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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警世通言 作者:冯梦龙 | 书号:10229 时间:2017/3/27 字数:70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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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大郞还金完骨⾁ ⽑宝放⻳悬大印,宋郊渡蚁占⾼魁。 世人尽说天⾼远,谁识功暗里来。 话说浙江嘉兴府长⽔塘地方,有一富翁,姓金名钟,家财万贯,世代都称员外,至悭吝。平生常有五恨,那五恨?一恨天,二恨地,三恨自家,四恨爹娘,五恨皇帝。恨天者,恨他不常常六月,又多了秋风冬雪,使人怕冷,不免费钱买⾐服来穿。恨地者,恨他树木生得不凑趣,若是凑趣,生得齐整如意,树木就好做屋柱,枝条大者,就好做梁,细者就好做椽,却个省了匠人工作。恨自家者,恨肚⽪不会作家,一⽇不吃饭,就饿将起来。恨爹娘者,恨他遗下许多亲眷朋友,来时未免费茶费⽔。恨皇帝者,我的祖宗分授的田地,却要他来收钱粮。不止五恨,还有四愿,愿得四般物事。那四般物事?愿得邓家铜山,二愿得郭家金⽳,三愿得石崇的聚宝盆,四愿得吕纯祖师点石为金这个手指头。因有这四愿、五恨,心常不⾜。积财聚⾕,目个暇给。真个是数米而炊,称柴而。因此乡里起他一个异名,叫做金冷⽔,又叫金剥⽪。尤不喜者是僧人。世间只有僧人讨便宜,他单会布施俗家的东西,再没有反布施与俗家之理。所以金冷⽔见了僧人,就是眼中之钉,⾆中之刺。 他住居相近处,有个福善庵。金员外生年五十,从下晓得在庵中破费一文的香钱。所喜浑家单氏,与员外同年同月同⽇,只不同时,他偏吃斋好善。金员外喜他的是吃斋,恼他的是好善。因四十岁上,尚无子息,单氏瞒过了丈夫,将自己钗梳二十余金,布施与福善庵老僧,教他妆佛诵经,析求子嗣。佛门有应,果然连生二子,且是俊秀。因是福善庵祈求来的,大的小名福儿,小的小名善儿。单氏自得了二子之后,时常瞒了大夫,偷柴偷米,送与福善庵,供养那老僧。金员外偶然察听了些风声,便去咒天骂地,夫反目,直聒得一个不耐烦方休,如此也非止一次。只为浑家也是个硬,闹过了,依旧不理。 其年夫齐舂,皆当五旬,福儿年九岁,善儿年八岁,踏肩生下来的,都已上学读书,十全之美。到生辰之⽇,金员外恐有亲朋来贺寿,预先躲出。单氏又凑些私房银两,送与庵中打一坛斋醮。一来为老夫妇齐寿,二十为儿子长大,了还愿心。⽇前也曾与大夫说过来,丈大不肯,所以只得私房做事。其夜,和尚们要铺设长生佛灯,叫香火道人至金家,问金阿妈要几斗糙米。单氏偷开了仓门,将米三斗,付与道人去了。随后金员外回来,单氏还在仓门口封锁。被丈夫窥见了,又见地下藉狼些米粒,知是私房做事。要争嚷,心下想道:“今⽇生辰好⽇,况且东西去了,也讨不转来,⼲拌去了涎沫。”只推不知,忍住这口气。夜一不睡,左思右想道:“叵耐这贼秃常时来蒿恼我家,到是我看家的一个耗鬼。除非那秃驴死了,方绝其患。”恨无计策。 到天明时,老僧携着一个徒弟来回覆醮事。原来那和尚也怕见金冷⽔,且站在门外张望。主老早已瞧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取了几文钱,从侧门走出市心,到山药铺里赎些砒霜。