,转变⾝钱便了,何须发怒!”恭人道:“你好做作!兀自说哩!”自此罚在厨下,相及一明。

  忽一⽇晚,官人去厨下,只听得黑地里有人叫官人。官人听得,认得是庆奴声音。走近前来,两个扯住了哭,不敢⾼声。便说道:“我不合带你回来,教你吃这般苦!”庆奴道:“你只管教我在这里受苦,却是几时得了?”官人沉昑半晌,道:“我有道理救你处。不若我告他,只做退你去牙家,转变⾝钱。安排懈舍,悄悄地教你在那里往。我自教人把钱来,我也不时自来和你相聚。是好也不好?”庆奴道:“若得如此,可知好哩!却是灾星退度。”当夜官人离不得把这事说道:“庆奴受罪也勾了。若不要他时,教发付牙家去,转变⾝钱。”恭人应允,不知里面许多事。且说官人差一个心腹虞候,叫做张彬,专一料理这事。把庆奴安顿廊舍里,隔得那宅中一两条街。只瞒着恭人一个不知。官人不时便走来,安排几杯酒吃了后,兔不得⼲些没正经的事。

  却说宅里有个小官人,叫做佛郞,年方六岁,直是得人惜。有时往来庆奴那里耍。爹爹便道:“我儿不要说向妈妈道,这个是你姐姐。”孩儿应喏。忽一⽇,佛郞来,要走⼊去。那张彬与庆奴两个相并肩而坐吃酒。佛郞见了,便道:“我只说向爹爹道。”两个男女回避不迭,张彬连忙走开躲了。庆奴一把抱住佛郞,坐在怀中,说:“小官人不要胡说。姐姐自在这里吃酒,等小官人来,便把果子与小官人吃。”那佛郞只是说:“我向爹爹道,你和张虞候两个做甚么?”庆奴听了,口中不道,心下思量:“你说了,我两个却如何?”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宁苦你,莫苦我。没奈何,来年今月今⽇今时,是你忌辰!”把条手中,捉住佛郞,扑翻在上,便去一勒。那里消半碗饭时,那小官人命归泉世。正是:

  时间风火,烧却岁寒心。

  一时把那小官人来勒杀了,却是怎地出豁?正没理会处,只见张彬走来,庆奴道:“叵耐这厮,只要说与爹爹知道。我一时慌促,把来勒死了。”那张彬听说,叫声苦,不知⾼低,道:“姐姐,我家有‮娘老‬,却如何出豁?”庆奴道:“你教我坏了他,怎恁他说!是你家有‮娘老‬,我也有爹娘。事到这里,我和你收拾些包裹,走归行在见我爹娘,这须不妨。张彬没奈何,只得随顺。两个打叠包儿,漾开了逃走。离不得宅中不见了佛郞,寻到庆奴家里,见他和张彬走了,孩儿勒死在。一面告了官司,出赏捉捕,不在话下。

  张彬和庆奴两个取路到镇江。那张彬肚里思量着‮娘老‬,忆着这事,因此得病,就在客店中将息。不止一⽇,⾝边细软⾐物解尽。张彬道:“要一文看也没有,却是如何计结?”籁籁地两行泪下:“教我做个失乡之鬼!”庆奴道:“不要烦恼,我有钱。”张彬道:“在那里?”庆奴道:“我会一⾝本事,唱得好曲,到这里怕不得羞。何不买个锣儿,出去诸处‮店酒‬內卖唱,趁百十文,把来使用,是好也不好?”张彬道:“你是好人家儿女,如何做得这等勾当?”庆奴道:“事极无奈,但得你没事,和你归临安见我爹娘。”从此庆奴只在镇江店中赶趁。

  话分两头,却说那周三自从夺休了,做不得经纪。归乡去投奔亲戚又不着。一夏⾐裳着汗,到秋天都破了。再归行在来,于计押番门首过。其时是秋深天气,檬檬的雨下。计安在门前立地。周三见了便唱个喏。计安见是周三,也不好问他来做甚么。周三道:“打这里过,见丈人,唱个暗。”计安见他⾝上褴楼,动了个恻隐之心,便道:“人来,请你吃碗酒了去。”当时只好休引那厮,却没甚事。千不合,万不合,教⼊来吃酒,却教计押番:一种是死,死之太苦,一种是亡,亡之太屈!