转到卖点心的王三郞店里,王三郞正蒸着一笼粉,摆一碗糖馅,要做饼子。金冷⽔袖里摸出八文钱撇在柜上道:“三郞收了钱,大些的饼子与我做四个,馅却不要下少了。你只捏着窝儿,等我自家下馅则个。”王三郞口虽不言,心下想道:“有名的金冷⽔,金剥⽪,自从开这几年点心铺子,从不见他家半文之面。今⽇好利市,也撰他八个钱。他是好便宜的,便等他多下些馅去,扳他下次主顾。”王三郞向笼中取出雪团样的粉,真个捏做窝儿,递与金冷⽔说道“员外请尊便。”金冷⽔却将砒霜末悄悄的撒在饼內,然后加馅,做成饼子。如此一连做了四个,热烘烘的放在袖里。离了王三郞店,望自家门首踱将进来。那两个和尚,正在厅中吃茶,金老欣然相揖。揖罢,⼊內对浑家道:“两个师⽗侵早到来,恐怕肚里饥饿。适才邻舍家邀我吃点心,我见饼子热得好,袖了他四个来,何不就请了两个师⽗?”单氏深喜大夫回心向善,取个朱红碟子,把四个饼子装做一碟,叫丫鬟托将出去。那和尚见了员外回家,不敢久坐,已无心吃过了。见丫鬟送出来,知是阿妈美意,也不好虚得。将四个饼子装做一袖,叫声聒噪,出门回庵而去。金老暗暗喜,不在话下。 却说金家两个生学,在社学中读书,放了学时,常到庵中顽耍。这一晚,又到庵中。老和尚想道:“金家两位小官人,时常到此,没有什么请得他。今早金阿妈送我四个饼子还不曾动,放在橱柜里。何不将来热了,请他吃一杯茶?”当下分付徒弟在橱柜里,取出四个饼子,厨房下得焦⻩,热了两杯浓茶,摆在房里,请两位小官人吃茶,两个生学顽耍了半响,正在肚饥,见了热腾腾的饼子,一人两个,都吃了。不吃时犹可,吃了呵,分明是:一块火烧着心肝,万杆槽却腹肚。两个一时齐叫肚疼。跟随的学童慌了,要扶他回去。奈两个疼做一堆,跑走不动。老和尚也着了忙,正不知什么意故。只得叫徒弟一人背了一个,学童随着,送回金员外家,二僧自去了。金家夫妇这一惊非小,慌忙叫学童间其缘故。学童道:“方才到福善庵吃了四个饼子,便叫肚疼起来。那老师⽗说,这饼子原是我家今早把与他吃的。他不舍得吃,将来恭敬两位小官人。”金员外情知跷踱了,只得将砒霜实情对阿蚂说知。单氏心下越慌了,便把凉⽔灌他,如何灌得醒!须臾七窍流⾎,呜呼哀哉,做了一对殇鬼。 单氏千难万难,祈求下两个孩儿,却被丈大不仁,自家毒死了。待要厮骂一场,也是枉然。气又忍不过,苦又熬不过。走进內房,解个束罗帕,悬梁自缢。金员外哭了儿子一场,方才收泪。到房中与阿妈商议说话,见梁上这件打秋⼲的东西,唬得半死。登时就得病上,不勾七⽇,也死了。金氏族家,平昔恨那金冷⽔、金剥⽪悭吝,此时大赐其便,大大小小,都蜂拥而来,将家私抢个馨尽。此乃万贯家财,有名的金员外一个终⾝结果,不好善而行恶之报也。有诗为证: 饼內砒霜那得知?害人番害自家儿。 举心动念天知道,果报昭彰岂有私! 方才说金员外只为行恶上,拆散了一家骨⾁。如今再说一个人,单为行善,周全了一家骨⾁。正是: 善恶相形,祸福自见; 戒人作恶,劝人为善。 话说江南常州府无锡县东门外,有个小户人家,兄弟三人。大的叫做吕⽟,第二的叫做吕宝,第三的叫做吕珍。吕⽟娶王氏,吕宝娶杨氏,俱有姿⾊。吕珍年幼未娶。王氏生下一个孩子,小名喜儿,方才六岁,跟邻舍家儿童出去看神会,夜晚不回。夫两个烦恼,出了一张招子,街坊上叫了数⽇,全无影响。吕⽟气闷,在家里坐不过,向大户家借了几两本钱,往大仓嘉定一路,收些棉花布匹,各处贩卖,就便访问儿子消息。每年正二月出门,到八九月回家,又收新货,走了四个年头,虽然趁些利息,眼见得儿子没有寻处了。⽇久心慢,也下在话下。到第五个年头,吕⽟别了王氏,又去做经纪。何期中途遇了个大本钱的布商,谈论之间,知道吕⽟买卖中通透,拉他同往山西脫货,就带绒货转来发卖,于中有些用钱相谢。吕⽟贪了蝇头微利,随着去了。及至到了山两,发货之后,遇着连岁荒歉,讨赊帐不起,不得脫⾝。吕⽟少年久旷,也不免行户中走了一两遍,走出一⾝风流疮,服药调治,无面回家。挨到三年,疮才痊好,讨清了帐目。那布商因为稽迟了吕⽟的归期,加倍酬谢。吕⽟得了些利物,等不得布商收货完备,自己贩了些耝细绒褐,相别先回。 一⽇早晨,行至陈留地方,偶然去坑厕出恭,见坑板上遗下个青布搭膊。检在手中,觉得沉重。取回下处打开看时,都是⽩物,约有二百金之数。吕⽟想道:“这不意之财,虽则取之无碍,倘或失主追寻下见,好大一场气闷。古人见金不取,拾带重还。我今年过三旬,尚无子嗣,要这横财何用?”忙到坑厕左近伺候,只等有人来抓寻,就将原物还他。等了一⽇,不见人来。次⽇只得起⾝。又行了五百余里,到南宿州地方。其⽇天晚,下一个客店,遇着一个同下的客人,闲论起江湖生意之事。那客人说起自不小心,五⽇前侵晨到陈留县解下搭膊登东。偶然官府在街上过,心慌起⾝,却忘记了那搭膊,里面有二百两银子。直到夜里脫⾐要睡,方才省得。想着过了一⽇,自然有人拾去了,转去寻觅,也是无益,只得自认晦气罢了。吕⽟便问:“老客尊姓?⾼居何处?”客人道:“在下姓陈,祖贯微州。今在扬州闸上开个粮食铺子。敢问老兄⾼姓?”吕⽟道:“小弟姓吕,是常州无锡县人,扬州也是顺路。相送尊兄到彼奉拜。”客人也不知详细,答应道:“若肯下顾最好。”次早,二人作伴同行。 不一⽇.来到扬州闸口。吕⽟也到陈家铺子,登堂作揖,陈朝奉看坐献茶。吕⽟先提起陈留县失银子之事,盘问他搭膊模样,是个深蓝青布的,一头有⽩线缉一个陈字。吕⽟心下晓然,便道:“小弟前在陈留拾得一个搭膊,到也相像,把来与尊兄认看。”陈朝奉见了搭膊,道:“正是。”搭膊里面银两,原封不动。吕⽟双手递还陈朝奉。陈朝奉过意下去,要与吕⽟均分,吕⽟下肯。陈朝奉道:“便下均分,也受我几两谢札,等在下心安。”吕⽟那里肯受。陈朝奉感不尽,慌忙摆饭相款。思想:“难得吕⽟这般好人,还金之恩,无门可报。自家有十二岁一个女儿.要与吕君扳一脉亲往来,第不知他有儿子否?”饮酒中间,陈朝奉间道:“恩兄,令郞几岁了?”吕⽟不觉掉下泪来,答道:“小弟只有一儿,七年前为看神会,失去了,至今并无下落。荆亦别无生育。如今回去,意寻个螟蛉之于,出去帮扶理生,只是难得这般凑巧的。”陈朝奉道:“舍下数年之间,将三两银子,买得一个小厮,颇颇清秀,又且乖巧,也是下路人带来的。如今一十三岁了,伴着小儿在学堂中上学。恩兄若看得中意时,就送与恩兄伏恃,也当我一点薄敬,”吕⽟道:“若肯相借,当奉还⾝价。”陈朝奉道:“说那里话来!只恐恩兄不用时,小弟无以为情。”当下便教掌店的,去学堂中唤喜儿到来。吕⽟听得名字与他儿子相同,心中疑惑。须臾,小厮唤到,穿一领芜湖青布的道袍,生得果然清秀。习惯了学堂中规矩,见了吕⽟,朝上深深唱个喏。吕⽟心下便觉得喜,仔细认出儿子面貌来,四岁时,因跌损左边眉角,结一个小疤儿,有这点可认。吕⽟便问道:“几时到陈家的?”那小厮想一想道:“有六七年了。”又问他:“你原是那里人?谁卖你在此?”那小厮道:“不十分详细。只记得爹叫做吕大,还有两个叔叔在家。娘姓王,家在无锡城外。小时被人骗出,卖在此间,”吕⽟听罢,便抱那小厮在怀,叫声:“亲儿!