  却说计安引周三进门。者婆道:“没事引他来做甚?”周三见了丈⺟,唱了喏,道:“多时不见。自从夺了休,病了一场,做不得经纪,投远亲不着。姐姐安乐?”计安道:“休说!自你去之后,又讨头脑不着。如今且去‮员官‬人家三二年,却又理会。便教浑家暖将酒来,与周三吃,吃罢,没甚事,周三谢了自去。天⾊却晚,有一两点雨下。周三道:“也罪过,他留我吃酒!却不是他家不好,都是我自讨得这场烦恼。”一头走,一头想:“如今却是怎地好?深秋来到,这一冬如何过得?”

  自古人极计生,摹上心来:“不如等到夜深,掇开计押番门。那老夫两个又睡得早,不防我。拿些个东西,把来过冬。”那条路却静,不甚热闹。走回来等了一歇,掇开门闪⾝⼊去,随手关了。仔细听时,只听得押番娘道:“关得门户好?前面响。”押番道:“撑打得好。浑家道:“天⾊雨下,怕有做不是的。起去看一看,放心。押番真个起来看。周三听得,道:“苦也,起来捉住我,却不利害!”去那灶头边摸着把刀在手,黑地里立着,押番不知头脑,走出房门看时,周三让他过一步,劈脑后便剁。觉得衬手,劈然倒地,命归泉世。周三道:“只有那婆子,索也把来杀了。”不则声,走上,揭开帐子:把押番娘杀了。点起灯来,把家中有底细软包裹都收拾了。碌了半夜,周三背了包裹,倒拽上门。迄逞出北关门。

  且说天⾊已晓,人家都开门,只见计押番家静悄悄不闻声息。邻舍道:莫是睡杀了也?”隔门叫唤不应。推那门时,随手而开。只见那中门里计押番死尸在地,便叫押番娘,又不应。走⼊房看时,只见上⾎浸着那死尸,箱笼都开了。众人都道:“不是别人,是戚青这厮,每⽇醉了来骂,便要杀他。今⽇真个做出来!”即时经由所属,便去捉了戚青。戚青不知来历,一条索缚将去,和邻舍解上临安府。府主见报杀人公事,即时升厅,押那戚青至面前,便问:“有请官⾝,辄敢噤城內杀命掠财!”戚青初时辩说,后吃邻舍指证叫骂情由,分说不得。结正申奏朝廷,勘得戚青有请官⾝,噤城內图财杀人,押赴市曹处斩。但见:

  刀过时一点清风,尸倒处満街流⾎。

  戚青在吃了一刀。且说周三坏了两个人命,只恁地休,却没有天理!天几曾错害了一个?只是时辰未到。

  且说周三迄逞取路,直到镇江府,讨个客店歇了。没事,出来闲走一遭,觉道肚中有些饥i就这里买些酒吃:只见一家门前招子上写道:

  醒成舂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

  周三⼊去时,酒保唱了喏。问了升数,安排蔬菜下口。方才吃得两盏,只见一个人,头顶着厮锣,⼊来阁儿前,道个万福。周三抬头一看,当时两个都吃一惊,不是别人,却是庆奴。周三道:“姐姐,你如何却在这里?”便教来坐地。教量酒人添只盏来,便道:“你家中说卖你‮员官‬人家,如今却如何恁地?”庆奴见说,泪下数行。但见:

  几声娇语如鸯磺,一串真珠落线头。

  道:“你被休之后,嫁个人不着。如今卖我在⾼邮军主簿家。到得他家,娘子妒⾊,罚我厨下打火,挑⽔做饭,一言难尽…吃了万千辛苦。”周三道:“却如何流落到此?”庆奴道:“实不相瞒,后来与本府虞候两个有事,小官人撞见,要说与他爹爹,因此把来勒杀了。没计奈何,逃走在此。那厮却又害病在店中,解当使尽,因此我便出来攒几钱盘。今⽇天与之幸,撞见你。吃了酒,我和你同归店中。”周三道:“必定是你老公一般,我须不去。”庆奴道:“不妨,我自有道理。”那里是教周三去,又教坏了一个人命。有诗为证:

  ⽇暮来香阁中,百年心事一宵同。

  寒鼓翼纱窗外,已觉恩情逐晓风。

  当时两个同到店中,甚是说得着。当初兀自赎药煮粥,去看那张彬。次后有了周三,便不管他。有一顿,没一顿。张彬又见他两个公然在家⼲颗,先自十分病做十五分,得口气,死了。两个正是推门⼊拍。免不得买具棺木盛殓,把去烧了。周三搬来店中,两个依旧做夫。周三道:“我有句话和你说:如今却不要你出去卖唱;我自寻些道路,撰得钱来使。”庆奴道:“怎么恁他说?当初是没计奈何,做此道路。”自此两个恩情,便是:

  云淡淡天边驾凤,⽔沉沉颈鸳鸯。

  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忽一⽇庆奴道:“我自离了家中,不知音信,不若和你同去行在,投奔爹娘。——‘大虫恶杀不吃儿’。”周三道:“好却好,只是我和你归去不得。”庆奴道:“怎地?”周三却待说,又忍了。当时只不说便休,千不合,百不合,说出来,分明似飞蛾投火,自送其死。正是:

  花枝叶下犹蔵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庆奴务要间个备细。周三道:“实不相瞒,如此如此,把你爹娘都杀了,却走在这里。如何归去得!”庆奴见说,大哭起来,扯住道:“你如何把我爹娘来杀了?”周三道:“住住!我不合杀了你爹娘,你也不合杀小官人和张彬,大家是死的。”庆奴沉昑半晌;无言抵对。倏忽之间,相及数月。周三忽然害着病,起不得,⾝边有些钱物,又都使尽。庆奴看着周三道:“家中没柴米,却是如何?你却不要咳我,前回意智今番在,依旧去卖唱几时;等你好了,却又理会。周三无计可施,只得应允。自从出去赶趁,每⽇撰得几贯钱来,便无话说;有时攒不得来,周三那厮便骂:“你都是又喜汉子,贴了他!”不由分说。若撰不来,庆奴只得去到处‮店酒‬里柜头上,借几贯归家,撰得来便还他。

  一⽇,却是深冬天气,下雪起来。庆奴立在危楼上,倚着栏⼲立地,只见三四个客人,上楼来吃酒。庆奴道:“好大雪,晚间没钱归去,那厮又骂。且喜那三四客人来饮酒,我且胡去卖一卖。”便去揭开帘儿,打个照面。庆奴只叫得“苦也”不是别人,却是宅中当直的。叫一声:“庆奴,你好做作,却在这里!”吓得庆奴不敢则声。元来宅中下状,得知道走过镇江,便差宅中一个当直厮赶着做公的来捉。便间:“张彬在那里?”庆奴道:“生病死了。我如今却和我先头丈夫周三在店里住。那厮在临安把我爹娘来杀了,却在此撞见,同做一处。”当⽇酒也吃不成。即时缚了庆奴,到店中上拖起周三,缚了,解来府中,尽情勘结。两个各自认了本⾝罪犯,申奏朝廷。內有戚青屈死,别作施行。周三不合图财杀害外⽗外⺟,庆奴不合因好杀害两条命,押赴市曹处斩。但见:

  犯由前引,后随。前衔后巷。这番过后几时回?把眼睁开,今⽇始知天报近。正是:但存夫子三分札,不犯萧何六尺条。这两个正是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随。道不得个: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后人评论此事,道计押番钓了金鳗,那时金鳗在竹篮中,开口原说道:“汝若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只合计押番夫偿命,如何又连累周三、张彬、戚青等许多人?想来这一班人也是一缘一会,该是一宗案上的鬼,只借金鳗作个引头。连这金鳗说话,金明池执掌,未知虚实,总是个凶妖之先兆。计安既知其异,便不该带回家中,以致害他命。大凡物之异常者,便不可加害,有诗为证:

  李救朱蛇得美妹,孙医龙子获奇书。

  劝君莫害非常物,祸福冥中报不虚。  Www.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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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聊斋志异镜花缘太平广记浮生六记大唐西域记罗织经说苑声律启蒙三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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