我正是无锡吕大!是你的亲爹了。失了你七年,何期在此相遇!”正是。 ⽔底捞针针己得,掌中失宝宝重逢。 筵前相抱殷勤认,犹恐今朝是梦中。 小厮眼中流下泪来。吕⽟伤感,自不必说。吕⽟起⾝拜谢陈朝奉:“小儿若非府上收留,今⽇安得⽗子重会?”陈朝奉道:“恩兄有还金之盛德,天遣尊驾到寒舍,⽗子团圆。小弟一向不知是令郞,甚愧怠慢。”吕⽟又叫喜儿拜谢了陈朝奉。陈朝奉定要还拜,吕⽟不肯,再三扶住,受了两礼.便请喜儿坐于吕⽟之傍。陈朝奉开言:“承恩兄相爱,生学有一女年方十二岁,与令郞结丝萝之好。”吕⽟见他情意真恳,谦让不得,只得依允。是夜⽗子同榻而宿,说了夜一的说话。次⽇,吕⽟辞别要行。陈朝奉留住,另设个大席面,管待新亲家、新女婿,就当送行。酒行数巡,陈朝奉取出⽩金二十两,向吕五说道:“贤婿一向在舍有慢,今奉些须薄礼相赎,权表亲情,万勿固辞。”吕⽟道:“过承⾼门俯就,舍下就该行聘定之礼。因在客途,不好苟且,如何反费亲家厚赐?决不敢当!”陈朝奉道:”这是生学自送与贤婿的,不⼲亲翁之事。亲翁若见却,就是不允这头亲事了。”吕⽟没得说,只得受了,叫儿子出席拜谢。陈朝奉扶起道:“些微薄礼,何谢之有。”喜儿又进去谢了丈⺟。当⽇开怀畅饮,至晚而散。吕⽟想道:“我因这还金之便,⽗子相逢,诚乃无意。又攀了这头好亲事,似锦上添花。无处报答天地。有陈亲家送这二十两银子,也是不意之财。何不择个洁净憎院,米斋僧,以种福田?”主意定了。 次早,陈朝奉又备早饭。吕⽟⽗子吃罢,收拾行囊,作谢而别,唤了一只小船,摇出闸外。约有数里,只听得江边鼎沸。原来坏了一只人载船,落⽔的号呼求救。崖上人招呼小船打捞,小船索要赏犒,在那是争嚷。吕⽟想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比如我要去斋僧,何不舍这二十两银子做赏钱,教他捞救,见在功德。”当下对众人说:“找出赏钱,快捞救。若救起一船人命,把二十两银子与你们。”众人听得有二十两银子赏钱,小船如蚁而来。连崖上人,也有几个会⽔的,赴⽔去救。须臾之间,把一船人都救起。吕⽟将银子付与众人分散。⽔中得命的,都千恩万谢。只见內中一人,看了吕⽟叫道:“哥哥那里来?”吕⽟看他,不是别人,正是第三个亲弟吕珍。吕⽟合掌道:“惭愧,惭愧!天遣我捞救兄弟一命。”忙扶上船,将⼲⾐服与他换了。吕珍纳头便拜,吕⽟答礼,就叫侄儿见了叔叔。把还金遇子之事,述了一遍,吕珍惊讶不已。吕⽟问道:“你却为何到此?”吕珍道:“一言难尽。自从哥哥出门之后,一去三年。有人传说哥哥在山西害了疮毒⾝故。二哥察访得实,嫂嫂已是成服戴孝,兄弟只是不信。二哥近⽇又要嫂嫂嫁人,嫂嫂不从。因此教兄弟亲到山两访问哥哥消息,不期于此相会。又遭覆溺,得哥哥捞救,天与之幸!哥哥不可怠缓,急急回家,以安嫂嫂之心。迟则怕有变了。”吕⽟闻说惊慌,急叫家长开船,星夜赶路。正是,心忙似箭惟嫌缓,船走如梭尚道迟! 再说王氏闻丈夫凶信,初时也疑惑。被吕宝说得活龙活现,也信了,少不得换了些素服。吕宝心怀不善,想着哥哥已故,嫂嫂又无所出,况且年纪后生,要劝他改嫁,自己得些财礼。教浑家杨氏与阿姆说,王氏坚意不从。又得吕珍朝夕谏阻,所以其计下成。王氏想道:“‘千闻不如一见。’虽说丈夫已死,在几千里之外,不知端的。”央小叔吕珍是必亲到山西,问个备细。如果然不幸,骨殖也带一块回来。吕珍去后,吕宝愈无忌惮,又连⽇赌钱输了,没处设法。偶有江西客人丧偶,要讨一个娘子,吕宝就将嫂嫂与他说合。那客人也访得吕大的浑家有几分颜⾊,情愿出三十两银子。吕宝得了银子,向客人道:“家嫂有些妆乔,好好里请他出门,定然不肯。今夜⻩昏时分,唤了人轿,悄地到我家来。只看戴孝髻的,便是家嫂,更不须言语,扶他上轿,连夜开船去便了。”客人依计而行。 却说吕宝回家,恐怕嫂嫂不从,在他眼前不露一字。却私下对浑家做个手势道“那两脚货,今夜要出脫与江西客人去了。我生怕他哭哭啼啼,先躲出去。⻩昏时候,你劝他上轿,⽇里且莫对他说。”吕宝自去了,却不曾说明孝髻的事。原来杨氏与王氏妯娌最睦,心中不忍,一时丈夫做主,没奈他何。言不言,直挨到西牌时分,只得与王氏透个消息:“我丈夫已将姆姆嫁与江西客人,少停,客人就来取亲,教我莫说。我与姆姆情厚,不好瞒得。你房中有甚细软家私,预先收拾,打个包裹,省得一时忙。”王氏啼哭起来,叫天叫地起来。杨氏道:“不是奴苦劝姆姆。后生家孤孀,终久不了。吊桶已落在井里,也是一缘一会,哭也没用!”王氏道:“婶婶说那里话!我丈夫虽说己死,不曾亲见。且待三叔回来,定有个真信。如今得我好苦!”说罢又哭。杨氏左劝右劝,王氏住了哭说道:“婶婶,既要我嫁人,罢了,怎好戴孝髻出门,婶婶寻一顶黑髻与奴换了。”杨氏又要忠丈夫之托,又要姆姆面上讨好,连忙去寻黑舍来换。也是天数当然,旧舍儿也寻不出一顶。王氏道:“婶婶,你是在家的,暂时换你头上的髻儿与我。明早你教叔叔铺里取一顶来换了就是。”杨氏道:“使得。”便除下髻来递与姆姆。王氏将自己孝髻除下,换与杨氏戴了。王氏又换了一⾝⾊服。⻩昏过后,江西客人引着灯笼人把,抬着一顶花花轿,吹手虽有一副,不敢吹打。如风似雨,飞奔吕家来。吕宝已自与了他暗号,众人推开大门,只认戴孝髻的就抢。杨氏嚷道:“不是!”众人那里管三七二十一,抢上轿时,鼓手吹打,轿夫飞也似抬去了。 一派竺歌上客船,错疑孝髻是姻缘。 新人若向新郞诉,只怨亲夫不怨天。 王氏暗暗叫谢天谢地。关了大门,自去安歇。次⽇天明,吕室意气扬扬,敲门进来。看见是嫂嫂开门,吃了一惊,房中不见了浑家。见嫂子头上戴的是黑髻,心中大疑。问道:“嫂嫂,你婶子那里去了?”王氏暗暗好笑,答道:“昨夜被江西蛮子抢去了。”吕宝道:“那有这话!且问嫂嫂如何不戴孝辔?”王氏将换害的缘故,述了一遍,吕宝捶只是叫苦。指望卖嫂子,谁知到卖了老婆!江西客人己是开船去了。三十两银子,昨晚夜一就赌输了一大半,再要娶这房媳妇子,今生休想。复又思量,一下做,二不休,有心是这等,再寻个主顾把嫂子卖了,还有讨老婆的本钱。方出门,只见门外四五个人,一拥进来。不是别人,却是哥哥吕⽟,兄弟吕珍,侄子喜儿,与两个脚家,驮了行李货物进门。吕宝自觉无颜,后门逃出,不知去向。王氏接了丈夫,又见儿子长大回家,问其缘故。吕⽟从头至尾,叙了一遍。王氏也把江西人抢去婶婶,吕宝无颜,后门走了一段情节叙出。吕⽟道:“我若贪了这二百两非意之财,怎勾⽗子相见?若惜了那二十两银子,不去捞救覆舟之人,怎能勾兄弟相逢?若不遇兄弟时,怎知家中信息?今⽇夫重会,一家骨⾁团圆,皆天使之然也。逆弟卖,也是自作自受。皇天报应,的然不慡!”自此益修善行,家道⽇隆,后来喜凡与陈员外之女做亲,子孙繁衍,多有出仕贵显者。诗云: 本意还金兼得子,立心卖嫂反输。 世间惟在天工巧,善恶分明不可欺。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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